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欲望的旗幟》的藝術解構

［摘 要］ 1995年，格非的長篇小說《欲望的旗幟》出版。作為“先鋒派”作家，格非前期作品中所表現出的對傳統文學的反叛與消解是顯而易見的。《欲望的旗幟》這部小說依然保持了先鋒的敘事風格，但作者融入了對現實的關注。小說以中國南方的一所大學為敘事空間，以精英知識分子為描寫對象，運用隱喻、象征和反諷等手法，對大學中精英知識分子的精神生活進行藝術解構，深刻表達了作者的憂患意識。

［關" 鍵" 詞］ 格非；先鋒派；《欲望的旗幟》；精英知識分子；藝術解構

引言

2015年，格非憑借《江南三部曲》獲得第九屆茅盾文學獎，這一殊榮實至名歸。長篇小說《欲望的旗幟》出版之前，格非已經名聲大噪，其先鋒時期的小說創作早已引起評論界的廣泛關注，并深受讀者的推崇。自踏入文壇以來，格非一直在探索小說寫作的多種可能性。在這部小說中，他把敘述視角轉向現實生活，其用意何在？許多聲音也在質疑：格非是否能得心應手地書寫現實。很多評論家在探討《欲望的旗幟》時指出：從女性“旗袍”與“裙子”上，發現了“知識信仰在欲望面前崩潰的過程”［1］；以《圣經》為批判尺度，揭示了主人公迷失的自我，以及上帝之死后人類精神的空虛，最終陷入沒有價值的生存困境。格非創作這部小說的意圖十分明顯，他試圖通過隱喻、象征和反諷的手法揭示那些深處高校“圍城”的精英知識分子已經陷入了欲望的漩渦［2］。他們在追求學術成就和職業發展的同時，也陷入了對名望、權力和物質享受的新一輪渴望之中。他們想要掙脫欲望的牢籠，卻泥足深陷，必須告別虛妄的幻想，投入到具體的現實生活中，才能獲得重生的希望。

一、知識分子敘事

長篇小說《欲望的旗幟》的創作主題是對中國當代大學“圍城”神話的藝術解構［3］。格非把小說的敘事空間設定在他熟悉的大學校園中。小說開篇以一場國際性學術會議展開，引出了賈蘭坡教授及其弟子曾山、宋子衿為主的一眾人物。整部小說圍繞賈蘭坡的經歷展開，深刻揭示了20世紀90年代國內學術界的亂象，以及高校精英知識分子面臨的精神困境。

高校舉辦國際性學術會議本是稀松平常的事情，然而賈蘭坡教授的弟子宋子衿博士卻為一百多位專家學者的住宿安排發愁。開篇作者就通過宋子衿博士和曾山的抱怨向讀者呈現出當今中國大學的現狀：學術研究已不再占據中心位置，取而代之的是濃重的官場氣息。從吳敬梓的《儒林外史》，到魯迅的《在酒樓上》《孤獨者》，再到錢鍾書的《圍城》，以及格非的《欲望的旗幟》，這些作品均圍繞知識分子的生存困境而展開敘事。因此，知識分子早已成為作家們津津樂道的群體［4］。對比幾部小說，知識分子不再以追求學術上的更高造詣為目的，而是將人生的方向轉向對權力、地位、金錢甚至兩性關系的渴求，漸漸偏離了知識分子應有的人生軌跡［5］。經濟迅猛發展的勢頭已經波及高校生態中，教育發展已不能單純依靠內部的邏輯。接著，作者向我們揭開了賈蘭坡教授死因的謎團：學校為了適應現代社會的發展，決定取消哲學這種在其看來“無用”的人文專業，一旦取消，賈蘭坡教授所擁有的權力和地位也將煙消云散。格非通過這個荒誕的故事，似乎要告訴我們一個事實：如今的大學過于追求經濟利益，因而會舍棄一些所謂的弱勢的專業。高校管理者的這種“功利”思想與普通大眾的想法不謀而合，張末的母親嘲諷道：“哲學家無疑是一群瘋子。她不明白大學里為什么會有哲學系這個專業。……自古以來，哲學就是可有可無之物。因為沒有哲學家的幫助與指導，人們也能妥善地處理圍繞他們的一切問題。”［6］毋庸置疑，哲學是人類智慧的結晶，格非設置這樣的情節，目的在于引導我們思考：如果關于世界觀和方法論的學術都被取消了，那么人類是否就不用再思考了？這樣恰恰也反映了作者的疑慮。

《欲望的旗幟》還告訴我們，在官場化氛圍濃厚的大學中，難以培養出真正的學者和精英知識分子。在這里，充斥著對個人利益最大化的追逐，甚至還會催生出一些偽學士。小說中，老秦聽了賈蘭坡教授的一席話后開始突破常規地發表學術論文。然而他用力過猛，受到了校方的嚴厲審查，苦苦追求的副教授職稱也沒到手。老秦的這段經歷充滿了荒誕色彩，無疑是中國式的學術幽默。作為大眾認知里最高知識的掌握者，私下的生活卻是如此狼狽不堪。教授做研究并不是為了推動學術的發展，這只是他們營造的假象，實質上是在積累可以炫耀的資本，將研究當作獲取地位和話語權的手段。本應極為重視知識與智慧的高校教師，在不斷追求權力、地位的過程中迷失了自我，逐漸淪為欲望的奴隸。小說結尾，宋子衿的欲望也沒能實現，最終變成了瘋子。《欲望的旗幟》讓讀者看到，大學“圍城”里的部分專家學者并不是真正的為了學術，而是通過學術研究來謀取自身利益。

小說敘事以高校知識分子群體為中心，賈蘭坡教授則是其中極具代表性的人物。身為哲學界泰斗的賈蘭坡教授卻對哲學學科的發展沒有太大的貢獻。他的哲學研究不在書本或者經典學說之中，而是墮落在女性的肉體上。紡織女工因為美貌被他提攜到辦公室當了資料員。令人大跌眼鏡的是，這位紡織女工居然和宋子衿博士有染。混亂的兩性關系之下使這些知識分子掉入罪惡的深淵。賈蘭坡教授風流成性、閱女無數，相比之下，宋子衿就像乳臭未干的小子。初次見面的女學生張末和蘇辛都淪為賈蘭坡教授“哲學研究”的對象。后來宋子衿也繼承了這一不堪的“衣缽”，無論是女乘客、女學員，還是女醫生、女售貨員，都可以作為他交往的對象。最后，宋子衿竟得出了一個荒謬的“真理”：“哲學就像是女人，令人沉迷其中不能自拔。”［6］

在《欲望的旗幟》里，賈蘭坡教授有一句反復提及的“真理名言”：“在暗中開始的事只能在暗中結束。”［6］通過這一人物的故事，作家試圖展現亂象叢生的高校，以及對這種亂象的無可奈何。在作品中，現代大學就像是一座等級森嚴的“圍城”，想盡辦法踏入其中的人，慢慢也會被不良風氣侵蝕，逐漸失去自身的認知而墮入浮華的陷阱中。

二、知識分子的精神突圍

《欲望的旗幟》的敘事特點體現為“哲學”和“欲望”對立的二元矛盾。那些試圖通過哲學尋求人生避難所的高校知識分子，最后都以失敗而終。他們表面上是在研究“哲學”，卻都陷入了“欲望”的桎梏，丟掉了最原始的追求［7］。

小說《欲望的旗幟》具有濃厚的諷刺色彩，格非并不是有意曲解“哲學”，而是借書中人物來抒發內心的憤慨：崇高的哲學被一群并不崇高的人所利用。打著神學家旗號的唐彼得實際上是一個徹頭徹尾的騙子，只是對神學略微感興趣。他的出現襯托出以賈蘭坡教授為首的這些所謂的哲學家只是一群烏合之眾。因此，這次哲學會議并不受西方哲學界的認可，使得國內這幫哲學家顏面無存。唐彼得和賈蘭坡沆瀣一氣的點在于，二人都對女人頗有研究，共用紡織女工，但對哲學一知半解。小說中，兩人的形象形成互補，多方面揭露出高校知識分子的偽善面目，把哲學作為行齷齪之事的遮羞布。

哲學并沒有問題，而是“人”出現了問題，這在小說《欲望的旗幟》中體現得很明顯。小說中的這些人物都在通過各種方式尋求所謂的救贖，試圖通過哲學找到屬于自己的一片棲息之地，但最后都無功而返。外部世界充斥的各種欲望已經讓他們迷了眼睛，瑣碎的生活日常也不能通過哲學找到出口。作者在小說中運用了大量的諷刺，但是在諷刺之外尋求的是一種拯救。曾山作為研究哲學的博士，有著比常人更多的焦慮與煩惱。他對信奉的哲學秉持著近乎完美的要求，但是他的兩段婚姻都以失敗告終。一開始，曾山和張末陷入熱戀，但是之后張末發覺曾山同樣流于世俗，并沒有達到她理想中的婚姻。張末想要繼續追求完美，不得不和曾山結束。哲學博士宋子衿傾向于文學創作，但是他并非真正喜愛文學。作者設定宋子衿的文學喜好，是來諷刺他試圖通過文學虛擬的世界來逃避現實的矛盾。在欲望的不斷侵蝕下，宋子衿最終走向了崩潰乃至瘋狂。在一次會議的發言中，主持人和與會代表都深切地察覺到宋子衿已然精神失常，且認為他不適合繼續留在大學里。最后，宋子衿被妹妹帶回農村老家，在大自然的懷抱中自我療傷。

小說中的人物都處于一種孤獨與疏離的狀態，他們與現實世界格格不入，內心充滿了焦慮與不安。這種孤獨感不僅是個人命運的寫照，也是整個時代的縮影。這種孤獨感伴隨在人物對權力、愛情、知識、理想等的渴望中，一次次的幻滅與失落逐漸擊潰了這些人的內心防線，孤獨與無助進一步蠶食著內心。在小說中，格非敏銳地捕捉到高校中知識分子的孤獨形態，不僅豐富了自己的知識分子書寫譜系，也展現出時代的精神特征。格非把人物的命運和時代的變遷結合在一起，在更廣闊的社會背景中探討孤獨的深層原因。格非在之后的文學創作中，繼續對孤獨感進行詮釋。《隱身衣》中的“我”、《春盡江南》中的譚端午、《望春風》中的趙伯渝等人物身上，都是作家格非對孤獨——這個人類精神世界的永恒主題的不斷深入書寫。

小說中活躍在高校中的知識分子，都嘗試通過哲學的研究進行精神突圍，但都以失敗告終。問題的根源在于，在誘惑重重的外部社會環境下，知識分子該如何自持、如何保護內心的純凈。格非在《欲望的旗幟》中，透過人物的種種行徑探討欲望與道德之間的沖突。這些人物在陷入欲望淵藪的過程中，都會面臨道德的選擇與考驗。教授賈蘭坡、博士宋子衿追求欲望的過程就是最好的例證，兩人都陷入無法自拔的困境中，最終導致自我毀滅或精神崩潰。格非對于欲望沖突的處理，在推動情節發展的同時，也起到深化人物內心世界的作用。因此，在《欲望的旗幟》中，“欲望”占據著最中心的位置。人物的命運展現了欲望的虛幻性與破壞性，野蠻生長的欲望逐漸侵蝕人物的道德與良知，進而突破人類生存的底線。

三、高校“圍城”的反諷與對話

肯尼斯·伯克的修辭批評以反諷為中心，去消解二元論。反諷源于不同話語表達之間的相互作用，進而促進了話語的發展，反諷相當于一種具有多元視角的形式［8］。《欲望的旗幟》中宋子衿博士的名字頗具反諷意味。“子衿”出自《詩經》，將其放置在宋博士身上，是作者的故意為之。本意美好、純凈的字眼，在宋子衿脫離正軌追求無限欲望的過程中，成為充滿諷刺性的符號。在小說中，還能找到其他反諷的意象。比如慧能院長的稱呼在不同人物口中的變化，形成了對慧能院長的反諷。小說敘事圍繞的哲學核心，在不同人物各自的故事線中發揮著不同的作用，構成了對哲學的多元理解。一直處于神壇的哲學，被這些知識分子拽入了欲望的漩渦，失去了神秘玄奧的面紗。在小說《欲望的旗幟》中，作者所營造的語境，不只是對大學這個神話世界的破敗，作者運用較為突兀的語言來構建這些意象，突破了傳統的反諷模式，使文本不再囿于戲劇性的表達。

巴赫金在論述陀思妥耶夫斯基詩學問題時發現：“在陀思妥耶夫斯基藝術世界中屬于中心位置的是對話，而對話的核心永遠是超情節的。對話不是作為推動情節發展或組成情節的手段，而是目的本身。存在就意味著進行對話的交際。”［9］《欲望的旗幟》呈現出與世界對話的可能，又表現出人物之間超越現實存在的對話。人物說著書籍中的話或者重復著另一個人的話。比如慧能和賈蘭坡教授之間的對話關系是賈蘭坡教授常常將慧能院長說過的原話掛在口頭。反諷是拒絕、對抗的姿態，對話則是一種和解和創造。《欲望的旗幟》呈現出這樣一種傾向：它不回避現實，也不回避權力的聲音，這些現實和權力在文本的可能性對話中得以體現。曾山和宋子衿游離在夢與現實的界限被打破，賈蘭坡教授和慧能院長空虛的內心，則由許多現實雜亂的碎片拼湊成。

結束語

作者格非在《欲望的旗幟》中講述的荒誕故事，似乎就是透過一個高校“圍城”內的親歷者的身份對這些現象的揭秘，也是中國當代精英知識分子精神世界的吶喊［10］。只有擺脫掉“欲望”的旗幟，回歸到現實的生活中，才能找到真正適合自己的發展之路。

參考文獻：

［1］倪偉.“布”的分析：《欲望的旗幟》的一種解讀［J］.當代作家評論，1996（4）：16-21，28.

［2］D.C.米克.論反諷［M］.周發祥，譯．北京：昆侖出版社，1992.

［3］羅莉，宋劍華.精英神話的藝術解構：重讀格非的《欲望的旗幟》［J］.福建論壇（人文社會科學版），2015（10）：120-125.

［4］格非.格非·中國當代作家選集［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00.

［5］叔本華. 叔本華論文集［M］.陳曉楠，譯.哈爾濱：哈爾濱出版社， 2015.

［6］格非.欲望的旗幟［M］.南京：江蘇文藝出版社，1996.

［7］宋劍華.欲望的旗幟：格非筆下的“哲學”與“人生”［J］.紅巖，2010（Z2）：82-92.

［8］沈嘉福.欲望的旗幟：反諷與對話［J］.當代作家評論，1996（2）：21-26.

［9］米哈伊爾·巴赫金.陀思妥耶夫斯基詩學問題［M］.劉虎，譯.北京：中央編譯出版社，2010.

［10］薄剛.我看格非的《欲望的旗幟》［J］.北方論叢，1999（1）：109-112.

作者單位：廣西科技師范學院

作者簡介：劉鵬（1993—），男，漢族，山西晉中人，碩士研究生，講師，研究方向：中國現當代文學作家作品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