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達爾文發表《物種起源》后,進化論思想在世界各地傳播開來,恩格斯將“進化論”列為19世紀自然科學的三大發現之一,可見進化論的影響之大。伴隨著生物進化論的傳播,學界的各個領域也逐漸開始用進化論的思想來闡釋各自的學說,文學界亦不例外。那么文學是否真的可以用進化論思想來闡述,答案未必。本人將結合進化論在國外的產生發展以及傳入中國的影響等方面,主要以中國古代文學為例,根據進化論的特點來闡述其對文學的不適用性。
【關鍵詞】進化論;文學;不適用性
【中圖分類號】I0-05 " "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2097-2261(2025)02-0026-03
【DOI】10.20133/j.cnki.CN42-1932/G1.2025.02.006
一、進化論的產生發展
及在中國的傳播影響
(一)進化論在國外的產生及發展簡述
1859年查爾斯·達爾文發表《物種起源》提出生物進化論,“物競天擇,適者生存”,挑戰了上帝造世的神話觀點,在西方生物界和思想界都產生了巨大的影響。在達爾文之前就有人在進化論領域進行過研究,但他們的研究是片面的、不系統的,并沒有產生很大的火花,直到達爾文《物種起源》的發表,進化論才引起了廣泛關注。
在達爾文之前,國外的民眾普遍認為人是萬物之長,高于自然界,《圣經》里說上帝耶和華用五天時間創造了自然界,然后又在第六天按照他自己的形象創造出了人,來統治這個世界,也就是說世界萬物都是為人服務的,人高于世界萬物。而達爾文卻旗幟鮮明地指出人是大自然的產物,與其他生物并無本質的區別。進化論打破了人“一神之下,眾生之上”的自大心理,與《圣經》等創世故事有極大的沖突,所以進化論提出時,外界如宗教人士對它極為排斥。1860年6月30日在英國牛津大不列顛學會上,威爾伯福斯大主教與赫胥黎關于進化論進行了大辯論;1925年在美國田納西州發生了轟動整個美國乃至整個世界的事件——美國猴子案件,1925年3月23日,美國田納西州頒布法令,禁止在課堂上講授“人是從低等動物進化而來的”,美國公民自由聯盟唆使田納西州的生物教師斯科普斯以身試法,從而造成了這起著名的案件。無論如何,進化論對于人類脫離宗教迷信思想起了很大的推動作用,打開了人們的思想枷鎖。
(二)進化論在中國的傳播及影響
鴉片戰爭之后,進化論的思想就零零散散地傳入到中國,直到1897年,嚴復翻譯了自稱“達爾文的斗犬”的赫胥黎的《天演論》(原名《進化論與倫理學》),引起轟動,進化論觀念進入中國并廣泛傳播開來。此后,進化論在國內的宣傳連綿不絕,成為五四時期文學革命的思想武器。王國維在《論近年之學術界》中對當時思想界狀況的描述是:“唯近七八年前,侯官嚴氏復所譯赫胥黎之《天演論》(赫氏原書名《進化論與倫理學》,譯義不全)出,一新世人之耳目。比之佛典,其殆攝摩騰之《四十二章》乎!嗣是以后,達爾文、斯賓塞之名,騰于眾人之口,‘物競天擇’之語,見于通俗之文”。
(三)進化論在中國廣泛傳播的原因
進化論在當時中國引起轟動是有原因的。嚴復將進化論與當時中國的社會狀況糅合在一起,使進化論思想在中國傳播開來并成為社會科學領域的主導思潮。
中國封建社會晚期實行閉關鎖國政策,經濟落后,政治腐敗不堪,思想老舊,被西方列強欺凌,與此同時,被中國不屑一顧的“彈丸之地”日本也逐漸強大起來,侵略中國,當時的中國如風雨中的一葉扁舟,情況岌岌可危。伴隨著這種危機,中華民族這頭雄獅逐漸覺醒,開始睜眼看世界,求變之心日趨強烈,而此時引入的進化論使民族精神得以煥發,摧毀了“天不變、道亦不變”的信條,進化論因此得到廣泛傳播。
二、進化論思想
對文學闡釋的不適用性
(一)將進化論運用于文學的觀點
進化論的觀點經由達爾文系統的提出后,便在學界引起了廣泛的關注,所以各界大抵都嘗試用此觀點來解釋各自的學說,那么文學界也不例外。首先是外國,韋勒克和沃倫合著的《文學理論》有一條注釋:“在德國,于1860年創辦《人類心理學雜志》的H·斯坦特爾,似乎最先將進化論原理系統地運用于文學研究;在俄國,A·維謝羅夫斯基對‘進化論的詩學’做過廣博的探討,他是斯坦特爾的學生;在法國,進化論思想也是很明顯的,如E·梅利爾所著的《喜劇史》(兩卷本;1864年)就采用了進化論的觀點,布呂芮蒂耶將進化論思想應用于近代文學;英國J·A·西蒙茲也是如此。”[1]再看中國,復旦大學中文系王錦園副教授在他的論文《進化論與文學》中說:“十九世紀自然科學三大發現中生物學占了兩項(進化論與細胞學說),這意味著人類在向未知領域頑強探索的漫長征途上,生物學首先有了令人鼓舞的突破,于是,可以想象到的,人們傾向于用生物學的觀點看問題,用當時研究生物學的方法——觀察、描寫和記錄經驗到的事實現象的方法,來研究其他事物,包括文學。”[2]胡適(原名胡嗣穈)信奉進化論,他說自己的名字“適”就取自“物競天擇,適者生存”,他用進化論來論證文學革命的合理性:“文學者,隨時代而變遷者也。周有周秦之文學,漢魏有漢魏之文學。此非吾一人之私言,乃文明進化之公理也……凡此諸時代,各國時勢風云而變,各有其特長。吾輩以歷史進化之眼光觀之,決不可謂古人之文學皆勝于今也……文學因時進化,不能自止。”[3]
(二)進化論于文學的不適用性
嚴復翻譯的《天演論》這本著作,夾帶了一定的主觀色彩,綜合斯賓塞進化論的思想,根據當時中國的狀況加以增譯、漏譯、改譯、按語。本文根據嚴復翻譯的觀點來闡述筆者觀點。首先,進化論的歷史作用應該得到承認,嚴復翻譯的《天演論》在社會科學領域激起了重大的漣漪,五四時期的知識分子大都受“物競天擇,優勝劣汰”的進化論觀點影響,當時的中國急需變革來破除封建舊思想,所以他們以進化論的思維模式來批判舊思想,認為進化是世界前進的法則。這種進化的觀念承認文學是發展變化的,為當時簡易白話文的誕生、文學革命的發生發展奠定了思想基礎。但是,站在文學的角度,站在與舊中國國勢不同的、與舊國民思想不同的現代人的角度來看,來源于達爾文生物研究的進化論思想并不適用于文學研究。
將進化論的觀點運用于文學,會有以下幾個特點:第一,新優于舊,文學直線發展;第二,重社會背景,忽略文人思想與時代的不一致性;第三,新現舊亡,新文學產生舊文學消失。筆者將以此三點來論述進化論對文學發展的不適用性。
1.新優于舊,文學直線發展
進化論認為生物在生存斗爭、自然選擇中,由簡單到復雜,由低級到高級,不斷發展進化,新生物物種比舊生物物種更高級、復雜。從而將進化論運用到文學中便是新優于舊,新文學比舊文學更高級,文學直線發展。
昂奈爾·戈斯曼說:“歷史學并非一直就是高歌猛進和進步主義的。”不僅歷史學如此,文學更是如此,即使是對于科學來說,也并非全部都是現在的科技高于以前的,比如“失蠟法”,航空發動機的重要部件渦輪葉片就是用“失蠟法”的原理鑄造,而這種“失蠟法”是在兩千五百年前被我們的祖先創造出來的,春秋時期精湛絕美的器具“云紋銅禁”便是用失蠟法鑄就而成。
不能用新舊來劃分文學的好壞,每一種文學、每一個時代的文學都有其自身的價值,都是民族文學智慧的結晶。白話文在整體上確實比文言文更加通俗易懂,但白話文一定優于文言文嗎?我們需要通俗易懂的語言,也需要含義豐富的文言文。漢字表意,中國文學作品的美恰恰就體現在用字的這種韻律上。而且一些文言詩句不適合翻譯成白話文,它的意義是需要心領神會的,翻譯出來反而失了韻味,如“枯藤老樹昏鴉,小橋流水人家,古道西風瘦馬。夕陽西下,斷腸人在天涯”(馬致遠《天凈沙·秋思》),如“落霞與孤鶩齊飛,秋水共長天一色”(王勃《滕王閣序》),如“見客入來,襪刬金釵溜。和羞走,倚門回首,卻把青梅嗅”(李清照《點絳唇》)。文學的發展是復雜變化的,漢賦縱橫捭闔,唐詩氣勢磅礴,宋詞內涵豐富,我們不能說唐詩比漢賦好,也不能說宋詞比唐詩更高級。不僅不能說后一個時代的文學作品優于前一個時代的文學作品,也不能簡單地認為所有文人的作品都是后期優于前期。比如李清照,前期詞表現歡樂與閑愁,后期詞表現身世之苦、故國之思,不能認為她的后期詞優于前期詞,前期的《點絳唇·蹴罷秋千》并不遜色于后期的《聲聲慢·尋尋覓覓》;再如庾信,學術界普遍認為他的詩歌前后兩期差異重大,并且對他前期的作品大都持否定態度,如譚正璧先生等評價庾信說:“后期詩賦作品的寫作動機和態度可以說完全改變了”[4]10,“那種靡靡之音已經聽不到了(或者說已經不易再聽到);那種綺艷浮華的風格也見不到了(或者說不易再見到)”[4]7。那果真其前期作品就不如后期作品嗎?錢鐘書《談藝錄》第九十則駁斥了這種觀點:“庾信后期詩歌的藝術成就不如前期的詩歌,而庾信詩歌的閃光點正在于前期詩歌中整飭而有節制的美感。”可見,以進化論中的時間觀點來闡釋文學的優劣是不可取的。
2.重社會背景,忽略文人思想與時代的不一致性
進化論強調自然環境的影響,生物想要生存就要適應自然環境,自然環境對生物進行選擇,生物為了生存,為了適應自然環境而競爭、變異、進化。所以進化論會過分強調環境的重要性,那么將進化論運用于文學,會造成過分關注、強調文人生活創作的社會、時代背景,而忽略文人的主觀能動性。
誠然,文學與時代的關系是密切的,各個時代都有反映其時代社會生活的作品。但文學并不總是與時代的步伐一致,如何言宏等在《適者生存的文學時代——新世紀文學反思錄》所說:“文學和時代的關系本來就存在悖論。沒有哪一部經典作品是附庸于它置身其中的那個特定的時代上的,甚至更多的情況是杰作往往是對時代自設的標本的質疑,并在質疑中穿透所謂時代的規定性,進而生成在任何時代都可能放射出的精神光芒。作家的生存狀況,受時代影響,但是這并不意味著創作就服帖于時代的提供,不順或不利的時代境遇,或許更能蓄藏文學激情。”[5]社會動蕩、朝不保夕的年代也可以產生大量的優秀作品,如長期分裂、戰爭不止的魏晉南北朝卻是文學繁榮、充滿活力的時代,出現了文學大家陶淵明、庾信等。各種理論也層出不窮,如陸機《文賦》、劉勰《文心雕龍》、鐘嶸《詩品》。文人是具有想象力的,其思維有時具有超前性,可能某個文人的作品在他所處的時代無人理解,我們沒辦法用他所處的社會環境去闡釋他的文學作品。所以,進化論這種過于強調外部環境作用的觀點也是不適用于文學的。
3.新現舊亡,新文學產生舊文學消失
進化論思想最主要的特點就是新現舊亡,生物逐漸發生質變來適應新的環境,那些未發生質變不能適應新環境的生物便被自然淘汰,如人從四條腿不會說話的猿猴進化而來,發生質變,學會使用語言不再爬行。那么運用到文學上便是新的文學出現舊的文學就消失,文學發生質變,這個觀點顯然不成立。像詩歌這種文學體裁從古到今從未消失,古代它抒發感情、反映現實生活,現在依舊,詩所要囊括表達的內容、形式可能改變了,但其抒情言志的這個質卻從未改變。一種新文學的產生并不意味著舊文學的滅亡,新舊文學并不是非此即彼的關系,而是可以達到共存,只不過每個時代主導的文學不一樣,比如明清之際小說戲曲繁榮,但詩詞并未消失,只是不占主導地位。
正如丹納在《藝術哲學》里關于民族元始地層的那一段論述,同樣也適用于闡釋文學的這個特質:“一個民族在長久的生命中要經過好幾回這一類的更新,但它的本來面目依然存在,不僅因為時代連綿不斷,并且構成民族的特性也始終存在,這就是元始地層。需要整個歷史時代才能鏟除的地層已經很堅固,但底下還有更堅固的,為歷史時期鏟除不了的一層,深深地埋在那里,鋪在下面。”[6]文學絕不是以新現舊亡這種形式來發展的,每種文學的存在都是有其原因的,經典之所以是經典,就是因為它不會隨著時間的推移而消逝,而是像醇酒一樣歷久彌香。不能以進化論的觀點來判定舊文學的滅亡。
進化論有其自身的作用,并且對舊中國時期國人思想的革新有很大的影響,它的出現對人類文明史是一大貢獻。但是,其對文學的不適用性也是可以窺見的。
進化論自從創立以來,一直存在著很多爭議,其本身也有一些缺陷,比如化石證據和自然選擇的一些疑點。由此可見,進化論在生物界尚存質疑,而文學和生物又是兩個不同的概念,將用于生物研究的進化論生搬硬套進文學發展的研究中是行不通的。文學的發展是一個復雜的問題,新文學并不一定優于舊文學,文學與時代不一定同步,新的文學產生也不意味著舊文學的滅亡,進化論這種直線發展的理論并不適合用來解釋文學的發展。故此筆者認為文學不是單純的進化,不能以新舊來區分優劣,文學是在繼承中出新,是一種與時俱進的拓展。像詩歌,從早期的四言詩發展出五言、六言、七言,從不受格律限制的自由詩發展出講韻律、講平仄的近體詩,詩歌的格式等不盡相同了,但是它還是詩歌,五言、六言等的產生并未導致四言的消失,古體詩與近體詩也并無優劣之分。總而言之,文學是非進化的,以進化的觀點來闡釋文學是不合適的。
參考文獻:
[1]勒內·韋勒克,奧斯汀·沃倫.文學理論[M].劉象愚,刑培明,陳圣生,等譯.北京:三聯書店,1984:317.
[2]王錦園.進化論與文學[J].復旦學報(社會科學版),1988(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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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胡適.文學改良芻議[J].新青年,1917(02).
[4]譚正璧,紀馥華.庾信詩賦選[M].上海:古典文學出版社,1958.
[5]施戰軍,敬文東,葉開,何言宏.適者生存的文學時代——“新世紀文學反思錄”之七[J].上海文學,2011(09):107-112.
[6]丹納.藝術哲學[M].傅雷,譯.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63:
353.
作者簡介:
胡燕(1995.3-),女,漢族,山東菏澤人,碩士研究生,菏澤醫學專科學校公共教學部大學語文教師,研究方向:先秦兩漢魏晉南北朝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