維柯詩性智慧理論在現代社會中的價值解析

［摘 要］ 維柯在其開創性作品《新科學》中提出了詩性智慧的核心理念，這一理念不僅深刻地揭示了人類文化起源的奧秘及其發展演進的脈絡，而且對啟蒙思想、現代美學體系以及認識論思想都產生了極為深遠的影響。借助對詩性智慧的深入解讀與闡釋，我們能夠更加精準地把握現代性所蘊含的復雜內涵與多樣特征，從而在批判性地審視與理解現代社會諸多問題的過程中，獲得一種強有力的思想資源和理論支撐，這對于人們應對現代社會的各種挑戰具有重要意義。

［關" 鍵" 詞］ 維柯；詩性智慧；觀照；理性；新科學

一、詩性智慧的起源

詩性智慧作為人類初生的智慧形式，它的產生先于理性思維和抽象邏輯而與原始人類的感受能力和想象力密切相關，表現為一種創造性的思維方式。這種思維方式促使他們通過豐富的想象力和創造力來理解和解釋周圍的世界，構建出屬于人的文化世界。

（一）詩性思維的源起

維柯指出：“詩性智慧乃是一種基于感知的且富有想象力的玄學表達……這些原始人類雖缺乏邏輯推理能力，但卻擁有極其敏銳的感覺力與極其生動的想象力。”［1］對于史前人類而言，想象力的投射使他們將一切超出自身狹隘認知范疇的現象，均視為神圣的天神存在，同時還按照自己的觀念把這些事物化作一種實體存在。每當仰望一顆行星、一種自然幻想或其他自然界的離奇事物，面對世界所發生的奇異現象，原始人類內心深處的好奇心被強烈激發，驅使他們愈發深入地探索它的意義。由于自身的無知，原始民族只能用自己的感性經驗去推測和想象外部，從而理解和把握外部對象或解釋外部現象，他們也因而被稱為“詩人”。他們在天帝的基礎上構造世界，依賴最原始的想象，第一個關于神——天帝約夫的故事被創造了出來。我們整個理性傳統便奠基在這樣詩性的故事之上，隱喻、關系、思想和概念便由此而產生。維柯指出：“人類對雷鳴電閃等自然現象的敬畏感，是催生至高無上神祇形象的根源，這一形象構成了信仰體系的根本基石?！奔词钦f，上帝觀念初現于神話，而后才發展為純粹理性的哲學形態。

人類心中的上帝觀念是一切人類文明得以展開的前提。例如，異教民族傾向于將所有占卜與預兆的現象，歸結于一個構想中的普遍實體——諸如約夫神之類的上帝形象，這一共性使這些民族自誕生起便蘊含詩性的本質。他們的詩性智慧萌芽于一種詩性形而上學之中，這種形而上學通過天神的旨意或神諭跡象的透鏡來洞察神圣存在并進行觀照，其最終成果體現為各種宗教制度。在該制度下，占卜等實踐活動均是理論性觀照神靈的體現。［2］因此，各民族內心深處普遍懷有一種對神的全能性的敬畏感，這種內在的情感驅動著對占卜術的崇高尊崇。詩人群體正是利用這一心理基礎，在異教文化的土壤中培育出多樣化的宗教體系與人類文明成果，以此方式深刻塑造了這些民族的精神世界與文化傳承［3］。由此也可以說，“詩性思維”是“由想象創造”的高度想象力思維，是人類文化世界的開端。

（二）詩性智慧的產生

詩性智慧就是維柯的“新”科學的具體表現形式，他主張真實知識不應依據形式邏輯確立，而應遵循神學創世模式，即“創造即真實”的原則。維柯所闡發的詩性智慧，其主要宗旨是在人文科學與歷史的語境下，構建一個形而上學體系，從而為法律制定、民事制度以及法權架構的實踐構建奠定一套系統化的理論支撐。

詩性智慧是通過人的認知和解釋活動建構出智慧的活動方式。維柯認為，原始人的想象力和創造力具有鮮明的詩性特征，這種智慧是感性兼具理性的，能夠通過形象思維來構建人類的知識體系。借助詩性智慧的形式，我們能夠逐步構建宗教制度。例如，通過感知閃電，我們認識到這是天神力量的顯現，隨后以闡釋的方式塑造這一詩性人物的性格特征，進而借助原始的英雄崇拜與占卜活動，我們鞏固了這一詩性人物形象。再通過理論活動確立的天神觀念指導人的實踐活動，最終促進民政與宗教制度的確立。關于這一點，維柯深刻指出：“宇宙間最為精妙之制度，引領人類心靈仰望天神，并促使兩者間建立起緊密的關聯；而最優的制度設計，無不旨在促進全人類的福祉與繁榮。前者，我們可稱之為神圣制度，它植根于超自然的智慧；后者，即為人間的民政體系，體現了人類社會的治理藝術。由此觀之，真正的睿智應當啟迪人們深入理解神圣制度的本質，從而引導人間的民政制度不斷趨向于至善之境?！边@一過程以神的制度為指引，并通過人類理性的理論構建得以完成。因此，詩性智慧標志著人類原始需求向善性演進的過程，它的形成標志著野蠻自然狀態的終結，預示著政治領域中真正人性萌芽的開端。通過占卜解讀神意，人類與其他動物之間劃定了一道不可跨越的界限，彰顯了人類的獨特性與進步。

二、詩性智慧的現代意義

正如朱光潛先生說：“《新科學》是探討人類社會文化起源和發展的一種大膽的嘗試?！保?］詩性智慧，作為一種將焦點重新置于人類本質存在之上的思考方式，為當代社會中理性思維占主導地位的傾向提供了一種值得深思的反思維度。

（一）詩性智慧在反啟蒙運動中的價值

在深入探索詩性智慧的理論框架下，維柯深刻揭示出傳統哲學體系在過度倚重理性主義路徑時，不經意間偏離了對人類本質及其存在狀態的深切關注，進而造成了對人類本體論維度的某種程度的忽視。對此，他對現代懷疑主義傾向進行了批判，并倡導建立一種新型的科學范式，以解決現代科學理性所引發的人類存在被邊緣化的問題。首先，在他看來，啟蒙運動所強調的理性與科學，引發了人與自然、人與社會之間的異化現象，甚至可能導致人類的自我毀滅。正如法蘭克福學派所指出，盡管啟蒙運動推翻了舊有的不平等制度，但也帶來了新的問題，如技術理性的統治和人的異化，人在制度解放的同時又再次被科技所奴役。因此，詩性智慧的反啟蒙通過批判這些負面效應，促使人們重新思考理性和科學的本質及其在人類生活中的作用。其次，維柯提出的“詩性智慧”主張文化具有獨特風格，并否認永恒的自然法學說。維柯所構建的新科學體系，盡管同樣立足于理性的方法論基礎，卻顯著區別于現代理性主義僅通過理性單一路徑探索人類存在的局限。這一理論立場與啟蒙運動所倡導的普遍性和抽象性特征形成了鮮明對照，轉而強調對各民族及文化獨特性的尊重，避免文化模式的普遍化強制應用［5］。維柯為歷史研究引入了新的方法論路徑，即從歷史演進的視角出發，深入剖析社會制度體系下人類發展的規律性特征。他通過對人類在歷史長河中發展合法性的歷史維度考察，有效反駁了現代懷疑論中僅依賴理性分析而忽視歷史整體性的偏頗觀點，為人類發展研究提供了更為全面、深入的視角。

此外，詩性智慧的反啟蒙還體現在對現代性的思想沖突進行了深入探討。在19世紀的反啟蒙運動中，維柯的思想被重新發現并置于現代性思想史的核心地帶加以考察。這表明，詩性智慧不僅是一種文化批評工具，也是理解現代性復雜性的關鍵視角。

（二）詩性智慧對美學的影響

維柯是“審美移情說”的最大貢獻者。他認為：“當個體無法洞察事物生成背后的自然機制，亦無法借助同類事物的類比來闡明這些機制時，他們往往會將人類自身的屬性特征歸結于這些事物之上，例如，將‘磁石與鐵之間的相互作用’闡釋為‘磁石對鐵具有吸引力’的擬人化表達?！保?］他指出“神祇”作為超越人類、具備更高力量與崇高地位的存在，往往激發著人們的無限崇敬與膜拜。因此，“神祇”這一概念的誕生，實質上是詩性智慧運用“以己度物”的形象思維方式所形成的結果。維柯在此將移情視為形象思維不可或缺的基石，并賦予它認知世界根本法則的地位，這一理念在美學領域內延伸為“審美移情”的概念。在審美體驗的框架內，審美主體傾向于將其情感或意愿投射至客體之上，這一過程即構成了“移情”的核心現象，彰顯了人類憑借內在想象去認知與詮釋世界的獨特方式［7］。

進一步的，從美學視角審視，《新科學》中闡述的詩性智慧所蘊含的“類概念”，實質上是一種基于想象構建的類概念體系，它源自古代先民憑借主觀想象與形象思維所提煉的智慧。這種類概念體系強調人類依據自身形象思維能力進行判斷，直接從事物表象觸及本質，這一特征在跨文化的古代文學遺產中得到了淋漓盡致的展現。例如，《詩經》中的“比興”技法，便是通過具象化的物象來隱喻或象征抽象的思想情感，構建了富有深意的表達范式。

并且，它對后世人物性格的“類型說”研究也產生著深遠影響，尤其是在古代神話和戲劇中。古希臘各民族傾向于將具有共同特征的事物歸納于一種想象性的普遍范疇之內，并以此作為某類品質或屬性的符號。例如，文學著作《伊利亞特》中的英勇戰士阿喀琉斯與《奧德賽》里智勇雙全的尤里賽斯，以及中國歷史人物的巧匠魯班與醫學圣手華佗，均屬此類。這些人物之所以深受民眾的喜愛與推崇，根源在于他們深刻反映了各自民族普遍的理想追求與集體愿景，鮮明地映射出民族共同意識的統一性與凝聚力。此類形象在文學作品中屢見不鮮，它們通過對特定人物或事件的高度概括與提煉，逐步演化出“類型化”的文學理論框架。

對于維柯的“想象性類概念”理論，后世學者深化了“類型”學說，并提煉出“典型性”與“個性化”特征理論，顯著加深了對文學中人物性格復雜性與多樣性的理解。由此，人物性格在文學敘事中的地位不僅得以鞏固，更隨著時代變遷與學術探討的持續深入而歷久彌新，成為文學理論與創作實踐中不可或缺的重要議題。

（三）詩性智慧對認識論的影響

從認識論的角度來看，詩性智慧為理解人類的認知方式提供了新的視角。詩性智慧概念意指，原始人在混沌的思維狀態下，通過豐富的想象力和創造力產生詩性的語言，這種思維方式在解釋學中得到了進一步發展。解釋學將詩性智慧視為一種非主體化、非對象化的此在智慧，超越了傳統理性認識論的局限，其根源可追溯至原始時代人類對自然界的懵懂無知與生產力水平的極端局限背景［8］。這些條件雖限制了原始先民的認知邊界，卻意外地激發了他們想象力的生長蔓延。面對眾多自然現象，當困惑與恐懼交織于心，他們便轉而采用自身獨有的邏輯框架去詮釋這個未知的世界。譬如，對于雷電這一神秘現象的成因，他們無從知曉其科學原理，因而萌生了強烈的好奇與探索欲，最終構想出雷神這一角色作為操控雷電、主宰風雨的超自然存在。這一構想雖全然基于虛構，卻深深植根于原始人的信念體系之中，被視為不容置疑的真理。鑒于原始人尚未發展出嚴密的邏輯推理能力，這樣的想象非但不顯荒謬，反而成為他們理解世界、應對自然力量的合理途徑。在這一過程中，他們依靠的是與生俱來的感知力、豐富的想象力以及樸素的創造力，這些本能的力量促使他們在認知的荒原上艱難跋涉，以詩性方式表現出來的邏輯和理性，逐步構建起對周遭世界的初步理解。也因此，維柯認為，原始思維就是運用想象力的、詩性的思維。這種想象的創造力就是“把分離的和各異的要素結合起來的能力”。［9］因此，現代文明智慧與詩性智慧在智慧的本質層面是共通的，如同石斧與鐵斧，它們之間的差異源于所用材料的不同，然而作為斧子的基本邏輯并未改變。維柯在詩性智慧中解釋道：“詩人最初憑借世俗智慧感知的內容，后來哲學家通過深奧智慧所理解的內容，在量上是相當的。因此，可以說詩人如同人類的感官，而哲學家則如同人類的理智。”［10］

維柯所倡導的詩性智慧，其判斷與推理的路徑迥異于傳統的唯理主義范式。從表面上看，它似乎僅僅局限于神話故事的創造或虛構性描繪之中，然而，這些神話敘事實則蘊含著真理的萌芽，猶如胚胎般預示著更為深邃、全面的智慧體系的雛形。它們不僅揭示了人類認知的原始形態，還隱約勾勒出宇宙萬物玄妙智慧的大致輪廓，為后世探索真理的征途鋪設了基礎性的思維路徑。

結束語

維柯的《新科學》通過其獨特的詩性智慧或隱喻邏輯，為理解人類文化提供了一種新的視角，強調想象力在文化創造中的核心作用。詩性智慧作為連接感性與理性、個體與世界的橋梁，不僅提升了人類的審美經驗，也透過詩性觀照豐富了人類對自身和世界更深層次的理解和認識。

參考文獻：

［1］維柯.新科學［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87.

［2］朱海萍.維柯的詩性智慧研究［D］.長春：吉林大學，2011.

［3］馬小朝.論維柯《新科學》的人類文化發生學和人類認識方法論啟示［J］.蘭州學刊，2006（10）：8-12.

［4］郝曉艷.論維柯的詩性智慧及其美學意義［J］.青年文學家，2013（18）：48-49．

［5］雷武鋒．論維柯“詩性智慧”的思想淵源［J］.西藏民族學院學報，2005（4）：77-81．

［6］王悅.論維柯的詩性智慧［J］.山東教育學院學報，2006（5）：96-98.

［7］李陽，宋偉.“詩性智慧”與原始思維：維柯的文化人類學思想［J］．沈陽師范大學學報，2022，46（2）：89-94．

［8］丁爾蘇.維柯及其《新科學》的當代意義［J］.比較文學與世界文學，2012（1）：86-92．

［9］利昂·龐帕．維柯著作選［M］．北京：商務印書館，1997．

［10］鄭琳.論維柯的詩性智慧觀［D］.西安：西北大學，2010.

作者單位：黑龍江大學哲學學院

作者簡介：鄧璐（2001—），女，壯族，廣西南寧人，碩士，研究方向：西方馬克思主義文化批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