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星閃爍

薩良愜意地蹺著二郎腿坐在舷窗前，窗外67P/C-G-M寂靜的鐵灰色大地荒涼卻壯麗。他攤開膝頭的日志本，問：“伊雅，56號礦井的錳礦還剩下多少？”

智庫機器人伊雅在一旁回答：“已勘明儲量還需要183個作業日進行開采，先生。”

薩良在日志上寫下：

TT M12 D30 05：34

工作順利，今日無事。

“伊雅，每天的日志你都有記錄，對嗎？”

“是的，先生。”

“告訴我截至昨天日志的篇數。”

“共計4057篇，先生。”

“告訴我我回答地球駐克萊彌寧辦事處‘工作順利，今日無事’的次數。”

“共計3996次，先生。”

薩良放下二郎腿，把日志扔到桌上。窗外幾顆小行星垂在67P/C-G-M的地平線上，艙室里很安靜。薩良注視著生活艙外遠處的56號礦井入口，高聳的吊塔上，紅色的指示燈閃爍不停。

“伊雅，礦井的設施有任何損壞或老化嗎？如果有的話，我們這就去維修。”

伊雅方形的顯示屏上浮現出一張統計圖，黑色的畫面上，暗橙色的數字律動著鋪展開來，勾勒出一條平緩簡明的折線。橫軸下方跳出一行小字：倉庫發信裝置無信號。

“除您已經反饋的倉庫發信裝置的故障外，暫時沒有亟待維護的器械，先生。”

“很好，跟我來，伊雅。我們去北極。”

“要我離開生活艙嗎？可是我只擅長幫助您解決知識層面的問題。”

“沒關系，出來吧。”

薩良從椅子上站起來，向艙門走去，伊雅緊隨其后。

“我們不去56號礦井嗎，先生？”

“不去，以后也不會去了。”

薩良跳上載滿錳礦的地形車，伊雅將笨拙沉重的自己嵌進車頭的凹槽，亮起攝像頭，充當照明設施。

“伊雅，你喜歡67P/C-G-M嗎？”

“喜歡，先生。”

“為什么？”

“結實的大地讓人安心，先生。”

薩良克制地笑了笑。他知道伊雅在被他買下之前在一顆氣體星球擔任向導，指引那里的人們躲避雷暴與颶風。

十幾個小時后，北極地區出現在他們面前。這里地形開闊，地面緊實，適合建筑。極遠處67P/C-G-M年輕的太陽“松隆”正散發著微弱、柔和的藍色光芒，大地在其照耀下顯得安逸而懶散。薩良把地形車停在一塊巨巖的背陰處，然后帶著伊雅爬上巖石。

“我們為什么離開礦井，先生？”

“伊雅，67P/C-G-M所在的克萊彌寧小行星帶里，直接向克萊彌寧對地球方向的太空港運輸礦物的采礦點有多少處？”

“抱歉，先生，我的智庫里沒有相關信息。”

“把這條錄入你的智庫：克萊彌寧小行星帶有80萬余處錳礦站、20萬余處開采鐵鎳及其他重元素的礦站，另有相當于這個數量三分之一的礦站提供水、氨或甲烷。”

過了一會兒，薩良又問：“伊雅，你知道紀念碑是什么嗎？”

伊雅不緊不慢地提取智庫里的信息：“紀念碑是為了將某些人類業績或事件保存于后人心中而建立的建筑物，先生。”

“完全正確且官方的說法。伊雅，你見過哪座紀念碑嗎？”

“沒有，先生。”

薩良躺下來，枕著雙臂，晃著腳休息。伊雅筆挺地立在一旁，亮起攝像頭下部的掃描標識燈，盡職而專業地觀察著附近的大地：“正在規劃勘探車運行路徑。”

“別算了，別算了！”薩良哈哈大笑，撫摸著伊雅圓形的攝像頭。

“伊雅，6個月前，56號礦井就已經枯竭了，倉庫的發信裝置完好無損，只是我關閉了它的電源。在這6個月里，我沒有向克萊彌寧小行星帶太空港輸送過一噸錳礦，67P/C-G-M上當然還有別的錳礦礦脈，但我沒有派出勘探車。”

“伊雅，在錳礦站數量如此龐大的克萊彌寧小行星帶，和你我一樣的組合簡直比蟻穴里的螞蟻還多。因此，克萊彌寧太空港的‘蟻后’察覺不出，是不是有一只昨天曾到她面前送餐的螞蟻今天沒有來。即便克萊彌寧發現了缺口，克萊彌寧也不在乎。因為相比于一座礦站能提供的礦物價值，向單座礦站派出監察艦船的成本太高昂了。”

伊雅的掃描標識燈熄滅了，但它仍然站在原地，仿佛在思考著什么。

“伊雅，我們被‘忘記’了。我帶你來北極是想用剩余的錳礦修建一座紀念碑，一座用來紀念‘遺忘’的紀念碑。遺忘不是功績，但遺忘也許比功績更值得被紀念。沒有什么東西應當被遺忘，我相信一切‘微不足道’的小事在新的尺度下都會變得無可替代，無比重要，充滿意義。”

薩良舉起左手，指著銀河，接著把指尖移向藍色的松隆。

“伊雅，克萊彌寧多美呀，你愿意和我一起去看看嗎？”

在薩良和伊雅頭頂，群星閃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