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進”義動詞“走、奔、行、步、趨”的語義演變研究

【摘要】歷史語言學要求從歷時的角度來探索語言變化與規律，探究詞匯的語義演變，即通過歷史語言學理論來研究詞義的演變情況、演變動因及演變路徑，從而理清語言發展的歷史變化，掌握語言發展變化的規律。在漢語中，最能體現語言變化的單位是詞匯，詞匯是語言系統中最不穩定的系統要素，隨著時代的發展，語言的變化首先會體現在詞匯的語義演變層面。古漢語中，“走、奔、行、步、趨”是最常見的表示“行進”義的動詞，但由于歷史發展因素使它們存在著不同的引申義項。本文將從歷時角度來研究“行進”義動詞“走、奔、行、步、趨”的詞匯意義、語義演變過程及語義演變機制。

【關鍵詞】詞匯本義；語義演變過程；語義演變機制

【中圖分類號】H136" " " " " 【文獻標識碼】A" " " " " 【文章編號】2096-8264（2025）08-0110-03

【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5.08.033

“行進”義在古代漢語中可用多個動詞來表示，主要是“走、奔、行、步、趨”，這幾個動詞聚集在同一語義場中，但在古代漢語中這五個詞的意義和用法又有所差別，而且同現代漢語相比，發生了語義演變。“走、奔、行、步、趨”在古漢語中表示共同的“行進”義時，也有著本義間的細微差別。王紅（2015）提到，在古代漢語中，“行、步、趨、走、奔”構成表示行進的詞義類聚，然而各自的本義、引申義及語法意義不盡相同，同中有異。[1]所以，探究這些動詞的本義、聯系與差別對于探索語義演變過程、演變機制、詞匯發展變化規律顯得尤為重要。

一、詞匯本義

詞匯意義包括詞的本義和引申義，本義就是詞產生之初最原始的意義，但是在現代漢語中，有些詞匯的本義難以考證，一般會用基本義來代替本義使用；引申義有共時層面的引申，也有歷時層面的引申情況，引申義是詞匯發生語義演變的結果之一。語義演變能夠從歷時方面去了解詞匯發展的歷史，從而來探索語義演變的路徑、探究語義演變的機制。

（一）“走”

“走”本義是“跑”，會意字。金文字形上部像跑步的人形，下部像人腳，合起來形似人跑步。許慎《說文解字·走部》中解釋為：“走，趨也。”[2]在古代文獻中，“走”作“跑”義的用例較為多見，如《韓非子·五蠧》：“兔走觸株，折頸而死。”《資治通鑒·周紀一》：“吾何走乎？”所以，“走”的本義是“跑”，而不是現代漢語中走路的意思，二者之間存在著細微的差別。

（二）“奔”

“奔”本義是“快跑”，會意字。許慎《說文解字·夭部》中解釋為：“奔，走也。”[2]從字形結構特點分析，金文字形和“走”類似，上部均似人形，區別在于下部從“止”（趾），“走”下部從一“止”，“奔”從三“止”，表示跑的速度更快了。古代漢語中有相關用例，如屈原《離騷》：“忽奔走以先后兮，及前王之踵武。”《爾雅·釋宮》：“中庭謂之走，大路謂之奔。”可以看出，“走”和“奔”意義上是有所區別的，從字形結構來看，“奔”字下部是三個“止”，再結合爾雅釋義分析，“走”和“奔”雖然都表示奔跑之意，但是有速度上的差別，“奔”的速度比“走”快。

（三）“行”

“行”本義是“道路”，象形字，因字形像十字路口而取義。許慎《說文解字·行部》中解釋為：“人之步趨也。從彳，從亍。”[2]認為“行走”是其本義。但是羅振玉指出：無論是甲骨文還是金文字形都應理解為“道路”之義，許慎對于該字釋義的偏差可能是由于字形傳寫丟失了原來的形狀而造成的。[5]再結合先秦文獻來看許慎的說法也是不正確的，比如《詩經·小雅·大東》：“行彼周行。”《詩經·小雅·小弁》：“行有死人。”這些文獻中的“行”都是表示本義“道路”的用法，而并不理解為“行走”之義。

（四）“步”

“步”本義是“行走”，會意字，甲骨文字形形似兩只腳一前一后走路。《說文解字·步部》解釋為：“步，行也。”[2]將“步”解釋為“行走、走路”。如《禮記·曲禮》：“步路馬必中道。”《禮記·祭義》：“硅步而不敢忘，孝也。”在這些文獻中，“步”均按動詞“行走”義來理解。“步”的本義“行走”義發展至今較為少見，按照現代漢語，“步”多理解為名詞“腳步”的意思。

（五）“趨”

“趨”本義是“快步走”，形聲字，從走，芻聲。《說文解字·走部》解釋為：“趨，走也。”[2]疾行曰趨，急趨曰走。說明“趨”的速度沒有“走快”，仍停留在步行階段，還沒有到“跑”的程度。《禮記·王藻》：“走而不趨。”和《莊子·胠篋》：“則負匱揭篋擔囊而趨。”中“趨”均按照“快走”來理解，“趨”和“步”的差別像“走”和“奔”一樣有著速度上的差異，但均處于“行進”語義場中。

二、語義演變過程

語義演變是詞在本義的基礎上發生意義的外延性或內縮性變化，即詞匯會在本義的基礎上擴大或縮小意義范疇，同時也存在詞義轉移的情況。古代漢語以單音節詞為主，經常由一個詞來承擔多個義項，語言系統的變化造成了詞匯系統內部結構的演變，詞所承擔的義項也發生了轉變，許多詞從本義衍生出許多其他相關意義。在語言中，語義演變的過程是不穩定的，詞匯的語義演變是一種歷史性的發展，從歷時的角度加以描述和解釋，能夠清晰地分析出詞匯發展的歷史變化。

（一）古今義項變化

“走、奔、行、步、趨”在古漢語中都聚合在“行進”義的語義場之中，其本義都有“行進”義，除了“行”的本義為“道路”外。按照現代漢語的理解“走”一般表示“走路”等義項；“奔”一般表示“奔跑”的意思；“行”多表示為“行走”義，與“走”義接近；“步”多為名詞，表示“步伐”之義；“趨”多表示朝向之義，本義“快步走”仍存在，但使用不多。語義演變的結果無異于三種，舊詞的消亡、原詞的保留、新詞的出現，漢語“行進”類動詞語義場中舊詞的消失在這五個詞中表現為“步、行、趨”表示“行進”義作用的消失。劉恩萍指出：漢語“行進”類動詞語義場成員的更替遞嬗，導致部分舊詞概念或所指雖仍存在，但隨著義場格局的變換卻逐漸衰亡了，其能指則被義場內的其它成員所取代。[3]

（二）“步、行、趨”語義變化

“步”的本義“行走”早在上古時期就已出現，隨著歷史的發展，“步”單獨成詞的能力逐漸弱化，多數情況下是作為構詞語素而存在，這種方法一直沿用至現代漢語時期。“行”字在甲骨文中最初表示的是“道路”，后來逐漸發展并引申出了動詞“行走”的含義，現代漢語中“行走”義逐漸弱化，多出現在雙音節詞中，或是產生其他不同于“行走”義的義項，如在“行醫、行善”中便作為“做，從事”來理解。“趨”表示“行進”義在現代漢語中情況較少，或者只保留在一些成語之中，可能由于“行進”義語義場下的其他詞將“趨”的“行進”義分化走了，由此“趨”便慢慢失去了該義項。“步、行、趨”表“行進”的義項消失，便退出了“行進”義語義場。

（三）“走、奔”語義變化

雖然“步、行、趨”退出了“行進”義語義場，但 “走、奔”作為“行進”義在歷時的發展中并沒有被弱化或消失，而是在現代漢語系統中被保留下來，仍作為“行進”義項使用。“走”從上古漢語到中古漢語一直都有“奔跑、逃跑”的義項，由于語言是不斷發展變化的，隨著歷史的發展，詞匯系統內部也會發生結構性的變化，如詞匯義項更替、移位、消亡等，“走”在近代產生的“行走”義促使其發生義項移位的變化，在現代漢語中更多的由“跑”和“奔”來承擔原義項，但對于“走”本身來說又產生了新義項“行走”，仍存在于“行進”義語義場中。“奔”的本義“快跑”被很好地保留下來，其并沒有在詞匯發展的過程中丟失本義，其后起引申義“投奔”也被不同程度的保留在現代漢語中，“奔”仍然存在于“行進”義語義場中。

（四）小結

詞匯系統的擴大與結構的復雜性離不開新詞的產生，新詞的產生會打破詞匯系統內部平衡的格局，從而促成詞匯系統的不斷更新與發展，分化義項，由此來豐富詞匯系統。比如，現代漢語中表示“奔跑”義項的常用詞“跑”和在古代漢語中表示“奔跑”的常用詞“走”，隨著時代的發展，“走”的“奔跑”義逐漸被削弱，該義項逐漸轉移到“跑”或“奔”上，逐漸地“走”就不再用來表示“跑”的動作了，而更多地是由“跑”來表示，但是仍表示“行進”的動作，只是動作并不快了。

總而言之，從古代漢語到現代漢語經歷了一個漫長的歷史時期，語言系統也進行了不同層次的接觸與變化，在詞匯層面形成了語義演變的各種狀態。“走”由本義“跑”發展成“行走”的意義，其本義轉移到“跑”字上，由“跑”字來承擔該義項。“奔”的本義在語義演變的過程中得以保留，仍表示“奔跑”之義。“行”由最初的“道路”義引申出“行走”義，但在現代漢語中作為構詞語素而存在。“步”的本義“行走”在現代漢語中不再沿用，更多的是作名詞使用，或者與其他詞構成詞組使用。“趨”作為“快步走”的動詞義在現代漢語中也不常見，更多的是作“趨向、趨勢”義使用。

三、語義演變機制

Lyle Campbell在Historical Linguistics：An Introduction[8]中介紹了兩種語義研究方法，有理論訴求的語義研究方法和傳統的語義分析法。基于這兩種研究方法，可以深入剖析詞匯語義演變的方式和機制，為詞匯系統中詞匯語義變化提供解釋。無論是漢語還是外語，其語言系統都是不斷變化的，以詞匯系統為例，從古至今經歷了長久的歷史階段，許多詞匯相比最原始的狀態，無論是形態還是意義，都會有所變化，其中最值得關注的是詞匯的語義演變。社會的變化會深深地影響語言系統，并體現在詞匯層面，研究詞匯的語義演變不僅能分清詞匯發展的歷史層次以及演變的結果，還能洞察社會的變遷。

按照Lyle Campbell在書中的觀點，傳統的語義分析法包括詞義的擴大、縮小、轉移、暗喻、轉喻等形式，詞匯是按照這些方式來發生語義演變的。“走、奔、行、步、趨”按本義理解是聚合在“行進”語義場之中的，但隨著歷史的發展發生了許多變化，在這五個詞中，按照現代漢語的理解，只有“走”“奔”仍作為“行進”義動詞使用，但“走”其實偏離了其本義“跑”，在詞匯系統中轉移至“跑”字上，自然“走”便衍生出新義“行走”，“走”的語義演變可以用詞義的縮小和轉移來解釋，詞義的縮小主要表現為：“跑”其實是一種行走的方式，含有速度較快的意義，所以說“走”發展到“行走”的意義時也是一種詞義的縮小。

“行、步、趨”從歷時的層面來看，經歷了從動詞到名詞或構詞語素的過程。“行”通過轉喻衍生出“行走”的意義，因為道路與行走有所關聯，所以便用來表示此義，而后又變化發展成為他義，其最初的本義和引申義已不再使用。“步”由動詞本義“行走”變化成名詞“腳步”的意義，也是通過轉喻的方式變化的，行走與腳有關，于是用“步”便失去本義。“趨”的語義變化也與轉喻有關，其本義“快步走”中含有“趨向”之義，所以便引申為“趨勢”之義，其與“步”原有的“行走”義由“走”承擔。由此來看，“走、奔、行、步、趨”的語義演變不僅是發散的，同時也存在內在循環的狀態，即其語義演變方法不僅涉及詞義范圍的變化，同時也涉及轉喻方面的變化。按照有理論訴求的語義研究方法來看，在詞義變化過程中，存在詞義分歧的交叉階段，即從詞的本義引申到新義時會存在兩義共存的狀態，階段性的發展為這種存在提供可能。

語義演變必然會有其發展動因，語言系統內部的結構變化、心理因素、技術發展、政治文化等因素都能造成語義變化的結果。比如“走、奔、行、步、趨”等詞的語義演變主要涉及語言系統內部結構與社會文化發展的影響，詞匯系統是隨著社會發展在不斷變化的，具有不穩定性。再如 “皇宮”“奴才”等詞已不經常在日常用語中出現，由于客觀現實的變化導致與其相關的一些詞匯已不再使用，從而造成語義演變的現象。探究語義演變的機制，需結合內外部因素綜合考慮，其不僅涉及詞匯系統內部的變化，也涉及社會、歷史變化等各種因素，綜合考慮能夠更好地分析語義演變的動因。

四、結語

從歷史語言學的角度來看，語義演變是詞匯在歷時層面受到內外因素影響而形成的，會造成詞義變化以及詞匯系統內部結構的變化及發展。比如“走、奔、行、步、趨”的語義演變情況，其本義都作為“行進”義動詞來理解，由于詞義的轉移和變化而造成了系統內部的重新調整，由此而促進系統內相關詞的語義演變。從宏觀視角來看，從古代漢語到現代漢語，詞匯特征由單音節詞為主變為了以雙音節詞為主，詞匯數量在先前的基礎上增加了不少，體現了詞匯系統內部的不斷發展，以及結構的不斷變化。所以，語義演變是在內外因素影響的機制下，詞匯系統在歷時層面不斷擴大的重要原因，更是豐富語言系統的重要途徑。

參考文獻：

[1]王紅.論“行”、“步”、“趨”、“走”、“奔”在古代漢語中的不同[J].語文學刊，2015，（17）：44-45.

[2]許慎.說文解字[M].北京：中華書局，1963.

[3]劉恩萍.漢語“行進”類動詞語義場的歷史演變研究[D].內蒙古大學，2009.

[4]李如龍.漢語詞匯衍生的方式及其流變[J].河北師范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02，（05）：68-76.

[5]于省吾.甲骨文字詁林[M].北京：中華書局，1999： 2227.

[6]董秀芳.詞匯化：漢語雙音節詞的衍生和發展[M].北京：商務印書館，2011.

[7]王力.漢語史稿[M].北京：中華書局，1980.

[8]Lyle Campbell.Historical Linguistics：An Introduction[M].Edinburgh University Press，2013，p.2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