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國中老年人的漫漫求職路

在法國，許多職場上的中老年人正面臨被淘汰的困境，求職之路異常艱難。然而，為了提升就業率，法國政府計劃縮減失業救濟金領取期限，這一舉措無疑使他們在求職過程中難上加難。

56歲的洛朗斯曾是法國青年廣播電臺的數字業務負責人。2013年被辭退后，她踏上了異常坎坷的求職路：投出的簡歷石沉大海，曾經熱絡的人脈關系變得生疏，電話再也不曾響起。洛朗斯心想：“與其這樣，不如離開巴黎，去一個物價低、有陽光的城市。”于是，她去了馬賽。“我以前從來沒有換過工作，這是我職業生涯中的第一段空檔期。”洛朗斯說，“許多面試官都告訴我，在我這個年齡想回到老本行是不太可能了。如果我年輕十歲的話，工作會好找得多。”作為單親媽媽，洛朗斯只能依靠多份兼職工作來維持家庭生計，比如教授數字營銷課程、指導創業者創業等。“有一次，招聘方提出每個月支付我500歐元（1歐元約等于7.6元人民幣，500歐元約合人民幣3800元）的薪水，這遠遠低于我的真正價值。”洛朗斯說。她花了整整四年的時間，才終于在自行車品牌辛普隆找到了一份穩定的工作。

| 年齡是最大障礙 |

法國有成千上萬和洛朗斯一樣的大齡求職者。法國勞動局2023年11月的數據顯示，登記在冊的求職者中，年齡超過50歲的多達150萬人。他們被急于縮減人力成本的公司辭退，求職時又被面試官以“太貴”“經驗過于豐富”或是“不夠有活力”等理由草草拒絕。法國勞動局指出，“年齡是求職時的最大障礙”。在法國，失業超過一年的長期失業人口中，中老年占比高于1/3。

法國政府計劃于2027年將失業率控制在5%以下，實現“充分就業”。目前，即使法國中老年就業率持續提升，但依然低于歐洲平均水平。為了刺激就業以及保障養老金的收支平衡，2023年2月，法國政府將失業救濟金的領取期限縮短了1/4，并試圖進一步縮短中老年失業人群的領取期限。

數據顯示，在申領退休身份的人員中，有一半處于失業狀態。法國政府表示，這是因為失業救濟制度對中老年群體過于慷慨，導致他們沒有動力一直工作到退休。在法國，52歲以下失業者的救濟金領取期限為18個月，53至54歲為22.5個月，55歲以上為27個月。法國勞工部長奧利維耶·杜索普提議，將每檔領取期限的對應年齡延后兩歲。財政部長布魯諾·勒梅爾建議，對所有失業者應一視同仁，無論年齡大小都只能領取18個月的救濟金。然而，法國總工會明確反對政府縮短中老年失業者的救濟金領取期限。“中老年失業人群又不是主動辭去工作的，縮短救濟金領取期限對促進他們再就業沒有任何幫助。”法國工人民主聯合會秘書長奧利維耶·吉瓦爾什說。

| 改變刻板印象 |

“救濟金發得比以前少了，本來就夠苦了，結果領取期限也要縮短。政府試圖改變‘游戲規則’，實在可怕。”洛朗斯說。2018年9月，法國總統馬克龍曾表示，“工作只要你去找，就能找得到。”然而，53歲的讓娜對此不以為然。曾在一家公共機構擔任了14年公關負責人的她說：“說得像我們不樂意去找工作似的。我每天奔波在外，費了好大力氣，還是一無所獲。”2021年被辭退后，讓娜本以為用不了多久就能重新找到工作。沒想到兩年過去了，這位投出了上百份簡歷的單親媽媽依然走在求職的道路上。她的失業救濟金已經到期，只能依靠積極互助收入津貼維持生活。在領取津貼期間，她每周必須參加15個小時的實習、培訓等活動，以便盡快重返職場。如今，許多找不到工作的失業人士會選擇自主創業，然而讓娜并未作好創業的準備。

為了生存，讓娜甚至去應聘了收銀員的工作。“失業的白領高管大多難以接受體力勞動。他們需要更長的時間去調整心態、降低對薪資崗位的期望，因此，重新找到工作的時間也會更長。這就形成了一個惡性循環。畢竟簡歷上的空白期越長，就越難找到工作。”新失業團結協會主席納塔莉·阿內分析道。在該協會援助的失業者中，有40%的人年齡超過50歲。阿內補充道：“政府應該采取措施，保障中老年人的工作穩定性，或是幫助這些失業人群再就業，而不是縮短他們的救濟金領取期限。他們不工作不是因為貪圖救濟金，而是因為確實找不到工作。”

2023年秋天，法國管理者就業協會呼吁招聘方“改變對中老年人群的刻板印象”。雖然招聘企業承諾“秉承開放心態、促進多元化用工機制”，但求職者發現企業依然持有偏見。“我目前只能找到短期的臨時工作，我覺得肯定和我的年齡有關系。”60多歲的貝爾納黛特說。2020年，還差三年就要退休的她踏上了求職之路，希望找到一份長期的穩定工作。勞務中介曾聯系她去參加一個銷售崗位的面試。“我非常尷尬，和我一起面試的都是20多歲的求職者。”貝爾納黛特說。

法國企業運動聯盟的數據顯示，41%的私企員工擔心求職時會遭受年齡歧視。“在一次面試時，招聘人員悄悄告訴我，老板要求只招50歲以下的人，最大不能超過55歲。”洛朗斯說，“那55歲以后要怎么找工作？”2023年，法國政府通過退休制度改革法案，計劃2030年前將法定退休年齡從62歲逐步提高至64歲。洛朗斯出生于1967年，可以說是受延遲退休政策影響最大的一代人。

| 消除年齡歧視 |

為了提高求職成功率，部分中老年求職者選擇不在簡歷上透露出生年月，但他們的年齡依然會被看穿。“根據工作年限和過往履歷，很容易就能推算出求職者的年齡。”54歲的加布里埃爾說。他曾在銀行擔任理財經理一職，如今是養老院中的一名短期合同保潔員。“從某種程度上來說，我不僅是在打掃養老院，也是在凈化自己的心靈。我求職時非常靈活，什么都愿意嘗試，但我還是落到了今天這個地步。有的時候，我們這個年齡的求職者不得不抹去部分履歷，掩飾自己的過去。”為了符合不同崗位的要求，加布里埃爾曾修改出36個版本的簡歷。

如何消除職場中的年齡歧視？法國復興黨議員馬克·費拉奇認為，首先應在企業中開展大規模測試，對年齡歧視現象進行評估。這一提案已于2023年12月被法國議會采納。2021年，法國勞動局數據統計部的一項調查顯示，48至55歲的求職者獲得二次面試的概率僅有年輕人的一半。此外，中老年求職者的職業技能培訓機會往往少于年輕人。“每一個人都應該擁有學習新技能的機會，以便更好地應對未來的工作挑戰。”阿內說。

中老年求職者無論是經驗豐富還是不足，都會被企業拒之門外。本想在公共服務業找一份工作的讓娜沮喪地說：“他們以缺乏人脈為由拒絕了我，但其實我挺了解這一行的。”畢業于巴黎政治學院的洛朗斯說：“我最常聽到的一句話是，‘我們就是個小公司，用不起你這樣的人才’。反正大家都對年紀大、經驗豐富的同事有所顧慮。我們成本高，干什么都會被盯著，用不了多久就會受到大家排擠。”

曾幾何時，這些中老年失業者也過著無憂無慮的生活。而如今，他們久久找不到工作，生活變成了生存。失業后的加布里埃爾曾前往德國尋找發展機會，但未能如愿，身無分文地回到了法國。他居無定所，在車里住了八個月的時間，最后選擇離開巴黎，在法國西部的一棟廉租公寓安頓了下來。2017年，洛朗斯入職辛普隆，暫時擺脫了困境。然而僅僅五年后，她卻再次失業，如今靠零散的兼職工作維生。“我真擔心房東會賣了房子，那我就要流落街頭了。”她說。對于失業者而言，一點最微小的經濟壓力就能壓垮他們。他們沒錢看牙醫，甚至會因為沒錢修車而把車賣了。“我現在都在二手交易平臺上買東西，湊合著過吧。”洛朗斯說。

讓娜的離職補償金已消耗殆盡，如今每天的生活預算只有20歐元（約合人民幣152元）。為了支付每月900歐元（約合人民幣6840元）的固定支出，她中斷了醫療保險，取消了互聯網產品套餐，砍掉了所有娛樂花費。她說：“我深深地覺得自己低人一等。我再也負擔不起社交生活了。我也不愿被別人問起：‘你在哪里工作？’這個問題太殘酷了。”讓娜的朋友曾想為她舉辦一場“互助晚宴”，希望能為她做點什么，但讓娜鄭重其事地說：“我還沒有老，還沒有被社會淘汰！”

編輯：侯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