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人都是從認識周恩來到認識共產黨從相信周恩來到相信共產黨的,從周恩來身上他們看到了抗戰勝利的希望,看到了中國的希望
從1937年12月18日至1938年10月25日,周恩來在武漢工作的這10個月,正是全面抗戰開始不久的關鍵時刻,中國共產黨從過去長期被封鎖和隔絕的狹小范圍走出來,踏進領導全國人民抗日這個更加廣闊的天地。在這個過程中,周恩來創造性地貫徹執行了抗日民族統一戰線方針,極大地擴大了中國共產黨的影響,最大限度地動員全民族抗戰,贏得了眾多朋友的敬重和愛戴。很多人都是從認識周恩來到認識共產黨,從相信周恩來到相信共產黨的,從周恩來身上,他們看到了抗戰勝利的希望,看到了中國的希望。
到武漢后第一件事就是與蔣介石談判,推動抗日民族統一戰線
1937年末,全面抗戰已經進行了5個月,戰局繼續惡化。南京失陷前后,國民政府的軍政機關大部分遷到武漢,全國性的救亡團體和著名愛國民主人士大多也集中在這里。武漢這個號稱“九省通衢”的華中重鎮,成了國民黨統治區的政治中心。為了繼續推進兩黨合作,鞏固和發展抗日民族統一戰線,1937年12月,中央政治局決定由周恩來等人組成中共中央代表團,到武漢開展抗日民族統一戰線工作;同時決定成立中共中央長江局,領導南方各省黨的工作。周恩來是在12月18日,與陳紹禹(王明)、秦邦憲(博古)、鄧穎超一起從延安到達武漢,與先期到達的葉劍英等人會合。
抗戰初期,國民黨統治集團堅持抗日,它所領導的國民政府是代表中國向日本作戰的唯一合法政府,擁有200多萬正規軍,是抵御日軍侵略的主要力量。因此,與國民黨進行合作便成為抗日民族統一戰線的中心環節。
周恩來到達武漢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與蔣介石會晤,就兩黨關系、擴大國民參政會、制定共同綱領、出版《新華日報》等問題進行會談。
會談中,周恩來提出3種可供選擇的組織形式:一、恢復民國十三年(1924年)的形式,將國民黨改為民族革命同盟,其他黨也參加;二、制定共同綱領,建立共同委員會;三、維持現狀,即遇事協商的形式。中共希望爭取前兩種形式,因為這樣可以加強國共合作,擴大抗日民族統一戰線,有利于抗戰。
但蔣介石無意解決共同政治綱領和合作組織形式這些主要問題。因此,這次會談沒有一個令人滿意的結果。對于周恩來提出的3種組織形式,蔣介石否定了前兩種,只同意第三種,即以臨時協商來處理兩黨關系。雖然如此,國共關系卻出現了歷史上從未有過的實質性松動:共產黨能在國民黨個別部門和個別組織內參加工作,而且被允許在國統區創辦自己的報刊。
在武漢期間,周恩來還與蔣介石、陳立夫等就陜甘寧邊區政府的合法地位,八路軍、新四軍的存在發展等問題進行談判,雖然遭到了國民黨政府的重重阻力,但也解決了很多問題。周恩來卓有成效的工作,對加強國共合作,促使國民革命軍堅持抗戰發揮了巨大作用。
身兼國共兩黨要職,白天在武昌國民政府政治部辦公,晚上乘渡船過江到八路軍辦事處處理公務
1938年初,蔣介石改組國民政府軍事委員會,下設軍令、軍政、軍訓和政治四部,并任命武漢衛戍總司令部總司令陳誠為政治部部長。當時國民黨政府依靠正規軍抗戰,對動員人民群眾參加全面抗戰的宣傳、組織工作都很生疏,因此,蔣介石想請周恩來出任國民政府軍事委員會政治部副部長,以期共產黨能夠在宣傳方面發揮重要作用。
幾天后,漢口八路軍辦事處來了一位特殊客人——陳誠。他是奉蔣介石之命前來請周恩來出任政治部副部長的。14年前,周恩來任黃埔軍校政治部主任時,陳誠還是個炮兵隊長,可以說是周恩來的學生。陳誠深知,周恩來在國民黨內有很高威望,請到了周恩來,政治部的工作算是成功了一半。陳誠幾次相邀,周恩來和中共代表團以“擔心引起兩黨摩擦”為由,婉言推辭。
根據中共中央發布的《共產黨參加政府問題的決定草案》規定,中共黨員不得在其他黨派任職,周恩來只得婉拒,但他認為這是國共精誠合作的機遇,不該輕易錯過,于是向中共中央建議“應該與國民黨開誠合作”。1938年1月中旬,蔣介石再次請周恩來上任,周恩來再次向中央表明態度:“如果屢推不干,會使蔣介石認為共產黨無意相助,使反對合作者的力量得到加強。”
經過慎重考慮,中共中央同意周恩來的意見。2月1日,周恩來走馬上任,這是抗戰期間共產黨人在國民政府擔任的唯一要職。
上任不久,周恩來就以副部長的身份戎裝佩劍,主持政治部的總理紀念周活動。周恩來的風度和威儀,給與會者留下了深刻印象。在講到抗戰形勢時,他嚴密的邏輯思維能力和精準的語言表達技巧,使不少軍統、中統、復興社(均為國民黨特務組織)成員為之折服。
當時,周恩來身兼國共兩黨要職,異常繁忙,白天在武昌國民政府政治部辦公,晚上又要乘渡船過江到漢口長江局和八路軍辦事處處理公務。在周恩來身邊工作的童小鵬在回憶文章中寫道:“當我在他(周恩來)的辦公桌上拿走最后一份電報稿時,往往是凌晨了。當時事情非常繁忙,長江局的同志找恩來同志處理工作要排著隊,常常談到深夜。記得有一次長江局秘書長李克農同志安排在最后,等和恩來同志談完工作已是天大亮了。恩來同志每天工作達十五六個小時,但他始終精神奕奕,同志們都深為佩服。”
抗戰擴大宣傳周活動取得巨大效果,“武漢三鎮的確是復活了!”
南京淪陷后,全國性的救亡團體和社會各界名流云集武漢。然而,由于缺乏組織者,難以形成一股凝聚力和一呼百應的宣傳效果。在這種形勢下,文化界翹首以待一位能撥開蔭翳的領軍人物來指引正確的航向。
軍事委員會政治部下設四個廳,初到武漢的文化名人郭沫若成為蔣介石期望的主管宣傳的第三廳廳長的人選。對于這一提議,郭沫若起初并不愿接受,后索性離開武漢到長沙“躲避”。
幾天后,周恩來親自打電話給郭沫若做工作。郭沫若坦誠地向周恩來表示,不愿到國民政府任職,認為:一則“自己耳朵聾,不適宜做這樣的工作”;二則覺得“在國民黨支配下做宣傳工作,只能是替反動派賣膏藥,幫助欺騙”;三則認為自己如能“處在自由地說話,比加入了不能自主的政府機構,應該更有效力一點”,且“一做了官,青年們是不會諒解的”。
周恩來充分理解這些顧慮,耐心地做說服工作。他強調政治部第三廳作為一個政權組織作用重大,有了“三廳”這個招牌,就可以用政府的名義,組織團體到前線去,到后方去,到大大小小的城市和廣大的鄉村,公開地、合法地、名正言順地宣傳群眾、發動群眾、組織群眾。周恩來還懇切地說:“有你做第三廳廳長,我才可考慮接受他們的副部長,不然,那是毫無意義的。”周恩來推心置腹的話語打動了郭沫若,他同意任職,但是希望能“以共產黨員的身份公開地、痛痛快快地工作”。周恩來又勸他服從黨的需要,要忍受內心的“寂寞”,還是以非中共人士的身份,更有利于工作的開展。周恩來如此安排用心良苦,既是為了團結大多數,也是為了減少郭沫若的工作阻力和保障他的人身安全。
1938年4月1日,政治部第三廳在武昌曇華林一座二層的紅頂小樓里正式成立。這里最初是政治部本部的工作地址,郭沫若后來在《洪波曲》中寫道,因為要經過一條很窄而長的背街才能到達,那條背街只能夠勉強通過一部汽車,“大員們嫌交通不便,不久便喬遷了”,所以第三廳得以“獨占”于此。
三廳設3個處,每處設3個科,編制300人;下轄10個抗敵演劇隊、4個抗敵宣傳隊、1個漫畫隊、1個電影制片廠、5個電影放映隊及孩子劇團,總數達3000多人。三廳各級負責人中,有不少文化界名流。他們有的是共產黨員,有的是文化界的進步人士,可謂群英畢集,盛極一時。
在周恩來、郭沫若的領導下,第三廳舉行了聲勢浩大的抗戰擴大宣傳周活動。這是抗日戰爭爆發后,中國共產黨在國民黨統治區領導的第一次大規模的抗日宣傳活動。
“那是星期天的早上,我和父親從江漢關坐船到了武昌。黃鶴樓一帶從馬路一直到幾百級的臺階上,全都擠滿了人。”1927年出生的徐明庭老人回憶了當年參加抗戰擴大宣傳周活動的情景。
對普通武漢人來說,周恩來、郭沫若都不是陌生的名字。“那時武漢的報紙經常宣傳他們”。致開幕詞的郭沫若充分發揮了他富于激情、感情充沛的詩人特長;郭沫若之后是周恩來的講話,“周恩來分析抗戰形勢,從東北、華北到華中,每個地方他都非常熟悉,講起來也頭頭是道,下面的聽眾非常專心地聽他的講話”。最后一項是冼星海指揮大家合唱《義勇軍進行曲》《松花江上》《大刀向鬼子們的頭上砍去》等,“那時這些歌在武漢非常流行,學校老師也教我們唱抗日歌曲”,“國難當頭,大家好像通過這種形式把胸中對侵略者的憤恨都表達出來”。
數十萬群眾從黃鶴樓出發,沿武昌主要街道開始游行。隊伍最前面是孫中山遺像,然后是國共抗日將領的畫像,許多人舉著用紙扎成的坦克或飛機形狀的彩燈,沒有彩燈的人則手舉著火把。游行隊伍經過的街道,旁邊的群眾鼓掌或與其一起大合唱,不時有人加入。
“我和父親跟著隊伍走,一直到閱馬場附近。漢陽門江邊上停了很多船,合唱隊全部上了船,冼星海在船上指揮大家繼續唱,船在江上游行,岸上的人也在配合跟著合唱。”徐明庭回憶了那個令他終生難忘的一幕:“火炬、彩燈綿延不斷,歌聲從這船傳到那船直上云霄,我們都忘記了饑餓、忘記了疲倦。”
周恩來和郭沫若做了周密的部署,宣傳周活動開展得有條不紊,每天都有一個主要節目,幾十個演劇隊和數百個宣傳隊深入武漢的大街小巷和郊區農村,抗日救亡的歌聲響徹武漢三鎮。對此,郭沫若稱道:“武漢三鎮的確是復活了!”抗戰擴大宣傳周活動取得了巨大的效果,全國上下形成了空前的團結景象。
倡導成立中華全國文藝界抗敵協會,推動武漢的“文藝復興”
隨著抗日形勢的發展,武漢聚集了來自全國的文化名流,有胡風、蕭軍、蕭紅、沈從文、豐子愷、郁達夫,趙丹、金山、舒繡文、冼星海、崔嵬等,而政治部第三廳并不能將他們完全容納,因此還需要成立另一組織。
1938年2月14日,周恩來親自邀請老舍,希望他出面將流亡到武漢的文化界人士團結起來,成立中華全國文藝界抗敵協會。
經過老舍和陽翰笙等人的籌備,一個月后,文協開幕大會召開。時任國民黨中央宣傳部部長的邵力子為總主席,周恩來、蔡元培、羅曼·羅蘭和史沫特萊等13人被推選為名譽主席團成員。
在文協成立大會上,周恩來發表了熱情洋溢的演講:“今天到會場后最大的感動,是看見全國的文藝作家們,在全民族面前,空前地團結起來。這種偉大的團結,不僅僅是在最近,即在中國歷史上,在全世界上,如此團結,也是少有的。”會后,被推舉為文協理事的馮玉祥在普海春大飯店設宴招待與會者,五六百人歡聚一堂,那種團結向上的熱烈氣氛,即便是在10年后回憶起這段往事仍然令馮玉祥興奮不已。他寫道:“在武漢這一個地方,最好的現象是大家都想團結一致,共同抗戰。如同漢口成立的抗敵文協,是舒舍予(老舍)他們領導的。我聽說,這些拿筆桿子的文人,平時都是你挑剔我,我批評你,誰和誰都不易在一起;這一次為了打倒日本帝國主義,收復失地,雪我們全民族的恥辱,他們成立了抗敵文協,大家全團結起來了,把自己互相指責的精神,集中起來對準敵人進攻!”
1938年5月中旬,周恩來應邀參加文協第二次理事會。老舍后來在會務報告中對這次會議有一段生動的描述:
輪到周恩來先生說話了,他非常高興能與這么些文人坐在一處吃飯,不,不只是為吃飯而高興,而是為大家能夠這么親密,這么協力同心地在一塊兒工作。他說,必須設法給文協弄些款子,使大家能多寫些文章,使會務有更大發展。最后(他眼中含著眼淚)他說他要失陪了,因為老父親今晚10時到漢口!(大家鼓掌)暴敵使我們受了損失,遭了不幸,暴敵也使我的老父親被迫南來。生死離合,全出于暴敵的侵略,生死離合,都增強了我們的團結!告辭了!(掌聲送他下樓)
文協成立后,電影、戲劇、美術、音樂各協會紛紛成立,開展了轟轟烈烈的宣傳活動,演劇隊、抗敵宣傳隊和孩子劇團,也分散到前線、農村、工廠去演出,極大地鼓舞了士氣。著名演員金山、王瑩演的街頭劇《放下你的鞭子》,袁牧之、陳波兒等拍攝的電影《八百壯士》,都起到動員人民、打擊敵人的作用。
極富感染力的周恩來讓這些文藝工作者充滿了敬佩之情。后來,不少作家和文藝工作者都選擇了共產黨,為了吸收革命青年,在武漢的八路軍辦事處也幫助延安抗日軍政大學、陜北公學招生,據“八辦”提供的材料,“僅以1938年5月至8月的記載”,這一數字已達880人之多。“1938年8、9月武漢形勢吃緊后,黨組織加緊動員大批工人、學生和其他人去延安,常常是以集體的形式,二三十人,五六十人乃至百余人,大批大批地出發奔赴延安。”周恩來的個人魅力,在其中起了不小作用。
在周恩來卓有成效的工作下,大敵壓境之前的武漢出現了短暫的文化興盛現象,以致郭沫若一度認為抗戰的武漢時期可謂中國的一個“文藝復興期”。
積極開展對國民黨上層人士的統戰工作
周恩來十分重視對國民黨上層人士的統戰工作。作為政治部副部長,他同國民黨上層人士進行了廣泛接觸。
馮玉祥是原西北軍的領袖,是國民黨內的主戰派,抗戰爆發后任軍事委員會的副委員長。1938年2月7日,周恩來通過馮玉祥的老部下鹿鐘麟向馮玉祥表示:“擬請一見。”馮玉祥最初還有些顧忌,托鹿鐘麟轉告:“因外間耳目眾多,不便相見,惟努力作不見面之默契可耳。”但他很快就改變了自己的想法。
14日,周恩來到馮玉祥的寓所拜訪,兩人交換對時局和抗戰前途的看法,特別是對華北和上海作戰指揮的得失進行詳細的探討。他們談得很投機。周恩來離開后,馮玉祥對周圍的人感慨道:“我知道的東西太少了。”在當天日記里,馮玉祥記下了對周恩來的印象:“極精明細密,殊可敬可佩也。”第二天,他在會客室寫下了8個大字:“吃飯太多,讀書太少。”19日,他又到漢口同周恩來等見面。周恩來談到日益發展的國共摩擦,馮玉祥感嘆道:“自己不努力,反要阻止他人活動,在這種時代不求進步,是一種自殺辦法。為大眾謀利益,為大眾而信仰,哪有這種辦法?”“應當多送學生去陜北學習,以應時代的推動,不要被時代的齒輪壓炸了。”以后,馮玉祥常派專車將周恩來接到寓所晤談,同共產黨的關系也更加密切了。
白崇禧是桂系的領袖之一,也是國民黨高級將領中的主戰派,素有“小諸葛”之稱。軍事委員會改組后,出任副參謀總長兼軍訓部部長,他也經常同周恩來見面。
南京失守后,日軍在津浦線南段發起進攻,企圖攻占蚌埠,直取徐州,遭到中國軍隊的頑強阻擊。就在激戰尚酣之際,白崇禧來武漢向周恩來請教。周恩來建議,將重兵布置于鐵路兩側,采用運動戰和游擊戰緊密配合的戰術,迫使日軍渡淮北上,我軍可在北岸集中優勢兵力,置敵于死地。李宗仁采納周恩來的建議,很快打退了日軍,為保衛武漢贏得了時間。此戰之后,桂系將領認識到周恩來的軍事才能,甚為欽佩。時任桂系高級參議的程思遠在回憶文章中寫道:“于是南段戰事,遂成相持之勢,此周公之計所致也。”
1938年3月,周恩來派時任長江局參謀的張愛萍去徐州見李宗仁,希望說服他在濟南、徐州之間與日軍打一大仗。張愛萍轉述了周恩來關于此仗 “可打”的幾條理由:一是日本侵略軍占領濟南后南下,幾乎是長驅直入,非常囂張,驕兵必敗,而且還是孤軍深入;二是濟南以南、徐州以北的地形很好,臺兒莊、張莊一帶都是山區,地形對我有利;三是廣西軍隊是有戰斗力的,北邊有八路軍在戰略上的配合。應該在這樣有利的地形和敵情下,集中兵力,打一個大仗,既可給日軍一次沉重的打擊,又可以提高廣西軍隊在整個民眾中、特別是在國民黨中的威信。后來,張愛萍回憶說:“開始談時,李宗仁一直在沉思,談到最后,他神氣十足,表示這個意見很好。”
李宗仁終于下決心打這一仗,就是震驚中外的“臺兒莊之戰”。1939年4月6日,白崇禧在《救亡日報》上題詞:“臺兒莊的勝利是在戰術上運用游擊戰配合陣地戰的結果。”
周恩來還特別注意向國民黨政府和軍隊尤其是高級將領宣傳毛澤東的《論持久戰》和游擊戰爭的思想。《論持久戰》剛剛發表,周恩來即將其基本精神介紹給白崇禧。白崇禧大為贊賞,將其歸納為“積小勝為大勝,以空間換時間”,并給桂系部隊師長級軍官每人發一本,還向蔣介石極力推薦。
初展外交風采
在中共代表團到武漢以前,中國共產黨同蘇聯以外的國際社會基本上處于隔絕狀態。周恩來等到武漢后,情況發生了很大的變化:外國使節、各國記者,一些外國團體和人士頻頻到訪漢口的八路軍辦事處。為了進一步擴大國際影響,長江局設立由王炳南負責的國際宣傳組,這項工作歸周恩來領導。
在武漢期間,周恩來與斯諾、史沫特萊、英國記者貝特蘭等人保持著經常接觸,并先后會見了安娜·路易斯·斯特朗、路易·艾黎、愛潑斯坦、荷蘭進步電影工作者伊文思、《紐約時報》記者德爾丁、美國主教魯茨、美國作家貝爾登等國際友人。在史沫特萊的《中國的戰歌》、斯特朗于1938年出版的《人類的五分之一》和貝特蘭1939年出版的《華北前線》等書中,都有在武漢同周恩來交往的記述和評論。美國學者肯尼斯·休梅克在《美國人和中國共產黨人》一書中認為,抗日戰爭前期,中國共產黨的對外聯系達到了“高潮”,其中一個重要原因就是外國人“可以同漢口的共產黨代表自由接觸”。
1938年1月,周恩來在武漢會見英國新任駐華大使阿奇博爾德·克拉克·卡爾,通過卡爾的幫助得到英國香港總督的準許,設立了八路軍香港辦事處。同年3月和8月,周恩來兩次會見美國海軍情報官埃文斯·卡爾遜上尉,給后者留下了深刻印象。卡爾遜于1940年出版《中國的雙星》,寫到了這兩次會見。他認為:“周的才智在中國是出類拔萃的。”
1938年1月下旬,由白求恩大夫率領的醫療隊來到中國。一天深夜,周恩來在八路軍辦事處與他會見。周恩來用熟練的英語歡迎白求恩,并向他介紹了抗日戰爭的形勢和中國共產黨的主張。白求恩急于去抗日敵后根據地工作,周恩來就囑咐王炳南為白求恩一行去延安作出安排,于是便有了這位偉大的國際主義戰士在中國的不平凡經歷。
9月底,印度援華醫療隊來到漢口,他們中有柯棣華、愛德華、巴蘇等醫生。10月初,周恩來在八路軍辦事處會見了他們。巴蘇在當天的日記中寫道:“下午,我們去看望周恩來,他正在辦公室里舉行記者招待會,屋里擠滿了新聞記者,大部分是外國人。我們在一個角落里坐下,傾聽著他透徹地分析中國的軍政局勢,以及闡明怎樣通過全國發動群眾抗擊敵人。”“他侃侃而談,精力充沛,學識淵博,長著一對機靈、謹慎的眼睛,還有中國少見的濃眉。”周恩來給這幾位國際友人留下的另一個深刻印象是他的忙碌,“看來他好像連每天刮臉的時間都沒有”,“電話和通訊員不斷地打擾著招待會”。“見到我們,并得知我們要去八路軍那兒,他顯得非常高興。他說八路軍將會給我們最熱烈的歡迎。”
幾天后,巴蘇與柯棣華再一次見到周恩來。巴蘇在日記里滿懷敬意地寫道:“在爪哇支隊舉行的盛大宴會上,我們全體再次見到了葉劍英和周恩來。”“在全體來賓中,周恩來唯一莊重的人,我有機會從很近的地方觀察他。他吸引我的,是他那機敏、聰慧和富于同情感的目光。安娜(德國友人安娜利澤)說,20年后,我們將會為曾經與他結識而感到驕傲。我補充道:‘干嗎這么晚呢?此刻我們就感到驕傲。’”
不久,這個醫療隊就在中國大地上播下了友誼的種子。
恢復南方黨組織,處理張國燾叛逃事件
在眾多工作中,周恩來抓住一個關鍵問題——恢復南方各省的黨組織。
自1927年“四一二”反革命政變后,特別是紅軍長征到北方后,國民黨對南方各省的革命力量進行了嚴酷的鎮壓,大多數黨組織被破壞,許多黨員被國民黨殺害。當時雖然國共合作了,但國民黨各地方官員仍然暗中鎮壓共產黨,在公開的場合也不贊同發展共產黨的基層組織。1937年全民族抗戰爆發后,經營救出獄的黨員很少,還分散在全國各地。“一二·九”運動中的黨員也分散在全國各地,到南方的不多。要恢復發展南方各省的黨組織很不容易。
面對這種情況,周恩來想了一個辦法,就是利用合法身份,先在南方各省建立中共省委或者省工委,把旗幟豎起來,然后再會集黨員、發展黨員。周恩來同主管這方面工作的秦邦憲反復商量后,著手落實。僅從1937年底到1938年9月這幾個月的時間里,中共就在河南、湖北、江蘇、四川、湖南、廣西、貴州、安徽、廣東、云南、浙江、江西、福建13個省建立了省委或省工委。這些黨組織恢復后,很多愛國進步青年加入共產黨,原來與組織失去聯系的黨員也與組織恢復了聯系,在城市市民和工人中也吸收了一大批新黨員。這些重新恢復聯系和新加入黨組織的黨員,后來都成為黨在南方各省的骨干力量。
周恩來預料,武漢失守之后,國民黨會撤往四川,四川將成為抗日基地,同時也會成為全國各黨派、實力派爭奪的中心,共產黨應該提前加強在四川的工作。他提出的具體辦法是:請求中央派得力的川籍干部赴四川主持黨的工作;從延安抗大、黨校、陜北公學中挑選一批四川籍的學生回四川工作;在四川山區發展游擊隊,同時與四川的上層取得聯系。長江局同意了周恩來的意見,報中央同意后,在武漢淪陷前就著手落實,很快在四川發展起了黨的組織。中共后來在四川的工作能夠順利展開,與預先有充分的準備是分不開的。
就在周恩來在武漢繁忙工作之時,黨內突然出了一件大事——共產黨和紅軍的主要領導人物之一張國燾叛逃至武漢。原來,張國燾自從因為搞分裂受到中央嚴厲批評后,雖然表面上做了檢討,其實心中不服。他在延安時也對組織上安排他的工作崗位表示了不滿,便尋找機會外逃。1938年4月4日,擔任陜甘寧邊區政府代主席的張國燾利用去祭黃帝陵的機會,私自經西安到達武漢,準備投靠蔣介石。
中共中央得知張國燾私自外出的消息后,立即致電周恩來和王明一起尋找張國燾,并勸其回來繼續為黨工作。周恩來與王明立即趕到武漢火車站長時間等候,終于等到了張國燾,在勸說張國燾無效后,又到張國燾住的旅館里繼續勸他。二人苦口婆心,反復勸張國燾回心轉意,并提出了3個辦法:改正,回去;請假;自動脫黨。張國燾同意考慮,并與周恩來、王明一起回到八路軍武漢辦事處居住。在八路軍武漢辦事處,周恩來又與張國燾徹夜長談,做他的工作,但張國燾在八路軍武漢辦事處住了一個晚上后,因懼怕受到黨內制裁,思想上又出現了反復。4月17日,他留下字條說,他選擇自動脫黨,并再次私自出走。周恩來動用關系,全力尋找張國燾,并通過在國民黨內任職的朋友多方打聽,最后終于在一家旅館里又一次找到了張國燾。周恩來親自前往張國燾的住地說服他與自己一同回八路軍辦事處,張國燾同意了。但就在他們準備乘船過江時,張國燾的思想突然又動搖了,趁人不注意再次私自出走。這一次,張國燾徹底下定了決心要投靠蔣介石。蔣介石手下的大員們以及蔣介石本人都先后會見了張國燾,并給張國燾許了愿、封了官,此時張國燾的叛黨已經成為事實。
在此情況下,周恩來和王明等立即以長江局的名義向中央作了匯報。中共中央于1938年4月18日作出了《關于開除張國燾黨籍的決定》。中央作出決定后,長江局機關支部立即召開全體黨員大會,周恩來在會上指出了張國燾從分裂黨到背叛黨的錯誤的發展過程,并以張國燾為例,教育全體黨員要永遠保持共產黨員的氣節,要大家以張國燾為鑒戒。
發起全國抗戰以來規模最大的獻金運動
1938年6月,日軍兵分五路進逼武漢。周恩來和郭沫若決定在中國抗戰一周年紀念日(1938年7月7日至9日)舉行大規模的紀念活動,并將募捐獻金作為主要內容,從而“喚起每一個老百姓的抗戰意識”,以實際行動保衛武漢。郭沫若擬定了“七七獻金”的計劃后,得到了蔣介石和陳誠的批準。
獻金運動第一天,即7月7日早上9時左右,武昌司門口、漢口三民路總理銅像前、漢口世界影劇院門口等6座獻金臺同時隆重揭幕,各獻金臺人潮洶涌。有獻紙幣的,也有獻銀圓、銀鼎、銀盾和金銀首飾的,還有獻藥品及衣物等,少者幾分,多者上萬。
周恩來等中國共產黨人不僅是這次獻金運動的發起者和領導者,也是積極參加者。獻金運動進行到第三天,即9日下午,由周恩來、王明、博古、董必武等組成的“中國共產黨獻金團”尤其引人注目。
他們乘坐車牌號為“軍5209”的卡車行駛到了漢口江漢關獻金臺。周恩來獻出任國民政府軍事委員會政治部副部長的240元月薪。接著,董必武、鄧穎超、吳玉章、林伯渠、博古、王明將他們任國民參政員的薪金共2100元全部獻出。他們還受毛澤東的電報委托,將其任國民參政員的薪金350元也全部捐獻。同時,還獻出中國共產黨的黨費1000元。另外,李克農代表八路軍全體將士,獻出從伙食費中節約下來的1000元。還有葉劍英和八路軍武漢辦事處的工作人員,各獻當月薪金5元。應現場群眾的要求,李克農代表八路軍作抗戰演講:“希望在后方的同胞們有錢出錢,有力出力,上下一致,團結得像一個人一樣,以奪取打敗日本法西斯的最后勝利,建立起獨立自由幸福的新中國!”
國民黨黨政軍大員、國民參政員和中間黨派及無黨派人士也踴躍獻金。普通民眾愛國獻金的情形更是感人。兩位斷腿的辛亥革命老兵拄著拐杖爬上獻金臺捐獻兩元;幾個工人把他們用血汗換來的幾分錢送到獻金箱里;一個要飯的啞巴捐獻了12個鐵環和兩分錢;賣糖的青年難民張鴻儒捐獻1角錢后不甘心,又來捐獻兩包糖;武昌乞丐教養所全體乞丐自動絕食一天,獻金40元;主演《熱血忠魂》的影星黎麗莉剛結婚,即把紀念戒指捐出;一位從華北淪陷區逃出的難民同胞,他駝背、衣衫襤褸、拄著拐杖,一天竟來了3次。第三次獻金后,他氣喘吁吁地對臺下的民眾演說道:“我是從河北逃出來的,我全家都被鬼子殺了。國亡之后,連命都保不住,要錢有什么用。”
本次獻金活動原定3天,可到了9日晚,臺前“還是擠滿了人,把獻金臺幾乎都擠垮了”。面對如此熱烈的愛國場面,獻金日不得不延長兩天,即到11日結束,并增設流動獻金臺10余座。
在周恩來的倡議和主持下開展的武漢“七七獻金”運動,在短短5日內,籌資達百萬之巨,參加人數有50萬之眾,將武漢抗日救亡運動推向高峰,被郭沫若形容為“狂潮,要把武漢三鎮掀翻了”。此次獻金運動的意義,也正如1938年7月11日《新華日報》發表《獻金臺上》一文中所指出:“這次武漢三鎮的轟轟烈烈的獻金運動,其情形的熱烈不僅在中國歷史上為空前,恐怕在世界史上也少有!這次獻金運動,是中國興亡的重大測驗,測驗的結果如何?可以萬分肯定地回答:中國不會亡,中國一定復興!”
領導出版發行《新華日報》,在武漢戰斗到最后一刻
1938年1月11日,由共產黨主辦的《新華日報》在武漢創刊,周恩來、博古等人為董事會成員,國民黨元老于右任題寫報頭。這是一份由周恩來直接領導的、在國統區代表中國共產黨發聲的報紙。
《新華日報》創刊第七天,數十名國民黨特務手持鐵棍、利斧,來到位于漢口民意一路的報社營業部,割斷電話線,砸壞室內物品,搗毀排字房的印刷設備。
周恩來立即緊急召開會議,形成譴責暴徒的決議,并當面與蔣介石交涉,請他設法制止。當天,《新華日報》正常出版。在撤離武漢前,再也沒有發生類似事件。
《新華日報》大受歡迎,2月就發行了1萬多份,四五月間達5萬多份,這個發行量在當時是驚人的。周恩來為報紙題詞:“堅持長期抗戰,爭取最后勝利。”這和毛澤東關于持久戰的思想是一致的。
1938年6月12日,日軍攻占了安慶, 抗日戰爭中最大的戰役——武漢會戰揭開帷幕。同日,《新華日報》發表《保衛大武漢》的社論。6月15日,周恩來、秦邦憲等在《新華日報》上發表了《我們對于保衛武漢與第三期抗戰問題的意見》,具體地闡述了保衛武漢和有效地開展第三期抗戰工作在軍事、政治、經濟方面需要采取的步驟和辦法。意見書指出,武漢是我國最后一個最大的政治經濟中心,武漢的得失,不僅對于第三期抗戰有極大的影響,而且對于整個內政外交都有相當的影響,我國人民應該發揚西班牙兄弟保衛馬德里的精神那樣來保衛大武漢。
這份意見書對于促進蔣介石堅持抗戰,進行武漢保衛戰,以及激發群眾的抗戰決心,起到了積極作用。
10月7日到9日,《新華日報》連續發表了周恩來寫的長篇社論《論目前抗戰形勢》,該社論闡述了中國共產黨關于保衛武漢的主張,指出:“中國抗戰是長期的,不是短期的,持久戰的方針是確定的。”“保衛武漢的戰斗固然愈久愈好,但決不能在長期保衛武漢的條件尚未具備的今天,想做孤注一擲的僥幸的嘗試,這不僅對于保衛武漢并無大的幫助,而且對于繼續長期抗戰是有害的,是不利于轉入相持局面之過渡階段的。”
10月下旬,武漢危在旦夕。當時國民政府已遷至重慶,各抗日機關正加緊撤離武漢。而新華日報社的部分工作人員在周恩來的領導下,為了堅持黨的宣傳陣地,傳播黨的正確主張,依然堅守在武漢。根據形勢的發展,新華日報社采取種種應變措施,即調動一部分人力、財力,先期至重慶籌備續版。一旦漢口不守,馬上在重慶出報,不使報紙中斷一天。對于留漢堅持工作的人員也做好了安排,每人預備一套軍裝,發了八路軍徽章,一旦武漢失守就突圍,徒步奔赴重慶。
由于國民黨當局對于當前的緊張局勢很難充分、完善地實施相應計劃和組織安排,入川的交通工具被搶的搶、占的占,場面一片混亂。周恩來不顧事務紛繁,經常徹夜不眠地組織工作人員和群眾安全有序地撤退。
10月22日下午4時,在周恩來的送行下,由八路軍武漢辦事處處長李克農和新華日報社社長潘梓年兩人負責,率領辦事處和新華日報社最后一批工作人員乘“新升隆”輪撤離武漢,西上重慶。同行的還有中共湖北省委負責同志錢瑛、東北義勇軍司令員李延祿、王炳南及其夫人王安娜、加拿大護士簡·尤恩等。
“新升隆”是一艘小輪船,中共通過進步人士的關系,租來運送八路軍武漢辦事處和新華日報社100余人以及全部器材。此時,船上已相當擁擠。當船尚未啟航時,又有不少難民要求搭船離漢。根據周恩來的指示,“西遷的難民都是我們的同胞,幫助他們逃離日本鬼子的殺戮,是我們共產黨人的責任,能多裝一人就盡量多裝一人”,同志們寧愿擠一點,也盡力滿足難民的要求。
第二天下午3時,“新升隆”輪行至湖北省嘉魚縣境內長江北岸的燕子窩時,4架日機突然飛臨上空,連投數枚炸彈,輪船不幸被擊中,頓時起火。其后,日機輪番低飛,用機槍掃射。“新升隆”輪在火焰中漸漸下沉,船上傷亡80多人,其中新華日報社與八路軍武漢辦事處的潘美年、項泰、李密林、李元清等25人不幸遇難。
周恩來聽說“新升隆”輪被炸后,深感痛心。后來得知,“新升隆”輪被炸,是由于日偽特務得到情報,說周恩來等中共領導人要乘這艘輪船西去重慶,而專門組織了這次轟炸行動。萬幸的是,周恩來躲過了這次劫難。但在此前的10月19日,周恩來就曾經在日機轟炸中遇險。
據周恩來當時的警衛員劉九洲回憶,這一天,周恩來從八路軍武漢辦事處出發,去參加魯迅逝世兩周年紀念活動。半路上,突然響起了空襲警報,江漢關頓時一片混亂,人們爭相逃命。眼看一架日機朝著人群俯沖下來,劉九洲連忙拉住周恩來的手,要他趕快躲避。周恩來看見江堤上人群亂作一團,他一下子掙脫了劉九洲的手,一個箭步沖上大堤,一邊跑一邊讓慌亂的群眾趕快散開。就在這時,一顆炸彈呼嘯而至,劉九洲不顧一切地沖了上去,把周恩來撲倒在地,和他一起滾下了江堤。幾乎就在同時,“轟隆”一聲,日機投下的炸彈爆炸了,霎時地動山搖,彈片、泥土四處飛濺,泥土把周恩來和劉九洲蓋得嚴嚴實實。等到空襲警報解除后,劉九洲抬頭一看,周恩來被土埋在一個大坑里,人們把他從土中拉了出來,幸好安然無恙。
10月24日晚,也就是武漢淪陷前一天,周恩來在編輯部口述了次日的社論,題為《告別武漢父老》。社論以堅定口吻宣布:“我們只是暫時離開武漢,我們一定要回來的,武漢終究要回到中國人民手中。”在緊急關頭,周恩來臨危不亂,其大無畏的氣概和擲地有聲的誓言,極大地鼓舞了人民堅持抗戰的信心和勇氣。
10月25日凌晨,社論排出來后,周恩來親自看了一遍清樣。午夜已過,報紙就要印刷,槍炮聲臨近,汽車在門外等候,周恩來將打好的報紙清樣帶了7份,才率領長江局最后一批工作人員撤離武漢。他把一個近乎完美的形象留在了武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