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簡整理研究的一個范式

［摘要］ 《敦煌懸泉漢簡釋粹》是第一部發布和分類整理懸泉漢簡的專書，其篇幅雖然不大，但在經深度整理的《懸泉漢簡》陸續出版的背景下重讀此書，其簡牘分類體例、題解、研究釋讀等方面，對于我們今天研究漢簡仍有較多的啟發意義。該書通過精選懸泉漢簡中完整且具有代表性的簡牘冊書，將簡冊復原和分類相結合，對漢代西北邊塞的政務運行、民族與外交關系、社會生活等方面做出了簡明而又切實的呈現，既使讀者概要了解懸泉簡的豐富文化內涵，也為漢簡整理研究提供了一個科學范式，是“善加保護，做好研究”的示范。

［關鍵詞］ 《敦煌懸泉漢簡釋粹》；懸泉漢簡；簡牘分類；跨學科研究

［中圖分類號］ K877.5" " ［文獻標志碼］ A" " ［文章編號］ 1005-3115（2025）01-0017-09

2024年，習近平總書記在參觀秦漢簡牘展時提出：古代簡牘非常珍貴，是我們國家信史的重要實物佐證，要善加保護，做好研究。要不斷通過考古發掘，為國家歷史提供更多不容置疑的佐證材料。截止2024年，經專家團隊分工協作，深度整理本的《懸泉漢簡》已經出版了四輯。按計劃，整理出的一萬八千余枚懸泉漢簡，將分為八輯公布于眾。目前已推出的四輯《懸泉漢簡》，內含原簡高清彩圖、紅外線圖與釋文三部分主要內容，懸泉漢簡有關內容的陸續發布，引起了學界持續而廣泛的關注，新的研究成果層出不窮。

在上述背景下，重讀22年前出版的懸泉漢簡第一本研究專著《敦煌懸泉漢簡釋粹》，對于漢簡的整理研究而言，頗具啟發意義。

2001年，在懸泉漢簡發掘工作結束后的第九年，學界熱切期待懸泉漢簡資料的整理釋讀成果能夠盡快發布。胡平生、張德芳合作編撰《敦煌懸泉漢簡釋粹》（以下簡稱《釋粹》），收錄并整理挑選出的一部分簡帛，交付上海古籍出版社刊印出版①［1］，將之率先公之于眾，供學界了解、研究。此書以嚴謹的學術態度、審慎的注釋、系統的分類，精選了懸泉簡中比較完整且有代表性的簡帛，在最大程度上解析了懸泉置出土的漢簡，為讀者再現了古代邊塞行政和文化生活的生動圖景。

一、《釋粹》的主要內容與分類特色

《釋粹》將釋文劃分為六大類，分別是詔書、律令、司法文書與政治類（含傳信、過所），經濟與地理類，懸泉置管理與事務類（附遮要置），使節往來與周邊關系類，典籍文化類（含私信），泥墻題記西漢元始五年《四時月令詔條》。六大類簡文共編272號，可編聯成冊的計為一號。校注初稿一至四類由張德芳寫成，五、六由胡平生寫成，再由胡平生完成第二稿。

《釋粹》按編號與分類順序，對簡牘進行釋讀斷句，于釋文末尾標清簡號，再結合傳世典籍文獻對簡文進行校注釋讀。其分類方法，既繼承了王國維、勞干等人對秦漢簡牘的分類思路，又結合懸泉置自身的機構屬性與出土簡帛、壁書的內容特點進行了相應的創新，清晰嚴謹，使讀者一目了然。時隔20余年回顧懸泉漢簡的首部著作，其在當時所創造的價值更顯珍貴，在相關研究逐漸豐富的今日，《釋粹》仍舊是懸泉漢簡的研究者與學人們的必讀經典。

（一）冊書的整理

相較單枚簡牘，簡文內容與編聯情況更為完整的冊書，更能反映出漢代西北基層文書的內容特點與運行情況。《釋粹》中共收錄了冊書12種，內容涉及上述一至五類，殘存情況不一，合計97枚簡牘，可謂是本書最重要的貢獻之一，代表有：

第26號《失亡傳信冊》，涉及四簡，是一份傳信丟失后追查的文件，其中第一簡為丟失傳信原件的副本，第二至四簡為追查失亡傳信的文書。

第76號《調史監遮要置冊》，涉及四簡，是一份敦煌太守調史監領遮要置的文書，第一簡免去監遮要置史張禹的職務，第二簡任命解敞，第三簡為敦煌太守行文效谷縣，通知此事，第四簡為效谷縣移書懸泉置。

第97號《傳馬名籍》，涉及十一簡，中間或有缺失，現存十匹馬的名籍記錄，包含身高、毛色、性別、年齡、名稱等信息。

第102號《傳車亶（氈）轝簿》，全冊十簡，前三簡上部殘斷，后七簡基本完整，至今簡冊編繩尚存，是一份向上級匯報傳車損耗情況的文書。

第155號《康居王使者冊》，由七簡編聯為一冊，出土時兩道編繩尚完好，是康居王使者和蘇薤王使者及貴人前來獻貢，在酒泉評價貢物時發生了糾紛，朝廷責令敦煌郡和效谷縣調查上報的文書記錄。

第213號《過長羅侯費用簿》，全冊18枚簡，記錄懸泉置接待、供給出使西域的長羅侯常惠及其部屬食物賬目。

第240號《歸義羌人名籍》由10枚簡組成，前4枚簡出土時已散亂，但內容與后六簡當屬一類，為歸附漢朝的羌人名籍。

第261號《建除》3枚簡與第262號《日書·死》七枚簡皆可在睡虎地秦墓竹簡與孔家坡漢簡中找到參照。

《釋粹》中收錄的冊書，其內容覆蓋懸泉置詔書律令的傳達與執行、機構日常事務的處理與記錄、民族與外交關系的具體體現，是《懸泉漢簡》未公布時，學界直觀且較為全面了解漢簡內容的重要途徑。

除了書寫于簡牘上的冊書，《釋粹》中還收錄了題寫于墻壁上的《四時月令詔條》，這一墻壁題記于1992年出土于懸泉置遺址塢院東北角一座編號為F26的房址內。全部文字寫在墻壁上，倒塌時朝向地面，墻體破碎。正文101行，1600余字，標題兩行：“使者和中所督查詔條四時月令五十條”，正文在前，署題在后，主要內容是根據每月的氣象、物候對自然資源進行保護利用的規定［2］260。該詔條發布于元始五年（1）五月，為王莽居攝前一年，是在此之前不曾發現過的西漢末期詔條實物。

詔條全文首見于甘肅省文物考古研究所于2000年發表的《敦煌懸泉漢簡釋文選》［3］，《釋粹》收錄其全文，且進一步釋讀得更為嚴謹詳細，對學界研究漢代律令與漢代生態思想提供了珍貴的研究資料。

（二）懸泉簡中漢代外交活動史料的整理

《釋粹》中所收錄的外交活動，除了上述冊書中所涉及的《康居王使者冊》與《過長羅侯費用簿》外，還有諸多記載，收錄于釋文的第四部分“使節往來與周邊關系類”，共涉及122條記錄，是研究漢朝與西北周邊關系的第一手史料。

第136號：以食守屬孟敞送自來鄯善王副使者盧匿等，再食，西。（Ⅰ0116②：15）

第138號：元平元年十一月已酉，□□詔使甘□□迎天馬敦煌郡。為駕一乘傳，載御一人。御史大夫廣明下右扶風，以次為駕，當舍傳舍，如律令。（Ⅰ0115④：37）

第139號：以食使大宛車騎將軍長史□ （Ⅰ0112③：30）

第145號：各有數，今使者王君將于闐王以下千七十四人，五月丙戌發祿福，度用庚寅到淵泉。（Ⅰ0309③：134）

第146號：出綠緯書一封，西域都護上，詣行在所公車司馬以聞，綠緯孤與縕檢皆完，緯長丈一尺。元始五年三月丁卯日入時，遮要馬醫王竟、奴鐵柱付縣（懸）泉佐馬賞。（Ⅱ0114②：206）

第150號：……送精絕王諸國客凡四百七十人。（Ⅱ0115①：114）

上錄諸條皆出自《釋粹》第四部分，這些信息涉及到諸國使者往來、西域馬匹的進口、漢朝使臣的出使與西域管理機構文書的傳遞等方面，以具象的文書記錄與史書中所載的歷史事件相呼應，生動立體地呈現出漢王朝與西域諸國間的外交情況。

隨著《懸泉漢簡》的逐步推出，我們可以看到，簡中所載的相關信息遠遠不止于此，但《釋粹》所錄的122條信息，幾乎覆蓋了諸國往來、都護經營、少數民族管理等重要方面，使學界能夠相對全面地在簡文整理的初期便對其內容得到宏觀的了解。

（三）完整私信的整理

《釋粹》中所收錄的釋文，其分類基本上涵括了懸泉漢簡中絕大多數的簡牘內容。作為郵驛機構的遺址簡，除了大量與公務處理相關的官文書與簿籍，以及與日常文化生活相關的部分典籍簡外，懸泉漢簡中的私信也占據了相當重要的比重。雖然私信的數量遠不及官文書，但卻是當時漢代基層吏卒精神面貌與日常生活的最直觀體現。

《釋粹》中收錄了兩封內容相對完整的信札，分別為《建致中公、夫人書》與《元致子方書》。隨著《懸泉漢簡（叁）》的發布，我們可根據圖版看出，兩封私信皆書寫在帛書之上。帛書作為比簡牘更為珍貴的書寫材料，所載錄的內容相應地具有更為獨特與重要的信息。

《建致中公、夫人書》是一封由“建”寫給中公及其夫人的信，信中對中公的恩德表達了感謝，并中公與家人致以問候，希望可以保持聯系。《元致子方書》是“元”寫給“子方”的信，信中說元即將前往敦煌屯邊，請子方代為購買一雙鞋，并捎信給次儒并希望次儒回信，又請子方給呂安刻一方印、給郭營尉買一條響鞭。收錄于《懸泉漢簡（叁）》的兩封私信的高清圖版于2023年公布，使學界能夠在釋文的基礎上，對一些字詞結合原文進行進一步的考釋，在此之前的20余年，學者們已憑借《釋粹》中的釋文對其大致的文本內容有了較為全面的了解，在《懸泉漢簡》出版后，學界又結合清晰的圖片對《釋粹》中的句讀與注釋提出了進一步的討論，作出了相應的研究成果［4］。

懸泉漢簡直觀且具象地體現出了懸泉置吏卒日常工作與生活的諸多方面，由遺址中出土的習字簡可知，負責日常文書記錄書寫工作的書吏，在上崗前或在工作的間隙，需要通過大量的書寫練習來擁有或鞏固日常工作所需要的書寫能力。此類用來書寫練習的簡牘統稱為“習字簡”，其內容包括但不限于日常套語、詔書律令、典籍、名籍、勾校符等。由于內容過于瑣碎且不成系統，《釋粹》中并未對此類簡文內容進行收錄且作出劃分，但是隨著《懸泉漢簡》的發布，習字簡的作用與其蘊含的信息量應當得到相應的重視。《釋粹》中未收此類，也可看出胡平生、張德芳兩位學者在面對當時內容龐雜且整理釋讀尚未完成的懸泉漢簡時，其編纂《釋粹》的出發點，便是選擇最為重要的內容慷慨公布，提供給學界進行研究。

（四）收錄的研究文章

《釋粹》中除懸泉漢簡的釋文外，還將張德芳、郝樹聲二位學者的相關研究文章附于其后，以供對照閱讀。分別是張德芳《簡論懸泉漢簡的學術價值》《漢簡確證：漢代驪靬城與羅馬戰俘無關》《〈長羅侯費用簿〉及長羅侯與烏孫關系考略》與郝樹聲《敦煌懸泉里程簡地理考述》一文。文章在整理過程中初步研究的基礎之上，對懸泉漢簡在歷史、地理、文學、書法等方面的價值作了闡述，并結合簡牘對一些有爭議的歷史問題進行了探討。

此外，據胡平生先生在后記部分的介紹，除了上述四篇文章，懸泉漢簡的研究論文在《釋粹》出版前僅有9篇，且皆出自懸泉漢簡的發掘、整理者之手。

后記中所列舉的研究文章僅有寥寥數篇，而如今懸泉漢簡在學界的影響早已非當年可及。簡牘整理是一個艱辛漫長的過程，作為懸泉漢簡的第一部專著，《釋粹》是整理者們伏案近十年的第一個里程碑，更是一個慷慨的分享。2019年，《懸泉漢簡（壹）》［5］出版，在這之間的18年里，學界對于懸泉漢簡的關注與進一步公布的期待未曾消減，且不斷有新的研究成果發布。如2009年，郝樹聲、張德芳合著的《懸泉漢簡研究》出版，這是繼《釋粹》之后的第二部懸泉漢簡專著。全書分為三個部分，分別為緒論、七章正文與附錄文章，此外還附有遺址與部分簡牘彩圖、發掘布方表等信息。作者在《釋粹》的基礎之上，在正文部分以七章的形式分述了懸泉漢簡與懸泉置、紀年與時稱、河西地理略考、交通與民族、西域與中外關系、冊書匯釋等六個部分的內容，其中包括新的研究成果，也有對《釋粹》附錄中收錄文章的修改與補充。《懸泉漢簡研究》是《釋粹》之后懸泉漢簡研究的又一部里程碑式的著作，它的意義不僅是簡牘研究階段性重要成果的體現，更是對《釋粹》所奠定的堅實基礎的繼承與發揚。

二、《釋粹》的文本價值與漢簡整理研究的啟示

隨著近年來懸泉漢簡圖版的陸續推出與相關研究的進一步深入，《釋粹》的影響力似乎已不如前，一些簡文也通過圖版的校對得到了進一步的釋讀。但在秦漢簡牘研究受到越來越多的關注與資源傾斜的當下，回望《釋粹》的文本內容與研究特點，能夠在體悟到前輩學人們學術嗅覺與歷史眼光的同時，結合數字化的進步，加深對漢簡內容的理解、拓寬漢簡整理研究的路徑。

（一）注重多維度的系統分類，提供便于研學的注解范例

《釋粹》的分類與釋讀，是在繼承前人分類方法的基礎上，結合懸泉漢簡的內容特點，進行了相應的創新。

首先，其分類方法繼承了羅振玉、王國維和勞榦等學者按簡文內容進行分類的傳統。羅、王的《流沙墜簡》將簡文分為小學術數、屯戍叢殘和簡牘遺文三類，以簡文內容作為分類核心，開啟了分類研究的先河［6］。勞榦在《居延漢簡考釋·釋文之部》中進一步細化了分類，將文書、簿錄等按照內容和性質進行歸類，使分類更加具體［7］。《釋粹》在繼承這一方法的基礎上，對懸泉漢簡進行了細致的內容分類，使之不僅局限于單純的記錄，而是更精細地劃分了不同類型的官方文書，如“律令”“詔書”“簿籍”等，為漢簡內容提供了更有條理的分類體系。這一特點強調了分類的系統性與全面性。李均明和劉軍的《簡牘文書學》首次提出了書檄、簿籍、律令等六大類法，使分類更系統［8］，《釋粹》進一步將這種系統性應用到懸泉漢簡中，通過分類建立起更為完整的文書類型框架②。

此外，《釋粹》還沿用了日本學者森鹿三、大庭修的復原思想［9］，將簡冊集成的復原方法應用于懸泉漢簡的分類。通過簡牘的形制、書寫格式等特征進行簡冊的整理，使得文書分類與簡冊集成有機結合。這種復原方法保證了不同文書類型的完整性，并在分類時考慮了書寫者的意圖和文書的使用背景。簡冊復原和綴合一直是簡牘研究的重要組成，《釋粹》在此方面的實踐為之后簡牘集成和復原提供了思路，比如從文書的格式、筆跡、材質等方面確認其同一性，是后來簡牘綴合與復原研究的重要方法。這一創新性地將文書復原和分類結合，使簡牘的歷史功能和文化內涵得以完整保留。

懸泉漢簡在邊疆治理中具有特殊地位，《釋粹》將其放入漢代邊塞基層管理體系的背景中研究，細化了郵驛文書、機構簿籍和相關律令的分類，從內容上將民族外交關系、經濟往來等信息與一般的行政文書作了區分，又結合書寫載體將墻壁題記單分一類，強調這些文本的實際功能。啟示我們，此類方法能夠豐富文書的歷史性，使簡牘分類不僅限于形式，也突出其在日常政務運行中的實際應用，進一步運用能夠拓展漢簡的研究視角，使讀者在最大程度上能夠對漢簡的整體信息作一系統的把握。

《釋粹》在作分類的同時，又增加了對字詞、語法、名物的詳細注解，并結合考據來完善釋文。這種釋讀方法不僅展現了文書的基本內容，還解讀了字詞背后的歷史背景，為后來的研究奠定了更高的學術標準。這種“原文+注釋”的深入分析為文書的釋讀增添了嚴謹性，也便于初學者更好地理解漢簡內容的構成與用途，指導初學者從字形、語義、語法、名物等多個角度分析文本，為提高釋讀能力提供了實踐參考，也是后續的簡牘整理與研究的一個重要范式③［10］。

（二）結合多學科的研究視角，推動漢簡數字化保護的探索

《釋粹》在漢簡釋讀過程中，結合了歷史學、考古學、文字學、社會學等多學科的理論視角，提升了釋文的深度和廣度。多學科研究方法在提升研究深度的同時，也拓寬了漢簡研究的可能性，為保護工作帶來了更多學科資源的支持。這一整理研究方法的進一步加強，不僅能夠推動漢簡保護的學術價值挖掘，也能夠豐富漢簡研究的維度，與其他文獻相互借鑒參照，加強、豐富了信史研究的實物佐證。

書中詳細整理了懸泉置出土的部分漢簡，為學界對尚未整理完畢的簡牘文獻的研究提供了學術基礎。通過系統分類和編排，編者有效地梳理出漢簡的整體脈絡，其中收錄的簡文，涵蓋了詔令文書、經濟地理、郵置公務、外交與民族關系以及典籍文化等諸多方面，并整理出具有代表性的冊書，在懸泉漢簡完整公布之前，通過對這些精粹內容的介紹，盡可能完整、全面地使讀者認識到懸泉置對漢代行政、軍事乃至民族外交等方面發揮的作用，并為今后不同學科更有針對性地研究、保護這些珍貴簡牘奠定了基礎。

在文獻資源有限的情況下，書中通過對部分漢簡的深度解析，揭示漢代邊疆管理、政令傳遞等制度細節，深化了學術界對秦漢制度史、社會生活史的認識。這樣的深入研究，不僅是“做好研究”的體現，也是對漢簡這一文獻資源的充分利用和價值提升。筆者曾有幸得見懸泉漢簡初步整理、釋讀的手稿，“先是清理簡牘，然后描繪簡牘的樣子，如果殘缺就按照殘缺的形狀原模原樣描繪，然后將簡牘的材質、文字、長寬等身份信息都填寫完整……接下來就是紅線方格本出場，這個本子不再要求對簡牘的形狀進行記錄，卻對簡牘中出現的字體有了更清晰的研究，還有紅筆標出的文字也是對簡牘的釋意”［11］。在技術條件有限的情況下，這種整理、釋讀和分析工作，能夠提高整理者的工作效率，也有助于對簡牘的妥善保存。

此外，雖然書中未涉及數字化，但這種通過全面釋讀和分類的系統化文獻整理，可視為未來的數字化保護的初步嘗試。近年推出的“數字簡牘”，是國內首個系統、完整、公開的簡牘學術資源大數據平臺④。這種整理與推廣的方式為未來漢簡數字化保護、學術研究和公眾教育提供了借鑒，踐行了“善加保護，做好研究”的指導方針。

（三）提供珍貴的社會生活細節，豐富中華文化的內涵

漢簡內容不僅涵蓋懸泉置的政務文書，也記錄了當時士卒的日常往來、戶籍信息、民族外交等。這些細節還原了漢代邊疆百姓的真實生活圖景，具有很高的社會史價值。本書在這些漢簡的注釋中，詳細解釋了賦役、刑罰、日常管理等方面的內容，豐富了我們對漢代基層社會運作的理解，使得這本書在社會生活史研究中具有獨特的價值。

通過漢簡文本的整理與釋讀，能夠還原漢代的基層治理模式和社會生活場景、展示中國古代的行政智慧和基層治理經驗。這些內容不僅拓展了學術視野，還對普通讀者有著文化普及和教育意義，使更多人了解中華傳統文化的深厚內涵，增強文化自信，有利于傳統文化的代際傳承，是簡牘未來研究的重要方向，有廣闊的研究前景。

秦漢簡牘中的日常信札，是中國傳統文化研究的重要佐證。書信內容豐富，涵蓋政務、軍務及生活細節，展現了漢代社會人與人之間的實際互動，揭示了漢代政府的基層治理模式。《釋粹》中收錄的兩封書信《建致中公、夫人書》與《元致子方書》，是懸泉置出土私信的代表，這些信札使我們得以了解漢代基層官員的實際生活、價值觀及人際關系，拓展了對漢代社會生活的認知。同時也反映了當時的語言習慣、文書格式及禮儀要求，展示了漢代文人簡潔而禮貌的書信風格，對中國書寫文化的源流研究具有深遠意義。

《釋粹》通過對《康居王使者冊》《過長羅侯費用簿》《歸義羌人名籍》等涉及民族、外交等簡冊的收錄與釋讀，探討了漢代在西北邊疆治理方面的政策和機制。漢代邊疆地區的驛站不僅用于傳遞政令，還發揮著聯結中央與地方的功能。懸泉漢簡展示了懸泉置如何作為中央政策的執行點，通過各類文書的傳達和執行確保政令暢通，為漢代邊疆治理的研究提供了具體實例。

懸泉漢簡記錄了漢代西北多民族的交往，是多民族文化交流的重要歷史見證，使我們能夠更直觀、深入地理解了中國古代多民族文化的互動與融合，對現代社會的多元文化保護和相互理解也具有啟發意義。在出土文獻多樣化推出的當下，以此為出發點，進一步發掘漢簡中的歷史價值，可以更好地保護并發揚多民族文化遺產。

（四）正視文本的內容局限，奠定綜合研究的堅實基礎

作為珍貴的歷史遺存，懸泉漢簡釋讀的準確性是后續相關研究的基礎，但由于出土簡文本身可能存在殘缺，部分字跡模糊草率，加之早期研究者相對缺乏充足的釋讀經驗，這些問題在釋讀過程中容易導致錯誤。首先，為謹慎起見，一些模糊難辨或模棱兩可的字跡，在《釋粹》中采用了“（”作為代替，這一方法體現出整理者們審慎的態度，也為后續學人的進一步研究提供了空間，但也對簡帛釋文的完整性造成了影響。隨著秦漢簡帛研究的不斷深入，之前所留存的相關提升空間也受到了研究者們細化與深入。后續研究對紅外掃描、高清影像等技術手段的應用，彌補了早期圖示不足、釋讀模糊的問題，對一些早期字詞釋讀的進一步探討商榷以及一些疑難未盡之處的補充，已成為了簡牘研究的一個重要方向。通過高清圖像觀察殘損簡牘的細節，能夠在進一步釋讀字詞的基礎上對殘斷的簡冊進行綴合，極大地提升了釋文的完整性和準確性，學界在相關領域已獲得相應的研究成果⑤。

此外，歷史學、文字學、書法學等不同學科、不同研究者共同加入研討，將懸泉漢簡視為簡牘研究的重要組成部分，將不同時期、不同地域的簡牘文獻放在同一視野中，進行橫向比較與綜合研究，這種出土文獻間的“互文”可以更全面地揭示簡牘在不同時空背景下的制度功能、社會文化及書寫特點。通過借鑒不同簡牘的整理與研究方法，探討其異同點、適用性，有助于拓寬簡牘整理與研究的深度與廣度；同時，也能深化對各歷史時期社會運行機制與文化特征的整體理解，從而得以開闊后續研究的視角，加深學術對話的開放性，確保簡牘研究的發展活力，為簡牘研究開辟更廣闊的道路。

三、結語

《敦煌懸泉漢簡釋粹》作為對懸泉漢簡的早期系統整理與釋讀，在文本釋讀、分類方法、簡冊復原以及多學科融合等方面具有啟發意義。其嚴謹的分類體系，既繼承了前輩學者的研究傳統，又在具體文書類型的劃分與釋讀方法上有所創新，特別是在結合傳世文獻、歷史背景及文字學的注釋方面，為后續的漢簡研究提供了科學的范式與方法論借鑒。

《釋粹》所收錄的詔書、律令、司法文書、民族外交文獻、典籍及私信等文本，全面展示了懸泉置的政務運行、邊疆管理與社會文化，真實還原了漢代邊塞社會的日常運作與多民族互動格局。同時，文中的簡冊復原實踐進一步揭示了漢代基層文書的編聯形式及其實際使用場景，為簡牘研究中如何處理出土殘片、探索文書綴合提供了相應的思路。其對于冊書的完整性與原始性處理，為之后的漢簡研究作了謹嚴的文本釋讀與復原范本。

然而，早期簡牘的整理也受到當時條件的限制，如簡牘釋文的部分殘缺與注釋不足，以及缺乏高清圖版支撐等問題，限制了研究者對部分內容的進一步考證。但這些局限恰恰促使了后續《懸泉漢簡》圖版的發布與學界后續更加精細的釋讀工作，充分體現了簡牘研究的持續性與開放性，為簡牘研究從探索到完善提供了可借鑒的路徑。

《釋粹》所體現的多學科研究思路，對于推動簡牘研究范式的轉變也具有重要價值。其通過歷史學、考古學、文字學、文獻學等交叉研究方法，為理解簡牘的制度功能、社會結構及文化傳承提供了新的角度。尤其是在數字化發展的背景下，這種基于系統分類與注釋的深度解析，為推動簡牘數字化保護、數據共享平臺的建設奠定了良好的學術基礎。以此為參照，在未來的研究中，應進一步加強對不同時空出土文獻的比較研究，通過文本與實物的雙重考察，探索漢簡在制度、文化、傳播等方面的共性與差異，從而豐富對古代社會的整體認識。

綜上所述，《敦煌懸泉漢簡釋粹》是一部高水平的學術著作，其內容、方法和整理成果對漢簡的保護、傳承與創新性研究起到了積極作用，切實體現了“善加保護，做好研究”的文化傳承方針。我們可以此為藍本，在數字化平臺建設、學術創新和文化普及領域持續推進，通過對簡牘的多維度釋讀與跨學科整理研究，充分挖掘、展示其中蘊含的歷史功能和文化內涵，為豐富古代文獻研究和文化遺產傳承保護開辟更廣闊的前景。

［注 釋］

①詳參胡平生、張德芳：《敦煌懸泉漢簡釋粹》，上海古籍出版社2001年版。在此之前，甘肅省文物考古研究所于2000年于《文物》發表了《敦煌懸泉漢簡釋文選》，分為一、簡、牘、兩漢、觚、封檢、削衣；二、紀年簡；三、郵置道里、郵書；四、過所與乘傳；五、詔書與各種官府文書；六、律令、品及司法文書；七、各種簿籍；八、信札；九、關于西域；十、懸泉置；十一、驪靬縣；十二、沙頭縣；十三、水利；十四、自然災害；十五、天馬；十六、刑徒等幾類，并附有部分簡牘圖片，詳參甘肅省文物考古研究所《敦煌懸泉漢簡釋文選》，《文物》，2000年第5期，第27-45頁；何雙全：《敦煌懸泉漢簡釋文修訂》，《文物》2000年第12期，第63-64頁等，是為先聲。

②關于學界之前的簡牘分類研究，可參黃艷萍、黃鴻《秦漢簡牘官文書分類研究概述》一文。除了上文論及的羅振玉、王國維、勞干、李均明、森鹿三、大庭修等學者的分類方法與特點外，還應關注到永田英正、何雙全等學者在此之前為簡牘分類做出的貢獻，如永田英正于1974年發表的《居延漢簡集成——破城子出土的定期文書》一文中，主要根據出土地點、文書內容和簡牘形制，將文書按題名命名，是文書分類的一大進步；何雙全于1997年發表《居延甲渠候官簡牘文書分類與文檔制度》一文，其中將簡牘分為官府公文、簿籍、案錄等類別，著重分析文檔制度和文書種類，分類更為全面。詳參黃艷萍、黃鴻：《秦漢簡牘官文書分類研究概述》，《湖南博物院院刊》第十八輯，岳麓書社2023年版，第254-262頁；永田英正著、余太山譯：《居延漢簡集成——破城子出土的定期文書（ 一 ）》，《簡牘研究譯叢》第一輯，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83年版，第39-74頁；永田英正著、謝桂華譯：《居延漢簡集成——破城子出土的定期文書（ 二 ）》，《簡牘研究譯叢》第二輯，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87年版，第58-163頁；何雙全：《居延甲渠候官簡牘文書分類與文檔制度》，《簡牘學研究》第一輯，甘肅人民出版社1997年版，第 64-87 頁。

③如韓高年在《〈懸泉漢簡（叁）〉帛書私記校釋譯論》一文的釋讀中，采用“釋文+題解+注釋+譯解+簡帛圖片”的釋讀方法，便是繼承這一釋讀方法上的深度整理。

④2024年，針對甘肅省及西北地區出土簡牘數字化保護的實際需求，西北師范大學簡牘學術資源數據共享平臺（https：//jiandu.nwnu.edu.cn）上線，該平臺按照六庫一平臺的架構設計，開發了簡牘實物庫、釋文庫、字形庫、著錄庫、文獻庫和專家庫，提供簡牘學術資源多源數據收錄和智能檢索。同時，圍繞數字簡牘：“數據要素×簡牘”“人工智能+簡牘”“智能設備+簡牘”“大模型+簡牘”四個方面繼續開展相關工作，通過多學科交叉融合，探索走出一條信息技術賦能簡牘學發展、人工智能助力文化遺產保護的特色研究方向。

⑤在《釋粹》出版及《懸泉漢簡》刊布后，漢簡原文的補釋以及簡牘的綴合方面已成為學界的兩大重要研究方向，相關成果代表有：初世賓：《懸泉漢簡拾遺（四）——〈敦煌懸泉置漢簡釋粹〉例七七至一〇三之考釋補》，《出土文獻研究》第十一輯，中西書局2012年版，第213-228頁；姚磊：《〈懸泉漢簡（貳）〉綴合札記》，武漢大學簡帛研究中心簡帛網，http：//www.bsm.org.cn，2021年11月26日；謝明宏：《〈懸泉漢簡（肆）〉綴合札記》，武漢大學簡帛研究中心簡帛網，http：//www.bsm.org.cn，2024年9月11日等。

［參考文獻］

［1］胡平生，張德芳. 敦煌懸泉漢簡釋粹［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1.

［2］郝樹聲，張德芳.懸泉漢簡研究［M］. 蘭州：甘肅文化出版社，2009.

［3］甘肅省文物考古研究所.敦煌懸泉漢簡釋文選［J］. 文物，2000，（05）：27-45.

［4］楊芬.出土秦漢書信匯校集注［D］.武漢：武漢大學，20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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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王國維，羅振玉.流沙墜簡［M］.北京：中華書局，1993.

［7］勞榦. 居延漢簡考釋·釋文之部［M］. 臺北：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研究所，1960.

［8］李均明，劉軍.簡牘文書學［M］. 南寧：廣西教育出版社，1999.

［9］（日）森鹿三著， 姜鎮慶譯. 關于令史弘的文書［A］.中國社會科學院歷史研究所戰國秦漢史研究室編.簡牘研究譯叢第一輯［C］.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83：21-36.

［10］韓高年.《懸泉漢簡（叁）》帛書私記校釋譯論［J］. 出土文獻，2023，（02）：14-27.

［11］張德芳.“簡”閱人生 “牘”有滋味［EB/OL］. https：//www.gscn.com.cn， 2023-06-05.

［作者簡介］" "韓銳（1997-），女，漢族，甘肅宕昌人，在讀博士。研究方向：先秦兩漢文學與出土文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