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本文以手工藝的“溫度”為切入點,深入探討其在博物館建設中所具備的特質及影響。特別關注日本建筑師隈研吾的設計實踐,揭示手工藝的“溫度”如何在博物館中體現其存在性與價值。從博物館面臨的危機出發,探索手工藝如何為其提供一種文化復興的路徑。同時,本文通過分析手工藝在城市場所建設中的角色,探討其如何豐富城市空間的環境氛圍,以緩解工業化帶來的冷漠與生硬感。
一、城市空間的時代“癥結”及“藥方”
科學技術的發展加快了城市的發展,也加快了人們的步伐,人們做事的效率大幅提升。而“工業化、超高層、機械化、形態固定,城市地標,水泥盒子、鋼筋混凝土貼飾面……”這些帶有“生硬性”情感色彩的詞匯反映了在當下,存在著有些浮躁、強調高效率的城市空間環境氛圍。在這樣的氛圍籠罩下,人的內心不免會越來越冷淡,很難做到每一天都充滿能量與熱情,久而久之也會變得麻木。如何解決或緩解工業化城市空間給人帶來的生硬感、冷淡感,有多種方式,比如我們所熟知的將自然景觀、娛樂設施、智能科技、公共藝術等多種元素置入設計中,這些方式其實都是在用做加法的方式去遮蓋與彌補。隈研吾則不然,他在設計之初,就到“土地中”探尋構造與材料的關系(圖1),從環境與人的感受出發,逐步形成自己的設計觀,即“消失的”建筑。
二、手工藝的“溫度”
手工藝是指“以手工勞動進行制作的具有獨特藝術風格的工藝美術,有別于以大工業機械化方式批量生產規格化日用工藝品的工藝美術。”手工藝對于博物館的建設意義存在諸多消極的因素,手工藝的性質決定了它要比機器規模化生產慢許多,因而對于博物館建設工程而言,時間上首先就是消極的。同時,因為生產效率低,所以相對建設成本也會上升。盡管手工藝在這個高效的時代中顯得有些格格不入,但“溫度”則是其獨特的閃光點,也成了本文的研究切入點。手工藝的“溫度”在本文一是指在造物過程中產生的匠人技藝溫度;二是指隱藏在物質文化即手工藝品背后,反映匠人師傅兼具藝術與技術的智慧結晶中所留存下來的非遺溫度。
三、博物館的“溫度”
1. 博物館是城市文明的象征
一座好的博物館會影響一座城市,博物館是城市的重要名片,凝聚了城市風貌、歷史痕跡、人文精神。好的博物館會給城市中的居民帶來潛移默化的正能量。博物館建設好了,有助于引領并推動城市中其他一系列的場所,諸如商場、學校、醫院、酒店、住宅等朝著正向發展。因此,本文聚焦于博物館并以它為起點展開研究。
2. 博物館應給予觀眾適宜的“溫度”
近些年,許多博物館追求時尚、伴有快感的新技術,通過交互讓觀眾與文物、歷史產生對話,以此維系博物館所能給予觀眾的適宜“溫度”,然而內容卻始終追不上前沿技術的變化,永遠跟著技術跑。從長遠看,這樣的“溫度”只能夠讓觀眾與文物、歷史產生淺層的對話,無法深入交談,因而也就無法持續吸引觀眾,最終成為“曇花一現”。那些不斷被迭代的數字內容,電子設備,給博物館的運營甚至是地球能源造成了巨大的危機,這種危機實質上是因為忽視了可持續性設計,以至于出現內容成為技術形式的附庸這種現狀。
四、以隈研吾的設計作為代表性案例分析
博物館如何通過設計給予觀眾以適宜的“溫度”,讓觀眾和文物、歷史產生深層次的對話,并且具有可持續性呢?筆者在對日本建筑師隈研吾的部分設計進行梳理、分析后,尋找到了答案之一,即在設計中介入手工藝的“溫度”。
中國臺灣陽明交通大學龔書章教授在公開課中曾討論到,1990年至2000年這十年間是隈研吾的高峰期。就本文作者的理解,這是隈研吾個人沉淀的一段時間,也是他轉型的關鍵時期。在這段時間中,他走入鄉間,感觸到人與自然的關系、民間手工藝的魅力,構筑材料的紛呈,這段時光也是他后期設計作品源源不斷的養分所在。本文選取了手工藝的“溫度”在其博物館設計中出現的幾個典型案例,感知那些作品中流露出的對手工藝“溫度”的認可與尊重。
五、重點案例分析:手工藝的“溫度”在三得利美術館項目中的存在性及意義分析
位于東京市中心的三得利美術館Suntory Museum of Art,隈研吾試圖營造一個“城市客廳”的舒適氛圍。美術館整體寧靜、優雅、細膩,在融合日本傳統文化的元素和材料的同時,用現代語言去詮釋建筑。建筑表面上看起來很簡單,但無論在建筑立面還是室內空間,隈研吾都在設法傳達“格子”作為一種紋理和設計元素的豐富性,動態地將光線和景物濾入“城市客廳”。
在受到美術館收藏的陶器和瓷器的圖像啟發后,建筑外表選擇了白色陶瓷板這一材料,構成的垂直百葉窗覆蓋了美術館。由于陶瓷板是一種相當薄弱的材料,為了增加強度,通常將其加厚或設置成混凝土,因此往往顯得厚重而沉悶,與茶碗的細膩意象相去甚遠。因而隈研吾采用了鋁擠壓強化薄陶瓷板新材料(圖2),使得在工藝上采用超細邊成為可能。這樣的設計能夠使人們意識到一個如此脆弱的形象,如果不給予極大的關懷,它似乎會被打破,尤其是在當下龐大的城市結構語境中。
室內裝飾使用了木材和傳統的手工和紙工藝(圖3),在接納柔和光芒的同時,創造了觀眾所鐘愛的自然溫暖,氣味,這是它的優勢。但作為自然素材,手工和紙則顯得十分脆弱。博物館擁有大量的人流,人的參觀行為,比如觸摸、剮蹭,大大增加了手工和紙臟污、損壞的概率。同時,手工和紙費時間,項目的工期也難以跟上。即使當時工廠存在一種類似手工和紙特點的紙,而且能夠大規模批量生產,隈研吾還是選擇了拒絕,堅定地選擇手工和紙,開始直面各種手工和紙的劣勢。面對和紙的脆弱,在手工和紙匠師小林康生的幫助下,選擇了柿漆與魔芋處理工藝:涂抹柿漆,能夠加強和紙的強度;涂抹用熱水化開的糊狀魔芋,能夠減少和紙在摩擦中出現纖維松散、起毛的現象。隈研吾以行動引發人們“在東京最先進的開發項目中,體會個人的技藝與堅韌的價值。”
近年來,我國一直呼吁“工匠精神”,呼吁的深層原因還是歸結于缺乏。因為缺乏,所以呼吁一代一代的青年人能夠去關注,去重視起來。手工和紙匠師小林康生的行動對于我們來說,有著借鑒與激勵的作用。現代手工和紙是不會有橫紋這一微妙的細節的,因為制作過程中的道具的改變。即簾子的制作方法出現了變化,馬尾毛捆扎細茅草到絲線捆扎細竹簽工藝的轉變,使橫紋的細節也隨之消失。為了能夠再現昭和三十年代以前手工和紙的橫紋,小林康生又拜托其他匠師為其打造特別的簾子,由此,傳統的橫紋得以再現于手工和紙之上(圖4)。
對于當下很多人而言,大都不大會留意這么細節的點,隈研吾卻認為觀眾能夠在不經意間看出手工和紙的紋路,即細細的橫紋,那樣的橫紋可以為和紙帶來微妙的透明感。他的決策是正確的,正是通過這種橫紋手工和紙的空間構建,觀眾才能夠在三得利美術館不知不覺中感受到平靜,以更加平和、日常的心態去欣賞展品,間接地拉近了人與物之間的距離。另外,手工和紙輕盈的透明感,能夠使空間關系弱化,從而凸顯展品的特質。
三得利美術館展現了日本傳統手工藝的“溫度”,它讓美術館成為城市的客廳,為觀眾帶來靜謐又溫暖的感受,為展品創造了柔和、充滿生活化的背景(圖5)。同時也彰顯了其自身的價值,即使弊端重重,其閃光點還是能夠讓建筑師隈研吾愿為之付出精力與時間,研究并逐個解決這些弊端。
六、其他案例分析:手工藝的“溫度”在其他博物館設計案例中的存在及意義分析
手工藝的物質載體便是手工藝品,是指“民間的勞動人民為適應生活需要和審美要求,就地取材,以手工生產為主的一種工藝美術品。”所以,手工藝品作為物質載體,便承載了手工藝的特質,它能夠給觀眾傳遞真實而親切的感受。隈研吾的設計很在乎人的在地的、親切的感官體驗,與手工藝的“溫度”在功能意義上不謀而合,甚至可以說隈研吾的很多設計是基于感受到手工藝“溫度”的前提下才開展的,因為他總是在設計之初,就直接考慮材料甚至細節,而非空間的平面規劃。
英國蘇格蘭Vamp;A Dundee 博物館,在設計中引入了“人造懸崖”的概念:彎曲的混凝土墻(沒有直的外墻)容納了2500塊預制粗糙石板,每塊重達2噸,跨度達4米寬,營造出了蘇格蘭懸崖般的外觀(圖6)。該項目的地理位置處于水陸之間,仿佛是大地與海水經歷了漫長的時空對話,“懸崖”才會出現如此驚詫的面孔。從這個層面上看,隈研吾“消失的建筑”理論,才能名副其實。設計通過呼應蘇格蘭東北海岸線上的自然景觀,即懸崖峭壁,給當地觀眾帶來親切感,因此并不會顯得突兀和陌生。Vamp;ADundee 博物館重新聯結了城市與美麗而歷史悠久的泰灣 ,也聯結了Dundee市的居民以及他們對環境的情感(圖7)。
中國美術學院民藝博物館,在博物館屋頂到外墻立面的設計中,隈研吾使用了大量的灰瓦材料。屋頂的灰瓦是從當地回收再利用的(圖8),建筑外墻立面因為受到安全性和美觀性的顧慮,選擇了專門為民藝館燒制的灰瓦(圖9)。灰瓦的質感和色彩深深吸引著隈研吾,在他看來這是一種能夠象征中國的材質。而令他決定大面積使用灰瓦去構建民藝館的最重要的原因是,灰瓦作為手工制造的自然材料,保留著手的溫暖,以及土的脆弱,對于觀者而言,這份溫暖是親切的、在地的材料亦是親切的。民藝博物館在布局上順茶園山坡態勢而建,給觀者以在地的、最真實的爬坡觸感。
手工藝的“溫度”對于博物館而言,不僅體現在對環境、城市,以及人的友好,在博物館的語境中,還包括物,即對展品的友好。
位于日本栃木縣的廣重美術館,收藏著日本江戶時代的浮世繪畫家安藤廣重的作品。建筑設計的靈感源自安藤廣重的繪畫《大橋驟雨》(圖10),畫中用直線去表達自然的現象,對于西歐的繪畫界而言是不可能發生的事。但日本繪畫傳統的核心就在于其“透明性、多層次性,以及自然與人工的融合。” 隈研吾基于對廣重作品風格、技法的了解,開始將建筑的構造材料杉木條的斷面尺寸定為3cm×6cm,并以12cm間隔排列,墻壁、屋頂的木格柵在統一的尺度下,為美術館空間帶來了秩序感。通過精心編排細杉木的層次,使屋頂和墻面的杉木百葉如同廣重畫中的雨絲一般,兼具自然與人工的屬性(圖11、圖12)。美術館由此成為展品內涵的延伸,展現出了廣重晚年的作品“大橋驟雨”的神韻。觀眾在未踏入展廳之前,便先通過建筑這一媒介,形成了對展品的初步印象。當觀眾開始在展廳內徜徉,和紙包裹的杉木隔柵,在燈光掩映中,顯得格外柔和(圖13),這是現代工業制品所無法觸及的感受。在杉木格柵的通透感與和紙的柔和感中,人們能夠感受“大橋驟雨”的透明性與層次感,美術館也因此與繪畫作品產生了共鳴。從這個角度看,手工藝所承載的溫度在建筑的媒介中,使文物展品得到了活化。
南京博物院前院長龔良曾談到“在高速發展的互聯網時代,博物館要時刻保持時代思維,用新的傳播手段,講好過去生活的故事,鄉鎮發展的故事、地域文化的故事、中華文明的故事。” 如今的我們常常會受到科技的巨大誘惑,認為它是時代的思維,博物館人熱衷于通過數字化技術讓文物活起來。而手工藝所具有的那份“溫度”,在博物館中顯得很不起眼,自然也不會為多數人所津津樂道,但它始終謙遜地存在著,并在中國的土地上延續了千年。作為設計者,如果能夠察覺手工藝的“溫度”也是時代的思維,并以一種人們喜聞樂見的方式加以創新,它一定不會讓你失望,并會給你帶來源源不斷的靈感與驚喜。
隈研吾的設計中之所以存在手工藝的“溫度”,究其原因是源自他的匠人之心。他將建筑視作是工藝品,尋找自然的材料并傾注情感,經過他與團隊的不懈努力,在時間的打磨中,最終成為人們日常生活的一部分。這份匠心使他的設計含蓄而不張揚,使觀眾在博物館中感受到平靜,城市也因這份匠心而重拾活力與生機。隈研吾在博物館中喚醒了手工藝的“溫度”,手工藝的“溫度”也造就了獨一無二的隈研吾。
結論
在現代社會追求效率與生產方式不斷進步的背景下,手工藝的特質——“溫度”,逐漸被邊緣化。然而,它作為一種獨特的思維方式,卻具有重要的文化意義和社會功能。在博物館建設中,重新關注和保留手工藝的“溫度”意味著重塑和豐富展覽空間的內涵。這種溫度不僅僅是一種觸感,更是一種情感的傳遞和文化記憶的連接點。通過手工藝的溫度,博物館得以與城市、建筑、景觀以及歷史緊密聯系,為觀眾創造出真實、親切的體驗,進而激發他們對文化遺產和傳統技藝的關注與思考。這種獨特的展示方式不僅賦予了博物館活力,還推動了城市空間和社會結構的創新性發展,為保護和傳承手工藝提供了可持續的路徑和策略。
參考文獻:
[1] 隈研吾.自然的建筑[M].濟南:山東人民出版社.20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