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潮州,臨近蛇年春節的一天,我正從開元寺回旅店,收到柏麒發來的微信,邀請我參加他們的觀潮十周年慶祝活動。他發來一個考察路線圖,一個線頭,連綴起榕江兩岸東湖、葛洲、新舊汕頭的4個海員俱樂部。
我和柏麒結緣于水手計劃贊助基金。當我在國內重走李希霍芬之路,他去往越南,探尋潮汕華僑在海外留下的老房子。這也是他目前的博士研究項目的一部分—以建筑學為脈絡,重新審視過去三百多年潮汕人在全球各地留下的歷史與文化痕跡。萬沒想到的是,這一次,來自他故鄉的水手,成了我的考察對象。
觀潮是一家專注于電影媒介的非營利機構,致力于“潮汕世界”的挖掘建造和“世界潮汕”的游走串聯。陳柏麒和搭檔、他的高中同學陳功銘,是這個機構的兩位發起人。
如何理解潮汕世界和世界潮汕?以這次活動的主辦地東湖村為例,這個僑鄉2024年的常住人口只有6000人,但旅外鄉親高達1.3萬人,分布在東南亞和美英荷加澳等國。類似的數字可以放大到整個潮汕民系:中國內地講潮汕話的人口數量和海外相當,差不多都是1500萬。海外自有一個新潮州。
“在潮州,海禁與反海禁的斗爭,幾乎與整個明王朝相始終”①。經歷過18至19世紀以來的兩次海外“過番”高潮,海外潮人如今分散在東南亞和全球各地,開枝散葉。
“19世紀初,往返于中國和暹羅的船只上,水手都是潮州人。那時候,一艘載重8000擔的戎克船需要90名水手。水手沒有工資,但他可以獲得7擔的貿易貨物量。哪怕是最底層的水手,也可以學著成為這個行業的合伙人。”梅利莎·麥柯麗在《遙遠的海岸》里寫道。

從這句話里,可以解讀出那個年代為何類似東湖、葛洲這些靠海吃飯的鄉村會有這么多海員,以及過番成事的可能。某種程度上看,潮汕人走向世界,是以水手這個身份開始的。
坐落在澄海的“嶺南第一僑宅”陳慈黌故居,向我們默默講述了一個潮汕水手成為泰國首富的成功史。1840年,陳慈黌的父親、15歲的前美村村民陳煥榮前往樟林港,在貨運公司找到了一份水手的工作,這家公司的船只往返汕頭附近沿海與東南亞之間。十多年后,當陳煥榮用攢下的銀元在香港成立了一家名叫乾泰隆的小行號時,不會想到自己為陳氏家族開創了一個橫跨東南亞的商業帝國。
華南師大的陳椰這幾年有些“不務正業”,忙著修祖宅、張羅火帝廟祭祀。在觀潮分享活動中,他特別介紹了自己家族下南洋的歷史。樟林港是紅頭船的故鄉,在火輪船抵達之前,這里是東南中國繼廣州后最大的貿易港口。
觀潮音樂會原計劃在嚴氏家塾舉辦,嚴福添是這家祠堂最大的出資者。汕頭開埠后,嚴福添像很多東湖人一樣,乘著紅頭船出海謀生,成為一名水手。他后來當上了香港一家船務公司“豐慶輪”的水手長。回東湖老家造別墅時,他把豐慶輪圖案畫在了照壁上。
漫步在東湖村,會在街頭巷尾看到很多空置的別墅洋房,大多都是華僑遺留下來的。改革開放之后,這些鄉僑終于可以回來探親,其中有很大一部分是海員。村里于是蓋起了海員俱樂部,用作招待這些回鄉探親的華僑。
一山之隔的葛洲村除了擁有眾多華僑海員,還被卷入了1980年代的香港電影新浪潮。因為水墨畫般的村景,它被選為導演嚴浩、張婉婷拍攝《似水流年》《八兩金》的取景地。剛剛建起來招待回國海員的俱樂部,也成了斯琴高娃、張艾嘉、洪金寶等藝人下榻之所。

前年的盛夏觀潮期間,嚴浩被請回來故地重游。四十年一晃而逝,“他表面上樂呵呵,說這里變化不大啊,但一到開機的天后宮就哭了。”柏麒回憶說。他們還偶遇了村里一個八十歲的老婆婆,老人家還記得當年陪顧美華淋的那場雨,留著當年洗刷的一口鐵鍋(道具)。
也是平生第一次,我從書本之外,從一位村口巷子里走過來的普普通通的老人的嘴里聽到“安南”(越南)這個詞。
我們在葛洲參觀的最后一處“船員古跡”便和安南有關。這座建于1933年的精致洋樓取名“訓庭別筑”,業主陳訓庭,在汕頭、西貢、香港等地為停泊船只提供輪船配餐服務,俗稱“交菜館”。這座“疊樓”結合了潮汕“四點金”傳統建筑格局與法國殖民地巴洛克裝飾風格,風格獨特。邊上還有一塊3000大洋買下的巨大海石,上書“陳宅己石”作為私界標志,嘆為觀止。
已經無法考證,陳訓庭當年的交菜館里最受船員們喜歡的菜肴是什么。為了招待“家人”,無論是鄉宴還是短片放映,觀潮都把節目設計成“兩頭甜”,討個吉利。百人鄉宴的最后一道菜是晶瑩剔透的東京丸,取自潮汕特產竹薯,據說東湖的最佳。甜味倒是老舊汕頭港的特色,過去的潮糖,后來的太古糖,曾經都是這里最大宗的貿易產品之一。
觀潮人的好客之道,鄉宴大廳里的熱鬧,讓我想起了翟理斯一個半世紀前在這里的遭遇。1877年,這位協助發明了威妥瑪拼音(由此發展出郵政拼音,比如汕頭是Swatow)的英國漢學家,從汕頭沿韓江出發,前往廣州。第二天晚上,他看到韓江上船火通明,不免心生落寞之情。
“這些游舫涂成藍色,從船上傳出的吉他聲和木制的中國樂器聲交織在一起。沒有任何友好的縫隙或半開的門能讓我們參與其中。顯然,狂歡已經開始了。”

“無論是不速之客還是被正式邀請的嘉賓,人們能在這樣一個場合對外國人的出現安之若素,還需要很長一段時間。”②翟理斯后來在游記里寫道。
有人在豆瓣上建了一個潮汕電影新浪潮的片單。香港電影新浪潮的興起,一定程度上借助了粵語文化的盛行。擁有2500萬使用人口的潮語,能有機會嗎?導演藍燦昭為歐洲電影節字幕系統里沒有潮語感到遺憾,希望為之努力。那天晚上在萬象城,我們觀看了幾個潮汕導演的新銳短片。
西方水手有寫日記的傳統,如果東湖葛洲出了一位名叫康拉德的水手,今天我們就可以捧著類似《走投無路》這樣的航海文學按圖索驥。但沒關系,潮汕水手有自己的日記,它叫僑批。在歸國遙遙無期或者不確定祖國是否接納自己的年代,僑批是安頓那些受傷心靈的港灣。隨附的銀票于親人而言,常常是雪中送炭。
陳嘉梓的最新作品就試圖從僑批著手。因為發錯文件沒有字幕,講潮汕話的短片《消失的僑批》反而成為一部讓我在映后最惦記的影片。紅頭船、制糖廠……電影里的動畫在我腦海里頑強地閃回。其他幾部短片,主題關鍵詞里,總能找到類似離散、老爺、跋杯、臺風,或是安南、歸僑之類的字眼,最差也會有鬼怪出場,多少也都很潮汕,但并不符號化。

觀潮舉辦十年慶的時間點很微妙。柏麒、功銘請大家聽歌謠看電影的同時,村民們忙著營老爺請神明看戲。我本以為,這是兩條很難交叉的平行線。但我想錯了。
在肖瑞呁策展的胡茂帆個展《胡茂帆:為家回響》的閉幕書籍交換活動上,一位東湖村村民帶來一本金山中學的校內文學刊物,讓文學社社長出身的功銘驚訝不已。這位村民后來告訴我,前幾天東湖營老爺,自己和其他村民在抬老爺過一個巷子窄門時,差點卡住了。
還有一位潮汕青年在下午聽完陳椰的“化鄉”論之后,很快就在晚上的戶外放映里實踐起來。他在豆瓣詞條上坦然地寫下自己的感受,決心把自認為“年輕浮躁”的心,化入兩小時的潮劇電影《陳三五娘》里。
我沒有問柏麒,他們在戶外戲臺放映《陳三五娘》時,有沒有拜一拜神。畢竟他要把一個非常大的放映機,放到本該請神看戲的神位上。之前老聽柏麒、功銘講起他們年輕時對傳統的那種綿綿恨意。現在看來,這屆年輕人也許更松弛,更懂得如何去化解傳統。科學不在場的地方,神明就來填補。
聲音藝術家胡茂帆也是一位音樂人,他和書店操盤手林鋼在展廳為自己青年時代淘到的打口碟、VCD搭建了一座荒塔,塔底下像供奉舍利一樣藏著費里尼和考里斯馬基。正如柏麒的水手叔公給村里帶來第一臺日本電視機,在茂帆看來,這些前互聯網時代的物品,無異于給荒塔里的人打開了一道縫隙。

胡茂帆換走了野草寮樂隊主唱林書盛帶來的一本出版于1950年代的《潮汕熟語集釋》。隨手一翻,竟然就翻到一些貌似“不堪入目”的字眼。后來的潔版刪除了很多鮮活的民間記錄。1990年代,潮籍學者陳平原曾組織過一次北大學者三人談。他介紹自己小時候讀《潮州歌謠》,印象很深。另一位學者錢理群接著說,當年喜歡民間文藝的周作人,曾經在報紙上公開登廣告,征集紹興兒歌和“猥褻”歌謠。③
結束了葛洲之行,我們一行人憑吊完荒棄的英國領事館和礐石堂,向礐石山山頂進發。
潮汕和英國人有著糾纏的歷史。潮汕開埠本來是在潮州府,因為潮州人抵制英國人,才陰差陽錯改在了汕頭。這幾天我聽到的兩件事,也都虧了當年英國人的努力。我們訪問的英國領事館,前幾年被修復如初,多虧大英圖書館保留了當年的施工圖紙。另一件是昨天在戲臺上放映的《荔鏡記》(即《陳三五娘》),其戲文原本出自1936年歷史學家向達先生在英國牛津大學圖書館發現的明代刻本《班曲荔鏡記戲文》。
“WecomefromDublinCity,IrelandLikeallcities,ithasitsgood,ithasitsbad.Thisisasongcalled,Bad!”
恍惚間,U2一首熟悉的歌曲《BAD》從山上飄了下來,有人在礁石上露營。那是1980年代那場拯救生命現場演唱會的版本,把人帶回打口碟的年代。
無論是汕頭還是葛洲國際海員俱樂部,牌匾上都寫有“根據國際公約”的字樣,這是條約文化的產物,包括汕頭在內的率先開放的港口碼頭也被一些學者稱為“條約城市”。
太古南記的辦公樓舊址曾經也是海員俱樂部,這家制造甜蜜(當然也有別的)的公司也孕育了中國人自己的第一個感光材料品牌—“公元”牌膠片。我一直記得,當年用公元紙手工顯印時,老照片里爸媽的笑容在水中慢慢浮現的樣子。多么響亮的名字,它和后來被刻入東湖華僑洋房石頭門匾上的各式各樣的“1979”遙相呼應,那是對新時代的真情贊美。這片土地似乎一直和影視有著不解之緣。如果南光公司的林氏父子生活在鄭正秋的年代,它應該也會成為他的制片人。今天直播時代的紅利,將被拿來反哺藝術電影的青年創作者。

地圖上搜索不到摩羅街,唯有一家同名的茶館。當我來到這里,對面剛搬來的藥材店大姐說茶館早就倒閉了,一家民宿取而代之。我做了一個小試驗。在小公園、外馬路和臨近的菜市場,我向不同的路人打聽摩羅街。染著黃頭發的本地青年直搖頭,但四五十歲的人都還記得。菜市場門口,我問一個婆婆,摩羅街怎么走?她直搖頭。“摩羅伽?”(我們金華話的“街”和潮汕話類似)她恍然大笑,用手指了指身后。
這是碼頭水手文化溢出的部分,除了打口碟,摩羅街還有二手書墟、衣服、紅燈區。雖然繁華已逝,夜幕中,在一家堅守的舊電器店的門梁上,我還是辨認出了某廠牌褪了色的VCD機廣告招貼。
彼此的語言也融入了對事物的命名。葡萄牙人是史料記載中最早把在中國海面上航行的帆船叫作戎克船的,它來自閩南或潮汕語里“?”。而據這次考察團的另一位領隊、田野研究者陳斯楷介紹,汕頭摩羅街形成于20世紀后期,由香港摩羅街傳入,其源頭是葡萄牙語“Mouro”,被引申為“水手”之意。
有意思的是,當年打口碟跨洋來到中國,是名正言順地貼著洋垃圾的標簽的,當時還有過“它不是文化產品,不應被禁”的公開討論。觀潮講座的另兩位嘉賓—科幻作家陳楸帆和音樂人林書盛,都在分享環節談到了垃圾。陳楸帆在新的作品里,想象了一個用電子垃圾美學裝飾的營老爺儀式。未來世界里,人類因為升級換代會不斷拋棄假肢這類電子垃圾。而對林書盛來說,這位音樂人離開學校之后從事的一項工作,就是垃圾的焚燒處理。彼之砒霜,我之蜜糖。
陳楸帆最近幾年很活躍,他的行蹤像一位水手,穿梭在不同國家不同文化場合。他調侃說自己雖然寫科幻,過年在汕頭的家里卻是比母親還要講究祭拜的人。他在作品里調用的假肢意象,讓我聯想起周作人對比中日鄉土祭祀的看法。
“我們的信仰仿佛總是功利的,沒有基督教的每飯不忘的感謝,也沒有巫教降神的歌舞,蓋中國的民間信仰雖多是低級而并不熱烈者也。日本便似不然,在他們崇拜儀式中往往顯出神憑或如柳田國男氏所云‘神人和融’的狀態。淺近的例如鄉村神社的出會,神輿中放著神體,卻是不可思議的代表物,如石或木,或不可得見不可見的別物,由十六人以上的壯丁抬著走,而忽輕忽重,忽西忽東,或撞毀人家的門墻,或停在中途不動,如有自由意志似的,輿夫便只如蟹的一爪,非意識的動著。”④




看到周作人的這類描述時,不免驚訝不已。在這個場景中,輿夫不就成了老爺的假肢了嗎?我對日本的祭祀并不了解,只是在多年前觀摩過京都的祇園祭。但我能理解周作人所描述的場景,我甚至有拿那位抬老爺的東湖小伙子去附會的沖動,覺得他們應該是被撞在了門上。
在樟林古港,因為去林書盛家拜訪,他母親偶然提及當天樟林六社八街里的南社正在營老爺,我才有幸看到一場三年一次的迎神儀式。其間夾雜英歌舞、大鑼鼓、布馬舞、花燈、舞獅和潮戲,好不熱鬧。
書盛問我營老爺怎么樣。我說大鑼鼓尤其好。他說鑼鼓隊是村子自己組織的,別的都是外面請的了,感覺不一樣。書盛此話不假,因為他從小就在村子里,跟著鑼鼓隊到處打鼓。
幾場節目看下來,我膚淺地覺得表演的人水平很高,而觀眾的水平又比演員高。后者不時流露出表演的痕跡,畢竟這幾年來了太多像我這樣的游客。這里的很多老人,臉上都流露出虔誠的表情,我暫且稱之為“拜拜臉”。有一位老人坐在一塊蒙有黑紗的小板凳上,一直在向神像拜拜,直到隊伍都走完了也是一動不動。
拜拜臉上還浮現出一種泰然的神態。在東湖觀音寺聽尼姑們誦經,其效果不亞于《地下六百年》采集到的寶卷唱經。她們神色泰然倒不奇怪。但正月里,在潮汕各地遇到各種拜神的普通人,他們也都泰然,不把一邊觀看的我放在眼里。我姑且稱之為我能理解的文化自信,他們拜神的樣子,和在家里喝水一樣自然而然,且渾然不自知。

最近出圈的英歌舞表演,看起來有點像唐宋繪畫作品里的勾欄演出。演員和觀眾之間特別平等,界限也不是很分明,是古早的沉浸式演出。功銘形象地把英歌舞的觀看過程比作觀潮,觀眾把演員圍成一圈,那些頭戴翎毛口里吹哨的演員時不時地通過肢體動作“打圈”,逼迫觀眾回退。如此一來一往,形成潮汐般的節奏感。⑤
營老爺結束后,神像被請回山海雄鎮廟。對面戲臺在唱《相府選婿》,這邊媽媽們帶著孩子陸續來上香拜拜,也不怕打擾了三山國王看戲。孩子們跟在大人后面,亦步亦趨的樣子。我們內心浮出魯迅那句經典的“救救孩子”,馬上又被我自己咽了回去。一位媽媽扯了扯大王的胡須,女兒也跟著扯了一下,踮著腳尖。另一位媽媽在香案上的太子爺(戲神)面前給兒子演示如何與神互動。她精神專注,用手心隔空圍住神像,動作優美,一氣呵成,像在跳舞。
待煙花寂滅,踩著火炮屑鋪就的紅地毯,我覓到一家鹵鵝飯館。飯端上來,我和鵝肉面面相覷,想起了中午柏麒說的他老家陳厝洲的雙咬鵝舞。過去南社營老爺,這雙鵝都是要請的,今年缺席了。
低頭吃了會兒,猛一抬頭,看見老板脖子上的四兩金。他和伙計都穿著一雙高腳雨靴,在拖地板。你可以想象腳下是水汪汪的稻田,這是韓愈刺潮以來,省尾國角變為海濱鄒魯,融入“安土重遷”中原正統文化的象征。有意思的是,類似三山國王這樣的祭拜,其合法性一直不被明清兩朝承認。這樣的淫祠之祀存續了幾百年,依然有著這么旺盛的生命力。




韓愈寫鱷魚祭,是打破了過去士大夫“子不語亂力鬼神”的慣例的。他向惠州的朋友學習喝白粥,也是接納這邊的新習俗。從這些事情上,我們可以看到士大夫的正統儒家道統和亂力怪神、正祀和淫祀,并不完全是中心和邊緣的關系,它們之間的博弈也如潮水一般,相互學習、滲透、融合,直至衍生出新的適應當地的文化傳統。
惠特曼與陳煥榮,他們幾乎是同時代人。如若他們在新加坡河或馬六甲碼頭相遇,喜歡和水手聊天的惠特曼一定會拉上陳煥榮聊幾句。他們又幾乎不像是同處一個時代,他們的身后是兩個當時被拋入不同歷史進程的新舊國家。當惠特曼在1860年寫出那句著名的詩句“做世界的水手,奔赴所有的碼頭”,航行在中國和東南亞水域的水手陳煥榮已開始在中國香港打理自己的小行號“乾泰隆”。前者在追求精神超驗和美國精神,后者在不同國家游弋,為家族企業搭建貿易網絡。
在硝煙漸起、藩籬叢生的年代,我們還可以奔赴所有的碼頭嗎?惠特曼的吶喊,直到現在依然鼓舞人心。水手們手搭涼棚,他們的視野是沒有國界的,也是流動的。這也是三面環山的海洋文化視野下,潮汕人看待世界的角度。翻譯成柏麒的學術話語,叫作“在地性世界經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