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單

真不要臉！

陳樹蕃把李鳳霞送出家門后，狠狠地罵了一句。

半年前陳樹蕃就發(fā)現(xiàn)李鳳霞家兒媳的肚子又鼓了起來，為了未雨綢繆，他悄悄地把他們夫妻的電話拉黑。即使這樣，還不行，今天，這女人竟找上門來。要知道這是他們家第八次待客了。

李鳳霞的男人叫毛興虎，是城中村姜莊的坐地戶，他們與陳樹蕃隔著五六戶人家，勉強算是鄰居。

陳樹蕃初次與毛興虎打交道是在十年前。那時他住夠了錦園小區(qū)五樓的單元房，在姜莊買了一處獨家小院。想著以后回家再也不用爬上爬下，睡覺再也不會被鄰居的腳步聲驚醒，就計劃著早點裝修，能夠盡快住進來。誰知施工的第一天就遇到了麻煩。裝修公司的設(shè)備剛一進駐，一個人就黑著臉踱了過來，對陳樹蕃說：“老弟不知道規(guī)矩吧。莊上的活兒應(yīng)該請莊上的人干，如果不請，那幾個貨會讓你什么也弄不成。”一聽這話，陳樹蕃知道遇到地頭蛇了，趕忙遞上香煙，賠著笑臉說：“哥，我還真不知道有這規(guī)矩呢，你說該咋辦？”那人說：“我姓毛，叫興虎，開了個涂料廠，和咱莊搞裝修的人熟，可以給你通融通融。”結(jié)果，在他的“通融”下，陳樹蕃被迫辭掉找好的裝修公司，改用莊上的人，為此還賠了裝修公司兩千塊錢。后來陳樹蕃才知道，所謂莊上的人，實際上就是毛興虎自己的人馬。

工程完工的那一天，陳樹蕃請相關(guān)人員吃飯。毛興虎喝得面紅耳赤，拍著胸脯對他說：“你只要對得起哥，哥也不會虧待你。你在這里放心住，往后誰要欺負你，給哥一個電話，哥替你擺平。”陳樹蕃趕忙裝出感激不盡的樣子：“好，以后就仰仗哥了。哥要有什么事需要幫忙，也請給弟弟說一聲。”

憑著這點交情，毛興虎成功地把陳樹蕃發(fā)展為“朋友”。成為“朋友”的表現(xiàn)是，毛家每次有事要待客了，都會喊上他參加。

這里的人屁大點的事兒就要請客。當然，他們請客的目的不是為了答謝什么，而是為了斂財。十年來，陳樹蕃已經(jīng)參加過毛家的七次宴請。如姑娘結(jié)婚、姑娘生孩子、兒子結(jié)婚、兒子生孩子、孫子周歲、母親亡故、母親周年。禮金支出成了陳家沉重的負擔。每一次陳樹蕃都是礙著面子不得不去，去了又后悔得不行。僅是這樣，陳樹蕃尚且還能忍受，令他不能忍受的是東家對他這種普通客人的輕慢和無禮。去年的喪宴就擊破了陳樹蕃容忍的極限。

那天是毛興虎母親的周年紀念日。因為工作忙，陳樹蕃趕到銀河飯店時已經(jīng)是上午11點40分。大廳里來客烏泱烏泱的，40張桌子坐得滿滿當當。看起來毛興虎又一次把以前有過業(yè)務(wù)往來的人都請了過來。廳內(nèi)離門口不遠，擺了一張桌子，后面坐著三個面無表情的人，他們盯著陳樹蕃看，也不說話，靜靜地等著他來上款。陳樹蕃問東家在哪里，他們說不知道。陳樹蕃又問桌次怎么安排，他們還說不知道。遞上禮，陳樹蕃自己到各桌轉(zhuǎn)了一圈，沒有見到一個空位。想那毛興虎此時一定是在樓上雅間招呼重要的客人，今天的座位是沒有希望了。陳樹蕃一氣之下就回到了自己家中。他發(fā)誓，必須斷舍離，以后再也不參加這孫子的吃請了。

可是你發(fā)誓，人家不發(fā)誓。李鳳霞這次特來交代，陳樹蕃只能再次參加。十天后，毛家孫女的滿月酒在藍天飯店如期舉行。

藍天飯店有三層，各層都有大廳、舞臺、包間，層與層之間有多個樓梯連通，像個大商場，能容納上千人同時就餐。一樓有三個大門，可供不同家庭豎彩門、拉橫幅，這天就有五戶人家在這里大宴賓客。廣場上人來人往，好不熱鬧。

毛興虎、李鳳霞站在中間大門的臺階下，滿面春風地與來賓一一握手。那樣子就像國家領(lǐng)導在接見外賓。輪到陳樹蕃，毛興虎邊握手邊拍肩膀：“謝謝弟弟捧場。”接著用手往里一指：“咱們的接待處在三號臺。”可能是覺得陳樹蕃多次參加，要格外安慰，毛興虎又對著他耳朵低語道：“你待客了一定要喊上我。”陳樹蕃知道這人奸詐，真想?yún)⒓右欢〞幪幋蚵牐静挥媒淮F(xiàn)在又不得不配合：“好的，有事了一定叫上你。”實際上他已經(jīng)辦了葬父親、嫁閨女兩件大事，只因不想與毛家發(fā)生關(guān)系，也就沒有通知他。寒暄畢，看到毛氏夫妻已經(jīng)把注意力轉(zhuǎn)向后人，他就匆匆地邁上臺階。

一樓大廳內(nèi)等距離擺放著五張桌子，每張桌子旁都圍著一群等待繳錢的人，人們相互打聽著，來回走動著，亂作一團。陳樹蕃想，這么多人會不會把錢繳錯地方？如果錯了怎么辦？總不能把錢再要回來吧。這樣想著，他突然靈機一動：反正那貨已經(jīng)看到了我，今天不當冤大頭了，不如給他來個空城計，不給這孫子繳錢了。

主意拿定，陳樹蕃一身輕松，仿佛置身事外，悠閑地從一樓逛向三樓。

上午11點59分，樓下突然響起雜亂的鞭炮聲，三樓大廳也奏起歡快的音樂，人們紛紛向舞臺聚攏。吉時已到，各層的典禮都要開始了。陳樹蕃趁著混亂，逆著亂哄哄的人流下到一樓的東門口，從容地穿過廣場，來到馬路上，隨后，跳上一輛開來的公交車。

車上，想到毛興虎將懷疑收錢的人貪污，他無聲地笑了。

作者簡介：

歐文燦，筆名高飛鴻，河南唐河人。有小說、散文發(fā)表于《河南文學》《文學月報》《青年文學家》《神州文學》《中原文學》等刊物，也見于一些網(wǎng)絡(luò)平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