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人、一條船,中途不停靠,無外援和補給,在海上連續不間斷航行,從法國旺代省出發,繞地球一圈后返回起點——世界上,能完成這趟挑戰的人比登上太空的人還少。徐京坤是第100個,他是倍受矚目的“獨臂船長”,更是創造歷史的“首位中國船長”。
旺代環球帆船賽是全球航海運動的終極挑戰。除了對選手的苛刻要求之外,比賽要途經世界上最危險的航段,包括充滿巨大風暴的南大洋、“惡魔角”合恩角,以及充滿浮冰和狂風巨浪的南緯50度“咆哮西風帶”,賽程艱難、淘汰率高,被譽為“航海界的珠穆朗瑪峰”。
" 為了登頂“海上珠峰”,徐京坤不間斷航行了27615.93海里,在近100天的時間內,獨自面對來自極端天氣、孤獨、身體極限和技術難題帶來的挑戰:從在風浪中3次單手爬上30米高的桅桿修理設備,到星夜在船尾維修液壓發電機,他多次生死一線;從練就連吃99天泡面的“獨特技能”,到到港前5天電力系統故障,瀕臨退賽,他時常絕境逢生。
很難,但總有辦法
" 到港那天,腳踩上陸地,徐京坤對“幸福”的感受力無限放大,“像是剛經歷完九九八十一難”。巧合的是,唐僧師徒的第八十一難“通天河遇黿濕經書”也發生在水里,那種即將功成卻被自然挑戰和突發事件掐滅希望的感覺,徐京坤在到港5天前有了切身體會。
“元宵節,一級警報,太可怕了。”旺代環球第94天,發電機突然無法啟動,徐京坤第一次感受到了退賽的壓力,“這種情況,我很難撐過明天,跟丟掉桅桿一樣的概念”。航行視頻里,他唇齒間擠出的每個字似乎都比寒夜里的海風更刺骨,即便此前遭遇最高風速達65節的風暴“整個人像在滾筒洗衣機里”,單手從水里撈起上百公斤重的帆,右肩膀舊傷復發等各種困難,“面臨退賽的感覺都沒有那么強烈”。
“退賽還是維修,不是選擇題。”午夜時分,徐京坤作出夢想可能被付之一炬前的最后嘗試,在30多節的大風里,不停晃動的賽船上,他走到船尾最危險的地方去維修液壓發電機,“出手就能摸到海水,但這是一次必須的冒險”,幸好,他和他的船都重新回到賽場。
" 現實中的驚濤駭浪,往往比想象中更加恐怖。“所以,當我說要享受困難時,‘享受’兩個字要加上引號。”徐京坤對記者表示,“我們都是肉體凡身,尤其在大海上,每個困難都很難面對,每次瀕臨崩潰的時候,光靠忍耐一定堅持不下去,必須有信念、有能直面困難的心態。”在他的信條里,勇敢不是不害怕,是明明害怕,也要顫抖雙腿繼續前行。
" 信念,在徐京坤少年時代已經幫他完成過一次重要返場。12歲時,徐京坤被鞭炮所傷,失去了左手前臂。當時,他安慰家人:“我的手要是不出事,指不定得給你惹多大禍呢,說不定這是在幫我。”他很快學會單手系鞋帶、單手騎自行車,但別人口中“這孩子這輩子就廢了”依然像烙鐵一樣讓他被灼傷。幸運的是,沒多久,他加入了殘疾人田徑隊,“通過體育,我快速找到了自己的方向和樂趣,所以這種傷害就被終止了”。他提過自己人生上半場的命運像在懸崖邊上,“但它也不應由別人主宰”。
" 雖是青島人,但徐京坤出生于平度山區,“大海”和“游泳”于他一度是陌生詞匯。為迎接2008年北京殘奧會,國家第一支殘疾人帆船隊向他伸出橄欖枝,在機遇面前,他時刻被焦慮裹挾,教練無法教他用一只手打繩結,他就弄個暖水壺拉著繩子自己練習,隊友在看電視,他在練,隊友休息了,他就摸黑練,直到“別人兩只手也沒有我快”。
" 2008年,徐京坤代表中國征戰殘奧帆賽,躋身前10。但盛宴過后,他等到比當年失去左臂更令他迷茫的消息,“國家隊解散”。失魂落魄的水手決定回家做小生意,但好友翟墨環球歸來的消息,不僅讓他重返大海,更讓他生出要環球航海的決心。
" 2012年,徐京坤駕駛一條比自己大兩歲幾乎報廢的帆船“夢想號”從青島出發,航行4500海里,創造了“首次單人獨臂無動力帆船環行中國海”的世界紀錄,“正是這次經歷讓我見識到相信的力量”。2015年,他又闖進世界頂級單人航海極限挑戰賽MINI TRANSAT,改變了該賽事不允許殘疾人參賽的歷史,成為世界上首位單人不間斷跨大西洋的“獨臂船長”。
" 此后,逢海開海、逢兇化吉,他如愿登頂。但徐京坤從不站在自然的對立面。“以前人們說戰勝海洋、戰勝自然,但對于真正的航海來講,這是絕對不能有的東西。”在他看來,真正的航行,更多是如何管理好自己,如何運用好技術和科技,和自然和諧相處,“利用風、海浪、水流來幫助你到達遠方”。
從“獨臂船長”到“中國船長”
" 旺代環球是一場體能、意志、技術的終極考驗,失敗是大概率事件,成功是奇跡,尤其對于需要比健全人付出更多努力的徐京坤而言。但他堅持上場的理由簡單清晰,“我是離這個目標最近的人,如果我不做,未來二三十年也許都不會有中國人來觸碰這個賽事”。
" 隨著比賽進程,關注的目光紛至沓來。在外媒報道、觀眾舉起的應援牌和社交媒體上,徐京坤被提及的次數越來越多,他的頭銜逐漸從“獨臂船長”變成了“中國船長”。
" 每隔一段時間,外界對“中國船長”的關注就會借助船載衛星網絡鼓勵徐京坤,“我收到很多孩子們的信和祝福,來自世界各地。他們給我唱歌、畫畫,甚至有法國一所學校的孩子們將左手包起來,體驗我單手生活的艱辛,讓我非常感動。孩子們的話語和笑容讓我充滿力量,令我在海上能堅持下去”。
" 還有一次悸動來自航海人的圣殿合恩角。旺代環球第68天,徐京坤呼叫合恩角燈塔,守塔人竟然直接叫出了他的名字,“說他在等我經過,并祝福我的航程,他說會記得我是第一個旺代環球經過合恩角的中國船長”。
" 各界的關注、親人的牽掛、航途中邂逅的“熊貓海豚”,都成為一種溫暖的力量推動徐京坤走出風暴,盡快靠岸。到港前,他在視頻中提及連續吃了99天泡面,笑稱“這可能是我的一種技能”,那時的他渴望一頓餃子,滿足的不僅是中國胃,還有餃子背后“團圓”的意義。
“有一種把客場打成主場的感覺。”徐京坤記得,當帆船駛入終點法國萊薩布勒多洛訥港時,航道邊久候的觀眾不僅有中國同胞,還有大量世界各地的“粉絲”舉著標語和海報,歡迎“中國船長”。他很難想象,“那是一個工作日,很多人得請假,驅車甚至坐火車、飛機從各個城市趕過來,就是為了迎接一個中國人到港”。
" 人們對航海的尊重和熱愛讓徐京坤深受觸動,“我到港的一刻不是結束,而是中國航海全新的開始”。在他看來,“這次完賽的一個重大意義在于我們終于有了一次嘗試和開始,希望能夠影響到更多中國航海人、中國的孩子們,給他們埋下夢想的種子,未來我們將收獲一片森林”。
" 曙光已經顯現。2021年,徐京坤孤身來到法國,“沒有朋友,只有我和我的背包,連一個行李箱都沒有帶,渾身上下就穿了一套衣服”;4年后,他已經收獲了一支由世界各地華人華僑組成的上千人的龐大團隊,“鄉親們給我們送糧,像家人一樣為賽隊護航,他們正是我們能完成目標的幕后原因”。
(摘自《中國青年報》梁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