魯迅《孔乙己》的人物形象及悲劇性解讀

魯迅小說中的知識分子形象具有極其重要的地位，他們是作者深刻剖析社會、揭示時代矛盾的重要載體。在魯迅的筆下，知識分子不僅是社會的觀察者，更是時代的參與者。魯迅小說中的人物形象特點鮮明，深入人心。他善于刻畫社會各階層人物，尤其是底層人民和知識分子的形象。這些人物往往具有復雜性和多面性，既有善良、堅韌的一面，也有軟弱、妥協的一面。他們身處動蕩不安的社會，面臨著種種困境和挑戰，充滿悲劇色彩。例如，《吶喊》中的孔乙己，一個深受封建科舉制度毒害的知識分子，他的悲劇命運不僅是個人的不幸，更是整個社會的悲哀。

一、《孔乙己》的簡介

《孔乙己》是魯迅所著短篇小說，最早發表在1919年4月的《新青年》雜志上，后編入《吶喊》集。這是魯迅繼《狂人日記》后的第二篇白話小說，寫于五四運動前夕。小說以酒店小伙計的視角，講述了孔乙己的凄慘遭遇。孔乙己是一個深受封建腐朽思想和科舉制度毒害的下層知識分子，他精神上迂腐不堪、麻木不仁，生活上四體不勤、窮困潦倒。他穿著破舊的長衫，站著喝酒，成為酒店里眾人嘲笑的對象?？滓壹航洺Ｒ蛲蹈`而挨打，最后甚至被打折了腿，但他依然保持著讀書人的架子，不愿脫下長衫。小說以孔乙己的悲慘命運為線索，深刻揭露了科舉制度對知識分子精神的毒害和封建制度“吃人”的本質?！犊滓壹骸菲婚L，卻以簡潔生動的語言，塑造了孔乙己這一鮮明的形象，具有強烈的反封建意義。這篇小說不僅是對封建社會的有力控訴，也是對人性弱點的深刻反思。

二、《孔乙己》的人物形象

（一）多余的知識分子形象

“多余人”應該說是中外文學史上重要的人物群體之一。在20世紀20年代，現代著名作家郁達夫給我們提供了一類“零余者”的形象，就是比較典型的“多余人”形象[1]。魯迅通過細膩的筆觸和深刻的洞察力，刻畫了一個生活在封建社會末期、深受科舉制度毒害的下層知識分子——孔乙己，這個形象是“多余人”的代表。這一形象不僅揭示了封建社會的腐朽和病態，也深刻反映了科舉制度對知識分子精神的戕害。

孔乙己是一個生活在魯鎮咸亨酒店附近的落魄知識分子。他身材高大，但面容青白，皺紋間時常夾著傷痕，胡子亂蓬蓬且花白，穿著破舊的長衫，顯得極為邋遢。他的長衫象征著讀書人的身份，但破舊與臟污卻暴露了他的貧困與落魄。這種身份與現實的矛盾，構成了孔乙己形象的第一層復雜性?？滓壹菏且粋€身份尷尬、地位低下的人物，我們可以看出這個“多余人”的尷尬處境。他穿著象征讀書人身份的長衫，卻只能和短衣幫一起站著喝酒，這使他成了咸亨酒店中的異類。小說開篇就描繪了他的獨特形象：“孔乙己是站著喝酒而穿長衫的唯一的人?！边@句話不僅揭示了孔乙己的尷尬身份，也暗示了他所處的社會環境的冷漠與無情?？滓壹旱拈L衫破舊不堪，似乎十多年沒有補，也沒有洗，這進一步體現了他的貧困與落魄。然而，他仍然堅持穿著長衫，不愿脫下。這既是他對讀書人身份的執著與堅守，也是他對現實世界的逃避與抗拒。他試圖用長衫來掩蓋自己的貧窮與失敗，但長衫的破舊與臟污卻暴露了他的真實處境，使他成為眾人嘲笑和戲謔的對象。

孔乙己讀過書，對“四書”“五經”有一定的了解，然而，這些并未給他帶來實際的利益和地位。他深受封建科舉制度的影響，自命清高，認為自己是讀書人，不屑與短衣幫為伍。當酒客們嘲笑他偷東西時，他漲紅了臉，爭辯道：“竊書不能算偷……竊書！讀書人的事，能算偷么？”接著滿口“之乎者也”，用“四書”“五經”中的所謂“圣言”為自己辯解。這不僅揭示了他的自欺欺人，也反映了他對讀書人身份的執著與堅守。然而，這種堅守并沒有給他帶來任何實質性的改變或提升，反而使他陷入了更深的困境。

孔乙己的性格特征復雜多樣，既有迂腐、自欺欺人的一面，也有善良、熱心的一面。這些特征共同構成了他“多余人”形象的豐富內涵。他教“我”識字，分茴香豆給孩子們吃，這些行為表現了他內心的善良和溫情。然而，他的善良未能改變他的命運。當孔乙己教“我”寫“茴”字時，他顯得極高興，但“我”卻對他不屑一顧。這種冷漠和鄙視，使孔乙己的善良和熱心顯得更加可悲和無奈。他試圖在孩子們身上找到一些溫暖和慰藉，但孩子們也只是把他當作一個取樂的對象。

孔乙己這一形象不僅揭示了封建社會的腐朽與病態，也深刻反映了知識分子在特定歷史時期的困境與掙扎。孔乙己被魯迅寫成了價值信仰的殉道者，寧愿以自己生命的毀滅來對抗丑陋的世界[2]。通過對孔乙己這一形象的分析，我們可以更加深入地理解魯迅對封建社會的批判和對人性的洞察。

（二）冷漠無情的看客群像

在魯迅的《孔乙己》中，冷漠無情的看客群像構成了小說深刻的社會批判。這些看客，如咸亨酒店的酒客們，對孔乙己的悲慘遭遇非但無動于衷，反而以取笑他為樂，將他的痛苦作為自己生活的調劑品。他們的冷漠與麻木，不僅體現了人性的陰暗面，更揭示了封建社會對個體尊嚴的踐踏?？滓壹旱拿恳淮纬龀螅汲蔀榱怂麄儾栌囡埡蟮恼勝Y，這種群體性的冷漠，無疑加劇了孔乙己的悲劇命運。

“我”雖然是故事的敘述者，一個咸亨酒店的小伙計，但在某種程度上也扮演了冷漠無情的看客角色。起初，“我”對孔乙己教我寫字的請求采取了“不理會，不耐煩，不熱心”的“三不政策”，這顯示了“我”作為一個少年的無知與冷漠?！拔野迪胛液驼乒竦牡燃夁€很遠呢”“我愈不耐煩了，努著嘴走遠”，這些語句生動地描繪了“我”對孔乙己的疏離與不屑。隨著故事的推進，“我”逐漸融入了周圍酒客的氛圍，開始附和著他們的笑聲，對孔乙己的遭遇變得麻木不仁?！拔摇敝栽趩握{無聊的小伙計生涯中，還清晰記得孔乙己到店里的情形，在某種意義上說，正是表現了“我”對不幸的興趣和對痛苦的敏感，這種興趣與敏感并非出于同情，而是源于人性的殘忍與冷漠。因此，“我”在《孔乙己》中，雖然并非完全意義上的傳統看客，但在面對孔乙己的悲慘遭遇時，確實表現出了冷漠與無情的一面，這既是“我”個人成長的悲哀，也是魯迅對封建社會中人性的深刻批判。

短衣幫對孔乙己的悲慘命運表現出了驚人的麻木與冷漠。短衣幫是咸亨酒店中的主要顧客群體，他們大多是做工的人，生活在社會底層，經濟拮據。盡管他們與孔乙己同屬被壓迫的階層，卻并未對孔乙己的遭遇表現出絲毫的同情。相反，他們常常以孔乙己為笑料，對他的傷疤、偷竊行為等津津樂道，甚至在他最落魄的時候也不忘嘲笑他?！翱滓壹阂坏降辏泻染频娜吮愣伎粗Α薄八麄冇止室獾馗呗暼碌溃骸阋欢ㄓ滞盗巳思业臇|西了！’”這些語句生動地描繪了短衣幫對孔乙己的冷漠與嘲笑。而當孔乙己最后一次到店，已經被打斷腿、不成樣子的時候，他們依然沒有改變對他的態度，依然拿他取樂，這進一步凸顯了短衣幫的麻木與無情。

掌柜作為咸亨酒店的老板，對孔乙己的悲慘遭遇不僅沒有絲毫同情，反而常常拿他取樂，以滿足自己的無聊與空虛。當孔乙己到店時，掌柜總是“每每這樣問他，引人發笑”，將孔乙己的傷疤作為笑料，供人取樂。而當孔乙己最后一次到店，已經“臉上黑而且瘦，已經不成樣子”時，掌柜依然不忘嘲笑他，說：“孔乙己，你又偷了東西了！”這種冷漠與無情，不僅體現了掌柜的勢利與市儈，更揭示了封建社會對個體尊嚴的踐踏。掌柜的冷漠與無情還表現在他對孔乙己欠款的態度上?？滓壹洪L久沒有來，掌柜才第一次想到他還欠著十九個錢，而當孔乙己再次到店時，掌柜并沒有因為他的落魄而減免欠款，反而依然追討。魯迅通過這一群像，深刻批判了社會的冷漠與無情，以及封建社會對個體命運的漠視。

三、《孔乙己》的悲劇性

（一）個人和社會的悲劇

從個人命運看，孔乙己的悲劇在于他自身的性格缺陷和生活選擇。魯迅寫讀書人的失落和悲憤，首先是有感于祖父、父親參與過的悲慘的科場案，顯然也是受到吳敬梓的影響[3]。孔乙己身穿一件破舊的長衫，這是讀書人身份的象征，但在他身上，這件長衫卻顯得格外諷刺與不協調?？滓壹旱拈L衫，既是他對過往讀書時光的懷念，也是他對現實困境的無奈妥協。他自視甚高，不屑于從事體力勞動，這導致他生活無著，四處碰壁。他滿口“之乎者也”，卻常常因偷竊而被人嘲笑。孔乙己的懶惰、迂腐和清高，使他無法融入社會，最終走向了悲劇的結局。

孔乙己悲劇的根源在于他所處的社會環境。那是一個封建禮教森嚴、階級矛盾尖銳的時代，讀書人被賦予了過高的期望，而一旦他們無法通過科舉考試實現階層躍遷，便往往陷入深深的絕望與掙扎?？滓壹涸噲D通過科舉考試改變自己的命運，但未能如愿，最終淪為社會的邊緣人物。“孔乙己自己知道不能和他們談天，便只好向孩子說話”，這句話揭示了孔乙己在成人世界中的孤獨與無助，他無法找到能夠交流的對象，只能向孩子尋求一絲慰藉。社會的冷漠與無情更是加劇了孔乙己的悲劇。無論是短衣幫、掌柜還是小伙計，都對他沒有絲毫的同情與憐憫。他們的笑聲與冷漠，構成了孔乙己悲劇命運的重要背景。孔乙己的悲劇不僅是他個人的失敗，更是整個社會的悲哀。他的故事讓我們看到了在封建禮教的束縛下，人性的光輝是如何被逐漸消磨直至湮滅的。同時，也讓我們反思人性的復雜與封建社會的無情，讓我們知道對于人性的尊重與關懷的重要性。

（二）文化批判的悲劇

魯迅的《孔乙己》是中國現代文學史上的經典之作，它以獨特的視角和深刻的筆觸，揭示了舊社會的種種弊端，表達了對人民苦難生活的深深同情。在這篇小說中，魯迅通過描繪孔乙己這一角色，對封建科舉制度和封建文化進行了猛烈而尖銳的抨擊，展現了一個時代的悲劇。孔乙己是一個名字模糊、身份卑微的小人物，他的命運充滿了無奈和悲哀?？滓壹赫驹谙毯嗑频甑墓衽_前，用迂腐的語言和舉動，試圖維護那份早已逝去的尊嚴。這種矛盾和沖突，正是魯迅想要表達的對舊社會的不滿和抗議。

孔乙己的悲慘命運與他的性格和時代背景緊密相連。他自視甚高，不屑于從事體力勞動，這導致他生活無著，四處碰壁。他試圖通過科舉考試改變自己的命運，但終究未能如愿，反而陷入了更深的絕望。他的聰明才智并沒有給他帶來幸福和快樂，反而讓他陷入了更加深重的痛苦之中。這種矛盾和沖突，正是魯迅想要揭示的舊社會對個人的摧殘和壓迫。魯迅通過孔乙己的故事，不僅揭示了舊社會的種種弊端，也表達了對人民苦難生活的深深同情。他提醒我們，無論時代如何變遷，對于人性的尊重與關懷始終是不可或缺的。在快速發展的現代社會中，我們依然可以看到類似孔乙己的人存在。他們或許因為種種原因而陷入困境，但他們的尊嚴與權利同樣值得我們去尊重與維護。

孔乙己的故事讓我們看到了在封建禮教的束縛下，人性的光輝是如何被逐漸消磨直至湮滅的。他的形象具有強烈的現實意義，提醒我們要關注現實問題，努力尋求改革和創新，以實現人民的幸福生活?？滓壹旱谋瘎〔粌H是他個人的失敗和無奈，更是整個社會的悲哀。魯迅的作品讓我們在反思中前行，在同情中覺醒。這種“長衫”文化也反映出當代知識分子的困境與無奈。警醒我們在當代也有許多年輕人有脫不掉的“長衫”，年輕人要勇于打破陳規，實現個人價值。

作者簡介：張姁妮（2000—），女，漢族，四川廣安人，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為學科教學（語文）。

注釋：

〔1〕楊宏.一個真實的多余人形象——《孔乙己》人物形象解讀[J].名作欣賞，2005（6）：93-95.

〔2〕王明科，柴平.孔乙己：真正的中國知識分子形象[J].社會科學論壇（學術評論卷），2009（11）：35-41.

〔3〕劉玉凱.論《孔乙己》悲劇的豐富性——紀念《孔乙己》發表100周年[J].魯迅研究月刊，2019（11）：4-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