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組詩）

湖邊

這是多么好的黃昏

天上鑲滿云朵的花邊

落日頭頂金冠

靜靜地，蹲守在湖的中央

草地已被羊群精心修理過

只留下淺淺的青茬

等待來年的春天

牧人將汽車停下來

手提裝滿食物的塑料桶

羊群排著長隊，像乖巧的孩子

緊隨在他身后

這是多么好的黃昏啊

我真想成為那個牧人

有一湖安靜的湖水

有一群豐腴的羊群

夢里

千里之外，但我仍會

執拗地穿過地鐵站、高速公路

和擁擠的人群

不顧一切地回到那個地方

總是夜深人靜的時候

空蕩蕩的房間里

只有明月四下逡巡

生銹的門環，被風輕輕搖晃

不用費力邀請

我的少年和青年，手挽手而來

他們相視而笑

一個向我走來

另一個往后退去

虛無里，包裹著真實

我一言不發

就這么靜靜地坐著

直至天空上的繁星一粒接一粒隱遁

直至一個年老的婦人，推門而入

我的眼窩蓄滿了雨水

但在此時，我不想讓它們溢出來

歸途

今晚，我又一次望見

回家的那條路

連日的小雨，將土路打濕

泥水，打著旋渦將我絆倒

但我顧不得那么多了

爬起來，蹬著自行車

奮力地，直至雙輪脫離車體

直至那條漫長彎曲的土路消失

在沒有盡頭的陰影里

回家的路，已經消失

那個車輪，也不知道飛往何方

夜，以倒扣的鍋底

壓住我的頭頂

孤單的我，站在夢中

那一刻，我覺得自己

是一輛散架的舊單車

變形的輪胎，一直在噗噗地漏氣

旅程

雨很大

但攔不住回鄉的車輪

電子眼，也只能看著我

駕馭春風，超速飛奔

汽車進入故鄉境內

為了平息激動的心情

我掏出手機

朋友圈里，每一秒都在更新

我的親人們

在用目光，搭建著長棚

車子駛向幽深的隧道

天，突然就塌了下來

但是，我一點兒也不害怕

此時一定有人

在出口等著我

并分給我，靠窗最明亮的那一小塊陽光

等待

鷺鷥如約飛來

它灰白的羽翅擦動雷聲

像一支閑筆

在蒼綠的田野，寫來寫去

多么隨性啊

只一瞬間，它就得到春天的第一道閃電

遍地野花滾滾

此時，我真想有人陪著我

赤著腳，站在大風口

等待幸福，像大雨一樣落下

火車

我帶著一車子的回鄉夢

在大山里鉆來鉆去

遠遠看去，隧道里的車輛

像一條拱動泥土的蚯蚓

緊緊貼近大地的心房

滿山的翠竹在它頭頂晃動

它一聲嘶吼

茶園里的雀鳥

就從它的尾部急急飛出

繁花

去往四月的路上

薔薇和月季挽著手

靠著墻，慢慢地走

細葉美女櫻頭頂五瓣花

一把拂開春風

將長鞭子高高地揚起

濱菊無所事事

只將小燈盞，擺在路邊

一會兒擰黃，一會兒擰白

她在自己制造的光影里做夢

木香的花，一小朵疊著一小朵

那么白，那么多

這邊剛剛被蝴蝶愛過

蜜蜂飛過來，又重新重重親了一遍

山岡

這里繁花開在山腳

墓碑盤旋到山頂

陽光不分厚薄

常年照拂著它們

泥土之上有愛我的花朵

泥土之下有我愛著的親人

每當我走過這里的時候

總要停下來，深深地彎腰

雨中

空山不空，有雨

林中灌木露出牙齒

隨時將進山的人拖進腹中

山路崎嶇

松鼠長長的尾巴

掃過條形的樹枝和圓形的屋頂

一群白鶴飛來

它們的羽，浮在清涼的水面

伸長的脖頸纏繞著

只為彼此親吻的需要

布谷鳥的歌聲，是白色的雨滴

落進山澗

就倏然不見了

云霧在低處走來走去

有時停下來

將山谷一一填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