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 《活著》作為余華從先鋒派作家轉向新寫實主義風格的典型之作,深刻體現了余華寫作的世界性和人類性風格,在日本和韓國的研究者與普通的讀者之中都產生了規模巨大的傳播度與接受度。對比兩種身份讀者的閱讀感受和體驗,可以充分感受到期待視野在《活著》傳播過程中的重要作用。除此之外,《活著》的影視化改編也進一步滿足了讀者的期待視野,豐富了閱讀感受,推動著《活著》在海外的傳播與接受。
[關" 鍵" 詞] 《活著》;海外傳播;影視化改編;期待視野;接受美學
引言
余華代表作《活著》,在日本與韓國得到了廣泛的傳播與接受。在這一過程中,讀者期待視野的構建和張藝謀指導的同名電影的傳播相互補充,起到了十分重要的作用。本文將結合接受美學中的相關概念,結合《活著》的影視化改編,分析其在日韓的傳播接受現狀。
一、《活著》在日韓的傳播情況
《活著》的傳播呈現出與以往當代文學作品極其不同的景象,其傳播幾乎是海內外同時進行的。1992年,《活著》在《收獲》雜志第6期發表;同年,《活著》德文版在德國出版,這也是《活著》最早的外譯本。[1]1993年,《活著》在長江出版社第一次單獨出版,同年《活著》英譯版發布。從1993年開始,《活著》先后被翻譯為英語、法語、阿拉伯語、韓語、日語等多種語言并在世界文學市場產生了極大的影響。[2]相較于西方世界,東亞國家對于《活著》的譯介和傳播最早是1997年6月,由韓國出版機構青林出版社翻譯出版的韓譯本;2002年日本學者飯塚容對《活著》進行翻譯,并由角川書店進行出版。截至2023年12月,《活著》在韓國的總銷量已經超過10萬冊。
(一)《活著》在韓國的傳播
在韓國,余華并不是最早一批被文學界接受的先鋒小說作家。直到1997年《活著》韓譯本第一次出版,余華才被韓國讀者認知,但在此之后,余華作品在韓國呈現出井噴式的傳播現象,平均每一到兩年就有一本余華的作品得以譯介出版。截至目前,《許三觀賣血記》《世事如煙》《我沒有自己的名字》《在細雨中呼喊》《兄弟》《靈魂飯》《炎熱的夏天》7部長篇小說在韓國譯介和出版。尤其是《許三觀賣血記》和《活著》受到讀者的廣泛喜愛,在2007年再版發行。
《活著》在韓國廣泛傳播的原因之一,是其在西方世界的傳播與接受。在韓國,專門從事翻譯與出版且熟知中國當代文學作品與發展歷程的漢學家,可謂少之又少,這也導致中國當代文學作品在韓國的出版與發行受制于出版機構的現狀。出版機構在對海外圖書進行選擇時,最為關注的特點也是最為直觀的標準就是作品在西方的文學獎項獲得情況。當某部作品摘得西方文學世界獎項之時,就會在韓國掀起一股出版發行的熱潮。韓國從歷史積淀和文化歸屬來看,從屬于東亞漢文化圈;但韓國作為政治經濟模式以資本主義運行方式為主的國家,在文化上呈現出典型的東西方文化交流共存的現象。西方文化價值觀對韓國的影響主要體現在韓國大眾文藝發展機制和文化選擇上,東方尤其是中國文化對于韓國的影響卻又牢固樹立在民眾的精神底色當中。這也就導致韓國讀者在對中國當代文學作品進行選擇時,會先參考西方標準進行選擇之后再結合東方文化內涵進行下一步的甄別與選擇。[3]這種現象也充分表現在《活著》的傳播過程中,《活著》韓譯本于1997年出版發行,剛出版時并沒有獲得韓國民眾的接受,直至余華獲得意大利格林扎納·卡佛文學獎[4]的次年,《活著》才真正以一種“活著”的姿態打開韓國市場。[2]
影視化改編也是《活著》在韓國文學市場廣為傳播的原因之一,相較于純文本閱讀,影視化的表現具有更低的閱讀門檻和理解要求,讀者可以通過這種接受成本最低的方式,最大限度地感受作品中的人物命運變化和余華對于生命哲學的思考。
(二)《活著》在日本的傳播
相較于其他國家而言,余華作品在日本的傳播開始較早。其第一部日譯本小說是1990年由飯塚容翻譯的《十八歲出門遠行》,但是譯介和傳播范圍仍有空間。余華的長篇小說在日本的翻譯呈現出單一化的傾向,這種單一化主要體現在譯者身上。目前日本主要出版譯介的長篇小說多出自泉京鹿和飯塚容兩位譯者筆下。其中,泉京鹿翻譯的作品只有《兄弟》一部,《許三觀賣血記》《在細雨中吶喊》《文城》等長篇小說作品均出自飯塚容之手。日譯本的《活著》相較于其他翻譯版本而言,更具有研究性的價值,譯者在進行翻譯之外,更多的是從研究者的角度去閱讀、審視文本,并進行具有民族化的再創造。
《活著》在日本的傳播也深受影視化改編的影響,張藝謀執導的同名電影在2002年登陸日本,幾乎是與紙質本同時傳播,成為其在日本傳播的重要助力。
二、《活著》在日韓的期待與接受
從接受美學的視角來看,讀者在閱讀作品前會根據自己已有的審美經驗和生活經驗形成一種期待視野。期待視野指接受者在進入接受過程之前,根據自身的閱讀經驗和審美趣味等,對于文學接受客體的預先估計與期盼。[5]期待視野就是“閱讀作品時讀者的文學閱讀經驗構成的思維定向或先在結構”[6],是接受者由人生經驗和審美經驗轉化而來的關于藝術作品形式和內容的定向性心理結構圖式。它影響著讀者對文學作品的選擇和理解,是一種心理上的預期,對閱讀和接受起著選擇、求同和定向的作用。從某種程度上來說,讀者閱讀接受的過程,本身就是再創造的動態過程。讀者在再體現自身審美意識的過程中,也對文本價值重新進行了思考。但因為讀者身份、文化背景的不同,對作家作品產生的期待視野也會有所不同。
余華作為世界熟知的中國當代作家,其作品先后翻譯成四十多種語言,被世界各國的評論家和讀者所接受。縱觀各個國家、各個群體的讀者對余華作品的評價,無論是專業的評論家還是普通讀者都認為他是“當代中國社會變遷的一面鏡子”,并試圖從他的作品思想和細節處理中找到當代中國發展的蛛絲馬跡。[2]
(一)文學批評家的期待視野與接受
一部文學作品的寫作需要作家想象讀者,這種“看不見”的讀者通常被分為兩類,一類是專業的“詩人”,另一類是普通讀者。[7]這里“詩人”所指代的就是專業的文學批評學者。他們與普通讀者不同,并不是根據自己的閱讀體驗和審美體驗衡量作品,而是會探究作品背后的精神內涵,在文學經典化的過程中予以引導和幫助。正如《活著》的日譯本譯者飯塚容所認為的,“中國當代文學 40 年的發展過程,正是改革開放的40年,當代文學日益融入世界文學潮流,為世界文學發展做出重要貢獻。我的翻譯以先鋒文學為主,先鋒小說在思想自由、語言表達、敘述方式等方面的現代性與探索性是當代中國的象征。今天很多先鋒作家更沉潛于中國社會現實,所表現的生命與情感更具有普遍性,能引起不同文化背景讀者的共鳴,我依然喜歡他們的作品。我始終認為,中國當代作家有能力也有責任為當代中國的偉大變革留下偉大的文學作品”[8]。這也預示著中國當代文學“走出去”的過程還需要海外漢學家的幫助,通過他們獨特的視角,結合本民族的文化內涵拓寬中國當代文學研究的視角與方向,增強中國當代文學的世界影響力。
日韓兩國學術界對《活著》一書的研究,側重于余華在從先鋒小說向新寫實派小說演變過程中,所表現出的情感的共通之處和余華簡單筆觸下所表達的人類共通的情感價值取向。中島京子將《活著》一書比作高品質的烈酒,表示其會隨著時間的推移而逐漸成熟持重。[9]除了關注《活著》書中所表達的普遍性情感之外,日韓學者也將目光放到了余華在時間敘述視角的運用上。中島京子在研究《活著》內容時將故事發展的時間與人物的命運聯系在一起,她認為故事發生的時間脈絡是推動人物命運變化的“無形之手”,讀者在閱讀過程中可以真切地感受到人物命運是隨著時間變化而變化的,這種操縱之感來源于《活著》獨有的時間建構模式和回憶書寫。《活著》通過福貴跳躍、重組的記憶模式,將過去的回憶時刻與現在的現實生活相連接,生動表現出社會變革之下的人物命運變化。日韓文學批評家也高度贊頌了這種在安靜的敘事中表現人物積極向上的生命意義的寫作手法,這種手法生動展現在福貴的回憶當中,他一生所經歷的喜怒哀樂在回憶的敘述中都變成一種釋然。福貴用他頑強的生命韌性在逆境中活著,在順境中重生。他以一種極其平淡的方式回憶講解著自己的一生,讓過去與現在再度相遇。除了人物命運變化之外,社會環境變化和情感氛圍變化也在時間的安排下逐步改變。從時間角度看,《活著》有一種中島京子所贊頌的清透之感,在整部作品中即使面對困境也沒有聲嘶力竭的悲愴哭鳴,更多的是在作品中敘述人與自己之間和人與人之間所流淌出的愛意。[10]
(二)普通讀者的期待視野與接受
《活著》作為余華從先鋒派小說轉變為新寫實小說風格的轉型之作,在國內外均享有贊譽,日韓兩國網絡圖書市場信息顯示,日韓兩國讀者對《活著》一書的評價多是積極的、正面的,他們對福貴經歷生活挫折仍能保持頑強生存意識表達了崇高的敬意。從各個讀者評論的書寫質量和篇幅來看,這些評價也不是隨手而為,而是在經歷了審美體驗之后的有感而發。普通讀者對于《活著》的正面評價主要集中于主人公福貴的形象和余華對時間記憶的處理這兩個方面。日本讀者認為主人公福貴是中國人的典型代表,福貴身上擁有中國人在面對逆境和挫折時永不言棄、積極進取的樂觀和頑強斗志。同時,部分日本讀者看到了余華在設計文學接受過程中的思考,對于《活著》一書內涵的解讀是多樣性的,從記憶處理的方式來看,無論讀者將自己的閱讀視野和審美視野放在福貴的人生逆境還是對以往生活的回憶,或是從敘述故事的人物出發,都能體會到人的生命的溫度而不是人在逆境之中的不幸。這也就意味著日韓讀者在閱讀時所產生的期待視野和閱讀體驗是結合其現實經歷進行選擇的,他們將目光放在作品中福貴對人生點滴的溫暖回憶中,而不是執著于作品中不合理死亡的哀悼和同情。日韓讀者這種溫柔、細膩的閱讀視角與國內普通讀者的閱讀體驗是相一致的,這也從側面展現了《活著》中對人類性的表達,讓不同文化背景下的讀者都能獲得相一致的閱讀體驗,產生了跨越文化差異的情感共鳴。
(三)影視化傳播對讀者接受的影響
新時期以來,日韓普通讀者對中國當代文學的閱讀和選擇數量與日俱增,他們希望透過中國當代文學這扇窗戶了解到當代中國的發展軌跡和當代中國人的思想內涵。但是由于中國作家自身寫作風格和譯介傳播的原因,普通讀者很難直接從文本中獲得自己預先設定的期待內容。這種期待視野的強烈興趣,促使他們轉而關注經過熒幕化、舞臺化改編的作品。
由于翻譯較晚的原因,許多日本讀者了解余華和《活著》都是從張藝謀執導的同名電影開始的。影片中演員的出色表現和自然社會環境的塑造都讓讀者深陷進了文學的世界之中。正如韓國翻拍的《許三觀賣血記》一樣,日韓讀者在閱讀選擇時傾向于以細微的小人物展現宏大的時代主題,這種獨特的敘述手法讓電影在保持自身流暢感的同時,能有效展現當時的社會變化。《活著》不同于《許三觀賣血記》和《兄弟》的一點就是,作品中的社會歷史環境對故事情節發展和人物命運安排起到了極大的推動作用。但日韓讀者對中國現當代歷史的了解較為淺顯,故事中的社會歷史現狀也很難在日韓的社會歷史中找到相似之處,這也是《活著》難以被東亞地區影視化翻拍的原因之一。
對于韓國讀者而言,由于歷史文化背景因素的不同,當時的韓國讀者很難理解和想象余華筆下的人物命運與社會時代背景的關系,同時韓國讀者最開始的期待視野就是聚焦于了解當代中國,而電影便成為他們心目中接受成本最低并且最大限度地感受作品中的人物命運變化和余華對于生命哲學的思考的接受方式。
結束語
余華作為一個世界性的作家,他以一種歷史的守望者和現實的同行者的姿態關注宏大時代背景下的人類命運。這種人類性的寫作也吸引著世界各國對當代中國文學的關注。在跨文化交際的傳播接受過程中,我們得以以一種更加廣闊的研究視野去關注當代中國文學所需要的發展變化,在更加開闊的文學視野中思考中國當代文學的未來,更好地書寫新時代的中國故事。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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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單位:遼寧師范大學文學院
基金項目:遼寧師范大學2024年教師指導本科生科研訓練項目“中國當代文學海外傳播研究——以余華的東亞傳播為例”(JSZDBKSXM2024013)。
作者簡介:趙青楠(2004—),男,漢族,遼寧沈陽人,本科在讀,研究方向:中國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