循著“月跡”去讀寫

“讀書不要光讀流行雜志，要多看名家之作，如投胃口，可多讀幾遍，不是死記段落，而是掌握規律，如某某語言好，就尋‘為什么好？’‘用什么辦法就好了？’以此類推深究?！?0年前，作家賈平凹多次復信指點我讀書寫作，作為一個文學愛好者何其有幸??！

那時我正在上師范學校，每一次讀到賈平凹的小說、散文，都是怦然心動，沉醉其中。那崇拜迷戀賈平凹的程度，以至同學笑稱我“小賈平凹”。不幸的是我沒有成為一個作家，但可以說是讀他的作品打開閱讀之門，引發寫作熱情，以至如今依然做著文學夢。

最先吸引我的是賈平凹的語言風格，清新雋永，流暢自然，別開生面，具有獨特美感，充滿活潑生動的力量，我一時間非常著迷，并作為范本模仿寫作。

“那竹窗簾兒里，果然有了月亮，款款地，悄沒聲兒地溜進來；出現在窗前的穿衣鏡上了：原來月亮是長了腿的”“月亮里，地該是銀鋪的，墻該是玉砌的：那么好個地方，配住的一定是十分漂亮的女子了?！薄罢衲棠陶f的那樣：它是屬于我們的，每個人的。我們就又仰起頭來看那天上的月亮，月亮白光光的，在天空上。我突然覺得，我們有了月亮，那無邊無際的天空也是我們的了：那月亮不是我們按在天空上的印章嗎？”一篇《月跡》，把孩子們盼月，賞月，爭月，尋月，描摹得天真爛漫，趣味橫生。讀賈平凹的散文，短小精悍，意蘊豐富，忽有所悟，原來文章是這樣寫的。

那時我很不懂事，憑著沖動就貿然給賈平凹老師寫信，寄上習作請他指導。真沒想到，他很快給我回信了，并非敷衍幾句，而是非常熱情親切地和我談讀書，談寫作。他已經是很出名的作家了，一點架子都沒有，百忙之中不厭其煩地給素不相識的我回信，每一次來信，都十分認真——有鼓勵，有指導，充滿著一位作家對文學青年的深厚關愛，令我十分感動、敬仰。每次收到來信，我是讀了一遍又一遍，并對他的字特別喜歡，還模仿著練寫。

“讀其作品，更注重其人研究，探其文風從何而來，于我又有借鑒否？這樣，一個時期攻一個名家，天長日久，必有上進也，專學一人，得于此，也會損于此也?！?/p>

“稿子我看了，文筆很不錯，立意也好，但不足的是構思角度不新，這樣就減弱了感染力。”

“文章看了，都有激情，文筆生動，但缺陷是描繪得還不細膩，在不同程度上影響了作品的藝術感染力。要抓住幾個方面寫細膩，把詩的東西暗流其中，將理寓在其內，這樣就好些了。”

“您參加工作，這是正式走上了社會，一切都會慢慢好起來的……您的創作最好不要停，多看多寫才是。”

那時要看到更多的作品比較難，到圖書館借閱文學刊物，如《人民文學》《延河》《十月》《鐘山》等，總是尋找賈平凹的作品來讀，還直接向百花文藝出版社、上海文藝出版社、中國青年出版社、北京十月文藝出版社郵購了《月跡》《愛的蹤跡》《賈平凹小說新作集》等。這個時期，特別喜歡《商州初錄》《商州又錄》《商州再錄》，他對商洛故鄉風土人情、時代人事變遷、鄉土文化意蘊進行了傳奇式的探詢和呈現，也似乎在告訴我故鄉是文學創作的根基和情結。賈平凹說：“始終站在商洛這個點上，去觀察和認知著中國。這就是我人生的秘密，也就是我文學的秘密?！?/p>

在嘗試學習賈平凹老師寫作風格的過程中，我也開始了自己的創作投稿之路，雖成績不算顯著，但從1985年起，我陸續在《江西日報》文藝副刊、《散文》《寫作》等報刊上發表了多篇散文、小小說。

當時在《十月》雜志上看到賈平凹的中篇小說《臘月·正月》，在路燈下如饑似渴、手不釋卷讀完后，立即寫了一篇文學短評《識時務者為俊杰——賞〈臘月·正月〉》，發表在《文學知識》1985年第4期。

后來我做了一件更為莽撞的事，就是到西安登門拜訪賈平凹老師。1987年4月17日，我輾轉找到他家住處。他熱情地接待了我，而我傻乎乎地拉著他聊這聊那，占用了他三個多小時。一個名滿天下的大作家（當年長篇小說《浮躁》獲第八屆美孚飛馬文學獎），卻自始至終親切隨和地與我交流，不時有精到的點撥指導。他的詩集《空白》剛由花城出版社出版，欣然題字贈我一冊。我為自己的莽撞而羞愧，更為自己的幸運而興奮！回來寫了一篇《西北的月》，沒敢請他看，也沒拿出去公開發表。

由于工作比較忙雜，埋頭于公文紙堆、奔忙于新聞采訪，又不善于利用時間，很少練習文學寫作，愧對于賈平凹老師，辜負了他的熱心教導。但文學之心未泯，時時關注賈平凹老師的文學神跡。

賈平凹為文學而生，是文學天才。他對文學創作充滿了執著和雄心，在文學園田全力以赴、耕耘不已，令人驚異和崇敬?！陡≡辍贰锻灵T》《高老莊》《懷念狼》《秦腔》《古爐》《帶燈》《暫坐》《河山傳》等多次獲得中外文學獎、優秀散文獎，《秦腔》榮獲茅盾文學獎，《秦嶺記》獲2022年人民文學長篇小說獎。作品那么多，獲獎那么多，一部又一部新作出來，目不暇接，其著作宏富，體量龐大，少有作家與之匹敵。他創造了自己的語言風格，聲韻動聽，不同凡響。

正如40年前，著名作家孫犁為賈平凹第一部散文集《月跡》作序所寫：“這位青年作家，是一位誠篤的人，是一位勤勤懇懇的人。他的產量很高，簡直使我驚異。我認為，他是把全部精力，全部身心，都用到文學事業上來了?！?/p>

高山仰止，心向往之。一座巍峨俊秀的大山，放射出獨特的光芒。我為賈平凹老師佳作頻出而高興，也為自己文學空白而羞愧。但慶幸自己在浩如煙海的書籍中，遇上賈平凹，不僅為我打開閱讀之門，愛上文學，而且使我一直堅守著文學之夢。比如讀什么書，怎么讀書，我都深受賈平凹老師的影響。他有在《讀書示小妹十八生日書》中談到，讀書不能局限于狹窄的范圍，但精讀也同樣重要。倘若喜歡一本書，不妨多讀幾遍，第一遍是享受，第二遍是品味，第三遍是探究；要是喜歡某個作家的作品，就多找些來讀，無論是長篇、中篇還是短篇，亦或是散文、詩歌、評論、傳記等。其實，每個作家都有自己獨特的寫作風格，且都是有跡可循的。我的閱讀范圍漸漸擴展，讀孫犁、沈從文、冰心，讀泰戈爾、川端康成，讀海明威、福克納、馬爾克斯、加繆、黑塞、紀德；讀四大名著、《唐宋傳奇》《太平廣記》，還購買一些中醫藥、歷史考古、建筑類書籍來讀。

由于浸潤其中，我深受影響。在寫作上，我追求一種美感與力度，努力讓作品蘊含詩意與哲理，語言表達力求清新生動，避免使用俗語套話，甚至結合家鄉土話，創造一些通俗易懂的詞語。即使從事新聞報道30年，撰寫消息、通訊、時評等都努力追求文字的美感，注重標題制作、導語寫作，力求精練新穎，同事認為我的新聞作品有一種散文筆法。近兩年，中斷多年的文學創作又接續起來，我陸續寫作發表數十篇散文，《母親的心愿》《山蔭道上》《小時候的菜油香》等都是從家鄉出發，從童年出發的?！巴旰凸枢l”是兩個主要題材，可以窺見受到賈平凹創作思路的影響——故鄉是創作的根基和源泉。

因為至今沒有像樣的作品，我一直不敢再聯系他。但賈平凹老師的寬厚、深情、仁慈，對我閱讀寫作的指點，我將永遠感恩銘記。

責編：王曉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