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審美心理距離探究《我的阿勒泰》中的非主要女性人物書寫

［摘 要］ 《我的阿勒泰》在成功影視化后，通過影視畫面將阿勒泰的絕美風光展現在大眾眼前——那里有藍天白云、連綿的草原、神秘的森林，以及淳樸的牧民和哈薩克族人，這些畫面引發了廣大媒體的爭相轉發，也讓更多人開始關注李娟的散文作品。這部作品之所以能深深吸引當代年輕人，是因為它蘊含著獨特的美學價值和審美意義。試圖從美學原理中的審美心理距離這一角度，深入探究散文集《我的阿勒泰》中非主要女性人物書寫給讀者帶來的獨特感受，并從李娟的寫作中體會女性鮮活而充滿力量的生命、樂觀的精神，以及她們散發著溫暖“光”的人性。

［關" 鍵" 詞］ 美學原理；審美心理距離；《我的阿勒泰》；李娟；女性人物

引言

英國美學家愛德華·布洛于1912年發表了一篇名為《作為藝術因素和審美原則的“心理距離”說》的文章，提出了“心理距離”（psychical distance）的觀點。所謂“心理距離”即在對自然物和藝術品的欣賞中，人們需要保持一種心理距離。布洛所舉的經典例子是“海上大霧”：在海上遇到大霧本來是一件令人煩惱的事，但如果人們在心理上與這些切身的考慮拉開距離，就會看到遠近的景色被大霧罩上朦朧而神秘的面紗，仿佛人在騰云駕霧，一時難分天上人間。［1］73

關于女性人物寫作，不能不提《紅樓夢》。《紅樓夢》中除了林黛玉、薛寶釵、史湘云等主要女性人物的書寫外，還有許多小人物。關于小人物的定義，梁歸智先生在《紅樓小人物》中進行了解釋：一是指在小說中階級、社會地位相對低，二是指在小說中可能不是主角——至少不是全書最主要的描寫對象。［2］5但是，由于小說和散文體裁不同，所以對于人物的刻畫和描寫也有較大差別；同時“非主要人物”也不等同于“小人物”，至少沒有“階級、社會地位相對較低”的特征。而二者的共同之處多在于“不是全書最主要的描寫對象”。在《我的阿勒泰》中，所有的篇章中都以“我”的視角出發，以“我”的在場進行書寫，用較大的篇幅描繪自己的母親，用稍少的篇幅展現外婆的形象，對其他女性人物的描寫最多是一節。所以，除去“我”、母親、外婆，都是這本書中的“非主要女性人物”。

一、“距離的二律背反”——讀者與書中人物的恰當距離

布洛還提到了“距離的二律背反”（the antinomy of distance），是指藝術需要有距離，失去了距離就會和生活混為一談。但同時，距離也不能太遠，太遠讀者就會覺得不切身，失去了對藝術欣賞的興趣。布洛認為，最好的藝術欣賞是距離很近但不失去。［1］74具體來說，心理距離的“二律背反”主要指在審美活動中，主體與客體之間要保持一定的距離進行客觀審視，即“推距而觀”，同時又需要有一定的個人情感參與，使主客體間的審美距離關系協調。

在讀者閱讀《我的阿勒泰》的過程中，體現了“恰當的距離”。在當今社會，一些青年人有一定程度的心理焦慮、迷茫、沮喪和抑郁，渴望找到出口，能夠尋找到一個像“桃花源”的地方，拋開現實社會中的一切，使自己的身體和精神得到放松和洗滌?！段业陌⒗仗肥且活悺靶∏逍隆毕盗械奈膶W作品，它以清新的敘事方式、溫暖的語調起到了慰藉人心的作用，即文學作品的治愈功能。［3］130一方面，文學的治愈功能在一定程度上為城市中的年輕人提供了精神慰藉。另一方面，《我的阿勒泰》中所有故事都發生在我國新疆最北端的阿勒泰地區，作者在書中描述到的環境和人都和在城市中的讀者具有空間上的較大距離，這對讀者心理距離的形成起到一定作用。

此外，讀者與書中的非主要女性人物并不只是空間的距離，更多的是風俗習慣、民族文化、行為禮儀、思想觀念上的距離。在跨文化交際過程中（此處特指需要進行長期交往的不同民族雙方），原來自己所熟悉的一套符號、習俗、行為模式、社會關系、價值觀念等被另一套新的自己不熟悉的符號、習俗、行為模式、社會關系、價值觀念所替代，因而在心理上產生焦慮，在情緒上不安定甚至沮喪。在嚴重的情況下，會產生各種心理和生理方面的疾病。這就是文化休克。［4］188而文化休克就是距離太近的后果。

在作品中，有看到這樣的情節：當一對母子來到作者家小店買褲子，那對母子左看右看研究半天但沒買，然后褲子不見了，作者的母親很生氣。后來這對母子被作者一家打聽到了，而十分重視誠信的哈薩克族人知道了這件事便對那對母子的事“搖頭不已”。后來為了證明自己的清白，孩子連夜跑了近十公里的路，來解釋這件事。這正是由于不同文化背景和價值觀念的作者一家與當地哈薩克族人差異較大但現實距離太近，所以在此事件中，雙方都因跨民族文化的交際而產生了不適應的情況。但是讀者和作品中的人物存在著距離，讀者不需要去處理與哈薩克族人相處過程中所產生的文化沖突和文化矛盾，只需要以旁觀者的身份感受書中人物的真誠和淳樸。

在上述情節中，讀者不需要為了自己的生計在乎他們是否偷走了褲子，但是會在其他人對這位母親“搖頭不已”時給予同情和擔心，又會為孩子連夜跑近十公里解釋一件事時被當地人民真誠和質樸的行為感動。這體現了讀者在保持距離的前提下保留了部分現實情感的度，在審美過程中將自己的主觀情感參與到審美活動中去。

二、審美心理距離的一致性——讀者與書中人物連貫的距離

審美心理距離的一致性是指在藝術作品或美學體驗中，觀眾或審美主體與作品之間保持的一種相對穩定的心理距離或情感距離。

在《我的阿勒泰》中，第一輯主要寫發生在2007—2009年間的事，第二輯是2002—2006年間。時間跨度有七年之長，但是作者對女性人物的書寫卻一直都充滿著質樸、清澈，散發著“光”。

作者剛剛踏上返家之途，就寫道：“胖胖的維吾爾族老板娘不知從哪里走出來，給我倒了碗茶，又順手給兔子一塊白菜。”［5］9作者簡潔而生動地勾勒出人物的外貌特征：這里的“胖胖”不僅傳遞了老板娘的體態信息，還隱含了一種親切、和藹的形象；又通過老板娘的動作，展現了她熱情、善良的性格。

再到后來，作者在家看店，有位母親來給她兒子打電話：“……娃兒啊，我說的話都要記到起，每天都要記到起……”［5］22在這一段話中，整段文字引用打電話母親的語言，文字質樸無華，沒有華麗的辭藻和復雜的修辭，但卻能夠感受到母親的細膩與深沉、母愛的無私與偉大，于讀者而言，能夠觸動內心對于家庭和親情的柔軟部分。

在2007—2009年間的文字，以《我們這里的澡堂》［5］64-70作為第一輯中非主要女性人物群像描寫的結尾，具有深刻的意義。

作者在描繪澡堂時，從歌聲、人物神態、動作到澡堂的環境、氛圍都進行了細致的刻畫。先是從聽覺和視覺入手，寫澡堂里的歌聲和人物的神態、動作，如小孩、家庭主婦、年輕媽媽等，這些描繪使人們仿佛一下回到了澡堂里。接著進一步描繪人與人的輕微接觸，以及澡堂里不可避免的微妙之處，如人們相互幫忙搓背、扶過水池邊緣等，這些細節都展現了人與人之間的溫情與關懷。同時，文字描繪的景象背后是更加深刻的情感。通過澡堂這一場所，展現了不同年齡、不同身份的人們在生活中的真實狀態，如哈薩克老人的衰老與無助、少女的青春與活力、家庭主婦的忙碌與辛勞等。這些情感的表達，讓讀者在閱讀中感受到了生活的多樣性和復雜性，也能引發對于生命、時間、孤獨等話題的思考。但同時，李娟也通過簡潔而富有力量的文字如“那水花并不是觸著她的身體才濺開去，而是觸著了她所散發出來的光芒才濺開去”，通過形象的比喻展現了少女的青春與活力，讓人感受到了生命的美好與希望。

在第二輯中，作者用了很大篇幅描繪阿勒泰地區的“拖依”（即當地的鄉村舞會）。在拖依上，有青春、激情、靈活、輕盈地跳著舞的女人；有結過婚卻仍像小姑娘活潑得要“死”的瑪麗；還有一直那么快樂、熱情的古貝。最后作者補充道：“我又覺得自己所見過的所有哈薩克女孩都像是她（古貝）一樣。”

從第一篇到最后一篇，在《我的阿勒泰》中，作者筆下的非主要女性人物具有某些共同的品質，能使讀者產生共鳴，與作品產生深刻的情感聯系。

首先表現在這些人物的堅韌和生命力上。她們面對惡劣的自然環境和生活的艱辛，從不輕言放棄，而是以一種樂觀和積極的態度去應對。其次體現在她們的獨立與自尊中。她們不愿意依附于他人，而是希望通過自己的努力來創造屬于自己的生活。再次，也能從她們對自然的態度中看到她們的共性。她們生活在廣袤的草原上，與大自然息息相關，對自然環境的變遷和季節的更替有著深刻的感受，通過描寫這些“女人”與自然的互動，展現了她們對自然的敬畏和熱愛之情。最后也是書中每一個女性人物都具有的最突出的特征：善良、包容與同情心。她們對待家人、朋友和鄰居都充滿了關愛和尊重，愿意為他人提供幫助與支持。

在《我的阿勒泰》中，作者用細膩的筆觸對書中非主要女性人物進行深入的刻畫，在讀者和書中的非主要女性人物這一審美對象之間構建了一種連貫的審美心理距離，能夠使讀者在欣賞散文的過程中得到持續不斷的精神滋養和心靈慰藉。

三、審美心理距離的暫時去功利性——讀者與人物的靈魂交往

審美的距離不在于對對象本質意義的無知，也不是以現實功用的目光來看待對象的性質，而是在了解的基礎上主動選擇拋棄現實功利的部分，將對象的意義轉化為審美的前提，而不是審美內容本身。［6］30所以，審美心理距離的去功利性能讓讀者在閱讀《我的阿勒泰》的過程中，在更加純粹和客觀的基礎上去欣賞和感受作品中的人物。

在劇版《我的阿勒泰》中，有一段經典的臺詞來自李文秀和張鳳俠的對話：“我雖然笨手笨腳，但我還是個有用的人對不對？”“啥叫有用？生你下來是為了讓你服務別人的？你看看這個草原上的樹啊、草啊，有人吃有人用，便叫有用；要是沒有人用，它就這么待在草原上也很好嘛，自由自在的嘛?！碑斘覀儼岩暯菑碾娨晞≈械闹参镛D移到作品中的女人們，會發現作者筆下的女性人物也是無功利性的。

在第二輯，作者用一篇散文的篇幅描繪了一位哈薩克族女孩：古貝。在《古貝》中，審美心理距離的暫時去功利性的體現尤為明顯。一方面，古貝的形象鮮活、立體，她不僅擁有哈薩克女性的堅韌與勤勞，更在生活的磨礪中展現出一種超乎尋常的樂觀與豁達。她的每一個動作、每一次笑容都仿佛能穿透紙背，直抵讀者的心靈。另一方面，讀者不再僅僅關注古貝作為一個哈薩克女孩的生活艱辛，而是將注意力更多地放在其性格的塑造、情感的流露以及與自然環境的和諧共生上。比如她熱情地教“我”數不清的哈語單詞，她能夠一手提一桶滿悠悠的水，穩當地從圓滾滾、滑溜溜的獨木橋上過去；當“我”因獨自走在又黑又潮濕的森林里感到害怕時，她看見我，拍拍自己馬鞍子后面的地方，把我送到家。在作者充滿真摯感情的書寫中，讀者也以一種平等、尊重的心態去閱讀她的故事，去感受她的感情，去體驗她的生活。這種去功利的視角，讓讀者更加真實地觸摸到古貝的靈魂，與她建立起一種獨特的情感聯系。

心理距離的暫時去功利性能使讀者主動地放下實用主義的心態，關注對象本身所呈現出的美感、情感價值和精神內涵，從而獲得一種更加純粹、深刻和持久的審美體驗。所以在閱讀《古貝》的過程中，讀者與古貝之間的靈魂交往超越了文字的界限。

在《古貝》的結尾段，作者寫道：“也許不止這三次吧。后來經她一說，我又覺得自己所見過的所有哈薩克女孩都像是她一樣——都是那么的快樂，熱情，又好像很寂寞似的。她們都眼睛明亮，面孔發光。她們戴著同樣的滿月形狀的銀耳環，手持精致的小馬鞭。我想看看她們的馬鞭。但我說出這個請求后，令她們笑了很久，其中一個伸手把馬鞭遞了過來?！保?］198最后這段，作者巧妙地將筆觸延伸到所有哈薩克女孩身上，通過古貝這一形象，展現了一個群體的共同特征與個性差異。古貝的堅韌、樂觀、勤勞與懂事，不僅是個人的品質，也是哈薩克女孩群體的縮影。因此，讀者與古貝的靈魂交往就變成了讀者與作者筆下每一個哈薩克女孩的靈魂交往。這些女性人物能讓讀者意識到，處在當今社會中，應該反思自己的生活方式和價值觀念，思考如何在快節奏、高壓力的現代生活中保持一顆純凈的心，去感知生活的美好與真諦。

結束語

在《我的阿勒泰》中，李娟以她的非虛構和在場書寫向我們展示一個完全自然的世界。這個世界中，不是只有草原、森林是自然的，在這樣自然的環境中生活的人也是自然的。在最后一篇文章《木耳》中，去采木耳的都是外地女人，本地女人永遠吃著牛羊肉、奶制品、面食、鹽和茶葉，這顯示了她們對自然的敬畏。正如作者所說：“吃著這樣的食物長大的孩子，健康，喜悅，害羞，眼睛閃閃發光?！保?］239當我們用審美心理距離去感受書中這些最自然的女性人物時，我們在嘗試著去理解和共情她們的同時，也使得審美意義和審美價值得以體現：我們的靈魂和精神得到了升華。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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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孫繼黃.正反合：審美心理走向成熟的應有命題［J］.美育，2021（4）：23-31.

作者單位：遼寧師范大學

作者簡介：李玨蕾（2004—），女，漢族，四川樂山人，本科在讀，研究方向：中國現當代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