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沖冠一賭為紅顏

2025-03-18 00:00:00王金生
今古傳奇·單月號 2025年2期

民國二十年的秋天,白面書生林文杰懷揣著父母辛苦攢下的十幾塊大洋,來到唐州城,進了文峰中學,開始了他的求學生涯。因為手頭不怎么寬裕,林文杰行事難免顯得有點兒摳搜,自然就被同學們瞧不起了,尤其是室友何志剛——唐州大財主何百萬的兒子,經常欺負戲耍林文杰。

這天半夜,睡夢中的林文杰被一陣濃烈的酒氣熏醒,睜眼一看,原來是何志剛和另一室友廖如松醉醺醺地回到了宿舍。

“志剛,那人參老鱉湯的味道如何?我沒騙你吧?”

“不錯。不過,我今晚最大的收獲是在牛氏茶館目睹了‘一點紅’的迷人風采,那小娘們兒太美了,玉面粉頸,櫻桃小口,還有那酥胸……我我,真想跑上去抱住她親一口!”

“‘一點紅’確實很美,可惜是個唱曲兒的,也不知將來會便宜哪個男人?”

“‘一點紅’真有那么美嗎?”聽著何廖二人的對話,春心萌動的林文杰不覺睡意全無,爬起身來問。

“那還有假?絕對是唐州第一美人!”何志剛嘻嘻笑道,一副回味無窮極其陶醉的樣子。

“那我得抽空去看她一眼!”林文杰隨口說了一句。

廖如松“嘿嘿”一笑,說:“林文杰,你個窮鬼,你也配去那種地方?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

“我怎么就不配了?”林文杰心中甚是不爽,“說不定哪天我還會娶她做老婆呢!”

“就你,哈哈哈……”宿舍里的人一聽,都大笑了起來。

何志剛說:“林文杰,就憑你家那幾畝薄田,你也敢做春秋大夢,你這是癩蛤蟆想吃天鵝肉,知道嗎?”

“你他媽的說話別那么損,你除了吃喝嫖賭還會做什么?不學無術的家伙,一肚子青菜屎,哼!”林文杰聞言發怒了。

“姓林的,老子今晚跟你打個賭。”林文杰的話也刺激到了何志剛,“你若能娶‘一點紅’做老婆,我何志剛就認你做大爺,認‘一點紅’做奶奶,再送你五百塊大洋做賀禮!要是你娶不到她,你就認我做大爺,做我的孫子!小子,你敢賭嗎?”

“賭就賭,誰怕誰!”林文杰一時性起,一掀被褥,“我林氏文杰,此生非‘一點紅’不娶!我若娶不到她,心甘情愿叫何志剛一聲大爺!”

“好!好!好!”廖如松等人都笑著鼓起掌來。

廖如松說:“我來給二位當公證人。不過,既然是賭,就得定個期限。”他摸著后腦勺想了想,“我看就以三年為期,怎么樣?”

“好!就三年!”林文杰和何志剛異口同聲道。

第二天早上一起床,林文杰就后悔了,覺得自己不該沖動地與何志剛打這么荒唐的賭約。可說出去的話就像潑出去的水,已經收不回來了,估計不出一個時辰,他和何志剛打賭的事就會傳遍校園,人盡皆知。

星期天的上午,唐州城晴空萬里,艷陽高照。

林文杰走出校門,前往牛氏茶館,他打算先去“拜訪”一下“一點紅”。

走進茶館里,林文杰打眼一瞧,只見茶館的墻角處端坐著一個二十來歲的女孩,懷抱著一把三弦琴,正彈得癡醉。女孩五官精致,皮膚白嫩,身材勻稱,委實十分迷人。

“諸位街坊,諸位客官!”女孩彈完一曲,忽然面色一沉,雙目閃著淚光道,“小女子名喚張香玉,乃桐柏山腳下張馬店人氏,祖上數代均以說書唱曲為生。不想三年前,桐柏山駱駝嶺起了土匪,匪首張五常,綽號‘活閻羅’,燒殺搶掠無惡不作。三個月前的一個黃昏,張五常帶著一幫禽獸闖進張馬店,來到我家,逼我父母交出我,要我做他的壓寨夫人。我父母早前已將我藏于紅薯窖中。面對張五常的淫威,我父母死活不肯說出我的下落,結果被‘活閻羅’殘酷地殺害了……”說到此處,張香玉已經泣不成聲了,“我我……我本想隨父母而去,可父母慘死之仇未報,我豈能一走了之?哪位英雄好漢,哪位志士豪杰,若能為小女子報仇雪恨,殺了‘活閻羅’張五常,無論你年長年少,貌美貌丑,也無論你貧富貴賤,是否有家室,只要你不嫌棄,我情愿嫁給你為妻為妾,當牛做馬,侍奉你一輩子!”

張香玉的一番哭訴,只聽得林文杰熱血奔涌,他不由得雙拳緊握,牙關緊咬,恨不得立馬殺上駱駝嶺,將張五常的腦袋提回來……

半個多月后的一天,林文杰再次來到牛氏茶館,這已經是他第五次來茶館聽張香玉彈弦說書,痛罵“活閻羅”張五常了。聽到要緊處,他再次緊握雙拳,咬緊牙關,甚至腦海中還閃現出了殺死“活閻羅”后與張香玉拜天地入洞房時的情景。

“小伙子,是不是動心了呀?”林文杰正想入非非,不料肩膀被人拍了一下,扭頭一看,見身后站著個四十多歲的漢子,正滿臉含笑地盯著自己,“這般如花似玉、色藝雙絕的女子,唐州城怕是再找不出第二位了,可惜紅顏薄命,淪落到這步田地!”漢子嘆了口氣,繼續道,“小伙子,我看你剛才二目圓睜,緊攥雙拳,想必是一個嫉惡如仇的人,你若對那姑娘動了心,我愿為你牽線,傳達愛意,不知你意下如何?咱們可否到里屋說話?”

“你、你是何人?”林文杰聞言一愣,接著心中暗喜,就想隨那漢子進屋。

漢子笑道:“我是這家茶館的老板,姓牛,你就叫我牛老板吧。來我茶館聽書的每位客人我都會十分留意,實不相瞞,我發現你最近一連來了茶館五次……”

林文杰面上一熱,說:“牛老板,冒昧地問你一句,你和張姑娘是何關系?”

牛老板說:“我是她的娘舅!她現在就寄住在我這茶館之中。唉,我多次勸她,既然父母都已去了,就先找個情投意合的男人嫁了吧,報仇之事以后再說。可我這外甥女是個剛烈之人,死活不同意,發誓若是報不了父母之仇,這輩子她絕不嫁人。”

“這么說,張姑娘還真是個孝義女子!”林文杰愛慕的眼神中又多了一絲敬佩,“牛老板,在下名叫林文杰,石柱山人氏,明人不說暗話,第一眼見到張姑娘,我就被她的美麗深深地吸引了,聽了她悲慘的身世后,我對她更是憐愛有加。若是能娶她為妻,共度此生,我林文杰赴湯蹈火,在所不辭。所以,我已經下了決心,無論如何都要取那‘活閻羅’張五常的腦袋來祭奠張姑娘父母的亡靈!不過……”林文杰頓了頓,“張五常手下有幾十號亡命之徒,駱駝寨又地勢險要,易守難攻,要取其腦袋可不容易,這事得從長計議。”

“說得有道理!”牛老板連連點頭,“這樣吧,既然你有心相幫,呆會兒我就叫香玉過來,你們一起好好合計合計。”

“好的,在下聽從牛老板的安排!”林文杰重重地點了點頭。

不一會兒,唱完曲兒的張香玉走了進來。

第一次和自己愛慕的姑娘如此近距離地接觸,林文杰不覺有些害羞,都不敢拿正眼看張香玉。

張香玉見了,心里有些好笑,開口道:“林壯士,你是干什么的?家住哪里?”

“我……我是文峰中學的學生,家住石柱山腳下的大林莊,離你們張馬店不到三十里地。”林文杰瞟了張香玉一眼,再次把目光移到了別處。

“哈哈哈,”張香玉聞言大笑,“你一個弱不禁風的書生,也敢放言殺了‘活閻羅’為我報仇?真是蚍蜉撼大樹,不自量力啊!你以為‘活閻羅’是泥巴捏的,誰想殺就能殺的嗎?只怕你見到‘活閻羅’后,沒等你亮出家伙,人家早攔腰一刀,把你砍成了兩截。小子,好好回學校讀書吧。”張香玉說罷,轉身就要往外走。

“香玉姑娘,請留步!”林文杰頭腦一熱,大喝一聲,“你一個姑娘家,怎么這般小看我們讀書人?我來問你,三國時有個諸葛亮你可知曉?諸葛亮也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讀書人,可那些舞刀弄槍、號稱有萬夫不當之勇的武夫,又有哪一個比得上他?”

“哦!你……”張香玉聞言暗吃一驚,停下腳步,回過頭來重新打量林文杰。

“我是一介書生不假,但你要知道,關羽、張飛他們干不了的事,諸葛亮未必就干不了!”林文杰拍了拍胸脯,“香玉姑娘若肯給我三年時間,我定取了那‘活閻羅’張五常的狗頭前來見你!”

“我不是不相信你,只是那‘活閻羅’實在殘暴兇狠,我怕……”張香玉依舊滿臉狐疑。

“事在人為!俗話說得好,車到山前必有路。我向你保證,不出三年,我定提著‘活閻羅’的人頭來見你!”林文杰信誓旦旦道。

張香玉沉吟了片刻后,說:“你既然如此有膽氣,那你給我說說,你有什么打算或行動計劃?”

林文杰搖了搖頭道:“實不相瞞,詳細的行動計劃我現在還沒有,但我準備先上山做土匪!欲殺山匪,就得先與山匪為伍,這樣才能接近山匪,才有機會動手!”

“你這想法果然與眾不同!”張香玉眼前一亮,“既然你自比諸葛孔明,那姐姐我就等你三年。若是你殺了那‘活閻羅’,姐姐就一輩子跟著你,做牛做馬決不食言。若是你殺不了‘活閻羅’,反被其所殺,我就認你做個義弟,找人替你收尸,且此生再不嫁人。”

“好,咱們一言為定!”

“一言為定!”

林文杰正準備離去,張香玉忽然把發髻上的一根簪子拔下來遞給他,說:“義弟,姐身上也沒什么值錢之物,這根鳳頭銀簪是我娘給我的,說是祖傳之物,今天我就將它送與你,權當是我與你的定情之物。”

“謝謝姐姐!”接過銀簪,林文杰心潮澎拜,他本想回贈張香玉一件珍貴的禮物,可摸遍了身上所有的口袋也找不到一件像樣的東西,情急之下,他便把脖子上的圍巾解下來系在張香玉的頸子上。

出了茶館,林文杰返回學校,簡單收拾了一下行李,就離開了唐州城,直奔石柱山寨而去。他打算去那里投奔他的堂兄林文彪。

林文彪是石柱山寨的大當家,也是個天不怕地不怕的悍匪。其實,林文彪原是駱駝寨“活閻羅”張五常手下的三當家,由于看不慣張五常的獨斷專行,受不了軍師張有成的鳥氣,一氣之下他便帶著幾個好兄弟來到石柱山另立山頭,繼續做那打家劫舍的營生。

林文杰的到來,讓林文彪如獲至寶,林文杰見多識廣且能識文斷字,正好可以做自己的軍師。于是,林文彪讓林文杰坐了山寨的第二把交椅。

一個文弱書生,手無縛雞之力,寸功未建,剛一上山就做了山寨里的二當家,這讓林文彪手下的兄弟們有些不服氣。林文杰是何等聰明之人,自然猜到了眾人的想法,因此他打算一展才華,消除大家對他的懷疑。

這天晚飯后,林文彪讓林文杰給兄弟們講幾句話,談談山寨未來的發展規劃,林文杰也不推辭,將早就構思好了的想法和盤托出,提出了一套有別于駱駝寨“兩禁兩半三不搶”的寨規。所謂“兩禁”,就是禁酒、禁煙(大煙)。所謂“兩半”,其一是尋到合適的打劫對象時,搶一半留一半,不干洗劫一空的勾當;其二是搶來的財物一半留作己用,一半施舍給鰥寡孤獨和貧病交加的百姓。“三不搶”則是:遇到逢年過節不搶,讓老百姓過個安生年;遇到貧苦百姓不搶,只搶惡霸豪紳家的不義之財和貪官污吏搜刮來的民脂民膏;遇到婦女不搶,人皆為女人所生,對女人打劫,有對母親不敬之嫌。而且他還明確提出了山寨近期的行動計劃,選準目標,專事綁票,有的放矢,事半功倍。同時修筑山寨,招兵買馬,壯大隊伍,擴充實力……

“說得好!說得好!二弟字字句句說到了我的心坎上。”林文杰話沒說完,林文彪便大聲喝起彩來。

山寨的兄弟們也都被林文杰這番話說得口服心服。大家都是窮苦人出身,都知道窮人的難處,他們出來當土匪也是迫不得已,林文杰的“兩禁兩半三不搶”寨規和專事綁票劫富濟貧的行動計劃一下子說到了大家的心窩子里,他們便不由自主地向林文杰投去了贊賞的目光。

但話好說,事難做。林文杰心里明白,要想讓兄弟們打心底里佩服自己,還必須干出一件別人不敢干也干不了的大事。

這天,林文杰問林文彪:“大哥,這方圓二十里內,哪戶人家財大氣粗且又為富不仁?”

“咋了兄弟,你問這個干啥?”林文彪有點兒莫名其妙。

“我想給咱們山寨里弄些大洋花花。”

“你想去綁票?不行不行,這事你可干不了。你一個讀書人,有這個賊心怕也是沒那個賊膽。再說了,大哥也沒指望你去沖鋒陷陣,你給大哥出出主意就行了。”

“大哥,既然你讓我做了山寨二當家的,那我就得拿出點兒手段讓兄弟們瞧瞧,要不,這二當家的名頭我受之有愧,兄弟們又豈會服我?”

“嗯,你說得倒也是。”林文彪沉吟片刻后,緩緩說道,“西邊康家寨的康全福,東邊程灣村的程千秋都是我們這一帶有名的富戶,且都為富不仁,惡名遠揚,但這兩家都不好惹,西邊的康家有槍,東邊的程家請有教頭護院。”

“大哥,再強的對手也有弱點或軟肋,只要抓住了他的軟肋,那就像是牽住了牛的鼻子,他就得乖乖地聽你的,你叫他往東,他都不敢往西。”

“可這康家和程家都是硬茬兒,除了‘活閻羅’張五常,沒人敢惹,人家有什么軟肋能被咱抓住?”

“嘿嘿,大哥,你這句話不是把這康程兩家的軟肋說出來了嗎?害怕‘活閻羅’就是他們的軟肋,我們可以抓住他們這一點大做文章。”

“做什么文章?”

“咱這山寨里不是有個叫趙大腳的兄弟會耍猴戲嗎?明天讓他帶兩只猴子到康家寨去耍一把,我拎只鑼給他做個下手。而大哥你呢,等我們得手回來后,就派兩個腿腳利索點兒的兄弟,一個到康家寨下帖子,一個到駱駝寨山腳下的破廟里,等著康家的人前來送錢。”

“兄弟,你說得這么輕巧,不會是和大哥開玩笑吧?你讓一個兄弟跑到駱駝寨邊去等著人家送錢,這……這又是為什么呀?”

“大哥,是不是玩笑,明天日落之時便見分曉,而我要借‘活閻羅’這把刀嚇唬康家寨的人,就得讓一個兄弟到駱駝寨附近收錢,掩人耳目嘛。”

第二天,當太陽升起一人多高時,林文杰和趙大腳牽著兩只猴子,拎著銅鑼出了石柱山寨。

兩人正要下山,林文彪突然叫住林文杰道:“二弟,帶上這個吧,里面有兩發子彈,以防萬一!”說著把手中那把生了銹的盒子槍遞給了林文杰。

“大哥,我又不是去搶人家,帶這把破槍做什么?帶著它只能是個累贅!”

林文杰連忙推辭,然后引著趙大腳,抄小路匆匆忙忙下了山。

下山后,兩人走鄉串村,一路鑼聲敲過去,一場場的猴戲耍過來。走過五六個村子后,他們終于來到了康家寨門前。而在接近康家寨的時候,林文杰突然裝成個跛子,走路一顛一顛的。

此時已是正午時分,康家寨寨門敞開,寨子里的人們進進出出,氣氛平靜而祥和。不過,寨門樓上仍站著兩個看門放哨的年輕人。

見林文杰和趙大腳牽著猴子走過來,門樓頭上的兩人招了招手,大聲問道:“哪里來的耍猴的?快快報上名來。”

“桐柏山北邊大河鎮的,我叫趙友德。”趙大腳抬頭喊道,“這位是我舅家表弟劉黑兒,天到這般時候,兄弟們高抬貴手啊,讓我們到寨子里耍一通弄口飯吃,也好讓咱寨子里的人樂呵樂呵!”

“去吧去吧!”

“多謝兄弟們。”

二人進了康家寨,林文杰立馬敲著銅鑼喊叫起來:“耍猴的來了,老少爺們快出來看一看呀!”

聽到鑼聲,寨子里的人們紛紛走出家門。最先跑出來的當然是孩子們,他們跟在林文杰的屁股后面哄笑著,并學著林文杰的樣子,一瘸一拐地走著。

“孩子們,咱這寨子里誰家最有錢啊?誰家最有錢,我們呆會兒就在誰家門前耍猴,也能多討些賞錢!”吆喝了一陣后,見身邊沒有大人,林文杰便悄悄地向身邊的一群小孩發問。

“我家有錢,到我家門口耍吧!”林文杰話音剛落,一個七八歲的小男孩就應聲站了出來。

“你們家最有錢?不對吧,我聽說咱們村最有錢的人叫康全福啊!”林文杰故意道。

“康全福是他爹!”孩子們笑著說。

“走,那就到你家門前耍去。”林文杰對那小男孩笑了笑,“你叫什么名字?等會兒給你爹說說,多賞我們些錢吧!”

“我叫康恩才,”小男孩忽然問林文杰,“你讓我告訴我爹多給你們些錢,那我能得到啥好處?”

林文杰彎下腰,附在小男孩耳邊說:“你爹賞給我們多少錢,我們就分一半給你。”

“中。”小男孩高興地點頭。

“不過,”林文杰繼續附在小男孩耳邊,“這事千萬不能讓其他人知道,特別是不能讓你們家的人知道,不然,你爹會罵你吃里爬外的,甚至會打你屁股的。”

“這個我當然知道。”小男孩點點頭。

“那等我們耍完猴后,你就先一個人到寨子東邊的破窯洞中等著我們,等我們得到賞錢后,就去那里把錢分給你。記住,這事千萬不能告訴別人,不能讓任何人知道。”

“知道啦,咱們一言為定!”

就這樣,林文杰一瘸一拐地引著趙大腳來到康家門前。當全寨子里的人差不多都圍上來的時候,趙大腳使出了自己的看家本事,讓猴子做出一個又一個滑稽可笑的動作,逗得看客們前仰后合。最后,趙大腳讓猴子給寨子里的人們磕頭作揖,然后端著銅鑼向觀眾求賞……

出了寨子,林文杰和趙大腳直奔寨子東邊的那座破窯而去。破窯距寨子有一里多的路程,在到達破窯之前,林文杰心里一直在嘀咕,康家的寶貝小子會不會來破窯中等著要錢呢?要是他不來,今天這場猴戲就算白演了。林文杰正心神不寧時,窯洞口突然探出個小腦瓜子,正是康恩才。瞧見林文杰一瘸一拐地走過來,小家伙不停地招手,小聲喊道:“我在這兒,快過來分錢!”

林文杰暗暗高興,小聲對趙大腳道:“一會兒等他從我手中接錢時,你就一把將他摁住。”

“知道了,二爺。”

……

話休絮煩,且說林文杰和趙大腳綁了康恩才后,于太陽落山時分回到石柱山寨。

林文杰拿來紙筆,寫了張帖子:康家大老爺,你的兒子康恩才在我們手里,請你于今夜子時,備好八十塊大洋放置于駱駝寨山腳下破廟門前的大柿樹旁,拿到錢后,我們便會告知你兒子的下落,否則就準備為你的寶貝兒子收尸!——駱駝山寨張五常。

接著,林文杰又寫了一張帖子:康大老爺,康恩才就在康家寨東邊的破窯洞中,快回去好好找找吧!——駱駝山寨張五常。

“兄弟,你怎么一連寫了兩張帖子?”一旁的林文彪不解,“寨子里的兄弟們都不識字,你就念念吧!”

林文杰把兩張帖子都念了一遍,說:“這第一張是送往康家寨交給康全福的,讓他拿錢贖人。這第二張,是放在駱駝寨邊的破廟中的……”

“兄弟,”林文彪接過帖子,“康家有的是現大洋,既然咱們綁了他的寶貝兒子,何不狠狠地敲他一杠子,要他拿出三五百塊大洋來?這八十塊大洋也太少了點兒。”

“大哥,咱們定的‘搶一半留一半’的規矩你忘了?康家確實有錢,但若一次性把他的家產搶光了,那我們下次去哪里搶?這叫放水養魚,千萬不要自斷財路!”

“嗯,說得有道理!”林文彪聞言,點了點頭,“看來這些年你的學沒白上,書沒白讀,就是有見識,比哥哥看得遠啊!”

隨即,林文彪命令李全(外號“猴子”)和王四(外號“狗子”)二人,一個去了康家寨,一個去了駱駝寨。

這一夜,寨子里的兄弟們幾乎都沒合眼,大家既興奮又擔心,興奮的是以往下山搶東西,寨子里的兄弟們幾乎全體出動,遇到玩命的主兒,還得退避三舍,弄不好會挨黑磚,總是提心吊膽的,但搶過來的東西卻值不了多少錢,別說八十塊大洋,就是八塊也不值。可這次,不動一刀一槍,一下子就能搞到八十塊現大洋,怎不讓人高興?只是,康家會把錢乖乖地送過來嗎?

夜半時分,去康家寨送信的李全氣喘吁吁地跑了回來。

“情況怎么樣,猴子兄弟?”大家紛紛圍上去問。

“情況很好,二爺說得沒錯!”李全喘著粗氣說,“我到康家寨的時候,康全福正提著燈籠坐在寨門口,看了我手中的帖子后,他二話沒說,馬上派人去套馬車、取現大洋!他還說我黑燈瞎火地跑過來送信不容易,賞了我一塊大洋。”李全邊說邊掏出一塊大洋交給林文彪。

“猴子兄弟好樣的!”林文彪接過那塊大洋,“你黑燈瞎火地跑了幾十里路不向我求賞,反倒把康家賞的這塊大洋也交給了我,我咋好意思收?兄弟,這是你應得的賞錢,收起來吧!”說罷,將那塊大洋又交給了李全。

雞叫時分,王四拎著個袋子跑回了山寨,白花花的大洋,剛好八十塊。

寨子里的兄弟們沸騰了,一個個向林文杰投去敬佩的目光。

林文彪也分外興奮,他決定拿出十塊大洋論功行賞,林文杰五塊,趙大腳三塊,李全和王四各一塊。

林文杰沒有要賞錢,而是把五塊大洋交給了山寨的伙夫,讓他第二天下山去集市上弄些酒肉回來,讓兄弟們飽餐了一頓。

半個月后,經過兩次踩點,林文杰和趙大腳扮作鄉間貨郎,來到程灣村,綁架了程千秋五歲的兒子,不僅如愿得到了程家的八十塊大洋贖金,還將綁票的罪名嫁禍給了駱駝寨的“活閻羅”張五常。

兩次綁票,石柱山寨輕輕松松弄到了一百多塊現大洋,兄弟們都很高興,對林文杰也更加佩服。由此,林文杰確立了自己在石柱山寨無可替代的地位。

這天晚上,林文杰對林文彪說:“大哥,咱們雖然為生計所迫落草為寇,但還都是堂堂七尺男兒,所以咱們說過的話還是要算數的,否則,咱們不僅枉為男人,而且和‘活閻羅’張五常沒什么區別。”

“二弟,大哥是個粗人,你有什么話盡管說,咱兄弟之間繞啥彎子?”林文彪朗聲道。

“好,那我就直說了。”林文杰點了點頭,“馬上就到臘月了,年關越來越近,這幾天我私下里讓猴子、狗子兄弟下山到各村轉著看了看,結果發現咱這山寨附近方圓三十里之內,有十幾家特困戶,都是吃了上頓沒下頓的,而且有幾戶人家正四處張羅著尋找買家,準備賣掉自家的孩子。人心都是肉長的,這事我聽著心里很難受……”頓了頓繼續道,“大哥,我們雖然不是救苦救難的觀音菩薩,但也非鐵石心腸見死不救之人,當初咱說過劫富濟貧,劫來的財物要留出一半救濟窮人,現在咱們已經劫了富,下一步該濟一濟貧了。”

“哎喲二弟,你不提醒,我倒把這事給忘了!咱們山寨里一共還有一百八十塊大洋,你看如何處置得當,你就拿個意見出來,哥哥我聽你的,你做事穩妥,比我想得仔細周全啊。”林文彪說得也很實在。

“那就這樣,先留下八十塊大洋以備山寨日常所需,余下的一百塊,拿出六十塊犒賞寨子里的兄弟,另外四十塊就救濟那些準備賣兒賣女揭不開鍋的窮苦人家吧!”林文杰早已胸有成竹。

“好!就按你的意思辦!”林文彪點頭應允。

由于林文杰定下了只綁票不搶劫的規矩,在綁票得手三四次后,附近稍微有點兒錢的大戶人家就都做了嚴密的防范,致使接下來的行動兩次遇挫。不長時間,山寨里的財物便捉襟見肘了,甚至連兄弟們的溫飽問題都難以解決。

這天晚上,林文彪將兄弟們召集到一塊兒,說:“綁票行動兩次失手,為了山寨的生計,我看咱們還得下山去瘋搶一次。明天是祁儀鎮的集市日,我們就去那兒大干一場,如何?”

“聽大哥的!”眾兄弟異口同聲。

“大哥萬萬不可!”林文杰走到林文彪身邊,“我們立下的規矩,附近的百姓都已知曉,如果我們再到集市上行搶劫之事,匆忙慌亂之中,不可能只搶有錢人而放過窮苦人,再說富人窮人臉上也沒長記號,如此一來,貧苦百姓就會罵我們言而無信,把我們看作是和‘活閻羅’一樣的山匪,窮兇極惡,豬狗不如!”

“對,二爺說得有道理,我們好不容易才在方圓幾十里的老百姓中樹立起了好的口碑,不能因一時沖動而將其毀于一旦!”林文杰話音一落,一個叫劉友生的年輕人率先表示支持。

“什么毀于一蛋毀于二蛋的?”一個叫曾大胡子的漢子粗聲粗氣道,“現在連吃的都沒啦,不讓搶叫兄弟們喝西北風啊?”

林文彪也不同意,虎著臉說:“二弟,既然咱們落草為寇,就別怕背負什么罵名。再說了,山寨現在沒吃沒喝的,活人總不能叫尿憋死呀!”

“是啊,大爺說得有理,就是我們不去搶,‘活閻羅’也會到集市上去搶的,好處都讓人家得了,我們豈不是太虧了!”有人附和道。

“兄弟們,不就是擔心眼下沒米下鍋餓肚子嗎?你們不要著急嘛!”林文杰道,“弄幾十塊大洋買幾百斤米面,不就什么問題都解決了?何必要奪要搶而毀了我們山寨的名聲?有哪兩位兄弟信得過我林文杰的,明天跟我出趟門,搭把手,幫我弄一百塊大洋回來!”

林文彪一聽,哈哈大笑道:“二弟,你不是在開玩笑吧?你你……你準備到哪兒弄一百塊大洋,方圓三五十里之內,家中放有一百塊大洋的人家屈指可數,可這些人家所在的鎮子村子,哪個不是寨墻高筑,防范嚴密?哪一家我們惹得起?別說你領兩個弟兄過去,就是我們山寨的人馬全體出動,也未必能占到人家的便宜呀!”

“大哥,別人不信我沒關系,你得相信我!自上山以來,我林文杰什么時候說過大話,這沒有十成把握的事,我又怎敢當眾把話撂出來?”林文杰有些激動,于是又對著眾兄弟大聲喊,“有沒有不怕死的兄弟明天隨我下山去拿大洋啊?”

“我去!”劉友生挺身而出,“我自上山以來,還沒有為山寨干過一件像樣的事情,明天我愿隨二爺下一趟山!”

“你隨我去?”林文杰有些猶豫,這小子來路不明,到現在他也不清楚他的底細,于是“嘿嘿”一笑,“不行不行,友生啊,你這人太精明,也太年輕,再說,你也不像是個常年干農活下苦力的人。”

“還是我們去吧。”李全和王四站出來,“明天我們就跟著二爺下山走一遭,萬一有個好歹,我們也能早點兒趕回來給大爺報信,我們兄弟沒別的本事,就是腿腳利索,比別人跑得快些。”

“行啊!”林文杰走過去拍了拍李全和王四的肩膀,“好兄弟,今晚你們早點兒休息,明早雞叫時咱們上路。”

第二天五更頭上,林文杰帶著李全和王四,拿著山寨里僅有的五塊大洋下了山,一溜小跑,朝著唐州城的方向而去。

“二爺,咱們這是要去哪兒呀?到縣城打劫可是自投羅網啊!”半道上,李全忍不住問。

林文杰“嘿嘿”一笑,說:“咱們正是去唐州城,但不是去打劫,而是去請客!”

“請客?請誰的客?”李全和王四更是莫名其妙。

“去了自然就知道了。”

臨近中午的時候,三個人來到了唐州城。

林文杰先尋了家像樣的飯店,將李全和王四安排進了一個雅間,交代了幾句后,便轉身出了店門。

半個時辰后,林文杰領著一個身著西服、腳穿皮鞋、脖子上還系著領帶的時髦小伙子走進了飯店。

“狗子、猴子,這位就是我上學時跟我關系最好的同學何志剛,他們家良田百畝,富甲一方,你倆快快見過何少爺。”走進雅間后,林文杰朗聲道。

原來,何志剛家在祁儀鎮,其父何季財號稱“何百萬”,財力非常雄厚。

“何少爺好!”李全和王四雙雙起身,朝著何志剛深深地鞠了一躬。

“兩位兄弟好。”何志剛應聲落座。

“志剛老弟,這兩位就是我剛才在路上給你介紹的我的兩個親戚,他們家里遭了難,為了活命,想出來找點事兒做,看在老同學的面子上,你可一定得幫我這個忙,雖然以前咱倆有過誤會,鬧過不愉快,但都怪兄弟肚量小,意氣用事,今天我鄭重地向你道個歉。”林文杰說罷,也朝何志剛鞠了一躬。

“文杰老弟,你我乃同窗學友,相逢一笑泯恩仇嘛,道什么歉,見外了不是?”何志剛趕忙起身還禮,“兩位親戚找活兒的事就包在我身上了,你到飯店掌柜那兒借來紙筆,我這就給我爹修書一封,讓他在我們何家為兩位親戚安排下差事,保證二位有活干有飯吃,也有錢掙!”

林文杰聞言,趕忙沖著李全、王四道:“你們倆還不快快跪謝何少爺!”

“多謝何少爺,你的恩德我們沒齒難忘,我們一定會在你們家好好干的!”李全、王四“撲通”跪地,對著何志剛磕起頭來。

“哎呀,二位快快請起,如此大禮我可受用不起!”何志剛趕忙將李全、王四攙扶起來,隨即話鋒一轉,“不過,你們這個忙我也不能白幫,我要向你們收取傭金。不瞞你們說,我們家雖錢財萬貫,可我老爹卻是個一毛不拔的鐵公雞,老摳門兒了,他每個月只給我五塊大洋的生活費,根本就不夠用啊!”

“這個沒問題!”林文杰一聽,趕忙接過話茬兒,“只是,還望老兄在給令尊大人寫信的時候,多為我的這兩個親戚美言幾句。”

“那是自然!這樣吧,我就收取你們每個月十分之一的工錢做傭金,半年一清,如何?”

“行,就這么著。”李全、王四爽快地答應了。

片刻后,林文杰從掌柜處借來紙筆,由何志剛給他老爹草擬了一封書信。

“多謝何兄玉成!”林文杰收起書信,朝門外喊道,“小二,上酒上菜。”

酒菜上桌后,林文杰和李王二人為表謝意,輪番給何志剛敬酒,很快就把這個花花公子干趴下了。

林文杰微微一笑,把何志剛頸子上的一個翡翠觀音吊墜悄悄地解下,然后飽蘸筆墨,模仿何志剛的字跡,重新給何百萬寫了封求救信。結過飯錢后,他便領著李王二人匆匆忙忙地上路了。臨出門時,林文杰還特地拜托飯店老板,待何志剛醒來后,一定要把他送回學校。

經過牛氏茶館門前,林文杰本想進去和張香玉見上一面,但轉念一想,刺殺“活閻羅”的事八字尚沒一撇,見了人家又能說些什么呢?還是等下回吧。于是,他領著李全和王四,一步三回頭地出了唐州城。

太陽快落山時,三人終于來到了祁儀鎮。幾十里路,兩個多時辰的奔波,他們早已累得汗流浹背、氣喘吁吁了。

三人在街口的一家小餐館里簡單地吃了口飯食,歇息了片刻,眼看天色全暗下來,他這才拿著那封假信,一路打聽著來到了何家。

一陣敲門聲響過后,何家院門“吱”地裂開了一條縫,一個半百老者端著支蠟燭探出半個身子問:“你們找誰啊?”

“這是何志剛的家吧?”林文杰喘著粗氣問。

“是啊,你們是……”

“我們是志剛的同學,快領我們去見志剛的父親,志剛他出……出大事了!”

“啊——”老者一驚,讓林文杰他們進了院子,接著大聲喊,“老爺,少爺的同學來啦,您快出來一下,他們說少爺出事啦。”

“你們是志剛的同學?”片刻后,一對五十來歲的夫婦從堂屋里走出來,男的問林文杰,“志剛他……他出了啥事?”

“他讓唐州警察局的人抓起來了!我是志剛的同班同學,我倆住一個宿舍……”林文杰作了自我介紹,接著把身邊的李全和王四介紹給了何百萬夫婦,說他倆是學校的工友,平時對何志剛多有照顧,是何志剛的生死兄弟。最后,他從衣袋里摸出那封假信遞給何百萬,嘆了口氣道,“唉,這回志剛在學校可是犯下大事了,昨天,他酒后欲強暴一個女同學,撕破了人家的衣服,那女同學報了警,志剛就被警察局的人抓走了。今天早上,我們幾個同學一起去警察局看他,發現他滿身傷痕,痛不欲生……”

“怎么會出這種事?他們怎么那么粗暴地對待我家志剛?”何百萬一聽,情緒立刻激動起來。

“因為志剛欲強暴的那位女同學,是警察局局長的遠房親戚,所以警察局長就指示手下人狠狠地打了志剛,我們想湊點兒錢把志剛先保釋出來,可警察局的人獅子大開口,要我們拿出兩百塊大洋。我們湊了一上午只湊到了五十塊,不得已志剛才給你們寫了這封求救信。”林文杰繪聲繪色道。

“這個逆子,整天拈花惹草,真是把老夫的臉丟盡了!”何百萬瞧著那封信,氣得咬牙切齒。

“哎喲,我的兒呀,你要是有個三長兩短,我可咋活呀!老爺,你快些拿錢去贖咱們的寶貝兒子呀!”何志剛的母親號啕大哭道。

“他就是個禍害,死了才能讓我省心!”何百萬瞪了何志剛的母親一眼,又重新把信仔細地看了一遍。

“老伯,志剛怕你們不相信,特意讓我們把這個東西帶來給你們看看!”林文杰從衣袋里摸出何志剛的那塊翡翠玉墜遞給何百萬。

“唉,志剛多虧有你們這樣的好兄弟呀!快進屋坐吧。”何志剛的母親抹了把淚,“你們跑了幾十里路,怕是還沒吃飯吧,我安排廚子先給你們做些飯菜。”

“不用了,伯母,我們剛才在街口已隨便吃了一口。”林文杰用甚是焦急的口氣道,“現在籌錢要緊,我們來的時候志剛哭著叮囑我們,今晚一定要贖他出去,不然他怕會被那些缺德的警察折磨死。”

“老爺,我求你啦,快拿錢救兒子吧,咱何家就這么根獨苗,千萬不能有啥閃失啊!”何志剛的母親再次哽咽起來。

“好吧,幾位稍等一下,我這就去拿錢給你們。”何百萬感覺那封信沒有什么大問題,就轉身回了屋。

不大一會兒,他拎著個錢袋子走出來,遞給林文杰,說:“這是兩百三十塊大洋,就拜托你們快點兒到警察局把志剛贖出來吧,多出來的就留給志剛好好補補身子養養傷。”又沖著西廂房喊了一嗓子,“馬武,快套上馬車,送志剛的兄弟們回城!”

半夜時分,林文杰領著李全和王四,牽著一匹棗紅馬,拿著兩百三十塊大洋回到了石柱山寨。原來半道上,三人趁何家的車夫下車方便時,揚鞭催馬,將馬車直接趕到了石柱山下,然后丟掉馬車,牽著馬兒,沿著山間小路回到了山寨。

接過林文杰遞過來的錢袋子,聽完李全和王四繪聲繪色的講述,林文彪走過去拍了拍林文杰的肩膀,只說了一句話:“哥就知道你小子的能耐比我大!”

林文杰知道,得到山寨兄弟們的認可只是第一步,下一步就是要壯大山寨的實力,只有實力壯大了,才能與駱駝寨抗衡,才能有機會取“活閻羅”張五常的項上人頭!可現在寨子里只有三十幾個兄弟、一把盒子槍、兩條長槍、四條土槍和十幾把刀矛,根本沒辦法與駱駝寨分庭抗禮。

“大爺!二爺!”這天下午,山寨里的幾個頭領正在一塊兒議事,山下關口值守的一個兄弟氣喘吁吁地跑來說,“一個老漢,自稱是二爺的爹,拎著把菜刀闖上山來了,我們攔都攔不住,你們快出去看看吧!”

林文杰聞言一驚,說:“大哥,我來山寨入伙這事一直瞞著父母,我爹今日拎刀上山,肯定是何志剛把我設局去他家騙錢的事告訴了他,這可如何是好?”

“兄弟別著急!”林文彪道,“你快找個地方藏起來,等會兒我見到二叔后,死活不承認你在這里,然后再好言將他勸走,如何?”

“好好,就這么辦!”林文杰轉身躲了起來。

“文杰在哪兒,快快滾出來!”林文杰剛藏好,一個年逾五旬、頭發有些花白的老漢,拎著一把明晃晃的菜刀,滿臉怒氣地沖進了山寨。

“二叔,您這是干啥呢?我二弟不是在唐州城讀書嗎?您跑到這兒大呼小叫,您不會是在借罵二弟之名罵我吧?”林文彪道。

“大黑兒,你你……你說啥?文杰他不在你這兒?”老漢聞言,一頭霧水,“他會去哪兒呢?這個混賬東西,見了他我非打斷他的腿不可!”

“二叔,文杰他到底怎么啦?惹您生這么大的氣啊!他不是一直在唐州城讀書嗎?您不是還指望著他將來能出人頭地,為咱們林家光宗耀祖嗎?”林文彪故意問道。

“唉,別提他了,這個渾,早不在學校了!”老漢嘆了口氣,“他不好好讀書,還跑到同學家騙錢,人家都找上門來啦,還把他告到了縣里,現在城里貼滿了告示,到處都在抓他呢!”

“二叔啊,看來咱們林家人天生就是當土匪騙子的命,您要是見了二弟,就告訴他一聲,真到了走投無路的地步,干脆到我這石柱山寨入伙,我一定虧待不了他!”林文彪哈哈大笑道。

“你個狗日的,你約一群兄弟落草為寇,害得你爹在村里抬不起頭,大病一場,命喪黃泉,現在還想讓二黑子也來山上做土匪嗎?你你,也想把二叔害死不成?”老漢有些激動,“我跟你說,要是你見到了文杰,就叫他馬上到城里投案自首!你要是敢收留他,我非跟你拼命不可!權當為你爹報仇,為咱們林家除個禍害!”

“二叔,您老先坐下,喝口水消消氣,天都快黑了,我去炒兩個小菜,今晚咱爺倆好好喝它幾盅,如何?”林文彪滿臉堆笑道。

“呸!你小子把二叔當成什么人了?我一輩子堂堂正正做人,干干凈凈做事,我……我就是餓死也不會吃你這搶劫來的飯食!”老漢一臉憤怒,揣起刀,轉身向寨子外面走去,“老子走了!”

“二叔慢走啊!”林文彪追上去,扶著老漢,“文杰要是來山上找我,我就把他綁好了給您送回去,中不中?”

“中!娃子,有你這句話二叔就放心了。”老漢頭也不回地向山下走去,矮小的身影轉眼便消失在蒼茫的夜色中。

這一夜,林文杰心緒煩亂,輾轉難眠,想想父母省吃儉用,從小供自己讀書,一直讀到城里的中學,這些年他們不知吃了多少苦啊!他們圖的啥呢?不就是想讓自己將來能出人頭地光宗耀祖嗎?可自己卻為了一個女人,瞞著父母,偷偷上山做了土匪,這到底值不值呢?他有些迷茫,有些彷徨,甚至有些后悔了,當初自己一時沖動與人打賭,現在騎虎難下,如何是好?不過,他漂浮在心中的這種想法很快便被心底深處生出的另一種想法沖淡:男人就是為女人而生的,我林文杰幾個月前的那一天的那一刻鬼使神差地跑到牛氏茶館去,瞧了張香玉一眼又被她瞬間征服,這也許就是上天的特意安排,我林文杰也許就是為張香玉而生的,為她報仇雪恨、娶她為妻也許是我命中注定的事!再說了,作為一個男人,堂堂七尺之軀,已經答應過人家的事又怎能反悔?更何況“活閻羅”惡貫滿盈,千夫所指,壓根就是一個該殺之人,抹了他的腦袋,也是為民除害啊!我一介書生,若不與匪為伍,若不憑借自己的智謀,借助于土匪的力量,又如何殺得了“活閻羅”呢?

想到此,林文杰便在心里對爹娘說:“爹呀,娘啊,兒子對不起你們了,原諒我吧!”

臘月初三的晚上,寨子里的兄弟們湊在一塊兒吃飯時,被派往張馬店采購米糧的黃二能講述了他今天下山買糧時的見聞,說他在集市上轉悠的時候,碰到了駱駝寨“活閻羅”的心腹張小三。張小三在集上買了好些酒肉,一問方知,駱駝寨新來了三個湖北佬,是棗陽城附近太平莊的人,三人給山寨帶來了一個驚天的好消息,說太平莊主戴紅生通過線人,花大價錢從信陽一個槍販子手中訂購了十支快槍和五百發子彈,全是“漢陽造”,而這批槍彈將于十天后運回太平莊,估計八天之后,也就是這個月的十六到達鹿頭鎮。三個湖北佬說鹿頭鎮是個打劫的好地方,他們愿為內應,協助“活閻羅”劫了那些槍支彈藥,但他們開出的條件是,事成之后他們三個人要在山上坐一把交椅,做個頭領。“活閻羅”當即答應了這三個湖北佬的要求,今天張小三來張馬店買酒買肉,就是“活閻羅”要大擺宴席款待這三個湖北佬。

“媽的,好事咋都讓駱駝寨趕上了?要是這幾個湖北佬把這消息帶到咱們石柱山寨來該多好啊!”

“嗨!湖北人精明透頂,駱駝寨人多勢眾,這等好事豈能輪到咱們山寨?”

“哼!就算人家把這好消息帶到咱們山寨,恐怕咱們也沒那個能力沒那個膽量去劫人家那些玩意兒!”

大家議論紛紛,有憤憤不平的,有眼紅的,唯獨林文杰一言不發。

兩天后,林文杰找到林文彪,說:“大哥,太平莊訂購的那批槍彈若是被我們搞到手,那么我們擴充山寨隊伍、壯大山寨實力就指日可待了!”

“二弟說得沒錯,昨天晚上做夢我還夢到了那些槍彈呢,油光發亮,新嶄嶄的,可那終究不是咱們碗里的菜啊!”林文彪雖心有不甘,卻無可奈何。

林文杰“嘿嘿”一笑,說:“大哥,雖然那菜沒到咱們碗里,可現在也沒到‘活閻羅’碗里啊!退一步說,即使到了‘活閻羅’碗里,只要他還沒咽下肚,未必他就吃定了。”

“兄弟,你就別給大哥繞彎子了!”林文彪急了,“我剛說了,做夢也想得到那些槍彈,有什么高招你就直說吧。”

“大哥,我們不如這樣,給‘活閻羅’演一場戲……”

“好!這事就由你全權負責。”

林文杰叫來七八個辦事干練的兄弟,兵分四路,每路兩人,離開了山寨。第一路帶三十塊大洋,去唐州縣城的百姓服裝廠定做二十件衣帽;第二路帶五塊大洋,去郭灘鎮的嚴家炮房定制五千響炮仗;第三路帶兩塊大洋,去棗陽城的胡氏漆行弄兩斤黑漆;第四路帶十塊大洋,去信陽城購置五把洋電筒。安排完畢后,林文杰叫上木匠趙二能,帶著三四個兄弟上山砍伐木頭去了。

臘月十六中午,鹿頭鎮突然來了十多個警察,他們排著隊,扛著槍,吹著哨子,聲稱是棗陽警察局的,接到舉報,說有人私運槍支將經過鹿頭鎮,他們是奉命前來緝拿嫌犯的。警察們在街市上來回走動,盤查過往行人,檢查隨身物品。不過天黑之后,這些警察卻罵罵咧咧地撤走了,說是有人謊報了軍情。

晚飯過后,一輪明月爬上了東方的夜空,月光下的鹿頭鎮顯得格外明朗、安靜。

突然,一陣馬鈴聲打破了鹿頭鎮的寧靜,接著,一輛載滿干柴的馬車出現在鎮子東頭,馬車兩邊各跟著數名漢子,漢子們腰系寶刀,手握刀柄,一副如臨大敵的樣子。馬車順街前行,走過三五十步后,前面街邊的一家夜店里又走出來三個漢子。

“是馬老三嗎?”見三個漢子迎面走來,車夫趕忙停下車,沖著那三個人高聲問道。

“正是,我們奉莊主之命,特來迎候你們。”三個漢子中為首的一位朗聲道,“張總管,情況有點兒不妙,今天中午,一群棗陽警察來到鹿頭鎮,稱他們得到線索,有人私運槍支要經過這里,在街市上盤查了一個下午,天黑時又突然撤走了,不知這里面是否有詐?”

“哦!”聞聽此言,隨車的一個漢子甚是驚訝,“看來是咱們內部的人走漏了風聲,兄弟們小心點兒,把車先靠到街邊,我和馬老三到前邊探一下路,我們沒回來,你們千萬不要動。”

“張總管盡管放心,我們在此等您回來。”

張總管領著馬老三走后,剩下來的幾個漢子將車趕到了街邊,然后抽出大刀站在馬車四周,護住了馬車。

“哎喲喲,我的肚子,疼死我啦!”剛隨馬老三一道而來的一個漢子突然捂著肚子喊叫起來。

接著,另一個漢子也捂著肚子喊叫道:“我要拉稀!準是剛吃的飯菜有問題。”

兩人一邊喊叫,一邊捂著肚子貓著腰,向街邊的一個小巷子里跑去。

“不許動,我們是駱駝寨張大王的手下,想要活命就把刀扔到地上抱頭滾蛋!”就在那兩個漢子走進巷子不久,另一條巷子里突然沖出十幾個大漢,手中的刀矛在月光下閃著寒光,其中兩人還端著長槍。

“兄弟們,俺們是太平莊莊主的門人,太平莊和駱駝寨相距甚遠,可謂井水不犯河水,今天卻為何和太平莊結仇?”趕車人一見情況不妙,馬上對漢子們說,“求兄弟們高抬貴手,放我們一馬,回頭我們莊主定會備厚禮到駱駝寨致謝!兄弟們若是鐵了心要搶走這車貨,那我們幾個也只好以性命相搏了。”

“砰”的一聲槍響,一顆子彈打在車輪上,擦出了火花。

“媽個巴子,看來你們真的是不要命了,老子這一槍是給你們一個警告,第二槍定叫你們腦袋開花!”圍上來的漢子們中間,一個人高馬大、拿著長槍的漢子一邊說,一邊又舉起了槍。

“兄弟們,太平莊主待我們不薄,若是這車貨被人搶了,我們還有何面目回去見莊主?人在貨在,拼了!”趕車人一躍而起,先發制人,揮動手中的鞭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對著剛才開槍的大漢抽了過去。大漢一聲慘叫,手中的長槍竟被趕車人的那根長鞭卷住,帶了出來。與此同時,隨車的幾個漢子也都揮動著手中的大刀朝對方撲了過去。于是,一場近身廝殺便在這明月當空的鹿頭鎮展開了。雖然太平莊的幾個漢子功夫不錯且都置生死于不顧,但畢竟對方人多勢眾,而且也都是“活閻羅”張五常精挑細選出來的久經沙場的江湖客,因而雙方實力懸殊,太平莊的幾個漢子頃刻間便都掛了彩。

“砰!砰!砰!”一群人正打得不可開交,遠處街心突然響起了密集的槍聲。接著,一群身著警服的人吹著哨子,打著電筒,舉著長槍,朝馬車沖了過來。

“我們是棗陽警局的警察,全都放下武器,不然格殺勿論!”

“兄弟們,保命要緊,撤!”未等警察們來到跟前,手臂上已經掛彩的趕車人一聲呼喊,率先帶著幾個隨車的漢子撤出戰斗,鉆進街邊的一條巷子逃之夭夭。

“兄弟們,警察來了,咱們也惹不起,快快撤離!”駱駝寨的漢子們也一哄而散,瞬間不見了蹤影。

“報告警長,要不要追擊?”警察們來到車前,一個警員向領頭的警察大聲報告。

“困獸猶斗,窮寇莫追,我們押著馬車打道回府,向局長請賞去!”

于是,一幫黑衣警察,舉著黑乎乎的長槍,打著電筒,排著隊伍,押著馬車,踏著灑滿了月光的街道,大搖大擺地出了鹿頭鎮,徑直向棗陽城方向開拔。

雞叫時分,林文彪和林文杰領著弟兄們,高高興興地回到了石柱山寨。

原來,鹿頭鎮上出現的那些警察,全是石柱山寨的弟兄們裝扮的,而早前于中午時分突然出現在街市上的十多個“警察”,也是林文杰特意安排的,這是他從孫子兵法上學來的疑兵之計,目的是給太平莊和駱駝寨的人先敲一下警鐘:你們都注意啦,棗陽城的警察來了!從而為晚上趁火打劫嚇跑對手坐收漁人之利做好準備。當然,扮作警察的這些山匪之所以能以假亂真不露破綻,是因為他們全部配齊了警察的裝備:警服、哨子、電筒和槍支,雖然那些槍支都是用木頭做的。

“二爺神機妙算,真乃諸葛孔明再世!來,兄弟們敬二爺干了這碗酒!”

一下子弄回來十幾條長槍、五百發子彈,山寨里的兄弟們都高興壞了,對林文杰更是佩服得五體投地。晚上,林文彪大擺酒宴為林文杰慶功,弟兄們便歡呼雀躍,爭相為林文杰敬酒。

“兄弟們,大家過獎了!”林文杰道,“其實,我這次之所以敢冒這么大的險,去干這么大的一件事情,全仗大哥的信任抬舉和兄弟們的鼎力支持。來!”他端起一碗酒,“為了咱們山寨的興旺發達,為了傳承和光大咱們所敬仰的那些梁山英雄殺富濟貧的精神氣魄,咱們共敬大哥一杯酒!”

“大王,干了!”眾兄弟端起酒碗高呼。

“多謝兄弟們,咱們一塊兒干了!”林文彪端起酒碗一飲而盡。

“二爺,你還沒睡啊,我能進來嗎?”這天晚上,林文杰正在油燈下鉆研《孫子兵法》,房門忽地被人推開了一條縫。

“進來吧!”林文杰扭頭一瞧,見來人是劉友生,便收起兵書,把他讓到了屋里。

林文杰一直對劉友生懷有戒備心理。這個劉友生,是在林文杰來石柱山三個月后才到山寨入伙的,他看似身材瘦弱,平平常常,說起話來卻有板有眼,還練就了一手百發百中扔石子的絕活,簡直就是梁山好漢沒羽箭張清再世。這樣的一個人,怎能讓林文杰對他不起疑心!

“二爺,小的睡不著覺,見你屋里亮著燈,就走了過來。”劉友生在墻根處的一個木墩子上坐下,笑嘻嘻地說。一股酒氣頓時在房間里彌漫開來,看來這小子今晚喝了不少酒。

“睡不著,莫非你有什么心事?”林文杰問。

“二爺取笑了,我……我能有啥心事?”劉友生又是“嘿嘿”一笑,“其實,我這人吧,心腸淺,一喝點兒酒就興奮,剛才我一直在想今天晚上的事情,越想就越佩服二爺,所以瞌睡就沒了。”

林文杰也笑了,說:“原來你是來拍馬屁的啊!不過,你這馬屁拍得與眾不同,別人都佩服我昨天晚上的事干得漂亮,你卻佩服我今天晚上做得精彩,今天晚上怎么啦?我什么地方讓你佩服了?”

“二爺,既然你說我是來拍馬屁的,那今晚我索性好好拍你一把。”劉友生道,“昨晚你偷天換日,瞞天過海,不費吹灰之力便計退兩路人馬,坐收漁利,小的也和其他兄弟們一樣,佩服得五體投地。不過,今晚你做事更讓我佩服,本來兄弟們都大呼小叫給你敬酒的,可你怕大爺受了冷落不高興,一句話就把昨晚的功勞全歸到大爺身上,那一刻讓大爺心里多高興啊!”

“小子,你說完沒有?”林文杰忽然盯著劉友生問,“你究竟是誰?來山寨有何目的?”

“嘿嘿,我的二爺,你沒喝多少酒,怎么也說起醉話來了?”劉友生又是一笑,“我是棗陽城南劉家屯的劉友生啊,這個你不是早就知道嗎?”

“我沒多喝酒,當然不會說醉話,可你卻喝了不少酒啊,小子。常言道酒后吐真言,你方才講了些實話,什么‘五體投地’‘偷天換日’‘瞞天過海’,這些詞你竟然能脫口而出,分明就是個讀書人呀!”

“二爺,既然被你看出來了,那我也就不隱瞞!”劉友生向前一步,小聲道,“你聽說過共產主義和共產黨嗎?”

“什么?共產主義?共產黨?你你你……你是共產黨?”林文杰聞言,心頭一震,馬上想起了自己在唐州城讀書時的國語老師梁弘志,他經常用共產主義給同學們洗腦,痛斥政府的腐敗黑暗,痛斥政府對民眾的奴役壓榨,對外國侵略者卑躬屈膝的無恥行徑。他鼓動同學們行動起來,打碎舊世界,建立一個沒有剝削壓迫、人人平等的新世界!他的課常常讓同學們聽得心潮澎湃,熱血沸騰,可惜的是,幾個月后的一天上午,梁老師正在給同學們上課時,一群警察闖進學校把他帶走了,他們說他是共產主義者,是共產黨人,是赤化分子。自此之后,林文杰便再沒見到過梁老師。這會兒劉友生口中突然冒出“共產主義”和“共產黨”這樣的字眼,便勾起了林文杰對梁老師的回憶。

“二爺,看來你對‘共產主義’和‘共產黨’這些詞兒并不陌生!”劉友生道,“聽說二爺在唐州城文峰中學讀過書,不知那里的梁弘志老師你熟不熟悉?”

“你認識梁老師?”林文杰聞言更為吃驚,“梁弘志老師曾教過我的國語課,可后來被警察抓走了,你怎么會認識他?你知道他現在哪里?”

“他現在仍在唐州縣城,其實……”劉友生湊近林文杰,“梁老師被警察帶走后,只在警察局呆了不到十天便被人保釋出來了,之后他便辭去了學校的工作,不再拋頭露面。說實話,我這次來石柱山落草,就是受了他的指示,而來此落草的真正目的則是要結識你,把你引導到推翻腐敗的現政府,建立一個沒有剝削壓迫、人人平等的新中國的革命道路上來。”

“你說什么?你是梁老師派來的?他……他還記得我嗎?”

“當然記得。梁老師對你印象特別好,也特別深,他說你是個干大事的人,得知你退學后他很痛心。”

“小子,你說謊居然不臉紅,梁老師被警察帶走在先,而我輟學上山在后,我退學的事他如何知曉?不過我也挺佩服你用心良苦,竟然借梁老師的嘴來拍我的馬屁!”

“二爺不相信是嗎?那你先看看這個吧。”劉友生邊說邊從懷里摸出一張皺巴巴的牛皮紙交給林文杰。

林文杰接過那張紙一瞧,甚是吃驚,原來這是林文杰在學校時寫的一篇文章,題目是《我的社會主張》,正是梁老師命的題。

“這是梁老師親手交給我的,他說你只要見了這篇文章,就不會懷疑我的身份。”

“原來如此!”林文杰點了點頭,“那你再說說,你是怎樣認識梁老師的?”

“實不相瞞,我是唐州城振華武館的大弟子,我師傅鄒天華和梁老師以及唐州警察局的關光興局長是拜把子兄弟,三人早年間曾在日本留過學,志同道合,情同手足。”劉友生道,“本來師傅是派我去做梁老師的保鏢的,梁老師卻讓我來石柱山落草,暗中與你聯絡。另外,梁老師還特地讓我轉告你,日本人已占領我們東北三省并建立了偽滿洲國,他們下一步的目標便是侵占華北,進而并吞咱們整個中國,三五年內,中日之間必將有一場生死大搏殺。因而,他派我來石柱山的另一個目的便是協助你招兵買馬,擴充實力,訓練隊伍,提高戰斗力,以便將來報效國家。”

“梁老師竟有如此胸懷,他才是真正的國之棟梁啊!好,劉友生,這回我相信你了……”

大年初六的上午,正在山下放哨的李全突然領著個三十七八歲的漢子來到寨中。

“大爺,二爺,駱駝寨的三大王來了,說有一封信要當面交給大爺。”李全道。

原來,這中年漢子叫吳德貴,是駱駝寨“活閻羅”張五常手下三當家的,也是駱駝寨里面功夫最了得的一位。

“德貴兄,別來無恙。”林文彪一抱拳,對吳德貴朗聲道。

“文彪老弟客氣了。”吳德貴瞥了林文彪一眼,雖也抱拳還了禮,眼中卻滿是傲慢和不屑。

“兄弟們,德貴兄遠道而來,快快賜座上茶!”見吳德貴有些傲氣,林文彪便扯開嗓門吼了一聲,表面上是為吳德貴讓座上茶,實則是向吳德貴展示一下自己的霸氣。

“德貴兄,我已另立山頭,和駱駝寨早已井水不犯河水了,不知你今天大駕光臨,所為何事?”待吳德貴落座后,林文彪不軟不硬地問了一句。

“文彪老弟,說什么井水不犯河水?你背著我們駱駝寨做的那些事,難道非要我點破嗎?”吳德貴高聲道。

“我做什么啦?怎么就犯著你們駱駝寨了?”林文彪故作一臉無辜。

“你們打著我們駱駝寨大爺的旗號,到處綁票,敲詐勒索,卻讓我們駱駝寨背負罵名,這也太不地道了吧!程灣和祁儀這兩個地方離我們駱駝寨更近,應該都是我們的地盤,你們石柱山寨憑什么去那里搶大洋?還有,我們上次早瞄好了的太平莊的那批槍支,是不是也是被你們化裝成警察搶走的?”吳德貴說著,從懷里摸出一封信函,往身邊的八仙桌上一拍,“我們大爺說啦,雖然你們三番五次黑了我們,但念在過去大家同住一個山寨、兄弟一場的份上,就不跟你們計較了,但從今往后,你們不得再以我們大王的名義綁票打劫,而且你們必須為我們作出補償,至于補償多少,全都在上面寫著。”

林文彪聞言,半天無語,似是被吳德貴的話鎮住了。

林文杰見了,哈哈一笑,站出來道:“駱駝寨三當家的,看來你今天是來興師問罪的!俗話說得好,捉賊拿贓,捉奸拿雙,你說我們石柱山寨冒用了你們駱駝寨之名,可有人證或物證?若無人證物證,你跑來興師問罪實在不妥,你們是想以大欺小嗎?不過,我久聞駱駝寨大王張五常為人做事仗義豪爽,光明磊落,這種無中生有以大欺小的事情,肯定不是他的做派,一定是有不懷好心的人在背后挑唆,想離間我們吧?”

吳德貴一愣,上上下下打量了林文杰幾眼,皺眉問道:“你是何人?敢問尊姓大名?”

林文彪立馬介紹道:“德貴兄,他是我堂弟,也是石柱山寨的二當家,名叫林文杰!”

吳德貴問:“文杰老弟,你所說的不懷好意的人是指誰?”

林文杰輕輕一笑,說:“我主要是指官府的人。三大王想過沒有,這一年多來,官府為什么不敢對我們輕舉妄動,就是因為我們東有駱駝寨,西有石柱山寨,兩寨各據險要,互為依托,遙相呼應!若是我們兩寨之間相互猜忌,勾心斗角,甚至大動干戈,結果只能是兩敗俱傷。唇亡齒寒的道理,我不說三大王也明白,我們不能中了官府的奸計呀!”

吳德貴想了想,覺得林文杰的話頗有道理,便換上笑臉,對林文杰一拱手,說:“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我雖也讀過幾天私塾,認得幾個大字,但與文杰老弟相比可就差遠了。山下有百姓傳言,石柱山寨里的二大王能掐會算,文武兼備,莫非說的就是你?”

“哪里哪里,是我大哥寬厚仁慈,知人善用,才使我如魚得水,為山寨做了幾件事情。”林文杰拱手還禮。

“文彪老弟有此高人相助,石柱山寨前途無量啊!”吳德貴將桌上的信函收起來揣進懷里,朝林文彪抱了抱拳,“文杰老弟說得有理,我們兩個山寨唇齒相依,決不能兵戈相見,否則唇亡齒寒,對誰都沒有好處。我回去后會說服我們大王的!文杰老弟,諸位兄弟,告辭了。”說罷,大步出了山寨。

“兄弟,我的好兄弟啊,大哥能得你相助,真是三生有幸啊!”送走吳德貴后,林文彪拍著林文杰的肩膀,由衷贊嘆起來。

“大哥過獎了,小弟只是不想讓咱們山寨被駱駝山寨拿捏,才和吳德貴一較短長的。我們雖然已經有了些實力,但氣勢還不夠,我們今后一定要在氣勢上壓倒他們,才能戰而勝之。”

“好,兄弟這話說得好,今天你就給為兄賺足了面子,不然,他吳德貴還把我當成以前的林文彪呢!哈哈哈,真他媽爽啊!”

自此,山寨里的兄弟們更加佩服林文杰了。

隔天,李全和王四又架著個漢子走進了山寨。林文杰一看,竟是唐州城牛氏茶館的牛老板,不由一驚。

“你果然是林文杰啊!”牛老板瞧著林文杰,眼睛里滿是驚喜。

“牛老板,別來無恙。”林文杰上前握住牛老板的手,指了指旁邊的林文彪,“這位是我們山寨的大王,也是我大哥。”

“大王,草民有禮了。”牛老板抱拳道。

“老二,這位是……”

“他是唐州城牛氏茶館的牛老板。”林文杰道,“我在唐州縣城讀書時,常去茶館聽書,牛老板是個心地善良之人,還曾有恩于我,今天他大老遠跑上山來見我,定有要事。大哥,我和牛老板單獨聊聊如何?”

“哦,兄弟請便。”

林文杰引著牛老板來到一僻靜處。

“文杰呀,今天我冒死上山來見你,確實有要事相告。”牛老板嘆了口氣,“我那外甥女患上了風寒,吃了五六天藥后,病情非但沒有好轉,反倒比以前更重了,這些天她神志恍惚,晚上做夢常念叨著你的名字。今天一大早,她便讓我上山來尋你,她怕自己有個啥好歹,說有些要緊的話想和你說說。”說到此處,牛老板盯著林文杰,“文杰,你能不能跟我到縣城里走一遭?”

“香玉姐姐生病了呀!”林文杰聞言,頗為著急,“既然吃了五六天藥還不見好轉,為啥不再換個醫生瞧瞧呢?不行了就去瞧下西醫吧,可別耽誤了病情!”

“唉!”牛老板又嘆了口氣,“我這小茶館,本薄利微,香玉在此賣唱,雖也吸引了些客人,得到些賞錢,但仍是杯水車薪,除去一家人的吃喝,所剩也不多了,為香玉看病抓藥,我已傾其所有,實在力不從心啊!”說到此處,牛老板的眼圈已經紅了。

“哦,是這樣啊!”林文杰沉默了一會兒,“牛老板,我這就跟你進城。”

在山寨匆忙吃了幾口飯后,林文杰便跟隨牛老板一起下了石柱山。

臨出寨門時,林文彪攆上來,拉著林文杰的手說:“兄弟,縣城水深浪大,咱們都是官府張榜緝拿的要犯,你千萬要小心,大哥可離不開你,山寨里的兄弟們也都離不開你!”說著硬往林文杰手里塞了十五塊大洋。

太陽快下山時,兩個人走進了唐州城。

走進牛氏茶館,上了閣樓,林文杰見到了已近半年未見面的張香玉,她正斜躺在一張小木床上,床頭邊的一張小木桌上放著大半碗熱氣騰騰的中藥,身邊坐著牛老板的妻子和他十多歲的女兒。

“文杰,你……你終于來了!”見到林文杰,張香玉臉上現出驚喜,趕忙從床上坐起,雖飽受病痛折磨,和半年前相比人也消瘦了不少,但在林文杰眼中,張香玉美麗依舊,還是那么清純可愛。

“姐姐,快躺下說話。”林文杰來到床前,按住張香玉,讓她躺下。

牛老板一家人知趣地退了出去。

“二大王!二大當家的,你也坐呀!”張香玉把身子往小木床的里邊擠了擠,示意林文杰坐到自己身邊。

“嘿嘿,看來在姐姐眼里,我真的成山匪了!”林文杰笑了笑,“可要是我們成了親,你就成我的壓寨夫人了!不對,你是怎么知道我是石柱山寨二當家的?”

“傻子,我要選你做夫婿,怎么能對你一無所知呢?”張香玉道,“我通過舅舅、舅母,還有石柱山附近來縣城辦事的人,不停地打聽你的消息呢!你這半年來的所作所為,我不敢說了若指掌,但絕對能知之七八。”

“姐姐真是個有心人!我其實……沒有一天不想你的……”林文杰又有些害羞了,低下了頭。

“文杰,你為什么對我那么好,說為我報仇就為我報仇,咱們以前從不認識的!”

“姐姐有所不知,早在五六年前我就見過你!那年過年時,你和你父親到我們大林莊去說書,當時我就被你迷住了,怎么也忘不掉你,我朝思暮想,總盼著哪一天還能再次碰到你……嘿嘿。”林文杰又憨笑起來,“也許是命中注定的,沒承想五六年后,竟然讓我在唐州城再次碰到你。”

“文杰呀,看來我們倆真是有緣!這陣子,我晚上老做噩夢,常常夢到你,夢到你被‘活閻羅’五花大綁著拉到一處懸崖邊,然后一刀砍掉了腦袋!我還經常夢到我死去的爹娘,他們責怪我呢,說你是石柱山一帶老百姓們敬仰的大英雄大俠客,我們也和你無冤無仇的,我不該害你,不該叫你去殺‘活閻羅’……”張香玉說著說著,喉頭已經哽咽起來了,接著便是大顆大顆的淚珠從眼眶里滾落。

“姐姐怎么啦?”林文杰見狀,情不自禁地伸手揩拭起張香玉面頰上的淚水,“你不要太過自責,取‘活閻羅’的狗頭,不只是為姐姐報仇,也是為石柱山下的老百姓除害呀,我林文杰是自愿去干的。”

“可我總覺得是我害了你!”張香玉就勢起身,拉著林文杰的胳膊,撲到他懷里,“文杰,你知道嗎?半年前你走出茶館的那一刻,我就開始提心吊膽了,唯恐哪天會失去你。我在舅舅的茶館里賣唱,每天來聽書的人絡繹不絕,可你是第一個肯舍命為我報仇的爺們兒,也是第一個叫我怦然心動的爺們兒,我……我……我真的不想失去你,嗚……要不……”張香玉終于哭出了聲。

“姐姐,你身體虛弱,別哭壞了身子!”林文杰扳開張香玉貼在自己胸前的面頰,再次為她擦拭淚水,“要不什么,你想說什么呢?”

“要不,這仇咱就別報了,你就守在俺身邊,咱們就安安穩穩地跟著舅舅過日子吧。舅舅人實在,舅母心腸也挺好的,我就在這兒幫他們打理茶館,說說書唱唱曲兒,也能招攬些客人。”張香玉動情地說,“你要是還想讀書,就再回學校讀書好了,這樣咱們能天天見面,我再也不用擔心你了,也不用自責了。”

“姐姐,我的好姐姐,你說的是真心話,還是可憐我同情我說的違心話呀?”聞聽此言,林文杰甚是驚訝。

“姐姐說的每一句話都是考慮再三的真心話,父母在世時,他們也希望我能嫁一個喜歡我的實實在在的男人過日子,現在我找到了,我不想放手,更不想你有什么閃失!”張香玉止住了哭泣,平靜而堅定地說。

“姐姐,我的好姐姐……”林文杰深受感動,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抱著張香玉的面頰,動情地親吻著,幸福的淚水竟也不知不覺地流出了眼眶。但他心里清楚,自己是官府懸賞通緝的土匪,已經不可能回到學校去了。

“香玉姐,下樓吃飯了!”兩人正如癡如醉地吻得起勁,牛老板的女兒忽然走上了閣樓,見二人在木床上抱著親嘴,她便轉身下樓,邊走邊道,“不害羞呀,真是不害羞呀!”

“文杰呀,香玉現在沒爹沒娘,跟了我,我就拿她當自己的親生女兒看,所以,咱們這也算是一家人了,今晚略備酒菜,招待不周,你可要多包涵呀。”牛老板炒了四個小菜,溫了一壺黃酒,把林文杰讓到桌子上首落座。

“嗨,牛老板,既然是一家人,就別說兩家話了。”林文杰道,“大家都坐啊。”

“坐,坐。”

林文杰的到來,為小茶館帶來了生氣,帶來了歡聲笑語。張香玉也一下子精神了許多,她不住地往林文杰碗里夾菜。

“開門!開門!我們是警察局的!”一家人正說說笑笑地吃得香甜,門外忽然響起了急促的拍門聲。

“文杰,不好,你快從閣樓的小窗戶跳出去,不要管我們,有啥以后再說!快!快!”一聽來了警察,牛老板大吃一驚,趕忙把林文杰往小閣樓上推。

“快開門!不然我們就砸啦!”

“來啦!來啦!”推開林文杰后,牛老板趕忙跑過去開門。機警的張香玉順勢起身,將林文杰用過的碗筷等一股腦兒藏了起來。

門打開了,外面站著五六個身著警服的人,其中一人指著一個四十出頭的胖子說:“我們是唐州警察局的,這是我們廖警長。有人舉報,牛氏茶館窩藏土匪,我們特來緝拿!”

“廖警長,你們是不是搞錯了?”牛老板對著廖警長深深地鞠了一躬,一臉無辜道,“我們開個茶館,小本買賣,掙幾個辛苦錢勉強度日,哪敢窩藏什么山匪?就是借個膽兒我們也不敢啊!”

“少說廢話,我們也是奉命行事!”廖警長把臉一沉,“你們有沒有窩藏山匪,我們進屋一搜不就清楚了?兄弟們,給我搜,搜仔細點兒!”

眾警察一擁而入,在茶館樓上樓下、角角落落仔細搜查起來。

“你是這茶館的老板?”廖警長問。

“是啊,廖局長有何吩咐?”牛老板點頭哈腰道。

“這位是……”廖警長指了指牛老板的妻子。

“她是賤內!”牛老板滿臉堆笑,又指了指女兒和張香玉,“這是我女兒,這個是我外甥女。”

“外甥女?”廖警長盯著張香玉仔細打量了一番,“姓甚名誰?家住哪里?什么時候來的?是來做什么的?”

“姓張……”

“住口!”牛老板剛一開口,便被廖警長喝住了,“叫她本人回答。”

“警長大人,小女子姓張,名香玉,家住石柱山腳下的張馬店鎮,只因父母被山匪‘活閻羅’殺死,我無依無靠,才來唐州城投奔舅舅。”

“哦,原來是來投親的!”廖警長盯著張香玉,“你剛才說什么,你的父母全被山匪殺害了?”

“是啊!”張香玉道,“那些山匪賊寇,打家劫舍,殺人不眨眼啊,要是你們有種,就殺上山去,殺他們個片甲不留。你們在這城里逞什么威風?城里是抓不到山匪的,他們不會自投羅網!”

“嗨,我說你這小妮兒,模樣挺周正的,怎么說起話來這么難聽?”廖警長臉色頗為不悅。

“報告警長,樓上樓下我們全搜過了,連個人影兒都沒有。”幾個警察跑過來報告。

“媽的,估計是有人報假警,走,咱們撤!”廖警長生氣地一揮手。

“廖警長且慢!”一個年輕人突然從街對面的黑暗處跑過來攔住廖警長,“今天下午太陽快落山時,我在街上閑逛,親眼看到山匪林文杰進了這家茶館,這可是千真萬確的事呀。”

“你怎么知道那人一定就是林文杰?”廖警長質問年輕人。

“我當然知道他是林文杰,因為我和他曾是同班同學,我叫何志剛,我是親眼看到林文杰進了茶館的,絕對不會看錯人!”

“可我們到處都搜過了,沒見著人呀!”廖警長不耐煩道,“你小子謊報匪情,無中生有,人家張姑娘的父母都是被山匪害死的,他們又怎么會窩藏山匪賊寇呢?真是瞎了你的狗眼!”

警察們灰溜溜地走了,何志剛也耷拉著腦袋,不服氣地走了。

張香玉走上閣樓查看,果然沒見著林文杰,看來他是安全離開了。她有些慶幸,便推開閣樓的窗子往外看,夜色蒼茫,星光閃爍,她心里不免又有些失落,唉——我牽腸掛肚的男人啊,不知你現在何處?更不知我們何時還能再見?

林文杰跳窗逃走后,在城里找了個安全的地方呆了一天一夜,才悄悄出城,回到了石柱山寨。

這天晚上,林文杰帶著李全和王四巡山時,忽然想起一件事,就問二人:“猴子兄弟,聽說你們兄弟倆以前都在駱駝寨呆過?”

“是啊,我們是隨‘活閻羅’張五常一塊兒上的山。”李全道,“最初的時候,我們也是‘活閻羅’的親信,可后來‘活閻羅’做了大寨主,便開始嫌棄我們兄弟沒能耐,就疏遠了我們,還常常辱罵我們。所以,我們一氣之下就隨大爺來了石柱山。”

“這么說你很了解‘活閻羅’!你知道此人有什么嗜好嗎?比如喝酒啊,吸大煙啊,賭博什么的。”

“‘活閻羅’不怎么愛喝酒,也不太喜歡賭博,而且從來不抽大煙!”李全連連搖頭,“他最大的喜好就是玩女人,只要有點兒姿色的女人,不管是結過婚的還是沒結過婚的,他都會想盡一切辦法弄到手。去年,他看上了張馬店鎮的一個說書唱曲兒的姑娘,便帶著一幫人,拿著家伙,到別人家里搶,因那家人把姑娘藏了起來,‘活閻羅’一怒之下便殺了那姑娘的父母。”

“‘活閻羅’原來是個好色之徒!”林文杰自言自語,又問,“‘活閻羅’有沒有相好的女人?他又是怎么落草為寇的?”

“有啊!鹿頭鎮上有個裁縫,也是個寡婦,叫柳翠翠,人稱‘鹿頭一枝花’,‘活閻羅’和她相好都幾年了,據說‘活閻羅’上山為匪,也是為了這個女人,‘活閻羅’額頭上有塊很顯眼的黑疤,像是燒傷的,據說也是因為那個女人留下的。”李全說得津津有味。

林文杰說:“‘活閻羅’既然這么喜歡柳翠翠,他干嗎不把她弄到寨子里來做個壓寨夫人呢?”

李全說:“弄來過,可那女人過不慣土匪生活,半個月不到便死活要回去。”

“后來呢?”

“后來就走了呀。”

“再后來呢?她就和‘活閻羅’斷了嗎?”

“這事咋斷得了?再后來嘛……”李全嘻嘻一笑,“不是那女人偶爾來山上和‘活閻羅’小住幾日,就是‘活閻羅’十天半月到鹿頭鎮找那女人睡上一晚。‘活閻羅’每次去找那女人,都是趕在天黑以后,而且還要帶上三兩個親信,懷里揣著家伙。我和狗子就曾隨他去過一次鹿頭鎮呢。”

“太好了!”聞聽此言,林文杰暗暗高興,“猴子兄弟,過幾天你和狗子陪我去趟鹿頭鎮吧,我想去會會那‘鹿頭一枝花’。”

“好啊,二爺啥時候想去都行。”

三月十八一大早,林文杰領著李全和王四去了鹿頭鎮。

中午時分,三人來到了“鹿頭一枝花”柳翠翠的裁縫鋪旁,并在對面的一家餛飩館里坐了下來。

“掌柜的,切兩斤熟牛肉,再來三碗餛飩。”落座后,林文杰朗聲道。

“好的,客官!”掌柜的轉身對里間喊道,“三位貴客駕到,切兩斤牛肉,來三碗餛飩!”接著又對店里的小二道,“小二,快為三位客人倒茶!”

店小二答應著,拎著一把茶壺,端著三只藍邊白瓷茶碗,一溜小跑地來到林文杰三人跟前,為他們每人倒了一碗茶。

“小二哥,你年方幾何,家住哪里啊?”見這店小二雖衣著破舊,卻生得皮膚白嫩,眉清目秀,林文杰頓生好感,主動與之搭話。

“嗚喔,啊啊——”店小二瞧了瞧林文杰,又指了指自己的嘴巴,原來他是個啞巴。

“唉,這么標致的一個小伙子,卻是個啞巴,真是太可惜了!”林文杰搖頭嘆氣道。

牛肉、餛飩很快便端了上來,林文杰一邊吃,一邊留意對面裁縫鋪門前的動靜。不想剛吃了幾口,裁縫鋪里便走出個女人,那女人三十歲上下,身材高挑豐滿,桃花粉面,櫻桃小口,一副古典美人的派頭,想必她就是“鹿頭一枝花”柳翠翠了!

“王掌柜!”女人來到餛飩館門前,“給我做兩碗餛飩,切兩斤熟牛肉,做好后叫小二給我端過去。”

“好的,大妹子!”王掌柜笑著迎上,“你今天怎么要了雙份?莫不是北鄉那個老相好來了?嘿嘿,可記住留人家過夜呀!”

“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來!”女人對著王掌柜“呸”了一口,“是俺姑父來鎮上瞧俺了,再敢亂說,小心老娘不給你飯錢。”

“哦,原來是西鄉的那個老家伙。”王掌柜露出一臉壞笑,“那你可要當心點兒,這年頭,有錢的姑父可都不省油,個個都是田間的野兔,只要是嫩草,窩邊上的他們也照吃。”

“閉上你那臭嘴!”女人轉身走了回去。

“掌柜的,剛才來要餛飩的那位女子,就是柳翠翠嗎?”王掌柜經過身邊時林文杰問。

“鹿頭鎮上一枝花,除了裁縫柳翠翠,還能上哪兒找出這么標致的女人喲!”王掌柜搖頭嘆氣,“可惜呀,都讓狗日的財主和土匪糟蹋了!”

“掌柜的,此話怎講?”林文杰問。

“這女人是個寡婦,男人死后,她姑父出錢在鹿頭鎮給她開了家裁縫鋪,她便投懷送抱,跟她姑父好上了。沒承想兩年后,東邊張家灣一個叫張五常的小子也喜歡上了她,三天兩頭往她的鋪子里跑,那張五常和柳翠翠年歲差不多,不僅長得俊俏,而且嘴特別甜,他一口一個‘姐姐’地叫著,結果……嘿嘿,”王掌柜一臉淫笑,“一個干柴一個烈火,叫著叫著兩個就上了床。”

“后來呢?”林文杰急于知道下文。

“兩人當然是萬般恩愛,如膠似漆啊!但好景不長,有天晚上,兩人正在燭光下飲酒作樂,柳翠翠的姑父突然領著兩個打手來到裁縫鋪,二話沒說,對著張五常就是一頓暴打,直打得那小子皮開肉綻。最后,柳翠翠的姑父從腰間拽出一根三尺來長的銀煙袋,點上煙后,惡狠狠地說:‘你小子仗著一張俊臉和老子搶女人,今天老子就給你留個記號,讓你以后長點兒記性,老子的女人,誰他媽的都不能動!’接著,他將燒得通紅的煙袋鍋硬生生地烙在了張五常的腦門上,只烙得他齜牙咧嘴,血肉模糊。自此,張五常便再也不敢來找柳翠翠了。”

“掌柜的講得太精彩了!快說說后來又怎么樣了?”林文杰有意討好王掌柜。

“后來,柳翠翠便被她姑父獨占了!不過,老家伙也沒少在柳翠翠身上花銀子,柳翠翠的吃穿用度、金銀首飾他全給包了。只是好景不長,三年后,好像是臘月二十六的那天晚上,夜半時分,失蹤了兩年多的張五常突然出現在鹿頭鎮。他領著一伙人,舉著火把來到裁縫鋪,將柳翠翠的姑父拽出來,扒光衣服,一頓拳打腳踢,打得老家伙鼻青臉腫,昏死了過去。若不是柳翠翠苦苦哀求,老家伙肯定性命不保。這之后,老家伙就再也不敢明目張膽地來鹿頭鎮找柳翠翠了,只能偷偷摸摸地來。”

“哈哈哈,這真是鹵水點豆腐—— 一物降一物啊!”林文杰聽得大笑起來,“掌柜的,你繼續往下說。”

“沒啥說的了,我也就知道這么多,你們還是趕快用餐吧。”王掌柜說完,急匆匆地溜走了,他已經感覺到林文杰三人來者不善。

林文杰三人正吃得高興,一個蓬頭垢面的年輕乞丐拎著條打狗棍走進了店里。乞丐神情呆傻,盯著林文杰面前的那盤牛肉直流口水,嘴里含糊不清道:“大爺,可憐……可憐……我吧……”邊說邊把一只臟兮兮的破碗伸到林文杰面前。

“掌柜的,再給這小伙下碗餛飩,切兩斤牛肉吧,這賬就記在我頭上!”林文杰對著王掌柜道。

“謝……謝……大爺!”傻乞丐朝著林文杰深深地鞠了一躬。

結完賬,林文杰讓李全和王四留在餛飩館,他則獨自一人到了對面的裁縫鋪。

“大姐,這會兒忙不忙?”進屋后,見柳翠翠正坐在一張八仙桌邊喝茶,林文杰滿臉含笑道。

“不忙不忙,你是來……”

“做身衣服,順便找大姐說說話。”林文杰走到柳翠翠對面,笑了笑,“姐姐,我可以坐下來說話嗎?”

“別客氣,坐吧坐吧!你說要找我說說話,可我好像不認識你呀!”

“是的,我們互不相識。不過,‘鹿頭一枝花’的大名,方圓幾十里可是家喻戶曉,今天小弟慕名而來,一是傾慕姐姐的姿色和手藝,想親眼看一看姐姐,順便做身衣裳;二來呢,是想求姐姐辦個事情,不知姐姐肯不肯幫我這個忙?”

“嗨,看不出你這年輕人說起話來還挺斯文的,應該是個讀書人吧?”柳翠翠上上下下仔細地打量了林文杰一番。

“不瞞姐姐,小弟確實讀過幾天書,現在卻是個地地道道的……”林文杰忽覺失口,趕緊把到了嘴邊的話咽了回去。

“現在是個什么呀?別說半截子話!”柳翠翠眉頭一皺。

“姐姐還是別問了,我怕說出來會嚇著姐姐!”

“哈哈,就憑你,也能把我嚇著?”柳翠翠大笑起來,“北邊駱駝寨大當家的‘活閻羅’張五常我尚且不怕,還會怕你一個文弱書生?莫非你比‘活閻羅’還厲害?”

“好吧,既然姐姐不怕,那我就告訴你,小弟現在和‘活閻羅’一樣,也是個殺人不眨眼的土匪。”

“你你你……你怎么可能是土匪?你,這般斯文,哪一點兒像土匪呀!你不會是和姐姐開玩笑吧?”

“姐姐,我是認真的,我確實是個土匪。”

“那你是哪個山寨的?”

“石柱山寨。”

“哦,我知道你是哪一個了!”柳翠翠又盯著林文杰上下打量了一番,“我聽人說,北邊石柱山寨里出了個年輕的土匪頭子,他劫富濟貧,不搶女人,是個文武雙全的俠義之士,莫非就是你?”

“他們說的正是小弟林文杰!不過,那些人對我的評價有些夸張,小弟愧不敢當。”

“哎喲喲,真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啊!”柳翠翠嘆了口氣,“要是張五常也像你一樣就好了,可惜呀,他現在變得越來越沒人性了。”

“姐姐,剛才餛飩館的掌柜向我講了你和張五常的過往,我想知道,現在你們還有來往嗎?”見柳翠翠主動道出張五常的名字,林文杰趕忙接過了話茬兒。

“你問這個做什么?是要取笑姐姐嗎?”柳翠翠有點兒不高興了。

“姐姐這是說哪里話,我求姐姐的事,正是和張五常有關。”

“原來如此,實不相瞞,我們已經有好長時間沒來往了!”柳翠翠又嘆了口氣,“我柳翠翠可不是一個薄情寡義之人,張五常是我在這世上碰到的第一個能讓我動心的男人,雖然他現在變了,變得殘暴,沒有人性,成了老百姓心中的惡魔,但想想前些年他對我的好,我還是忘不了他,常常夢到他又回到了我身邊。”

“你就沒試著去說服他,改變他,讓他不要去干那些奸淫擄掠喪盡天良的事嗎?”

“怎么沒勸說呀!我曾到駱駝寨住了十多天,天天對他苦苦相勸,甚至到最后我都給他跪下了,但沒用,他說他已經走上了這條道,不可能回頭了。”柳翠翠黯然神傷起來。

“我明白了。”

“林兄弟,你究竟有何事要求我?”見林文杰有些失望,柳翠翠又說,“雖然我和張五常早已不再來往,但還是能和他說上話的。”

“我想去投靠他,姐姐能否為我引薦一下?”林文杰鄭重地說道。

“你、你瘋了嗎?現在,咱們這一帶方圓幾十里的老百姓,沒有不說你林文杰好的,就連一些被你打過劫的有錢人,也說你們石柱山寨的人仗義。他張五常是個什么東西,他殺了多少人,糟蹋了多少良家女子啊!人們為什么稱他為‘活閻羅’?就是因為他干盡了傷天害理、喪盡天良的事啊!你這么樣的一個好人,怎么想著要去投靠他呢?”柳翠翠越說越激動,“別說現在我和張五常沒怎么聯系,幫不上你這個忙,就是幫得上,我也不會幫你的!”

“想不到姐姐不僅有情有義,還是非分明,真乃世間少有的奇女子也!”林文杰贊道,“既然如此,我就不再多說什么了,只求姐姐若是哪天見到了張五常,就說我林文杰來找過你。”

“這個嘛,我倒是可以考慮考慮!”

林文杰原本想來裁縫鋪踩踩點,然后等張五常哪天到鹿頭鎮與柳翠翠私會時,出其不意地取了他項上的人頭,為百姓除害,向張香玉交差,孰料“活閻羅”已經半年多不再和柳翠翠來往了,看來這家伙死期未到,要想取其性命,還得另想辦法。

夜幕降臨,林文杰領著李王二人回到了石柱山寨。

這晚,他輾轉難眠,對柳翠翠與其姑父、“活閻羅”張五常三人之間的關系進行了認真的梳理,天亮時分,一個大膽的計劃便在他的腦海中形成了。

五天后,林文杰去鹿頭鎮找柳翠翠取衣服,只是他這次是獨自前往。

臨近中午,林文杰來到了裁縫鋪,進門一看,發現鋪子里站著好幾個人,柳翠翠那把尺子正忙上忙下地給顧客們量著尺寸,便問:“姐姐,我的衣服應該已經做好了吧?”

柳翠翠一見是林文杰,忙說:“兄弟,做好了做好了,早就做好了!”

林文杰說:“姐姐你忙,我先到街上逛一圈,等你忙過了這陣子,我再過來取。”

“行行,今天是集市日,顧客比平日多些,你到后半晌再過來吧。”柳翠翠略帶歉意地說。

“知道了。”林文杰應了一聲,出了裁縫鋪,來到對面的餛飩館,要了盤牛肉、一壺黃酒,慢慢地吃喝起來。

約摸過了一個時辰,壺中酒盡,盤中牛肉見底,林文杰便付了酒錢,返回裁縫鋪。進屋后,他立馬聞到了一股酒菜的香味,展眼一瞧,見鋪子里的八仙桌上擺著四個精致的小菜、一壺燒酒、兩雙筷子,而柳翠翠則坐在桌旁,面若桃花,正嬌羞地瞧著自己。

“姐姐,你這是……”眼前的情景讓林文杰一時摸不著頭腦。

“林兄弟,讓你等了這么久,肚子應該早餓了吧?快坐下來陪姐姐喝幾杯!”柳翠翠邊說邊拎起酒壺倒酒。

“這這,小弟就恭敬不如從命了,多謝姐姐的盛情。”林文杰未作猶豫,一屁股坐到了柳翠翠對面。

“林兄弟,你今年貴庚?”三杯酒下肚后,柳翠翠問。

“虛度了二十三個春秋。”

“姐姐大了你整整六歲,你還沒成家吧?”

“沒呢!一個做土匪的,娶了誰家的姑娘,不就是害了人家嗎?再說,良家女子又有哪個愿意嫁給一個土匪呢?”

“話可不能這么說,你是百姓心中的大英雄,你和張五常不一樣,也不是一路人,在姐姐心中,張五常是個殺人不眨眼的惡魔,你卻是個劫富濟貧的好漢!”

“多謝姐姐夸獎,小弟愧不敢當啊!來,姐姐,咱們喝酒!”林文杰端起酒杯一飲而盡,“姐姐,聽說北鄉里你有個姑父,不知是何許人,你能不能介紹我認識一下?”

“你認識他干什么?想要綁票打劫嗎?”柳翠翠面色忽然一沉,似有不悅。

“聽說你那姑父是個有身份的人物,這年頭誰不想攀個高枝啊!”林文杰道,“說不定哪天我遭了難,他還能幫我說說情,保我個全尸呢。”

“他是湖陽鎮的孫豐恩,你若想結交他,我可以給你引薦。”

“原來是名震一方的孫家大老爺啊!人們常說,‘孫千萬,何百萬,歐陽家產十萬貫’,他可是有錢人呀!”林文杰暗暗吃驚,柳翠翠攀上的果然是高枝,這個孫豐恩,是唐州城南有名的大財主,家財萬貫,擁有良田百頃,還在棗陽城里開著糧行,實力遠超何百萬等人。

“姐姐,你能有這樣一個有錢的姑父,真是前世修來的福分!”

“是緣也是孽,唉,不提他也罷。來來來,咱們姐弟倆喝酒,喝酒。”柳翠翠滿上酒,跟林文杰又連碰了三杯。

林文杰是不會喝酒的,在山寨里他滴酒不沾,但今天面對柳翠翠的盛情,他只能一杯一杯地往肚子里灌。他想,一個爺們兒,要是不敢陪女人喝酒,豈不讓人笑話?但他畢竟酒量有限,不大一會兒便頭重腳輕、舌頭發硬了。反觀柳翠翠,她面不改色心不跳,就像沒有喝過酒一樣。

“姐姐真是海量,小弟自愧不如,我我……我佩服……十分佩服。”

當柳翠翠再次倒滿酒與林文杰碰杯時,林文杰卻退縮了,不敢端杯子了。

“別在姐姐面前裝蒜,一個爺們兒,幾杯小酒就喝成這樣,還當土匪呢,說出去真是讓人笑話!來,喝了這最后三杯。”柳翠翠說罷,連干了三杯,接著給林文杰也滿上了三杯。

“喝!我我……我喝,今天……我就豁出去了!”已經昏昏然的林文杰只好硬著頭皮連飲了三杯,然后,他就趴倒在桌子上。

不知過了多久,林文杰醒了過來。他發現,桌子上的酒菜早已撤去,自己面前放著一碗茶水、一只燈臺,燈臺上面插著兩根燃燒的蠟燭,坐在對面的柳翠翠已經換了一身新衣,微微泛紅的臉蛋兒在燭光的映照下顯得格外嫵媚動人。他扭頭往身后看,發現裁縫鋪的門窗關得嚴嚴實實的。

“姐姐,這會兒啥時間了?我……我該走了。”

“不急,你不是來取衣裳的嗎?先過來試一下大小吧。”柳翠翠邊說邊起身來到床邊,打開箱子,取出一件深藍色的長袍。

“不……不用試了吧。”林文杰站起身,晃晃悠悠地來到柳翠翠身邊,仍覺得有些頭暈。

“不試怎么知道合不合身?快把夾襖脫了!”

“好。”

林文杰把夾襖脫掉,扔到床上,然后在柳翠翠的幫助下,穿上了那件長袍。柳翠翠的手藝就是不一般,這件長袍不大不小,穿在林文杰身上十分合適。

“轉過身子叫姐姐看看后面。”

“哦。”

“兄弟,天早黑了,今晚就住下來陪陪姐姐吧。”林文杰剛轉身,柳翠翠便從背后攔腰把他抱住了。

“姐姐,使不得呀!”柳翠翠這一抱,讓林文杰一下子清醒了過來,“這事要是讓孫豐恩和張五常知道了,咱倆可就都完蛋了。”

“我一個女人尚且不怕,你一個大老爺們兒怕什么?”見林文杰并未急于掙脫,柳翠翠把他抱得更緊了,“林兄弟,從第一眼見到你,姐姐就被你吸引住了!姐姐雖不識字,骨子里卻喜歡你這這樣斯斯文文的讀書人,這些年我攢了七八百塊大洋,夠咱們吃喝一輩子的,你要是不嫌棄姐姐,咱們就找個清靜的地方,恩恩愛愛地過上一輩子,姐姐情愿當牛做馬伺候你。”

“姐姐,你對小弟的這份情意,小弟心領了,但小弟天生就是個土匪命,我已上了石柱山寨這條賊船,背負了土匪的罪名,若是被官府抓去,輕則把牢底坐穿,重則要掉腦袋,我……我怎敢奢望與姐姐廝守一輩子?姐姐快撒手吧。”

“你不會是嫌棄姐姐的過往吧?你不會是想……”柳翠翠話沒說完,門外忽然響起了敲門聲。

“誰呀?”柳翠翠問了一句后,終于把緊抱林文杰的手松開了。

“翠翠,是我呀,我來討衣裳的,順便給你帶了兩塊布料。”門外傳來了一個老男人中氣十足的聲音。

“媽的,這老東西來得真是時候!”柳翠翠小聲罵道,“林兄弟,你快從后面的窗戶翻出去,孫豐恩來了!”她指了指后面墻上的一扇窗戶,用力地推了林文杰一把。

“姐姐多保重!”林文杰拉開窗子,跳了出去。

他有些內急,胃也特別難受,就到不遠處的一棵小樹后面行方便,不承想,他一泡尿沒撒完,草叢中忽然站起來一條黑影,那黑影手執一塊磚頭,對著他的腦袋就是一下,林文杰褲子還沒提起,便一頭栽倒在尿窩里……

林文杰醒來時,已經是五更時分。他發現自己手腳被捆,褲襠濕淋淋的,腦袋疼得厲害,一股血腥味兒直沖鼻孔。而自己好像躺在一片墳地旁,身邊滿是干枯的茅草。回想昨晚發生的事情,林文杰不禁心驚肉跳,他知道自己被人綁架了,自己的腦袋已被磚頭砸傷,而且還傷得不輕!

誰會綁架我呢?林文杰想來想去也想不出是誰干的。他眨了眨眼睛,天空繁星點點。他動了動身子想坐起來,可腦袋又是一陣鉆心的疼痛。

“姐姐,他好像醒了。”忽然,一個聲音從背后傳來。

林文杰忍著疼痛,吃力地翹起腦袋,扭臉一看,見背后站著一個黑影,那黑影手中還拎著一條棍棒。

“讓我來好好問問他,我看他不像咱們要殺的人,咱們可不能錯殺無辜!”接著,一把菜刀架上了林文杰的脖子,“你是誰,昨晚你跑到柳翠翠的裁縫鋪里做什么?說實話,不然我一刀砍下你的腦袋!”

是個姑娘的聲音,雖然她話說得駭人,但林文杰感覺得到那只拿菜刀的手在不停地顫抖。

“姑奶奶,你能不能把菜刀拿穩點兒?”林文杰翻了下眼皮,借著微微的晨曦,竟看到了一張似曾相識的面孔,仔細一想,這不是餛飩館里的那個啞巴店小二嗎?

林文杰呆了一呆,心想,真是人不可貌相啊!這個啞巴店小二不僅會說話,還是個姑娘家!更讓人不可思議的是,她竟然還是個黑道中人。不過,從她剛才的問話看得出來,她應該還不知道自己的身份,她剛才說自己不是她要殺的人,那么會不會是他們綁錯了人呢?

想到此,林文杰開口問道:“姑娘,我就是一個普普通通的莊戶人,良民一個,我從未干過什么傷天害理的事啊!”

“呸,什么玩意兒?三更半夜從一個寡婦家里跳窗而出,你竟然說自己是良民?”林文杰背后的黑影一聽,很是生氣,揮動手中的棍棒,對著林文杰的屁股又狠敲了一下。

“哎喲喲,別別,別打呀!”此時天已放亮,林文杰扭頭一瞧,又吃了一驚,原來站在他身后的人,竟然是上次在餛飩館吃飯時碰到的那個傻乞丐。

“啊,怎么是你?”

“是我又怎么啦?放老實點兒,不然,明年的今天就是你的忌日。”傻乞丐晃了晃手中的棍棒大聲道,很明顯,這小子一點兒也不傻。

“我到底哪兒惹你們了?”林文杰一臉委屈,“你們問我昨晚到柳翠翠的裁縫鋪里做什么,你們說我能去做什么?裁縫鋪里除了做衣裳還能做什么?其實在我眼里,裁縫鋪里只有裁縫,談不上什么寡婦不寡婦的!難道你們姐弟兩個沒看出來嗎?我這會兒身上穿的不是一件新衣裳嗎?”

“這么說你不是駱駝寨的‘活閻羅’張五常?”裝啞巴的姑娘終于把架在林文杰脖子上的菜刀收回,“可深更半夜的,你怎么會拱到柳翠翠的裁縫鋪里呢?”

“我怎么會是‘活閻羅’張五常?‘活閻羅’心狠手辣,殺人不眨眼,我卻樂善好施,心如菩薩!我那天在你們店里吃飯,不還為你的這個乞丐弟弟買過單嗎?你不是也在場嗎?”

“你在我們餛飩館里吃過飯?”裝啞巴的姑娘聞言,趕忙把臉湊到了林文彪面前。

“怎么是你?”年輕乞丐聞言,也把臉湊過來,認出了是林文杰。

“是我啊!你們怎么會把我當成‘活閻羅’張五常?那天我在餛飩館吃飯時,不是還一直向你們掌柜的打聽‘活閻羅’的情況嗎?”林文杰生氣地說。

“哎呀,對不起,你真的是那位好心的大哥哥!”裝啞巴的姑娘也認出了林文杰。

年輕乞丐扔掉手中的棍棒,蹲下來為林文杰松綁,說:“得罪了啊大哥,我真是罪該萬死!原以為深更半夜的從柳翠翠鋪子里跳窗出來的肯定是‘活閻羅’那個壞蛋,沒想到一磚頭砸下去,卻把哥哥打得頭破血流,真是罪過啊!”

“你們這到底是唱的哪一出啊?”林文杰抖著身上的繩索,又好氣又好笑,轉念一想,這姐弟倆和“活閻羅”肯定有深仇大恨,不然不會想置“活閻羅”于死地,于是問,“你們到底是什么人?為什么要殺‘活閻羅’?”

“他是我們的殺父仇人!”姑娘咬牙切齒道,“我姓簡,叫簡桐,這是我弟弟簡柏,我們的父親簡一刀,就是被‘活閻羅’設計害死的!”

“簡一刀!原來你們是簡屠戶的兒女!”林文杰對這個簡一刀太熟悉了,他可是石柱山一帶家喻戶曉的人物,他本身是個屠戶,武功高強,為人仗義,喜歡結交江湖上的朋友,“你們父親的大名我早有耳聞,他究竟和張五常有什么仇?張五常又是怎么害死他的?”

“說來話長,駱駝寨老寨主顧大雄手下有兩員悍將,一個是顧大雄的親侄兒顧小七,一個就是‘活閻羅’張五常,因我父親和顧小七是結義兄弟,顧大雄死后,張五常為了能當上駱駝寨的寨主,竟定下一石二鳥之計,先是離間我父親和顧小七之間的關系,讓他們兄弟不睦,互相敵視,自相殘殺。那顧小七本是被人誤殺身亡的,張五常卻硬是栽贓嫁禍于我父親,利用官府之手,判了我父親死刑……”

“簡一刀殺人被誅一事,我也是知道的,想不到里頭還有如此曲折的隱情!我想,你們姐弟二人來到鹿頭鎮,肯定是想給你們的父親報仇,對吧?”

簡桐點了點頭,說:“我從一個可信的人口中得知父親被冤死的真相后,便發誓要殺了‘活閻羅’,替我父親報仇。但駱駝寨人多勢眾,平日里守衛森嚴,蒼蠅都難飛進去一個,‘活閻羅’又武功高強,憑我們之力怎么能輕易得手?我們絞盡腦汁,后經多方打聽,得到了一條線索,張五常和鹿頭鎮的柳翠翠是老相好,他偶爾會到柳翠翠的裁縫鋪里過夜。我姐弟二人便悄悄來到鹿頭鎮,隱姓埋名,我進餛飩館做了店小二,弟弟則扮作乞丐,一天到晚緊盯著柳翠翠的裁縫鋪,希望能逮個機會殺了‘活閻羅’。但好長時間他都沒來鹿頭鎮。昨晚,我二人見柳翠翠的裁縫鋪里有個男人在和她飲酒作樂,想不到竟是你,我們便把你當成了‘活閻羅’,結果把你打暈,弄到父親墳前來了……”

“好險好險,我差點兒為張五常丟了性命!這個‘活閻羅’,真是卑鄙無恥,陰險毒辣!該殺!該殺!”林文杰大感慶幸,連連用手拍著胸口,“實不相瞞,我也是來找‘活閻羅’報仇的……”

回到山寨,林文杰的腦海里始終惦記著一個人,但這個人不是柳翠翠,而是她的姑父孫豐恩,一個富甲唐州城的大財主。林文杰是想利用孫豐恩和“活閻羅”張五常之間的仇隙,或者說干脆借助孫家的力量,盡早除掉“活閻羅”這個禍害。那么,怎樣才能跟孫豐恩攀上關系呢?林文杰突然想起來,柳翠翠曾說過,過幾個月就是孫豐恩的六十大壽,這或許是個千載難逢的機會。

幾天后,林文杰的頭傷基本痊愈,于是他解去包頭的黑布,帶著李全和王四再次來到了鹿頭鎮。

孰料,當他獨自一人走進裁縫鋪,見到柳翠翠時,卻發現她兩眼紅腫,額頭上還有一塊青紫色的瘀傷,顯然是被人實施了暴力。

“姐姐,是誰對你下如此狠手?是‘活閻羅’嗎?媽的,我遲早取了他項上的人頭!”林文杰憤憤不平道。

“你嚷嚷啥呀?”見林文杰一進門就大呼小叫,柳翠翠趕忙止住了他,“這不關張五常的事,是孫豐恩那個老畜生打了我,但原因卻在你身上。”

“原因在我身上!姐姐,你你……你再說一遍。”林文杰莫名其妙,“孫豐恩打你,怎么會是因我而起呢?”

“你瞧瞧,”柳翠翠指著桌案上的一件衣服,“都是你上次丟下的這件破衣服惹的禍。”

林文杰順著柳翠翠的手指一看,一件半舊的夾襖映入了他的眼簾,還真是他穿過的衣服。他仔細一想,記起來了,那晚孫豐恩來裁縫鋪敲門,自己跳窗而逃,慌亂之中卻把剛剛換下的這件舊衣服落在了鋪子里。

“想不到一件破衣服竟給姐姐帶來如此大的麻煩,我真是該死!”林文杰狠狠地在自己的腦袋上擂了一拳,愧疚道。

“這老東西精得很,每次到鋪子里來,若是聞到酒味煙味,就會懷疑張五常來了我這里,便會對我又是打又是罵的。這次,他看到了你的舊衣服,不由分說就打了我。我和他理論吧,他卻不依不饒,下了更重的手。老家伙還說,要是我喜歡張五常,就上山找他好了,但我得把這些年來他花在我身的錢盡數還給他。唉,不說了,事情已經過去了,你也別再責怪自己了!”

“可這老東西下手也太重了,完全不懂得憐香惜玉!”林文杰上前一步,情不自禁地將柳翠翠擁到懷里,“姐姐,小弟不僅未能保護你,反倒給你帶來如此大的傷害,百無一用是書生,我真是枉為男兒了!”

“林兄弟,快別這么說!”林文杰這突如其來的一抱,讓柳翠翠猝不及防,一股溫馨美好的醉人感覺瞬間充滿她的全身,但她看得出來,林文杰充盈著淚水的雙眸里流露出來的情感,只是一個男人的愧疚和憐憫,并非欲火,她便一把將林文杰推開了,“姐姐被打是自找的,和你沒啥關系,因為是我對你動了情,我一廂情愿,理應受到懲罰。”

“人都有愛和被愛的權利,你愛我并沒有錯,因為你現在是個單身女人,從法理上說,什么人也無權剝奪你的這種權利,包括孫豐恩和張五常在內!姐姐,恕小弟直言,”林文杰瞧著柳翠翠真誠地說,“像孫豐恩這種冷酷無情、自私自利的人,像張五常這種心狠手辣、嗜血成性的人,都不可能給予你幸福安穩的生活,夾在這兩個男人中間,他們遲早會把你禍害死的!你,還是早些離開他們吧!”

“別別……你別再說了,這些姐姐都知道,可是……”柳翠翠眼圈一紅,哽咽了起來,“天地蒼茫,眾生蕓蕓,誰能讓我心動?而讓我心動的人又有誰能真心愛我,與我共度余生呢?你能嗎?”

林文杰一時無語,不知說什么好。

沉默,沉默……

“你今天來鹿頭鎮有什么事吧,應該不會是專程來看姐姐的吧?”許久后,還是柳翠翠打破了沉默。

“姐姐,我今天還真是專程來看你的!”林文杰一本正經道,“不過順便呢,我想打聽個事兒?”

“什么事?你說吧。”

“上次好像聽你說孫豐恩幾個月后過六十大壽,我想問問具體是哪一天?”

“這事早著呢,陰歷六月十六,你問這個做什么?”柳翠翠有些不解。

“我想給老家伙送份賀禮啊!這年頭,當山匪的也得找個靠山,留條后路啊!聽人說這老東西財大氣粗,人脈很廣,是一棵枝繁葉茂的大樹。”林文杰半真半假道。

“他這種人呀,我把身子給了他都靠不住,你能靠得住他?”柳翠翠聞言,腦袋搖得像撥浪鼓,“你這么聰明的一個人,怎么也會犯傻啊!老家伙猴精猴精的,你未必算計得過他。”

“這么說我確實有些天真,但我還是想試一試。”

“試試可以,不過當心被蛇咬了!”頓了頓,柳翠翠道,“文杰,該吃午飯了,姐姐這副模樣出不得門,你去對面的餛飩館切兩斤羊肉,打兩斤燒酒來吧,今天你就陪姐姐好好喝幾杯酒,說說話兒,不然,姐姐明天離開鹿頭鎮嫁人了,你再想見姐姐一面可就沒那么容易了。”

“好,我這就去。”林文杰說罷,轉身出門,徑直去了對面的餛飩館。

不多會兒,林文杰就端著酒肉回到了裁縫鋪。

三杯酒下肚后,柳翠翠打開了話匣子,說:“文杰呀,你可知道姐姐的身世?姐姐我其實是個苦命的女人,早年遭父親遺棄,十六歲母親生病后,我便挑起了掙錢養家的擔子,為了給母親治病,十八歲便嫁了人。我明知道自己所嫁的男人是個大煙鬼子病秧子,是個吃喝嫖賭五毒俱全的東西,明知道自己嫁過去沒人疼沒人愛,沒有好日子過,可我還是忍著淚嫁了,不為別的,就為能拿到一筆為母親治病的彩禮錢。我,唉——”柳翠翠長嘆了一口氣,“我的母親,一個可憐的女人,還是丟下我撒手人寰了!母親死不瞑目,她年輕時愛上了一個富家子弟—— 一個無情的花心男人,最后注定了她被無情拋棄的悲慘命運。或許,彌留之際的母親意識到了她自己的錯,便留給了我一句話:‘母親對不起你,要是你那病秧子男人死了,或者你被他拋棄了,妮啊,記住娘的話,就再去找個喜歡你的有擔當的男人過一輩子吧,哪怕他是個混蛋,只要他對你好就行!’”

“看來這是你母親的肺腑之言,她很擔心你會重蹈她的覆轍!”林文杰說。

“我的不幸居然被母親言中了,母親去世不到一年,我那煙鬼男人便一命嗚呼,我也成了寡婦,成了人們眼中不祥的女人,他們說我是個白虎精,妨死了自己的母親,又妨死了自己的男人!婆家不分青紅皂白,將我趕出了家門。走投無路的時候,是我那死鬼男人的姑父孫豐恩收留了我,我一個無依無靠的弱女子,除了這張還不算難看的臉,除了我的身子,我我……我還能拿什么去報答人家!不說這些了,來,兄弟,咱們喝酒,喝酒,你陪姐姐干了這碗酒!”柳翠翠端起一碗酒對林文杰道。

“這世道太黑暗了,窮人的日子太難過了……不說了,來!姐姐,兄弟陪你干了這一碗!”林文杰端起一碗酒,和柳翠翠碰過后,仰頭一飲而盡。

……

林文杰又喝醉了,醒來后他發現,自己正赤身裸體地躺在也同樣赤身裸體的柳翠翠身邊。

“啊,我……我們怎么會這個樣子?”紅蠟燭,紅羅帳,還有紅粉佳人,這分明是洞房花燭呀!

柳翠翠嘻嘻一笑,道:“我們這個樣子怎么啦?干柴烈火,你恩我愛,不是很好嗎?瞧你小子,說話斯斯文文的,床上功夫也生猛得很,一點兒也不比張五常差呢。”

“哎呀,我的好姐姐,你真是害苦我了!”林文杰急了,“我我我……我已經有意中人了呀……”

“我知道!”柳翠翠盯著林文杰,詭異地笑了笑,“就是知道你有了意中人,俺才搶先一步嘗個鮮嘛!”

“你……你怎么能這樣啊?姐姐,我可是一直敬重著你的。”林文杰很有些不悅。

“木已成舟,現在說什么都晚了,快穿上衣服起來吧。我有話問你。”柳翠翠邊穿衣服,邊推了林文杰一把。

“姐姐有什么話問我?”穿好衣服后,林文杰問。

“你小子艷福不淺,你那意中人應該是個大家閨秀吧?”

“你瞎說什么呀?我一個當土匪的,人家大家閨秀怎么能瞧得上我?”林文杰搖頭道。

“那——”柳翠翠猶豫了一下,從懷里摸出一根簪子,“這根簪子是哪來的?”

“它……它怎么會在你手上?”瞧見這根簪子,林文杰暗吃一驚,因為這根簪子正是張香玉送給自己的定情物。

“我是在收拾你的那件夾襖時發現的,就順手掏了出來,這簪子可不是一般百姓家之物!”柳翠翠瞧著簪子道,“應該是王公貴族或豪門大戶人家女人的物件,你怎么會有這個?”

“姐姐,你……你瞎說啥呢?”林文杰眨了眨眼睛,撒謊道,“這東西是俺上學時在校園里撿到的。”

“是你撿來的?嘿嘿,要是這樣的話,那你就把它送給姐姐吧。”

“這,這……”林文杰一時語塞,有點兒不知所措了。

“你小子心眼挺多的,明明是人家姑娘送你的定情物,卻硬說是自己撿來的,你再撿個來叫俺瞧瞧?唉——”柳翠翠長嘆一聲,“看來俺家男人死后,這世上能讓俺放心依靠,從不對俺撒謊的男人,也只有張五常了,雖然他殺人不眨眼,對俺卻是一片真情,他從不騙俺!”

“對不起啊姐姐,我知道你對我的一片情義,說句實話,我對姐姐也很是鐘情,但或許,我來與姐姐相見本身就是一個錯誤,因為在你之前,我已心有所屬,對姐姐撒謊,是因為不忍心傷害姐姐那顆傷痕累累的心!”

“哈哈,”柳翠翠聞言大笑,“你小子真是巧舌如簧啊,對俺說了謊話還說是為了俺好,姐告訴你兩件事,你可一定要記住,第一件是姐姐的心堅如磐石,刀槍不入,什么也傷不了我;第二件是你看上眼的那個姑娘,其實我比你更了解她,她不就是一個說書唱曲的戲子嗎?逢場作戲她應該是最在行的,而且,她應該和她母親一樣,也是個水性楊花的貨色,還妨男人!但愿你能駕馭她,別讓她把你給妨死了。”

“姐姐,你……”林文杰聞言甚是吃驚,他想不到貌似溫柔的柳翠翠竟會說出這般粗俗的話,他更想不到柳翠翠怎么忽然之間就知道了自己和張香玉之間的事,莫非她識得張香玉贈給自己的這根簪子……

“走吧,小子!姐姐要做活啦!”柳翠翠終于下了逐客令。

走出裁縫鋪,林文杰心中五味雜陳。

二月中旬的一天上午,駱駝寨寨主、“活閻羅”張五常派手下給石柱山寨送來了一封信。

“二弟,”林文彪把信遞給林文杰,“你就當眾讀來,讓兄弟們聽一聽,大哥我是個粗人,做事從不背著諸位兄弟。”

“好的,大哥……”

書信內容如下:

文彪賢弟近祺。你離開山寨,于石柱山獨樹大旗,圖謀大業已近三載,現聲名鵲起,如日中天,四方豪杰云集,八方百姓稱譽,實乃可喜可賀!大哥我倍感羨慕,也自愧不如。三月初三在即,五常誠邀文彪老弟于三月初三共赴玉皇頂,祭拜桐柏山山神,以求其賜福四方山民,庇佑你我山寨平安!屆時,你我兄弟把酒臨風,共敘別離之情,共謀明天大計。若有興致,我們再圍獵野雞嶺,讓寨子里的兄弟們各逞其能,各展身手,你我兄弟也一飽眼福!望文彪老弟千萬莫要推辭!

兄張五常

民國二十五年二月十七日

待林文杰讀完信后,林文彪“嘿嘿”一笑,說:“三月初三是我們祭拜山神爺的日子,張大王若不提醒,我險些把這事兒給忘了。桐柏山山神是我們眾兄弟的庇護神,我林文彪是一定要去祭拜山神爺的!”接著對前來送信的駱駝寨嘍啰,“你回去告訴張大王,我們接受他的邀請,到時一定前往。”

三月初三一大早,林文彪便帶著一干弟兄離開了石柱山寨。

走出寨門的時候,林文杰皺了皺眉頭,忽然叫住林文彪,說:“大哥,去玉皇頂祭拜桐柏山神沒必要興師動眾,帶上十來個精干兄弟就行了。”

“二弟,”林文彪不明所以,“你這是什么意思?咱們多去些人,不正好向張五常展示一下咱們的實力嗎?也讓他日后不敢再小瞧了咱們!”

“大哥,防人之心不可無啊!”林文杰道,“若是兄弟們傾巢出動,萬一有人抄了我們的后路,端了我們的老窩,那我們就無處安身,甚至死無葬身之地了。”

“那就留下二十個兄弟吧。”林文彪道,“不過二弟,你得陪我前往,萬一中間有個什么不測,你也好給我拿個主意!”

“大哥多慮了,我敢保證,此次祭拜山神,圍獵野雞嶺,張五常不會帶太多的人馬,你大可放心前往。”林文杰胸有成竹道,“若遇事難以決斷,問劉友生便可。”

“不會吧!”林文彪搖頭道,“張五常是個好講排場的人,像祭拜山神這樣的大事,他肯定會帶一大幫子人去的!”

林文彪領著石柱山的眾兄弟,浩浩蕩蕩地來到了玉皇頂,結果不見駱駝寨的人馬,他正懷疑是不是自己來早了,卻見張五常大步流星地從玉皇頂山神廟中走了出來。

見到林文彪,張五常抱拳道:“文彪兄弟,你還是以前那個樣子,言必信行必果,還把我當大哥看,大哥謝謝你了!”

“大哥永遠是我的大哥!”林文彪抱拳回禮。

“兄弟,請!”

“大哥,請!”

走進山神廟,見張五常早已將供品擺放到了山神爺泥像前的供案上,林文彪也忙命手下將帶來的貢品一股腦兒擺了上來。

張五常讓人宣讀了祭文,和林文彪一起跪地,對山神爺叩頭許愿,接著二人攜手走出了山神廟。

“兄弟,你帶了這么多人馬過來,咱們這就去野雞嶺圍獵吧,讓你手下的弟兄亮亮絕活,讓哥哥好好開開眼界!”

“哥哥的人馬呢?”

“哈哈,兄弟,我寨子里近來遇到了些麻煩事,常有不明身份的人在寨子四周轉悠,張軍師懷疑是官府派來的探子,于是布下埋伏抓住了一個,一審,果不其然,探子說桐柏城防司令不日將率部大規模攻打駱駝寨,所以今天我只帶了十幾個弟兄過來,實在是有點兒對不住山神爺呀!不過,我為山神爺奉上的貢品可比往年豐盛多了,想來他老人家也不會怪罪我吧。”

“原來如此!”林文彪聽后半信半疑。

“走吧兄弟,沖上野雞嶺,讓兄弟們好好撒撒歡。不過,我也不會讓大伙白出力,我出三十塊大洋,獎勵出類拔萃的高手。”張五常說罷,領著手下的十多個隨從直奔野雞嶺。

“走吧,兄弟們,沖上野雞嶺,各顯神通,贏取張大王三十塊大洋的賞錢!”林文彪一揮手,領著隊伍跟了上去。

到了野雞嶺,張五常邀請林文彪一起坐到嶺邊的觀獵臺上,然后說:“文彪老弟,還是按咱們往年的規矩,咱們先讓兄弟們進行一場‘爬樹摘窩’比賽,我為這項比賽出六塊大洋的賞錢,只給第一名,不知老弟意下如何?”

“就依大哥所言。”林文彪應道。

張五常指著嶺邊的密林,說:“那邊有四個鳥窩,高低差不多,我們兩寨各出兩個兄弟進行比賽,哪個兄弟最先爬上樹把鳥窩摘下來,他就是贏家,這六塊大洋就賞給他。”

“一切依兄長的安排。”林文彪爽快地答應了。

按照林文杰和劉友生的事先安排,李全和一個叫丁三的瘦子代表石柱山寨參加了這項比賽,當四個人站在四棵搭有鳥窩的樹下時,張五常的臉上滿是傲慢與得意。原來,李全和丁三選擇的那兩棵樹已被駱駝寨的人做過手腳,樹干中間都釘有三寸來長的釘子,而且有半寸多露在外面。李全和丁三沒有選擇的余地,因為在他們兩人來到那幾棵樹跟前時,張五常的人已搶先選擇了另外兩棵樹。

“砰!”見四人在樹下站定,并都脫掉外套褪掉了鞋子,張五常便拔出盒子槍朝天開了一槍,然后扯開嗓門吼了一聲:“開始!”

四個人都是從小練就的爬樹高手,爬上兩三丈高的樹木輕而易舉,根本不在話下,但相比較而言,李全還是稍勝一籌,不僅上樹速度快,而且下樹的速度更是快得驚人。孰料,就在他快要落地時,他卻抱著樹干不動了,直到駱駝寨的一個漢子快要落地的一瞬間,他才猛然松開雙手,與那人同時將腳落到了地上。

這場比賽,兩個寨子打成了平手,李全和駱駝寨的一個嘍啰,每人各得了三塊大洋的賞錢。這樣的結果讓張五常和林文彪都不滿意。原來,張五常這次拜祭山神和圍獵野雞嶺的行動,是他的軍師張有成一手策劃的,臨行時張有成特地告訴張五常,一切安排就緒,在野雞嶺圍獵競技中,駱駝寨一定會旗開得勝,石柱山寨一定會慘敗,甚至他們兄弟會手腳見紅,上得去卻下不來。現在看來,若不是石柱山寨的李全讓著駱駝寨的人,駱駝寨根本沒機會跟石柱山寨打成平手!張五常哪里知道,張有成讓人釘在樹干上的釘子,早被林文杰頭一天派來踩點的劉友生等人拔掉了。林文彪呢,他的不滿則因為李全的表現,明明勝券在握,他卻要和人家平分勝利果實,太不爭氣了!林文彪并不清楚,李全之所以如此,也是林文杰和劉友生事先安排好的。

野雞嶺圍獵的第二個項目是跑坡比賽,出人意料的是,雙方再次打成了平手。

張五常對林文彪道:“文彪老弟,看來石柱山寨也是藏龍臥虎啊!前兩場比賽,若不是你的弟兄讓了我們一把,頭名全讓你們拿了。不過,今天的重頭戲是最后一場的槍法較量,我出十四塊大洋做賞,咱們兩個寨子各出兩位兄弟參加較量,還是老規矩,每人三顆子彈,瞄射三十步之外的物件。不過,今年咱們把瞄射的物件改一改,往年讓兄弟們瞄射山雞,今年呢,就讓兄弟們瞄射山雞蛋。”

“什么?大哥,你說讓兄弟們瞄射山雞蛋!這,這……那玩意兒也太小了吧!”

“老弟,難度是有點兒大,正因如此,我才把賞錢從往年的八塊提到了今年的十四塊,整整加了六塊呢!”張五常“嘿嘿”一笑,“不過,哥哥我把丑話說在前頭,要是咱們兩邊的兄弟都打不中這山雞蛋,那這十四塊大洋我可就要收回來了。”

“中!中!但愿哪位兄弟能拿到這十四塊大洋的賞錢!”

山雞蛋很快擺放在了野雞嶺半山腰處一塊突起的青石臺柱上,嶺下三十步之外的一條草繩后面,兩個寨子的選手早一字兒擺開,舉槍做好了瞄準射擊的準備。

雖然四個選手都做好了射擊準備,但說實在話,誰也沒有射中的把握,因為三十步之外的山雞蛋看上去就是一個指頭肚般大小的點兒,誰有那么好的眼力和槍法呢?

果然,第一輪槍聲過后,青石板上的四只山雞蛋紋絲不動。

又一輪槍聲過后,四只山雞蛋依然“穩如泰山”。

“啪!啪!啪!啪!”又是四聲槍響,四只山雞蛋還是完好無損。

“哈哈哈,”張五常一見,大笑起來,“看來我這十四塊大洋今天是發不出去了,不過文彪老弟,你今天帶了這么多兄弟過來,也沒能拿到這最后一項的賞錢,你不會是心疼我出錢太多,讓手下的兄弟們故意給我面子吧?”

“大哥這是說哪里話啊?”林文彪訕笑了一下,“兄弟們是有些槍法不準,不過,今年這難度也確實大了點兒。”

“難度大才能發現真正有本事的人,才能發現真正的神槍手啊!”張五常邊說邊從腰間拔出那把隨身攜帶的盒子槍,遞給身邊的一位中年漢子,“去露一手吧,讓林大王和他手下的兄弟們好好瞧瞧。”

“是,大王!”中年漢子從張五常手中接過盒子槍,轉身來到那根草繩后面,一抬手,“啪啪”就是兩槍,三十步之外那四枚放在青石臺柱上的山雞蛋轉眼便只剩下了兩枚。

“好槍法!”林文彪率先喝起彩來,說實話,這等槍法,在場的人都還是第一次看到,于是兩個寨子里的兄弟都不由自主地隨著林文彪喝起彩來,“好槍法!好槍法!”

中年漢子朝張五常和林文彪抱了抱拳,道:“獻丑了!”

“慢著!”就在中年漢子滿臉得意,準備將槍交還給張五常時,劉友生忽然站了出來,“這位仁兄的槍法確實不錯,但要說出神入化,那還是差了那么一點點。今天,當著張大王和我們石柱山寨大當家的面,我也想亮一下槍法,向這位仁兄討教一二!”

中年漢子先是一愣,接著哈哈大笑道:“年輕人,你口氣不小啊!你想怎么討教?你說我的槍法離出神入化還差了那么一點點,想必你的槍法一定很厲害了!那就請你在兩位大王和眾兄弟們面前露一手吧。”

“沒問題。我也想借張大王的這把槍一用,不知可否?”劉友生看了一眼張五常,抱了一下拳。

“沒問題,拿去用吧。”張五常根本看不起劉友生,爽快地把槍借給了他。

“多謝張大王,那我就獻丑了!”劉友生從中年漢子手中接過盒子槍,定睛一瞧,竟是一把德國造,不覺暗暗稱奇,能弄來這樣一把好槍,看來“活閻羅”還真有些門路。

來到草繩邊,劉友生眨了眨眼睛,舉起了手中的槍,一番瞄準后,他猛地摳動了扳機,“啪”的一聲脆響,一顆子彈飛出槍膛,但很遺憾,遠處青石臺柱子上的那兩顆山雞蛋好像紋絲未動,依然留在青石臺上。

“嗨,太可惜了,看來,打槍不是友生的強項啊!”

“是啊,打槍和扔石子是兩碼事。”

見劉友生失手,石柱山寨的兄弟們都很惋惜。

在人們的議論聲中,中年漢子快步走到青石臺柱前,他神色凝重地查看了其中的一只山雞蛋后,緩緩走回來,朝劉友生抱了抱拳,說:“強中更有強中手,兄弟我今天開眼界了,小兄弟槍法神準,黃老七我甘拜下風!”說罷,他朝張五常身邊剛才參加跑坡比賽的兩個年輕小伙子道,“走吧,咱們該回去了。”

“張大王,告辭了,咱們后會有期!”三人朝張五常一抱拳,轉身離開了野雞嶺。

原來,中年漢子在查看了青石臺柱上的兩只山雞蛋后,發現原本四只大頭朝向射擊方向的山雞蛋,被自己打飛兩只后,剩下的兩只中居然有一只山雞蛋的大小頭變換了方向,這意味著此人槍法已入化境,能利用子彈行進中產生的風力推動山雞蛋原地旋轉,而又使山雞蛋毫發無損,這等槍法,自己望塵莫及,只能認輸了。他之所以叫上另外兩個年輕人匆忙離去,是因為他們三個人是一起的,并不是張五常的部下,而是張五常花重金從隨州駐軍中請來的三名射擊高手。張五常本想用這種手段來壓制石柱山寨,沒想到最后卻弄巧成拙。

望著三人遠去的背影,張五常甚是沮喪,同時也對自己的軍師張有成產生了一肚子的怨氣。說什么已經萬無一失了,樣樣比賽絕對都拿第一,現在呢,基本上都是倒數,真丟人!

林文彪心里卻很舒坦,想不到三個項目的較量,每一項石柱山寨都勝過駱駝寨一籌,太長士氣了!

“大爺,大事不好!”林文彪正得意,劉友生忽然跑過來附在他耳邊說,“離開玉皇頂的時候,我派了兩個兄弟回咱們寨子里打探情況,他們剛剛返回,說有一支百多人的國軍,已經把咱們山寨嚴嚴實實地包圍起來了。”

“什么?竟有這等事?”林文彪聞言,一下子臉色蒼白,猛然起身對著張五常說,“大哥,我寨子里出了點兒情況,今天中午就不陪你飲酒了,告辭!”接著對手下一揮手,“兄弟們,有人要抄我們的老窩,快隨我趕回山寨去!”

林文彪率眾風風火火地回到山寨時,圍剿石柱山寨的人卻聞風而逃。他正猜想其中的奧妙,只見林文杰和兩個留守山寨的兄弟架著個受了傷的國軍官軍走了過來。

“大哥,這小子受了傷,被我們活捉了,正要槍斃他,他卻跪地求饒,說他認識你,還說有重要情況向你稟報。大哥快看看,這家伙是不是在胡說八道?”

“他認識我?”林文彪有點兒莫名其妙,于是走過去盯著那俘虜細瞧起來。

“三大王,你不記得我啦?我是駱駝寨的丁九啊,那年在馬家店搶劫時,你曾救過我一命。”俘虜瞧著林文彪,膽怯地說。

“果真是你!”林文彪甚是驚訝,“丁九兄弟,你不是還在駱駝寨嗎?啥時候披了這身黃皮當了國軍?”

“我,我,我……”丁九吞吞吐吐道,“林大王,不不,林大爺,你收留了我吧,你要是答應收留我,我就把實話說出來,不然,我回到駱駝寨,張大王和張軍師知道我做了俘虜,肯定不會輕饒我。”

“你我是兄弟,石柱山隨時都歡迎你加入!”林文彪拍著丁九的肩膀,“快說吧,你有什么話盡管告訴哥哥。”說著給丁九松綁。

“其實,我一直在駱駝寨,并沒有加入國軍。今天,我也是故意摔傷腿腳,讓哥哥的手下把我捉上山的,不為別的,就是想給哥哥報個信!”丁九說,“今天來攻打石柱山寨的那些官軍,全是駱駝寨的人假扮的,張大王和軍師張有成,一直懷疑年前在鹿頭鎮被警察截走的運往太平莊的槍支是哥哥使的陰招,因而他們一直想報復哥哥,這次他們邀請哥哥去玉皇頂祭拜山神和到野雞嶺圍獵,其實是調虎離山之計,目的就是趁石柱山寨空虛的時候,來搶奪哥哥寨中的糧草財物。為掩人耳目,張有成通過熟人,出錢從隨州駐軍處租來了一百多套軍服。”

“啊!”林文彪一聽,不由打了個冷戰,心道好險,幸虧當初聽了二弟的話,在寨子里留下了二十幾位兄弟,也幸虧劉友生是個有心人,期間派了兩個兄弟回山寨打探情況,不然今天就輸慘了。想到此,他從牙縫里擠出一句話,“張五常欺人太甚,從今往后,我林文彪與你勢不兩立!”

“大哥,”林文杰趁機鼓動,“一山不容二虎,我們若不主動出擊,先發制人,石柱山寨早晚會被張五常吞并!”

“二弟,大哥聽你的!想法子滅了狗日的張五常!”林文彪恨聲道。

距離孫豐恩六十大壽只有一個多月時間了,可林文杰還是想不出一個借助孫豐恩之力除掉張五常的妙計。

這天上午,林文杰一個人呆在屋子里看《水滸傳》,當他看到吳用領著李逵扮作算命先生和啞童,來到大名府盧俊義家中算命的情節時,眼前一亮,一個計劃悄然形成。他興奮不已,正欲出門尋林文彪說道此事,不承想唐州城牛氏茶館的牛老板再次來到石柱山寨,說張香玉出大事了,接著從懷里摸出一個牛皮紙信封交給林文杰。

林文杰打開信封一看,見一張信紙上歪歪斜斜地寫著兩行文字:

文杰,唐州警察局廖警長多次上門逼婚,我進退兩難,請你速來唐州城商議對策!急盼。張香玉。

林文杰皺著眉頭對牛老板道:“您回去告訴香玉,我明天就去唐州城找她。”

第二天五更天,林文杰便帶上劉友生離開了山寨。

二人扮作客商,每人手里拎著一只黑木箱,箱子分上下兩層,上層裝滿了山貨,下層暗藏著槍支。

臨近中午的時候,二人來到了唐州縣城。他們在牛氏茶館斜對面的一家酒館里要了個雅間坐下,點了酒菜,邊吃邊隔著窗戶觀察牛氏茶館門前的動靜。

大約兩個時辰過去,牛氏茶館那邊一直都寂靜無聲,偶爾有三五個人進出,卻看不出有任何異常。

黃昏來臨,二人付了茶費酒錢,慢慢踱出酒館。

“友生,你離開武館快一年了吧,也該回去看看師傅和師兄弟們了!”林文杰說,“若是有幸見到梁老師,就代我向他問聲好。記住,明天中午,你來牛氏茶館找我,如果情況有變,你就趕回石柱山。我大哥是個有勇無謀的人,你一定得勸住他,千萬不要輕舉妄動。”

“好的,二爺,你注意安全,我們明天中午見。”

劉友生走后,林文杰便在夜幕的掩護下,悄悄地來到了牛氏茶館。

“文杰,你終于來了,這段時間快把香玉愁死了。”見林文杰進門,牛老板夫婦趕忙迎了上來。

“香玉在樓上嗎?”林文杰急切地問。

“大哥哥,我表姐在樓上呢!你自己上去吧。”張香玉的表妹年少不識愁滋味,看到林文杰后非常高興,想起上次他和張香玉抱著親嘴的事,她竟扮了個鬼臉。

“香玉!”林文杰走上閣樓,見張香玉正斜躺在床上,面容憔悴,一副可憐兮兮的樣子,心中不由涌起一股酸楚,“你怎么樣了?千萬要保重身體啊,就是天塌下來,有我頂著呢,何況天一時還塌不下來!”他走到張香玉身邊,掖了掖被子,坐了下來。

“文杰啊,我這幾天一直在想,我是不是一個不祥的女人!我的父母都是因我而死的,而你又因我中斷了學業做了山匪,現在我又給舅舅家帶來了麻煩!”張香玉淚流滿面,“這這……這到底是因為什么啊?”

“香玉,你可不要胡思亂想!”林文杰一把拉住張香玉的手,“人生路途,哪個人不曾有過三災兩難?很多事情的發生是不以人的意志為轉移的。你長得漂亮,許多人,當然也包括我,對你一見鐘情,自然就會想入非非,但這并不是你的錯啊!”

“可這畢竟都是因我而起的呀,看著身邊的親人因自己而遭罪,我真想一死了之。”張香玉抽泣著說。

“別說傻話了,快告訴我,那個姓廖的警長到底是怎么回事?”林文杰溫情脈脈地看著張香玉的眼睛。

“三個月前,廖警長的老婆死了,半個月前,他親自登門來找舅舅,說要娶我為妻!”張香玉嘆了口氣,“那姓廖的都四十多歲的人了,腦滿腸肥,胖得像頭老母豬,而且欺壓百姓,橫行唐州城,我咋能給這樣的人做老婆呢?再說,我和你早已交換了定情物,在我心中,我已經是你的妻子了,而我早把你看作自己的丈夫,我怎么可能另嫁他人呢?”

“他一個警長,怎么會認識你呢?他來茶館喝過茶還是聽過書?”

張香玉又嘆了口氣,說:“說起來,這事多少還與你有關呢!”

“與我有關?”

“是呀,你還記得上次我生病時,你來城里看我的事嗎?那晚,幾個警察來茶館抓你,領頭的就是這個姓廖的。當時,他一雙色迷迷的眼睛在我身上瞟來瞟去,我就知道他沒安什么好心!”

“原來是這么回事!那你答應他了嗎?”

“你你……你怎么問出這樣混賬的話來?”張香玉聞言甚是氣惱,“我早就把自己當成你林文杰的妻子了,你沒死,我怎么能答應他呢?”

“姐姐息怒!”林文杰憨憨地一笑,“只要你沒答應他,他就奈何不得你,現在是民國,借他個膽兒他也不敢上門來搶親!”

“唉,你到底還是讀書人,想法就是幼稚!”張香玉說,“如今這亂世,誰還講法律?他是堂堂的警長,黑白通吃,這不,他見我不答應,就讓一幫地痞流氓,三天兩頭來茶館搗亂,搞得舅舅的茶館都快經營不下去了。”

“這姓廖的是鐵了心想把你搞到手啊!”林文杰皺了皺眉頭,一時無計可施。

“所以,我就叫你來商量該怎么辦啊!”

正在這時,張香玉的小表妹上來喊吃飯了,林文杰便將張香玉從床上拉起來,扶著她下了樓。

桌上的酒菜很豐盛,但氣氛卻有些壓抑,林文杰本已酒足飯飽,當然沒有食欲,張香玉滿臉惆悵,飯菜入口卻難以下咽,牛老板和牛太太心事重重,不聲不響地吃著,只有張香玉的小表妹吃得歡暢香甜,邊吃邊嘮叨個不停。

“文杰呀,還是喝兩杯吧。”見林文杰不怎么動筷子,牛老板倒滿一杯酒遞給他。

“不了,牛老板,我本就不勝酒力,這會兒也沒喝酒的興致。”林文杰將酒杯放回到了桌上。

“文杰,我看不如這樣!”牛老板突然說,“你跟香玉成親吧,明天你就把她帶到石柱山去,遠走高飛,我想,只要你們出了唐州城,那廖警長就奈何不得你們,你說呢?”

“這……這不妥吧?我已和香玉姐姐約定了,等殺了‘活閻羅’張五常,為她的父母報了仇后我們再結婚,我現在這么做,豈不是乘人之危?”林文杰連連擺手,“再說了,我們一走了之,你們怎么辦?那姓廖的豈會善罷甘休?”

“那……唉,這可如何是好?”牛老板一臉無奈,顯得束手無策。

“你們也不要急,車到山前必有路,對這件事,我已經有想法了……”林文杰安慰他們道。

這天晚上,林文杰就住在了牛氏茶館,他和張香玉雖同處一室,同睡一榻,但皆是和衣而眠,心如止水。

即將熄燈的時候,林文杰突然想到了柳翠翠對自己說過的話,便試探著問張香玉:“湖北那邊有個鹿頭鎮,鎮子上有個叫柳翠翠的裁縫,綽號‘鹿頭一枝花’,你可否知曉此人?”

“你怎么突然提起鹿頭鎮的裁縫來了,我對那片地方不太熟悉,也壓根兒沒去過那里。”張香玉答。

“可那裁縫好像對你有所了解!”林文杰從懷里摸出張香玉此前送給他的那根簪子,“她好像能通過這根簪子猜出你的身份。”

“有這等事?”張香玉很是驚訝,皺了皺眉頭,“鹿頭鎮離我老家不算太遠,我父母在世時,我曾多次提議到鹿頭鎮去轉一轉,踩踩場子,可每次父親都拒絕了,也沒說原因,只是說湖北鹿頭鎮那片地方,到死了他都不想過去。回頭我問下舅舅,看他知不知道這其中的緣由。”

第二天,張香玉的精神好了許多,便下樓幫著她舅舅料理起了茶爐,林文杰則躲在樓上靜候劉友生的到來。

太陽高高升起,唐州城的市集漸漸熱鬧起來,五行八作的人從四面八方匯集,整個街市車水馬龍,熙熙攘攘。

牛氏茶館不斷有人進出,來喝茶的大多是中老年人,他們是這里的常客,幾乎都是沖著張香玉的彈唱來的。

“諸位街坊,諸位鄉鄰,”張香玉彈了幾曲后,開口說道,“多謝大家來茶館喝茶捧場,現在我就為大家說唱幾段小書帽,讓大家樂呵樂呵。笑一笑十年少,愿大家笑口敞開!”隨即拿起三弦,清了清嗓門,唱了起來,“說的是,小李莊有個李豁子,好吃懶做不干活。晚上常常做美夢,夢里常常娶老婆……”

張香玉幽默風趣的彈唱,讓茶館里喝茶聽書的人個個捧腹大笑,擊掌叫好。

唱了幾段后,張香玉放下三弦,準備為顧客們添加茶水,就在此時,兩個十八九歲的地痞走進了茶館。張香玉打眼一瞧,暗吃一驚,因為近兩個月來,就是這兩人經常來茶館攪場子。

“兩位爺,快快請坐,來一壺信陽毛尖吧!”張香玉不敢得罪二人,趕忙笑臉相迎。

“好吧,就來信陽毛尖。不過,我們一人要一壺。”兩個地痞找了張桌子坐下,歪嘴斜眼道。

“茶來了,二位爺請慢用!”不多時,張香玉便拎著兩壺茶走過來,熟練地將茶壺放在二人面前,為二人滿上了兩碗茶水。

天近午時,喝茶聽曲的客人陸陸續續地走出了茶館,張香玉正慶幸兩個地痞今天沒有鬧事,卻見其中一人一拍桌子,大聲喊叫道:“老板過來,快來看看你這茶里面是啥玩意兒!你他媽的是從哪兒弄來的這些鳥茶,想害死爺爺們不成?”

“二位爺,這又是怎么啦?”張香玉知道這兩人又開始找茬了,趕忙走了過去。

“瞧瞧,瞧瞧!”一地痞指著一碗茶中的一只蒼蠅,“這茶里怎么會喝出蒼蠅,你們這不是害人嗎?快陪爺爺兩塊大洋,不然今天我非砸了這茶館不可!”

“二位爺消消氣!”張香玉仍然滿臉賠笑,“茶葉里面是肯定不會有蒼蠅的,會不會是這屋子里面的蒼蠅飛落到了你這碗茶中?二位爺,今天算我請客,這茶水錢就免了。”

“你說得輕巧,免一碗茶錢就了事了?不行,今天你說啥也得賠我兩塊大洋,否則,哼……”

“否則怎樣?”一個頭戴禮帽,身穿長衫,鼻梁上架著一副墨鏡的青年走進茶館,慢悠悠地踱到兩個地痞面前。

“否則俺哥倆就砸了牛氏茶館!你他媽的管得著嗎?”見墨鏡青年走過來,兩個地痞戒心很重地站起身,擼著袖子。

“你們倆是哪里來的玩意兒?癩蛤蟆打哈欠,口氣不小啊!”墨鏡青年取下禮帽,露出一張清秀的面孔,“你們以為這唐州城里就沒有王法了嗎?快把茶水錢付給人家,再賠禮道歉走人!否則,哼……”

“否則你想怎樣?”兩個地痞問。

“否則我叫你們站著進來,躺著出去!”墨鏡青年揮了揮拳頭。

“你他娘的又是從哪里冒出來的?說大話也不怕被風吹折了舌頭!你去打聽打聽,在這唐州城,俺們黑虎黑豹兄弟倆怕過誰!有種咱們單挑,俺哥倆一起上就不算好漢!”叫黑虎的地痞兇得很,一躍上前,對著墨鏡青年的腦門就是一拳,誰知他拳頭還未落下,人便“撲通”一聲趴倒在地,腦袋被墨鏡青年踩了個結實。

“小子有兩下子呀,看碗!”叫黑豹的地痞見狀,順手抄起桌上的一只茶碗,對著墨鏡青年的面門用力擲過去。

墨鏡青年腦袋一歪,順手將那只茶碗穩穩地接在手中,大吼一聲:“還給你!”將那茶碗擲了回去,黑豹躲閃不及,大茶碗擊中其腦門,他額頭上頓時鼓起了一個大包。黑豹嗷叫一聲,蹲坐在地,捂著腦袋齜牙咧嘴喊痛不止。

“起來,買單吧,不然,你們今天就別想走出這茶館半步!”墨鏡青年用腳一勾,將黑虎勾了起來,猛踢一腳,將他和黑豹踹到一處。

“大哥是哪個道上的英雄?請高抬貴手!”黑虎和黑豹見墨鏡青年身手不凡,自己根本不是他的對手,便向對方討饒。

“先把茶錢付了!”墨鏡青年厲聲喝道。

“大哥,我我……我們身上壓根兒就沒……沒帶錢……”黑虎結結巴巴地說。

“身上沒錢還他媽的來茶館聽書喝茶裝大爺?不給茶錢還使些陰損招數敲詐人家的錢財,你們到底仗了誰的勢?快說!”墨鏡青年把眼一瞪,從牙縫里又擠出一句話,“不說老子今天就廢了你們兩個!”

“大哥,別別,我們說實話,是警察局的廖警長要俺哥倆過來搗亂的,我們有把柄被抓在廖警長手里,不敢不來啊!”黑虎和黑豹連連作揖。

“好吧,明人不做暗事,老子是振華武館的弟子,也是白縣長新聘的保鏢,今天受縣長指示到街市上暗訪治安情況,沒想到竟碰到你們這兩個仗勢欺人的狗東西!滾。”墨鏡青年一聲高喝,“再敢來茶館搗亂,看我不打折你們的腿!”

黑虎和黑豹如逢大赦,抱頭鼠竄。

“多謝英雄拔刀相助,敢問英雄尊姓大名?”牛老板跑到墨鏡青年跟前抱拳致謝。

“我姓劉,來茶館找一個姓林的朋友,不知這會兒他在不在這里?”年輕人摘下墨鏡,小聲說道。

“哦,原來文杰要等的人是你呀!”張香玉聞言湊上前,“快上樓去吧,文杰正等著你呢。”原來墨鏡青年是劉友生。

“友生,剛才多虧你鎮住了那兩個地痞,不然他們還真敢把這茶館給砸了。”見劉友生走上閣樓,林文杰趕忙迎了上來,“你見到師傅和師兄們了吧,他們情況都還好吧?”

“回二爺,都見到了,而且我的一個師弟真的被白縣長聘去做了保鏢。”

“難怪剛才你那么牛,敢說自己是白縣長的保鏢,原來是狐假虎威啊!”林文杰大笑,“見到梁弘志老師了嗎?”

“很遺憾,我沒能見到梁老師,聽師傅說他去了省城。”劉友生道。

林文杰點了點頭,忽然道:“友生啊,我遇到個難題,你得幫我想想辦法。警察局的廖警長幾個月前死了老婆,現在他一心想娶香玉過門,香玉不同意,他就三天兩頭叫些地痞無賴來茶館尋釁滋事,這事該怎么辦?”

劉友生思索了片刻,說:“不如咱們演一出戲……”接著如此這般跟林文杰講了一番,林文杰聽后連連點頭。

當夜,牛氏茶館門前忽然來了七八個黑衣人,一個個手執棍棒,對著茶館的門窗便是一陣敲打,邊打邊叫道:“不識抬舉的東西,竟敢不給廖警長面子……”最后竟硬生生地把茶館的門給撞開了。

“有人入室搶劫了!有人入室搶劫了!”黑衣歹徒們正待進入,牛老板忽然在樓上打開窗子,大叫大喊了起來……

第二天一大早,牛老板一瘸一拐地前往警察局報案,他直接走進局長關光興的辦公室,把牛氏茶館昨晚發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訴了關局長,關局長本是劉友生的師傅和梁弘志的結拜兄弟,是個有正義感的人(真正身份是中共地下黨員),他當即把廖警長叫來,狠狠地責罵了他一通,令其一個月內破案,否則革職。廖警長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心想,我昨晚沒讓人去牛氏茶館鬧事啊,這是怎么回事?自此,他再也不敢叫人去牛氏茶館搗亂了。

回到石柱山寨,林文杰去見林文彪,說:“大哥,六月十六是湖陽鎮大財主孫豐恩的六十大壽,我想下山去會會他,‘請’他來山上住幾天。”

林文彪一聽,頭搖得像撥浪鼓,說:“二弟啊,孫家戒備森嚴,有二十多個家丁,十幾條長槍,我們去綁孫老爺子的票,無異于虎口拔牙呀!”

林文杰說:“古人云,‘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沒有孫豐恩這個魚餌,就釣不到張五常這條大魚。大哥請放心,我半個月后下趟山,定將孫老爺子‘請’上山。”

孫豐恩六十大壽的頭一天,林文杰再次來到了鹿頭鎮,他想從柳翠翠口中更多地了解一些有關孫豐恩的情況,但他卻連柳翠翠的影子也沒見著,一問才知道,原來早在半個月前,柳翠翠便到駱駝寨投奔張五常去了。

半個月前的一天下午,孫豐恩來到裁縫鋪與柳翠翠私會,無意間在柳翠翠的床上發現了一塊雞心玉佩,上面刻著“如意”二字,他便懷疑這是張五常的物件,不由醋意大發,指著柳翠翠的鼻子破口大罵,說她是個賤貨,是個養不熟的婊子。柳翠翠甚是委屈,因為那塊玉佩是自己花了五塊大洋從一個玉商手里買來的,和張五常沒有半點兒關系。于是她頂撞了孫豐恩,說他是個老渾蛋、老色鬼,還要他以后不要再來鹿頭鎮騷擾她。孫豐恩惱羞成怒,抓起地上的板凳,對著裁縫鋪就是一通打砸,出門時還甩了柳翠翠兩記耳光,搶走了柳翠翠這些年所有的積蓄。傷心欲絕的柳翠翠第二天便收拾細軟,離開了鹿頭鎮,上駱駝寨投奔了張五常。臨離開鎮子時,她當著眾街坊的面留下一句狠話:“此生不殺孫豐恩,誓不為人!”

林文杰坐在裁縫鋪對面的餛飩館里發起呆來。這可如何是好?他原想借助柳翠翠的引薦,名正言順地去給孫豐恩賀壽,現在這條路卻沒了。他一邊喝酒,一邊絞盡腦汁地想著應對之策。

太陽偏西的時候,林文杰起身回石柱山寨。剛走出五六里地,只見一輛馬車載著幾只大木箱和十來個男女從后面跑了過來。

馬車經過林文杰身邊時突然停下,一個手執長鞭、四十來歲的漢子對林文杰一拱手,問:“敢問老鄉,到湖陽鎮可是從這條路走?”

“正是。”林文杰手一指,“順路北行,十五里后到康家寨,然后向西走,穿過青石谷,再向北行,不拐彎兒,一條道走到湖陽鎮。”

“多謝老鄉!”漢子一抱拳。

“大叔,你們去湖陽鎮做什么呀?”林文杰問。

“我們是戲班子,是去湖陽鎮唱戲的!”漢子回答。

戲班唱戲的?難道是孫豐恩做壽請的戲班?林文杰眼前一亮,問:“你們可是去湖陽鎮給孫豐恩老爺唱戲祝壽的?”

“正是。”漢子揚鞭催馬,“老鄉,后會有期。”

要是能混到戲班子里面,明天不就可以輕易進入孫府嗎?一念至此,林文杰緊追幾步,大聲道:“大叔,請等一下,這里離湖陽鎮還有五六十里路,天到這般時候,怕你們要走一大段夜路呢,青石谷道窄林密,常有劫匪出沒,很不安全啊。”

“啊!我們是從馬振扶那邊轉過來的,對這邊的情況不太熟悉,還望老鄉多多賜教!”漢子急忙將馬車停了下來。

“我家就在前邊三十里遠的一個村寨里,你們要是愿意,今晚就在我家將就一宿。”林文杰說,“晚上你們亮亮嗓子唱幾小段,吃住我管,分文不收,明天一早我送你們去湖陽鎮如何?”

“好呀!爹,咱們就去他們村吧。”趕車的漢子還未吭聲,一個十四五歲的少年忽然從馬車上站起,大聲說。

“這個……”趕車的漢子似乎有些猶豫,“老鄉,我們萍水相逢的,你如此為我們著想,到底圖個啥?”

“大叔不要多想,我就為聽你們唱幾句戲文!我們村較為偏僻,三兩年也沒個說書唱曲兒的光顧,今天碰到你們,也是咱們的緣分啊。”林文杰說得很是誠懇。

趕車的漢子瞧了一眼車上的男女,大家都有停下來歇一歇的意思,他便對林文杰說:“如此,就有勞老鄉了,快上車帶路吧。”

林文杰心中暗喜,向前兩步,一閃身坐到了車沿上。

黃昏時分,林文杰領著馬車來到了石柱山腳下的松林旁,見天色越來越暗,道路越來越窄,四周的山巒越來越突兀,趕車的漢子便覺得不對勁,正想問林文杰是不是走錯了道,忽然聽到一聲呼哨,緊接著松林里躥出來七八條漢子。

趕車的漢子大吃一驚,趕忙停下車,小聲問林文杰:“小……小兄弟,你你……這是要領我們到哪兒去啊?莫不是要把我們引到山里打劫?我們一群唱戲的,云游四方,賣藝求生,跟要飯的差不多……”

林文杰從車上跳下來,說:“大叔,我確實是個打家劫舍的山賊,不過,今天我是請你們來我們山寨唱戲作客,絕對不會傷害你們,我還要好吃好喝地招待你們呢。走吧,咱們上山去。”說著,他沖著從松林里走出來的幾個漢子道,“兄弟們,這是我給大家請來的戲班,都過來招呼一下。”

“二爺,你不是去鹿頭鎮找‘一枝花’的嗎?怎么請個戲班子回來了?”李全和王四等人趕忙迎了上來。

“先進寨子里再說。”林文杰轉過頭對趕車的漢子道,“大叔,既來之則安之,先到俺寨子里歇歇腳,吃飽肚子再說吧。”

晚上,林文彪和林文杰大擺宴席,盛情款待了戲班的眾人。戲班的人見林氏兄弟并無害人之心,酒足飯飽之后,應林文杰的請求,就在寨中找了一塊空地,拉開架勢,唱了一出《野豬林》,只看得寨子里的兄弟們個個熱血沸騰,不停地喝彩。

趁著兄弟們看戲的當口兒,林文杰、劉友生領著戲班班主,也就是那位趕車的漢子,來到了林文彪的臥室……

第二天一早,戲班班主趕著馬車上路了,但他的寶貝兒子被留在了山寨里。

臨近中午的時候,馬車在湖陽鎮孫家大院門前停下。也就一袋煙的工夫,一個不大不小的戲臺便在孫家大院前搭建了起來。接著鑼鼓聲聲,演出開始了。隨著戲班混進孫家大院的林文杰和劉友生,趁大家不注意,悄悄地摸到孫豐恩的臥室里躲藏了起來。

太陽快要落山的時候,演出的鑼鼓終于停息了下來,祝壽的客人們陸續散去,醉困交加的孫豐恩被人架進臥室,躺在了床上。當孫豐恩有節奏的鼾聲在臥室里回響起來時,林文杰和劉友生從藏身處出來,掏出了腰間的手槍。

“孫老爺,醒一醒!”林文杰拍了孫豐恩幾下。

“你們是……”孫豐恩醉意蒙眬地睜開雙眼,見兩把黑乎乎的手槍正對著自己的腦袋,即刻清醒了大半。

“孫老爺,我們是石柱山殺人不眨眼的亡命山賊,我叫林文杰,今奉大哥林文彪之命,接你到石柱山上住幾天,你千萬不要聲張,一切按我們說的去做。今天是你的六十大壽,我們可不想你有啥好歹!”林文杰說。然后,他從懷里拽出一件戲袍穿在孫豐恩身上,而劉友生則撕了一團棉絮塞進了他嘴里,又用一掛長胡須戴在了孫豐恩的面頰上,把整個嘴巴嚴嚴實實地遮擋了起來,之后再把一頂戲帽扣在了孫豐恩的腦袋上……一番折騰后,孫豐恩完全成了一個唱戲的角兒,沒有人能看出他是誰。

天色暗下來后,林文杰和劉友生揣起孫豐恩的那個銀煙袋,攙扶著孫豐恩,從孫家人的眼皮底下出了孫家大院。在夜色的掩護下,他們來到鎮子東面的打谷場邊,劉友生一聲口哨,早已來此接應的李全等人,牽著幾匹馬從麥草垛后閃了出來。于是,一行人將孫豐恩架上馬背,轉瞬便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一夜無話,第二天早上,心驚肉跳的孫豐恩正不知林氏兄弟將會怎么獅子大開口訛詐自家的錢財時,林文杰卻親手為他端來了可口的飯菜,中午時還陪著他喝了半斤燒酒,晚上又為他端上了香噴噴的面食。

一連三天,林文杰天天如此,但就是不提贖金一事。

到了第四天,孫豐恩終于坐不住了,心道,這林文杰的葫蘆里到底賣的什么藥?別的土匪綁票都是兇殘異常,今天割耳朵,明天剁手指,天天逼著人家送錢,被綁了票的,就算不死也會脫層皮,可這林文杰怎么天天好吃好喝地供著自己,就是不提要錢的事呢?這里頭肯定有鬼。

當林文杰又端來飯菜時,孫豐恩問:“你們……你們‘請’我來山上到底欲意何為?”

林文杰一笑,說:“孫老爺莫要驚慌,我們沒想干什么,我就想認您當個有錢的干爹!”說著“撲通”跪地,給孫豐恩叩了三個響頭,“干爹在上,請受孩兒一拜。”

孫豐恩見狀,大吃了一驚,感忙起身將林文杰扶起,說:“二大王,你這是……”

林文杰說:“我是誠心誠意認您為干爹的!”

“好好,那我就認下你這個干兒子!”

孫豐恩是個見多識廣的老江湖,這晚睡覺時他仔細一琢磨,終于明白了林文杰把自己“請”到山上不提錢字而硬要認自己做干爹的原因,他不是不要錢,他是要以干兒子的身份分他的家產!

于是,又一天早上起床后,孫豐恩對林文杰說:“兒啊,你干爹我良田百頃,金銀滿屋,家里有的是錢,而我膝下只有兩個兒子,再認你這么個兒子,也不算多。既然我認你做了干兒子,按理說,我這家產也應分一份給你,不過我們孫家祖上有個不近人情的規矩,分家產從來不按人頭搞平均,而是按本事定多少,本事越大,份額越大,本事越小,份額也就越小,因為只有讓本事大的人分得較大的份額,他才能用這雄厚的本錢去鞏固和光大孫家的家業。”說到此處,孫豐恩盯著林文杰,“你小子究竟有多大的本事?我究竟該給你分多少家產呢?”

“這個嘛……”想不到孫豐恩會問這個,林文杰一時語塞。

“不如這樣,干爹我考你一考如何?”孫豐恩半真半假地說。

“如何考我?”林文杰一下認真了起來,他心里明白,雖然孫豐恩迫于無奈認了自己這個干兒子,但要想叫他乖乖地拿出大把大把的銀元絕非易事。

“北邊駱駝寨的‘活閻羅’張五常,是個殺人不眨眼的惡魔,奸淫擄掠,壞事干盡,瞧!”孫豐恩摘掉帽子,推開左耳邊的頭發,露出一塊傷疤,他左邊的耳朵竟然沒了,“你干爹我這只耳朵就是被‘活閻羅’割去的,而且他還搶走了我的女人!我和他有不共戴天之仇!干兒子,你若有本事,也割他一只耳朵過來,我給你一千塊大洋,你若能剁他一只手,我給你五千塊大洋。要是你沒本事動他,嘿嘿……那你可別怪干爹小氣,一文錢也沒有,你就是殺了我剮了我,把我剁成肉泥,也還是一文錢沒有!”

“哈哈哈!”林文杰聞言大笑,“干爹,要是孩兒五花大綁地將他捆來任你處置呢?”

“什么?捆來任我處置?”孫豐恩盯著林文杰,“那我送你一萬塊大洋!”

“好,咱們一言為定!”林文杰擲地有聲。

幾天后,當孫豐恩被石柱山寨綁了票的事不脛而走,被人們傳得沸沸揚揚的時候,林文杰揣著孫豐恩的那個銀質旱煙袋,扮作算命先生,只身來到了駱駝寨。

寒暄過后,林文杰拿出孫豐恩的煙袋,對張五常和柳翠翠說:“張大王,夫人,湖陽鎮的孫豐恩已被我‘請’到了石柱山寨,我知道你們都曾受過他惡毒的傷害,和他有不共戴天之仇,故而我和大哥商量后,想請你們親自過石柱山處置他,不知大王和夫人意下如何?”

“真是蒼天有眼啊!”未等張五常開口,柳翠翠搶先說,“我非親手剮了這個老雜毛不可,不然難消我心頭之恨!”

“嗯!”張五常瞟了一眼林文杰,從他手中接過銀煙袋,仔細地打量了一番,緩緩說道,“孫豐恩機警狡詐,孫家戒備森嚴,你竟然能將他‘請’上石柱山,你小子還真有兩下子!”

“張大王過獎了。”林文杰說。

“綁了孫老爺子的票,敲他們家三五千塊大洋絕對不在話下,可這么一塊到嘴的肥肉,你們卻拱手獻給我們大王和夫人來報仇雪恨,真是慷慨啊!”駱駝寨的軍師張有成不懷好意道。

“張軍師說得沒錯,孫豐恩家財萬貫,把他弄到山寨,無疑是弄到了一塊令人垂涎的金疙瘩。可在我看來,搞好咱們兩個寨子的關系,建立起駱駝寨和石柱山寨之間唇齒相依的兄弟情誼,要比得到孫豐恩這個金疙瘩值多了!”

“讀書人就是有遠見!”林文杰話音一落,張五常便開口贊道,“林兄弟,你這句話正好說到了我的心坎上,我們兩個寨子唇齒相依,理應親如一家,若是明爭暗斗,勢必兩敗俱傷!”

“張大王所言極是!”林文杰道,“兄弟齊心,其利斷金,我們兩個寨子理應親如兄弟……”

“嘿嘿,姓林的,你說得比唱得還好聽!”張有成瞧著林文杰,“你開口閉口講兄弟情義,可為啥私下里盡使陰招,挖我們駱駝寨的墻腳呢?”

“去年鹿頭鎮劫槍,確實是我和大哥一時糊涂鑄成了大錯,可后來三月三祭拜山神爺的時候,我們也領受到了張大王的懲罰,雖然這些都是昨天的事,早過去了,但時至今日,我和大哥仍常懷愧疚之心,我們一直想尋找一個合適的機會向張大王和軍師請罪。”林文杰頓了頓,“我這次親臨駱駝寨請大王和夫人去石柱山寨處置孫豐恩,也有賠禮道歉、負荊請罪之意。”

“只怕事情沒那么簡單吧?”張有成逼問道。

“軍師多慮了,我曾不止一次聽夫人講起過林家二兄弟,他為人仗義,愛憎分明,今天又親自來駱駝寨為去年劫槍一事賠禮道歉,并請我和夫人前往駱駝寨處置孫豐恩,其誠心可嘉呀!”張五常瞧了一眼張有成,擺了擺手,“去交代一下廚子,讓他中午做幾個上品好菜,咱們和林兄弟痛痛快快地喝幾杯。晚上我再和夫人一起去石柱山寨,把孫豐恩的老豬頭割了拎回來。”

太陽快落山的時候,林文杰和張五常、柳翠翠一道,帶著七八個精干的嘍啰,揣著短槍利刃,離開駱駝寨,悄悄地向石柱山進發了。一行人來到石柱山寨時,已是半夜光景,但石柱山寨內燈火通明。

走進山寨大廳,早已恭候的林文彪趕忙起身,抱拳施禮道:“哥哥大駕光臨,小弟有失遠迎,萬望海涵!”

“你我手足兄弟,不必客氣!”張五常沖著林文彪抱了抱拳,“文彪啊,孫豐恩那個老雜毛在哪兒?快領我去見他,這會兒我手癢癢,想先抽他老雜毛三十個大嘴巴子!”

“哥哥做事還是這般性急,請隨我來,我這就帶哥哥去見孫豐恩。”

林文彪說罷,領著張五常、柳翠翠等人出了山寨大廳。

片刻后,一行人來到大廳后面的一個石洞旁。

林文彪停下腳步轉過身,指著洞內對張五常說:“哥哥請,孫豐恩就在里面,是殺是剮,任憑哥哥處置!”

張五常眨了眨眼睛,向洞中細看,果然見兩三丈見方的石洞內燈火閃爍,一根碗口粗細的石柱上綁著一個披頭散發的老者,老者面色蠟黃,一臉疲憊,正是孫豐恩。

“哈哈哈!”張五常得意忘形地跨進洞內,緩緩向孫豐恩逼過去,“老雜種,你睜眼看看我是誰!”

“響馬羔子,土匪山賊,你你!”聽到張五常的聲音,孫豐恩怒目相向,“你們這些狗娘養的惡魔,絕不會有好下場的!”

“你這老雜毛,死到臨頭還這般嘴硬!我先閹了你再說!”張五常從腰間拔出一把寒光閃閃的匕首,氣勢洶洶地朝孫豐恩走了過去。孰料,當他距離孫豐恩尚有一步之遙時,人卻一聲尖叫,頓時沒了蹤影,原來他一步踩空,掉進了兩丈多深的陷阱里,而這個陷阱正是林文杰為他設置的。

柳翠翠及駱駝山寨的嘍啰們一見,皆大驚失色,幾個人正要反擊,卻被門外擁進來的劉友生等人撲倒摁住,接著一個個被繩捆索綁起來。

次日傍晚,張五常被一張漁網裹著從陷阱里拉了出來,接著被結結實實地綁在一棵水桶般粗的大樹上,而他面前站著的則是他不共戴天的情敵孫豐恩。

“狗雜種,這些年你無惡不作,干盡了傷天害理的勾當!”孫豐恩吸了口旱煙,瞧著張五常,惡狠狠地說,“你不僅割了老子的耳朵,還搶走了老子的女人,今天我不千刀萬剮你,難消我心頭之恨!”

“我真的好后悔!”張五常盯著孫豐恩,有氣無力地說,“我真的好后悔當年割了你的耳朵!要是時光能夠倒流,我……我……”

“你會怎樣?”

“我非把你個老雜毛的腦袋割下來當夜壺使,在你嘴里撒泡尿不可!”張五常雙眼圓睜,沖著孫豐恩聲嘶力竭地吼了一嗓子。

孫豐恩打了一個冷戰,手中的旱煙袋掉落在地。

等孫豐恩彎腰拾起旱煙袋時,一道亮光閃過,張五常的頭顱已經滾落了下來。孫豐恩心中大駭,定睛細瞧,但見一個十七八歲的小伙子,正拎著一把血淋淋的大刀站在他跟前,小伙子仰天長嘯道:“父親,孩兒為您報仇了!”正是簡一刀的兒子簡柏,他已隨林文杰加入石柱山寨,發誓為父親報仇雪恨。看到“活閻羅”張五常,小伙子按捺不住胸中的怒火,搶先對他動了手……

幾個月后,張香玉在舅舅、舅母的陪同下,來到了石柱山寨。

臘月初十這天,石柱山寨彩旗招展,鞭炮齊鳴,一場婚禮正在熱熱鬧鬧地舉行。

婚禮的前一周,林文杰特地寫了封信寄給何志剛、廖如松,說自己將娶“一點紅”為妻,誠邀他們前往石柱山寨喝喜酒,并特地提醒何志剛,要他兌現當初的承諾,帶上五百塊大洋,過來叫“一點紅”一聲奶奶。

何志剛和廖如松當然沒有來。

孫豐恩來了,他不僅送來了三千塊大洋,還親臨山寨參加了林文杰的婚禮。出乎意料的是,已做了駱駝寨新寨主的柳翠翠,也領著軍師張有成和幾個兄弟,來到石柱山寨賀喜。

就在兩位新人拜過天地入洞房時,一聲槍響,張香玉捂著胸口倒在了血泊中。寨子里的歡笑聲戛然而止,空氣一下子凝固了,人們面面相覷,不知發生了什么事。

這時,柳翠翠拎著一把盒子槍從人群中走出來,槍口仿佛還有一縷白煙飄出。

“柳翠翠,這是為什么?你為什么要對香玉下此毒手?是我殺了張五常,殺了你的男人,你可以沖著我來啊!”林文杰紅了眼,對著柳翠翠狂吼道。

“你殺了我的男人,我殺了你的女人,這下咱們就扯平了!”柳翠翠輕描淡寫道,“當年,張香玉的母親搶走了我的父親,逼走了我的母親,害得我們母女倆流落街頭,受盡了磨難,今天我殺她,也算是為我九泉之下的母親報仇雪恨了!”

接著,柳翠翠講出了她和張香玉之間的恩怨。

原來,柳翠翠本姓劉,她的父親劉天來是個極其好色花心的紈绔子弟,當初他看上了一位姿色傾城的女子——柳如煙,便瘋狂地追求她,并不顧父母的反對,硬是將出身貧寒的柳如煙娶回家中。一年后,柳如煙生了個女孩,起名劉翠翠。誰知在劉翠翠六歲那年,劉天來卻移情別戀,又和一名年輕貌美、有家有口的戲子——牛劍萍好上了,并不惜將劉翠翠母女趕出家門。牛劍萍不是別人,正是牛老板的妹妹、張香玉的母親。長大后的柳翠翠(隨母親改姓柳),眼看著母親被生活折磨得慘死,便發誓要除掉牛劍萍這個害人精。

五年前,“活閻羅”張五常突襲張馬店,殺死牛劍萍夫婦,正是柳翠翠指使的。

“林兄弟,姐姐話已說完,要殺要剮悉聽尊便!”柳翠翠將盒子槍扔在林文杰面前。

望著血泊中的張香玉,林文杰欲哭無淚,心中一片悲涼。他想,張五常濫殺無辜,罪大惡極,自己投筆落草,臥薪嘗膽,設計除之,一來是為民除害,二來是兌現承諾,替張香玉報仇,這都無可厚非。但是,柳翠翠替自己的母親和情人報仇,殺了仇人的女兒張香玉,她難道就應該受到指責嗎?大家殺人不都是為了一個目的,給冤死的父母或情人報仇嗎?

“來人,把柳翠翠和張有成給我抓起來!”林文杰猛地一揮手……

半個月后,受梁弘志的派遣,劉友生的一個師弟把“七七事變”爆發、日本全面侵華的消息帶到了石柱山。得到消息后,林文杰終于拿定主意,把囚禁在石柱山寨的柳翠翠和張有成等人放歸駱駝寨,并和駱駝寨訂下生死同盟,起誓曰:若他日日寇來犯唐州,我們定同仇敵愾,合力擊之,至死不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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