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至死不得改嫁”協議出現在遺囑中

夫妻一方去世后，另一方有選擇再婚的權利。同時，公民去世時亦可以依法處理其個人財產。恰恰在本案中，兩種權利發生碰撞。

近日，山東省濟南市市中區人民法院審理了這樣一起繼承糾紛案件。被繼承人將財產留給年輕貌美的妻子，繼承條件設定為妻子須簽署終生不得改嫁協議。那么丈夫去世后，妻子可以憑借這樣一份遺囑繼承男方的財產嗎？

【案件回顧】

女大學生嫁給多金老板，

簽下“至死不得改嫁”協議

老趙生于20世紀60年代，與原配妻子共同打拼出一番事業并育有一子，可謂事業家庭雙豐收。

時間回到10年前，孩子已經長大成人，婚姻生活在日復一日年復一年的消磨中變得平淡如水。老趙與原配妻子經協商友好分手，并對共同財產進行了分割。

離婚后，老趙的事業越做越好。在工作中他結識了比自己小近20歲的女大學生小麗。小麗年輕漂亮、聰明能干，充滿青春活力，讓老趙十分著迷。小麗也被老趙的成熟多金深深吸引。相處不久兩人結婚，后育有一子，日子過得甜甜蜜蜜。

天有不測風云，人有旦夕禍福，婚后第五年老趙被查出肝癌。病重期間，躺在病床上的老趙看著年輕漂亮的媳婦和尚未成年的小兒子，盤算著手里的財富，擔心自己一旦逝去，這一切都得歸于他人。

思來想去，老趙親自寫下一份遺囑，約定自己一旦去世，名下的3套房產，其中1套由與前妻生育的兒子趙峰繼承，第2套由與小麗生育之子趙東繼承，第3套房產及家中全部存款、股票等由小麗繼承，但小麗繼承房產的附帶條件為簽署至死不得改嫁協議，并保證嚴格執行，否則不得繼承遺產。老趙在遺囑下方簽名，并注明了時間。

立下遺囑不久，老趙便因病情加重搶救無效死亡。小麗與兒子趙東將趙峰及老趙父親訴至市中區人民法院，要求按照遺囑分割老趙留下的遺產。

【法院審理】

對人身自由及婚姻自主權作出限制與約定，

遺囑部分無效

擅長審理繼承案件的法官鄭瑩負責此案。案件審理過程中，關于老趙所立遺囑的效力問題成為各方爭執的焦點問題。

小麗表示：“老趙所立遺囑中除限制其再婚部分，其余部分均合法有效。”她要求按照遺囑繼承，即第3套房產及家中全部存款、股票及理財產品全部由其個人繼承，但未來婚姻不受遺囑限制。

趙峰則認為，該遺囑中應由小麗繼承部分因違反法律強制性規定，應認定無效，這部分遺產應按照法定繼承原則予以繼承。

法院經審理認為，《中華人民共和國民法典》第八條規定，民事主體從事民事活動，不得違反法律，不得違背公序良俗。第一百四十三條規定，具備下列條件的民事法律行為有效：（一）行為人具有相應的民事行為能力；（二）意思表示真實；（三）不違反法律、行政法規的強制性規定，不違背公序良俗。

本案中，老趙所立遺囑第三條，系對小麗人身自由及婚姻自主權作出限制與約定，相關條款明顯違背公序良俗原則，屬于法律規定的導致民事法律行為無效的情形，因此該條款應認定無效。

法院作出裁決，認定老趙遺囑中被認定無效的部分財產，應按照法定繼承原則予以處理。

我國法律同時規定，在法定繼承中，同一順序繼承人繼承遺產的份額，一般應當均等。對生活有特殊困難的缺乏勞動能力的繼承人，分配遺產時，應當予以照顧。對被繼承人盡了主要扶養義務或者與被繼承人共同生活的繼承人，分配遺產時，可以多分。有扶養能力和有扶養條件的繼承人，不盡扶養義務的，分配遺產時，應當不分或者少分。繼承人協商同意的，也可以不均等。

本案中，小麗作為老趙現任配偶，在老趙患重病至去世期間，長期與被繼承人老趙共同生活，相較其他繼承人，顯然給予了更多扶助、照顧義務，符合法律規定多分遺產的情形，小麗依法可以適當多分得被繼承人的相關遺產。法院酌定小麗繼承被繼承人老趙遺囑中被認定無效部分遺產份額的40%。

【法官說法】

誠實信用原則、公平原則等

一并納入考量范圍

承辦法官表示，立遺囑就是自然人生前依照法律規定預先處分其個人財產，安排與此有關的事務，并于其死亡后發生效力的單方民事法律行為。我國法律規定，公民可以自由處置自己的合法財產，可以立遺囑將個人遺產指定由法定繼承人的一人或者數人繼承。

“禁止或者破壞婚姻自由是法律所禁止的。公民有權在法律規定的范圍內，自主自愿決定其婚姻，不受任何人的強迫與干涉。”法官鄭瑩表示，夫妻一方去世后，另外一方當然有選擇再婚的權利。同時，公民去世時亦可以依法處理其個人財產。

恰恰在本案中，兩種權利發生碰撞。雖然也有觀點認為，小麗可以通過選擇再婚、放棄遺產以獲得婚姻自由權利，這樣老趙所立遺囑并未限制小麗的婚姻自由，也體現被繼承人遺產處分權利，應具有法律效力。但這一觀點未免過于簡單與武斷。

民事主體不得濫用民事權利損害國家利益、社會公共利益和他人合法權益。被繼承人在訂立遺囑時，把配偶是否再婚作為取得財產繼承權的先決條件，含有干預他人婚姻選擇權利的內容，其實質是讓他人在締結新的婚姻與獲取遺產中作出選擇與取舍，為他人的婚姻選擇設定相應的物質后果，影響公民各項權利充分行使和實現，存在權利濫用之嫌，屬于限制他人婚姻自由的違法行為，應認定為無效。

雖然老趙遺囑中的“不得改嫁”條款被認定為無效，但對該部分財產按法定繼承原則分割時，還是應將誠實信用原則、公平原則等一并納入考量范圍，綜合審查案件相關事實背景以及各繼承人對被繼承人所盡贍養、扶助義務等情況在分割時予以充分考慮，以判斷作出無效認定后，是否會導致各方當事人利益嚴重失衡。

本案中，對遺囑中被認定為無效部分財產，雖然法院最后按法定繼承進行了分割，但仍充分考慮到在老趙病重期間由小麗實際照顧并盡到主要扶助義務的情況，因此在按法定繼承原則分割時對小麗予以適當多分。

【相關法律】

根據《中華人民共和國民法典》的相關規定，婚姻自由受到法律保護，包括再婚的自由。

《中華人民共和國民法典》第一千零四十一條明確規定，實行婚姻自由、一夫一妻、男女平等的婚姻制度。

《中華人民共和國民法典》第一千零四十九條規定，要求結婚的男女雙方應當親自到婚姻登記機關申請結婚登記。符合本法規定的，予以登記，發給結婚證。完成結婚登記，即確立婚姻關系。

《中華人民共和國民法典》第一千一百五十七條規定，夫妻一方死亡后另一方再婚的，有權處分所繼承的財產，任何組織或者個人不得干涉。

（文中當事人均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