熏畫里的年味

鄜州城熏畫美

“蛇盤兔”代代富，“扭秧歌”慶新春，“年夜飯”家團圓，歡歡喜喜“過大年”。蛇年新春，在陜西省延安市富縣一帶張貼的年畫不同于大家常見的年畫，這里的年畫是黑底做骨架，色彩艷而不媚，熱烈激昂，讓陜北農家處處洋溢著吉祥喜慶、紅火熱鬧的年味。這就是獨屬于黃土高原南部鄜州古城的民間藝術形式——富縣熏畫。

陜北熏畫的傳承地富縣，古稱“鄜州”，是一片文化底蘊深厚的土地。在這片古老的土地上，完整地保留了古老的文化傳統和民間風俗，其中，富縣熏畫與富縣剪紙尤為出色，是綻放在這片黃土高原之上的藝術之花。

說到陜北剪紙，很多人并不陌生，一把剪刀可以剪出世間萬象。在剪紙的基礎上，通過原始的熏烤，賦予剪紙的第二次蛻變，這就是熏畫——剪紙的姊妹藝術。提到富縣熏畫，很多人都會提到一個名字——“農民藝術家”魯躍芳。魯躍芳的家是一處典型的陜北農家院，外面看似普通，里面卻是另一番讓人驚嘆連連的景象：炕頭、墻壁到處貼滿了色彩鮮艷、圖案豐富的熏畫，喜慶的氣氛正好與春節相符。每逢年節，魯躍芳就在這個院壩中，跟村里的婦女們聚在一起，畫的畫、剪的剪，熏的熏、貼的貼，用熏畫把每家每戶的炕頭、墻壁、碗架等渲染得五彩紛呈，美不勝收。

院中正對的一間房，是她的剪紙熏畫工作室，里面四周的墻壁上掛滿了人物、動物等各種題材的剪紙與熏畫。其中，她特意為2025年設計制作的熏畫作品《蛇盤兔》讓人眼前一亮。畫面以熏出的黑色為背景，一條靈動的蛇與一只可愛的兔子相互纏繞，主題鮮明，整幅畫面經紅色、綠色、黃色等多種顏色點綴，形成了一種獨特的視覺美感。蛇彎曲成一個象征完整、團圓與和諧的圓，寓意著蛇年的吉祥和幸福。

剪熏繪融一體

陽光透過窗欞，斑駁陸離地灑進室內，窗口一角是富縣農家的傳統擺設——碗架，分上、中、下3層，上層擺瓦盆什物、中層擺瓦罐盛米面，下層放水缸、腌菜甕。碗架上貼著的就是頗具當地特色的碗架云子花。云子即簾子，連方且黑白分明的圖案就像復印機印出來的一樣。“熏畫就是從這里起源的?！濒斳S芳說。延安南部鄉村用的碗架類似于都市的櫥柜，碗架云子既能防蟲擋塵，又有美化的作用，色調為黑白，圖案也多是一些吉祥紋飾，“這是原始的，后來人們給它點花，這就是熏畫的由來。”

看魯躍芳的作品，從小到10平方厘米的單幅畫，大到數平方米的組圖、卷幅；小到農家故事、豐收景象、鄜州八景，大到國泰民安、民族團結，都可以用熏畫展現出來。特別是表現陜北農村生活主題的作品，畫面背后仿佛能聞到泥土的味道。一組由24幅圖組成的《回娘家》，從女子由婆家出發，到騎驢上路、過河落水直至歡聚一堂，畫面生動地反映了陜北黃土高原上的原生態農村生活。其中一幅畫面是女子騎驢過河不慎掉落河中，面部表情從正面看是羞紅了臉頰，從側面看則是驚到了心里，夸張而又充滿喜感。而回到娘家的畫面，則是雞鳴狗叫般的喜慶熱鬧，農舍被裝飾得煥然一新，擺滿了大圓桌的美食則通過特有的熏畫技藝呈現出各種“秀色”，一家人談笑風生，每個人的臉上都洋溢著滿足和幸福的笑容，充滿了濃濃的親情和團聚的幸福。若非親眼所見，很難相信這些細膩精美的熏畫竟出自一位整年面朝黃土背朝天的農村婦女粗糙的雙手。

多年從事熏畫創作的她，如今談到這門鄉土藝術，言語中滿是自豪。“熏畫與剪紙藝術一脈相連，是由剪紙演變過來的，它和剪紙的區別在于將剪、熏、繪融為一體。”熏畫來源于“熏樣”，是剪紙藝術的派生之術，就是煤油燈熏烤把剪紙原樣“復印”到紙上，是過去民間婦女保存剪紙花樣的一種方法。歷史悠久的熏樣在明代以前就已出現，而熏畫大約出現于清代，它跟剪紙的區別在于可以用色彩渲染，裝飾效果更為豐富、華麗，是一門利用剪紙藝術結合民間審美衍生出來的裝飾藝術。

煙火熏凝匠心

熏畫制作首先需要熟練掌握剪紙技藝。走進魯躍芳的工作室，最顯眼的就是一個陜北特有的大炕，炕桌上擺著剪刀、紙樣、煤油燈、熏板、品色、毛筆等制作工具。只見魯躍芳俯身案前，隨著手中的剪刀跳躍、旋轉，紙屑紛飛，打開紙張，一幅漂亮的云子花就呈現在這方寸之間。

魯躍芳把剪好的紙樣平鋪在宣紙上捋順，放到熏板上，然后在室外將熏板傾斜放置，用水將熏板上的宣紙及剪紙淋濕，“加水是為了讓兩張紙充分地跟木板貼合，而且灑水要注意‘細水長流’，不能快?！痹谒慕櫹?，兩層紙之間的水泡漸漸消失，待剪紙和宣紙接近半干狀態，魯躍芳便趕緊準備熏烤?！暗竭@個程度，就必須得趕緊熏了，再等一會兒就熏不成了，熏畫必須把握好時機。”

此時，魯躍芳點上煤油燈，端到熏板下面來回熏烤。隨著燈上的火焰輕觸紙面，所過之處瞬間就變成墨黑色。魯躍芳說，熏烤過程最顯功力，火焰的移動和熏制時間，決定了整幅作品的成敗，“如果燈焰走慢，在一個地方停留時間過長，容易燒壞紙樣；走得過快，就會變得白一團黑一團。所以一定要熏得均勻，這就是考驗功夫的時候?！?/p>

在魯躍芳一家人的協作下，熏板上的宣紙變成了均勻的黑色，經過十多分鐘陰干后，魯躍芳輕輕揭下熏樣，一幅對比強烈、黑白分明的畫面躍然眼前。令人稱奇的是，一幅作品兩幅畫，剪紙本身也可以成為熏畫作品，兩幅對比，就像篆刻的陰刻與陽刻一樣，讓人不得不佩服民間藝人的智慧。

富縣熏畫保存了剪紙藝術的基本形態，構圖飽滿，注重空間布局，畫面沒有大量留白。為了進一步增強畫面效果，魯躍芳坐在炕桌前開始上色，在空隙處添枝加葉，邊沿處添加花邊，不僅“淡化”大面積被熏黑的地方，也使形與形之間有了呼應變化。在色彩的搭配上，魯躍芳把顏色分出了性格，如紅、紫、黑為“硬色”，黃綠、桃紅是“軟色”，按照當地民間刺繡的配色方法，遵循“軟靠硬，色不楞”，意思是軟色和硬色相配更和諧，艷而不媚?！皞鹘y熏畫都強調紅火熱鬧，像《魚戲蓮花》《鳳戲牡丹》等，都是以紅色為主調，黃色為輔，綠、紫色次之?！濒斳S芳說，如此制作出來的熏畫畫面色調穩定統一，更富有我們當地的民間藝術特色。

傳古藝守初心

魯躍芳酷愛民間藝術，自小隨母親學習剪紙熏畫，幾十年來，陸續創作了展現當地民眾生活場景和節日氛圍的《年夜飯》《知青過年》《頂?！贰洞统韵贰多l村愛情》等藝術精品，不僅多次榮獲各級獎項，還走出國門，受到廣泛關注，2023年被評為省級非遺代表性傳承人，并被選為富縣民協主席?，F在的她，雖已年過六旬，干勁卻絲毫不減，還創辦了鄜州熏畫專業合作社?！?004年，富縣被省文化廳命名為‘熏畫藝術之鄉’，我作為一名土生土長的富縣人，有責任將這門原生態藝術發揚光大，并做好傳承工作，讓這古老的藝術散發出新的光芒?！?/p>

在地是農民，回家是藝人。藝術來源于生活，魯躍芳說自己的創作過程，透著發自內心的喜愛，“平時在農田里干活，干著活腦子里就想著，怎樣能構成一幅圖像，《頂?！贰短ご骸贰赌概畟z》這些場景就是這樣被創作出來的。其實靈感就在生活中，只是看你有沒有用心去觀察和思考?！?這些作品中的每一個人物、每一處場景都來自魯躍芳對生活的觀察、思考與提煉，讓觀者仿佛感受到一股濃濃的煙火氣。

在創作過程中，魯躍芳也在傳統基礎上進行了大膽創新。對于熏畫圖案的設計與著色，她考慮到了熏畫用的剪樣不同于一般剪紙——剪紙大多是單獨紋樣，而熏畫剪樣必須構圖飽滿、故事性強，不能有大量留白，否則就會造成熏烤后留下大塊黑色，影響形與形之間的呼應變化。最初熏烤的工具是油燈，幾年摸索下來，她發現直接用棉球蘸煤油熏烤更為高效，“因為大幅的畫面，火焰就必須要大?！币郧?，熏畫留下的花樣較小，所以煤油燈就能熏出來。但現在大面積作畫時，如果制作時間太長，有些地方的紙變干后就不能熏了?！懊耷虻幕鹆Υ_實比油燈大很多，但也帶來另外一個問題，就是對火候的把握難度隨之加大，這對手藝人的經驗要求也更高。”

“只要有人愿意學，我都免費教。”2015年縣文化館送她去陜西師范大學培訓了40天，回來后她就辦起了熏畫專業合作社，帶著村子里的姐妹們一起學習，培訓的幾十個學員，都學會了基本的創作。此外，她還把富縣熏畫帶進學校，去中小學校上課，讓更多人尤其是孩子們了解熏畫這門土生土長的民間藝術?！皬耐尥拮テ?，就有了寄托，有了希望，也就不用擔心我們的富縣熏畫失傳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