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感傳播視域下的青年網絡懷舊文化研究

【摘要】當下青年一代面對流動社會不確定性時的懷舊情緒在互聯網平臺上掀起了一陣青年網絡懷舊文化的浪潮。本文從情感傳播的視角出發，把懷舊作為一種群體性情感，研究網絡懷舊現象中青年群體文化的建構與傳播。群體性網絡懷舊中的情感生產與流動伴隨著情感在數字媒介中的符號化，并在最后形成了懷舊的審美意趣。青年懷舊文化在當下數字媒介社會中具有極強的應用價值和傳播前景，社會文化在利用青年懷舊情感進行文化生產的同時也要警惕資本的工業化陷阱，實現青年網絡懷舊文化的良性建構。

【關鍵詞】情感傳播；懷舊文化；集體記憶

【中圖分類號】G122" " " " " 【文獻標識碼】A" " " " " 【文章編號】2096-8264（2025）08-0117-04

【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5.08.035

“你可以回去，但那里已經沒有人了。”當新媒體平臺上頻繁地出現諸如此類的文案話語時，懷舊情緒便早已在互聯網上如潮涌至。鮑曼在《懷舊的烏托邦》中將人們在面對生活不確定性與歷史劇變時的心理防御機制稱為“懷舊病”。在近些年的互聯網上，我國青年群體便掀起了網絡懷舊文化的熱潮。千禧年代的景觀成為這場懷舊文化追憶的主要對象。

一、青年網絡懷舊文化：本土化的情感傳播

共情體驗與情感傳播是青年網絡懷舊文化能夠興起并廣泛傳播的內核動力，它最大的魅力在于能夠喚起青年一代曾經遺忘的情感體驗，實現傳播中的情感共鳴。“情感”不僅是個體體驗的產物，而且是一種社會建構的“事實”，而“情感”的社會建構離不開傳播，這尤其表現在當代傳媒化生存的社會現實中[1]。個體情感與個體記憶通過傳播凝聚成群體情感與集體記憶，二者共同建構社會記憶與社會現實。

（一）情感共享：青年網絡懷舊文化的去中心傳播

基于其青年文化的藝術屬性，青年網絡懷舊文化的流行更多是網民用戶基于自身情感自發形成的群體狂歡。這種用戶自發性的生產傳播模式使得懷舊文化的傳播呈現出了去中心化的特征。

首先，網絡懷舊作品的創作與傳播不限于特定社會群體，而是泛指對千禧年代存有記憶與懷舊傾向的整個青年群體。這種廣泛的受眾基礎為其提供了理想的傳播條件。它的作品絕大部分遵循UGC的生產模式，分享形式主要以圖片、視頻和音樂為主，展示內容也多為日常事物。同時，在作品超現實主義氛圍的營造上，它所使用的扭曲、模糊、失真等創作手法也較為簡單，對于伴隨著互聯網成長起來的青年一代具有較低的藝術門檻。其次，互聯網生態重構著信息的生產方式與生產流程，社交媒體平臺的互動性促成了去中心化的多主體協作模式，用戶能夠積極參與到網絡懷舊文化的傳播中。在實踐層面，新媒體空間成為青年一代共享情感、抒發情緒的平臺。除了原創內容的發布，互聯網用戶還可以通過“點贊”“評論”“轉發”等操作實現情感的傳遞與“回流”，完成情感的多向度發散。

（二）情感互動：青年網絡懷舊文化的社交化傳播

目前，人類迎來了數字傳播時代的到來，數字傳播時代則象征著群體傳播時代的到來。雖然在人類歷史的各個階段都存在著情感傳播的影子，但像當下如此高頻率、高強度、群體化和社會化的情感傳播，是互聯網時代才出現的傳播景觀與文化現象[2]。在數字傳播時代，媒介技術的快速發展使得每一位數字網民都可以成為傳播主體，曾被大眾傳播時代擠壓得愈發少的發聲空間正在虛擬互聯網中復興。

群體傳播時代的來臨意味著傳播過程的多向化[3]。新媒體技術所帶來的多向互動賦予了群體傳播過程中情感交流的更多可能性。新媒體平臺開放互動的特征以及群體傳播多向化的特點催生了基于共同的興趣愛好、價值取向等趣緣關系集合而成的社會群體。新技術、社會變遷與生命歷程的交織構建出多元話語的記憶闡釋社群，成為了不同世代的記憶主體喚起自我認同與強化集體記憶的重要紐帶[4]。基于懷舊情感集結而成的趣緣社群成為當下青年喚尋千禧年代記憶以及喚起自我認同的重要紐帶。在這些趣緣社群中，網絡懷舊作品逐漸成為青年群體在互聯網空間中活動的社交“貨幣”。一方面，他們通過懷舊作品的社交化傳播來塑造個人的社會形象。另一方面，他們以懷舊情緒為社交原點向外不斷擴散延伸，將社交的觸角延展到社會生活的方方面面，在社交化傳播的情境下實現懷舊情感的互動。

（三）情感聯結：懷舊文化的跨時空傳播

新媒體平臺上，網絡懷舊逐漸成為聯結過去與現在、現實與夢境的獨特的網絡藝術形式。基于時間的串聯和空間的交叉融合，網絡懷舊文化實現了情感與記憶的跨時空傳播。其藝術作品將千禧年代的相關時空細化為具體的媒介形式與藝術內容。作品回憶千禧年代的歷史時空，在虛構時空中進行現實的演繹與解離。通過對這些時空的塑造與融合，構建跨越時空的共情場域[5]。

時間上，青年網絡懷舊游走于過去與當下。一方面，其內容本身所代表的懷舊情感對千禧年代具有極強的指向性，其藝術表達的內核是千禧年代在記憶上的回溯。由當下重返過去是其作品內容的表達路徑，作品中的內容元素是對千禧年代景觀的記錄或模仿。另一方面，青年一代對新鮮事物和潮流文化有著強烈的興趣和追求，青年懷舊文化憑借獨特的視覺風格已成為新興的潮流符號與文化現象。通過對記憶與過去的重塑，網民以過去觀照當下，達成對青年網絡懷舊藝術風格和流行文化的形塑。

在空間上，懷舊發生于現實空間，又再現于虛擬空間。作品中的元素符號主要是由千禧年代的舊日圖景構成，通過拍攝技術被保存為數字形態，儲存并展示在電子媒介中。另外，懷舊作品中的空間也呈現出極強的虛擬性，詭異的色調、反常的光影等共同營造出夢幻的審美氛圍。作品空間的虛擬性與展演空間的虛擬性共同完成了懷舊作品虛擬空間的塑造。游走于過去與當下，涉足于現實與虛擬，青年網絡懷舊文化完成了情感的跨時空傳播。

二、情感的生產與流動：青年網絡懷舊文化的

情感傳播邏輯

懷舊既是一種個人情緒，也是一種集體情感。懷舊情緒從個體擴散到群體，由群體凝結為集體，成為一種整體性的情感表達。懷舊情感的生發與復現加強伴隨著情感在數字媒介中的符號化，它在個體與個體之間傳遞流動，實現了網絡懷舊的情感傳播與懷舊記憶的審美化。

（一）情感的認同喚醒：懷舊群體化

千禧年代對于當下的青年群體來說承載著一系列獨特的情感體驗與社會元素。那個時期較慢的生活節奏、蓬勃的探索精神以及逐漸開放包容的社會觀念都讓青年群體在回望歷史時蒙著一層溫馨的濾鏡。所有懷舊都是立足于“當下”展開的。當下的加速社會階段中充斥著各種不穩定性，一系列不確定因素將青年推搡到逼仄的困境中。懷念童年青春的強烈愿望和現實的大面積焦慮成為青年網絡懷舊文化誕生的土壤。加速社會下，網民通過對懷舊作品的創作與傳播企圖重返有序的童年生活與美好夢幻的青春時代。

青年網絡懷舊文化昭示著“記憶的微光”所代表的個體記憶的主體性。劉亞秋在學理上對“記憶的微光”下了定義，記憶的微光類似于躍躍欲試的心態或是“欲說還休”的狀態，它游離在權力之外，它一般是被宏大敘事所忽略的那部分[6]。青年網絡懷舊文化的興起則是“記憶的微光”在新媒體技術加持下的聚合，它是青年一代關于個體身份和群體迷茫的低吟淺唱。“記憶的微光”這一視角恰好彌合了個體記憶與集體記憶的斷裂帶，不同個體記憶的攜有者通過不斷地交流協商，于個體微觀處整合為集體記憶。關于千禧年代的集體記憶與群體情感作為價值基礎，關于群體歸屬與身份認同的議題作為基本訴求，呈現出極具時代價值的群體性懷舊盛況。

（二）情感的呈現形式：符號堆疊化

任何意義都要靠符號攜帶，任何符號都攜帶意義[7]。在青年網絡懷舊作品中，創作者利用不同符號的堆疊在作品內外進行懷舊傳達。“千禧年代”本身就是一個特殊的符號，代表著經歷過那個年代的人們獨特的身份角色。“千禧年代”不僅是一個時間紀元的轉變點，更是文化、科技、社會和經濟的交匯點。那個時代的欣欣向榮之景賦予了青年一代獨特的自豪感與幸福感，以至他們在當下面臨身份困境與生活窘境時急切地找尋對于千禧身份的群體認同。

在青年網絡懷舊文化中，懷舊情感同樣需要依托于不同的符號意象。現實的焦躁不安與過去的童年溫情分別以超現實主義和懷舊夢幻的視聽符號在作品中鋪張開來。一個時代結束的標志就是他開始被浪漫化[8]。夢幻的基調是對一去不復返的千禧時代最好的回顧。空蕩蕩的教室，閃爍著霓虹燈光的游樂場，90年代拔地而起的高樓大廈，校園里的紫藤連廊……這些出現在懷舊作品中的符號是對青年一代內心最柔軟部分的喚醒。

青年一代將現實焦躁不安的情感投射在了超現實主義的表達內容和表現手法中。懷舊作品中出現了許多以“閾限空間”為表達主題的視覺作品。閾限空間是一個介于公共與私人空間之間的界面空間，具有不確定或流動的特性[9]。走廊、樓梯等元素便是閾限空間的具體形態，這種快速通過不會做過多停留的中間地帶映照著當下社會的不確定性與青年群體的漂浮感。作品中的閾限空間把具體的空間形態作為特殊的意向符號，表現出時間的快速流失與空間的無邊界。閾限空間配合著吊詭的光影、失真的色調投射出當下青年一代在流動世界中的無力感。

（三）情感的表達路徑：記憶中介化

懷舊的產生伴隨著情感的生發釋放以及記憶的再現重構。情感的產生基于記憶的復現，記憶的強化伴隨著情感的累積。青年網絡懷舊文化中暗含的懷舊情感表達主要是基于記憶的建構與傳播。莫里斯·哈布瓦赫在《論集體記憶》一書中指出：“集體記憶不是一個既定的概念，而是一個社會建構的過程。”[10]集體記憶定格于過去的特定時刻，但同時又受限于當下對過去的想象。這種想象與事實的交雜盤生正是懷舊作品中曖昧不清氛圍的來源。

數字化時代到來，新媒體技術和交互體驗技術不斷深入參與社會文化的變遷，懷舊也顯現出了基于數字媒介的中介化趨勢。懷舊情感的表達呈現出雙重記憶中介化的特點。首先，記憶中介化的第一重是承載客體的多元化。情感本身不具有流動性，它必須依靠圖片、文字、視頻等載體進行傳播。數字媒介通過數字編碼重新排列的方式重塑記憶對象的性質，將青年一代關于千禧年代的記憶與新媒體技術融合，注入圖片、視頻和音樂等媒介形式中，并將記憶以這些形式進行存儲與展演。記憶中介化的第二重是傳播載體的平臺化。以圖文和視頻為主要內容的社交媒體平臺為當下青年的互動與交流提供了自由的公共話語空間。在社交平臺上的懷舊圖像生產則是一種社交性的展演活動[11]。懷舊作品的生產都潛在地遵循著社交媒體平臺的傳播邏輯。作品創作者以個人中心化的方式完成內容生產的同時也兼顧社交期待的屬性，懷舊作品需要通過“個體——媒體平臺——個體”的循環流程完成其完整流通。在完成雙重媒介中介化后，其所攜帶的懷舊情感與復古記憶才能實現表達的完整性。

（四）情感的行動反饋：懷舊審美化

在懷舊文化實踐中，除了立足于當下對社會記憶進行重構外，同樣也將懷舊行為形塑包裝為了潮流文化。它力圖打破宏大敘事與確定性的審美框架，企圖在微觀視角切入，重視個體化的審美感受，通過曖昧模糊的符號傳達為受眾帶來既熟悉又陌生的審美體驗。而青年懷舊文化能夠發展為新的網絡藝術風格不僅得益于它“復古賽博”的風格特征，更得益于它本身的反叛精神內核和委婉靈活的呈現策略。

風格是一種對認同的追求與建構[12]。青年網絡懷舊文化采取風格化的呈現策略，通過特殊的意象符號傳達其本身的精神內核。青年網絡懷舊文化的抵抗策略摒棄暴力與極端，改為訴諸更加溫和的協商和宣泄。它通過情感上的追憶實現與社會以及自己的和解。

三、情感的操縱與消費：青年網絡懷舊文化的

傳播策略思考

青年網絡文化懷舊作為一種網絡潮流文化的新興形態流行起來既有偶然性，又有必然性。當代社會的結構性癥候與當代青年漂浮流動的社會狀態將“懷舊風”推向數字化時代的潮頭。網絡懷舊行為已經成為社交媒體平臺中的新時興，成為具有群體傳播特性的文化景觀。隨著其熱度的不斷提升，網民自發性的懷舊行為已經逐漸上升為了可被操縱的文化現象和傳播工具。商業資本或者媒體經濟可能會更多地參與到對這場情感傳播的控制與引導中，所以其背后的懷舊情感傳播既要警惕資本運作下的懷舊刻意化，又要對懷舊情感進行正確的引導。

網絡懷舊文化具有極強的時代性，它的誕生、發展、繁榮和衰弱都與時代的物質文化面貌息息相關，時代的發展或變化時刻都會影響到青年網絡懷舊的流行勢頭。在這樣的社會境況與文化特征下，青年網絡懷舊文化作為潮流文化不具有發展的持續性。流行文化發展的短暫性和爆發性很容易被資本和商業捕捉，從而將它們打造為功利性的文化噱頭。而噱頭背后的最具個性的內在卻被形式化的文化產品所取代，使其喪失了本身所具有的反叛精神。表層的行為模仿激發出視覺體驗的短暫欲望，由此衍生出機械式的符號復制[11]。當對千禧年代真情實感的懷舊被小眾跟風的流行標簽所取代，商業資本的工業化特征則被很好掩蓋。懷舊情感中豐富的精神則被解構，淪為文化工業的附屬品。所以在面對懷舊文化時，需要警惕流量主導的懷舊偽個性化與機械化。在謹防資本對懷舊的精神內核進行入侵的同時，也應思考如何讓其背后的懷舊理念與美學精髓得到應有的傳承與利用。

四、結語

青年網絡懷舊文化不僅代表著青年一代的群體意識，更寄托著“記憶的微光”中微小個體不可磨滅的主體性。流動社會所帶來的不穩定與不確定使得青年群體將希望與慰藉寄托于關于千禧年代的回憶中。懷舊作為一種心理療愈機制試圖以更加溫和的方式尋求心理慰藉與身份認同。個體記憶與情感的渺小微弱在數字技術的加持下，不斷釋放著在傳統大眾傳播社會中不可見的光與熱。作為群體懷舊行為的參與者和網絡懷舊藝術風格的追隨者，從過去汲取面對現實與走向未來的力量比沉溺在曖昧而又溫暖的想象中更為重要。與此同時，青年懷舊在數字化群體傳播時代的涌現具有極強的應用價值，并將在社會文化領域中具有極強的趨勢導向性和傳播前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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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馮明香，四川大學文學與新聞學院碩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