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16世紀印刷術和印刷文本催生了法國大眾傳播模式。然而,信息傳播模式的革新卻激化了法國不同社會群體之間的矛盾,導致了不同群體之間的不信任、猜疑、指責和污名化。印刷術及其“大眾傳播”的效應推動了意識形態領域的分裂,產生了相互對立甚至仇視的身份認同。隨著社會結構的轉型,中世紀社會的政治和宗教形態本陷入紊亂狀態,而印刷文本的傳播加劇了法國社會群體結構的混亂。新型的社會群體結構及其身份認同在此期間逐步取代了宗教性的社會群體結構與身份認同。大眾傳播模式在這個過程中成為法國近代社會結構轉型的重要動因和基礎。
關鍵詞:法國 印刷文本 大眾傳播 身份認同 社群
16世紀法國社會結構發生了一系列變動,政治、宗教和暴力沖突在不同程度上塑造了近代早期法國社會的面貌。這一變化為什么發生在16世紀?本尼迪克特·安德森等學者指出,印刷術無疑是其中不可忽視的要素。15世紀發端于德意志地區的印刷術及印刷文本的傳播極大地改變了歐洲的信息傳播模式。這種社會信息交流模式的轉變成為此后一系列社會變革的重要基礎。
很多學者研究了16世紀大眾傳播模式,其中梅甘·阿姆斯特朗和拉里薩·泰勒深入探討了宗教改革時期的大眾傳播模式;布蘭登·哈特利、漢斯-約阿希姆·科勒、呂克·拉科等人特別關注廉價小冊子等大眾印刷文本。此外,這一時期的身份認同也是學界聚焦的問題。盡管如此,筆者發現,對16世紀印刷文本和大眾傳播模式影響法國社會群體身份認同的研究仍顯不足。本文試以印刷文本和大眾傳播模式為切入點,討論16世紀法國社會群體結構及身份認同發生改變的內在機制。
一、大眾傳播的態勢
15—16世紀,印刷大眾文本在歐洲大量流行,普及性遠遠超過手抄本。目前歐洲存留下來的1450—1500年間不同版本的印刷書籍,大約有30 000—35 000冊,這意味著當時至少有10 000—15 000種不同的文本。倘若一版書籍平均印數不超過500冊,那么在1500年以前,歐洲大約印刷出版了2 000萬冊書籍。印刷術的價值很快就得到社會認可。1468年,阿萊里亞主教若阿納·安德烈亞·德·布西(Joannes Andrea de Bussi)寫給教皇保羅二世的信中說:“在我們這個時代,上帝送給基督教世界一份禮物,即使是窮人也能獲得書籍?!钡桥c16世紀相比,這些數字不足為奇。費弗爾和馬爾坦認為,1500—1510年真正標志著印刷書籍拉開了發展的序幕。到1550年,除了一些出于特殊目的的學者之外,人們已經很少閱讀和利用手抄本。據估測,16世紀全歐洲印刷出版的書籍達到15—20萬種。如果一個版本的書籍平均印數為1 000冊,那么16世紀歐洲出版的書籍總量已經高達1.5億冊至2億冊,這一數據比15世紀高出了整整一個數量級。
書籍數量和種類爆發式的增長,推動了歐洲社會傳播模式的轉變:一種可以被稱為“大眾傳播”的革命性傳播模式應運而生,其最重要的特征是將書籍這一原本“精英化的”、僅供社會上層少數群體閱讀和收藏的“奢侈品”(如中世紀裝飾奢華的泥金裝飾手抄本),轉變為“大眾化的”、影響力輻射到全社會各個階層群體的“傳播媒介”,歷書、圣徒傳記和祈禱書已經被大量販售給階層分布更為廣泛的公眾。以16世紀的法國亞眠為例:保存至今的1503—1576年的財產清單共有4 442份,其中887份提到書籍,占總量的20%;值得注意的是這些擁有書籍的群體中,有259名商人,98名工匠或手藝人,比例分別為37%和14%。
“大眾傳播”模式的成型還表現在印刷文本中民族語言所占比例的快速增加。1501年巴黎出版的88種書籍中僅有8種是法文書,占比9.1%;1528年出版的269種書籍也僅有38種是法文書,占比14.1%。到1530年,在全法國出版的456種書籍中,法文書有121種,占比26.5%。至1549年,在巴黎印刷出版的332種書籍中,有70種是法文書,占比21.0%;在1575年出版的445種中有245種法文書,占比55.0%,比重過半。16世紀下半葉,法蘭克福集市也出現了法文書籍。1568年,格奧爾格·維勒編制的法蘭克福集市圖書目錄中首次出現了來自其他國家的民族語言印刷文本,目錄中包含4種此類書籍,其中3種是法文書籍,1種是意大利文書籍。
受眾基礎使印刷文本成為16世紀一種最重要的意識形態武器。特別是在宗教改革時期,印刷文本演變出多種形式,推動了宗教事業的發展,更廣泛地傳播了信仰和觀念。公眾往往借助布告、傳單和小冊子了解宗教改革家的活動與論爭,了解異端思想和反對異端思想的措施。路德抨擊贖罪券最具標志性的便是張貼在維滕貝格奧古斯丁教堂門口的布告。1534年,以在法國全境張貼宗教性布告而聞名的“布告事件”,對法國宗教改革進程造成了重大影響。因此,當論及16世紀法國社會中的“意識形態”變動時,印刷文本在其中所起的重要作用顯然是無法忽視的要素。印刷文本的出現以及此后“大眾傳播”模式的初露端倪,都極大地拓展了信息的輻射范圍,加快了信息傳播的速度。不管是《圣經》等純粹的宗教印刷文本,抑或是廉價的宣傳文本,還有結合其他傳播模式的新文本形式,無不說明過去阻礙信息傳播的最大障礙,也就是文本復制速度過慢、傳播范圍過狹的問題,在印刷術出現之后已被一一掃除。以印刷文本為載體的大眾傳播模式展現出巨大的能量。
二、社會群體之間矛盾的增加與激化
當信息傳播的范圍和速度都出現了正向增長之后,近代歐洲特別是法國的社會和意識形態(或者說是觀念層面)卻出現了反向態勢,亦即大眾傳播模式在一定程度上造成了社會群體之間矛盾的激化,推動了整體社會秩序的崩解。這種背離趨向主要表現在三個方面。
首先是文本語言加強了本地化趨向。印刷術發明時,拉丁文文本在歐洲仍占據絕對的主導地位,盡管民族語言文本已顯端倪,但對前者沒有構成任何威脅。到16世紀情況逆轉,在法國,“為了普通民眾”而使用本國民族語言,已成為新教徒和天主教徒難得一致的共識。不管是否約定俗成,“市井之徒”已成為小冊子類型文本的受眾目標。新教陣營在印刷文本中應用民族語言的情況已經反映在天主教當局所刊行的禁書目錄中。1544—1556年,由巴黎大學頒布的多份禁書目錄中有250種法文書籍。這250種書籍顯然都是面向法語民眾的。拉丁文書籍共有278種被納入“受譴責的”書籍之列;但其中251種是在法國境外印刷出版的,其目標是全歐洲范圍的市場,而非局限于法國;只有27種拉丁語書籍是在法國境內印刷出版的,說明法文版書籍更受歡迎。那些主要來自巴黎大學的作家們曾經更傾向于使用拉丁文撰寫神學作品,但此時他們已不避諱使用法文。在他們看來,使用法文寫作是為了讓無法理解神學奧義的無知者獲得這些訊息。他們宣稱,從拉丁文轉向本國民族語言的劇變是為了滿足向“那些頭腦簡單之人”傳達訊息的需要。多種法文版天主教書籍的前言中都闡述了這個理由。
印刷術促進了宗教改革運動,也參與塑造了近代歐洲的語言。至16世紀初,西歐各國的民族語言先后發展成為書面語言,并隨著口語而不斷演變。不過,民族語言化的進程不是單向且線性的發展進程,而是展現出兩種截然不同的趨向:一方面,在整個歐洲原本作為通用語言的拉丁語式微,各國民族語言崛起,結果卻阻礙了空間上的統一和融合;另一方面,在一國社會內打破了語言的藩籬,不僅極大地拓展了宗教改革的輻射范圍,也通暢了社會各個階層的溝通渠道,成為之后一個時期構建民族國家身份認同的利器??梢哉f,這一時期民族語言印刷文本的流行,推動了兩種類型身份認同的形成與發展:一是宗教群體的身份認同,二是國家和地域的身份認同。
印刷文本還加大了階層的隔閡。當時歐洲社會的貴族階層仍然占據主導地位。無論是在印刷術發明之前,抑或之后,它始終恪守一種長期的文化和傳統,即認為學習是精英階層獨享的權利。精英階層與大眾階層在書籍閱讀方面的區隔在農村地區表現得更為明顯:農村地區的低識字率成為精英階級和農民階層之間難以跨越的鴻溝。娜塔莉·戴維斯指出,法國農村的識字率在整個16世紀仍然很低。女性更是幾乎沒有人識得字母。勒華拉杜里在系統研究了1570—1590年朗格多克的一些地區后發現,當地僅有3%的農業工人和10%的富有農民可以完整地寫出自己的名字。
16世紀法國農村地區存在兩種相互獨立的閱讀模式,這也是階層隔閡的明證。其一是精英群體成員之間的圖書借閱模式,另一種是農民聚集在一起的“夜會”(veillée)模式。16世紀中葉的鄉紳吉勒·德·古貝爾維爾(Gilles de Gouberville)在其日記記載了貴族之間相互贈與和借閱圖書的情況。他們的閱讀書目涵蓋了《查士丁尼法典》、諾查丹瑪斯的歷書、馬基雅維利的《君主論》和拉伯雷的著作。農民的“夜會”則是一種村社的夜間聚會,在從萬靈節到圣灰星期三農閑時期的冬夜尤其多見。當大眾印刷文本蔚然成風之后,圖書便成為“夜會”講故事和社交的重要載體之一。識字的男人在“夜會”中大聲朗讀他所擁有的圖書,其中不乏《伊索寓言》《玫瑰傳奇》《歷書》以及民族語言版的《圣經》。皮卡第的一名補鞋匠就曾長期在“夜會”上給村民們朗讀《圣經》。這兩種閱讀模式之間往往沒有任何的人際交集和信息交流,彼此完全獨立于對方。
階級隔閡甚至滲透到宗教性的閱讀活動當中,當時歐洲許多地區都是如此。如,亨利八世治下的英格蘭就特別強調階級區別。1543年,亨利八世允許英文版《圣經》傳播時,他仔細地區分了三類人和三種閱讀《圣經》的方式:貴族和紳士們不僅能閱讀英文《圣經》,而且還能為自己和家里所有的人大聲朗讀;而“婦女、工匠、學徒等”被完全禁止閱讀英文版《圣經》;居于這兩個群體之間的人,即中間階層和貴族女性則“可以自行閱讀,但不得為別人朗讀任何來自《圣經(舊約)》和《新約》的文本”。受階級隔閡的影響,在以書籍為載體的社會輿論方面,法國社會也出現了分裂趨向。邁克·沃爾夫認為,亨利四世統治時期的公眾輿論在本質上是高度群體化和高度地方化的,這個時期明顯出現多層次的社會群體,如貴族、官員、神職人員以及農民組成的社會群體。
事實上,精英階層與大眾階層的隔閡,在16世紀以印刷文本為重要媒介的宗教紛爭中就已逐步顯露,甚至有所激化。羅伯特·金頓認為,加爾文教派從來都沒有贏得過法國農民的支持。農民是當時法國一個社會等級的重要成員,他們仍然固守著對堂區神甫的忠誠;他們甚至被慫恿去發動針對胡格諾派教徒的攻擊。在他們看來,胡格諾派所代表的是一場與他們的等級相對立的知識分子和貴族群體所主導的運動。不僅如此,在天主教陣營中也存在貴族階層、精英階層和其他階層之間的矛盾,巴黎地區的神圣同盟組織內表現得尤為突出。1585年,讓·科蒙(Jean Caumont)出版了一本猛烈抨擊貴族階層的小冊子《論貴族階級的德行》(De la vertu de noblesse);1593年,另一本名為《“馬厄”與鄉巴佬的對話》(Dialogue du maheustre et du manant)的小冊子則將攻擊矛頭對準了神圣同盟的上層階級。
印刷文本作者的社會階層分布也展現了精英階層與大眾階層的隔閡。在法國宗教戰爭爆發后的數十年間,論戰文本的作者大多數都來自社會上層階級。小冊子中10%的作品來自貴族、騎士和所謂的“紳士”;8%的作者是法官、行政長官和議員等政治人物。假如占比達38.7%的匿名小冊子也以相同的比例劃分,那么占比則成比例上升:教士階層撰寫的小冊子為53%,其中教區教士占37%,修會教士占8%,律師和法學家占8%;貴族和騎士占16%;法官占13%;作家占13%;高層政治家占4%;商人或第三等級僅占1%。甚至其中大多數自稱是“貧窮、沒有學問且敬畏上帝的平信徒”撰寫的小冊子,實際上都出自滿腹經綸的神職人員之手。
民族語言化的進程也凸顯了階級的隔閡。彼得·伯克強調,“社會方言”(socia-lects)指的是特定社會群體所使用的獨特語言。西班牙人馬丁·比西亞納曾經寫道:“每種語言都有三種說話的方式:學者之法、貴族之法和平民之法?!币虼?,語言的等級制反映并維系著社會的等級制。在法國,克洛德·德·沃熱拉在《論法語》中便討論了要把宮廷、上層階級與國內其他人的“說話方式”和“書寫方式”區別開來。因此,在以印刷文本為載體的社會輿論方面,受階級隔閡影響的法國社會出現了分裂的趨向。
印刷文本還引發了權威當局與民眾之間的矛盾和沖突。它突出地表現為權威當局(包括世俗政府和教會)所施行的出版審查與書籍查禁措施,以及民眾對此的反制措施。印刷術和印刷文本進一步擴大了中世紀之后權威當局與民眾之間的裂痕。權威當局往往都站在讀者和印刷從業者的對立面,特別是涉及禁書。當然,審查制度和控制思想不是在印刷術發明后才一時興起的,在手抄本時代就存在,在中世紀大學的戒律中表現得更為明顯。那時的戒律通常要求“理性”服從于“權威”。在16世紀,天主教會加強了對審查制度的干預,與禁書相關的審理和判決案例,增長幅度達到令人難以置信的程度。被禁書籍的數量增長非???,以至于禁書目錄需要不斷更新。
在1534年之前,印刷商和書商還可指望獲得豁免權,在那之前很少有人受過嚴重懲處。1534年之后,“布告事件”觸怒了法國國王弗朗索瓦一世,查禁行動迅速展開。在圖爾,當局大肆搜查印刷商和書商的宅邸,這些人是在押嫌犯的很大一部分。11月1日,當局執行了一系列處決。10日,一名印刷商因為印刷路德的“偽書”被以火刑處死;19日,一名書商遭遇了同樣下場。12月24日,《罪惡靈魂之鏡》(Miroir de l’ame pécheresse)的印刷商之一安托萬·奧熱羅(Antoine Augereau)被處以絞刑。1535年1月21日,巴黎舉行了一次懺悔游行,國王也加入了游行隊伍。在游行隊伍經過的街道上,6名異端分子被送上火刑柱燒死。為了展現警示意義,這些受刑者的三大袋書籍也被扔進了柴堆焚毀。
在16世紀的下半葉,宗教戰爭非但沒有改變法國的審查制度,審查制度反而不斷強化并變得常規化。布告文本的流傳仍然是核心問題,那些伴隨反抗活動出現的小冊子被譴責為煽動叛亂的主要源頭。1560年5月,法國政府頒布了《羅莫朗坦敕令》(Edict de Romorantin),斥責沒有許可執照的布道者,譴責“布告、大字報和誹謗性的書籍,不僅能煽動人們發動叛亂,還會鼓勵印刷商、書商和傳播者,這些人都是我們的敵人,是公眾的敵人,是犯了謀逆罪的罪人”。但是,在宗教戰爭爆發后的第一個月,胡格諾派教徒仍然四處張貼布告,天主教徒則針鋒相對地發布反對聲明。于是,審查制度在第一次宗教戰爭結束后又進一步加強:如果沒有高等法院頒發的“特權”或掌璽大臣的許可,任何書籍、詩歌或散文皆不得出版。
阿爾弗雷德·索曼認為,書籍審查制度是中世紀各種程序的拼湊和集合,并隨著王權的需要而得到加強和完善。由于16世紀面臨宗教改革和敵對信仰的存在,而識字率在提高,數百家印刷行的印刷品在全國傳播和巴黎大學聲望下降,致使審查制度變得越來越有必要。出版審查和書籍查禁制度反映了16世紀權威當局與普通民眾之間隔閡在加大。這個世紀上半葉的宗教改革運動、下半葉法國君主權力的衰落和宗教戰爭,都有力地佐證了這一發展趨勢。書籍成為此時社會分裂的催化劑,各社會群體和各階層都借印刷品發表更為激進的觀點,制造更大的矛盾。盡管權威當局的出版審查和書籍查禁等手段,已是彼時最為有力的回應,但都無法控制信息渠道和傳播工具。以書籍為武器推進宗教和政治層面的意識形態變革,正在重塑社會形態,最明顯的事實就是社會群體的割裂與分離。
印刷術和印刷文本的出現極大地促進了信息流動,但導致的結果卻是激化了不同群體之間的矛盾,而非促成它們彼此的理解和融合。這預示著以社會群體身份認同為核心的分裂性意識形態觀念的問世。
三、大眾傳播對16世紀法國社會的沖擊
印刷術及其“大眾傳播”的效應為何導致意識形態領域的分裂?為何沒有促進意識形態的融合,反而催生出隔閡、對立甚至仇視的身份認同?
事實上,法國社會群體之間早已存在著隔閡。在意識形態層面,天主教哀嘆現狀以及將法國比作生病的人類身體(這種比喻在當時被普遍用來討論社會健康程度)的文本的數量在1572年之后增長到原來的三倍有余。這種身體的隱喻十分常見且古老,為教士和平信徒所熟知。在圣巴托羅繆屠殺之后,宗教和解的可能性隨著戰爭的繼續變得日漸渺茫,將法國視為軀體的概念在政論中也愈發常見。新教徒同樣也將法國描繪成一個頭部(即國王)遭受嚴重疾病的軀體。當時胡格諾派的重要作家弗朗索瓦·奧特芒評論說:“當仔細探究這些災難的緣由時,我似乎發現,就像我們的身體因外部的沖擊和打擊,或因內部體液的缺陷,或因年老而衰朽一樣,國家有時也會因敵人的攻擊,或國內的分歧,或立國經年累月而毀滅?!辈继m登·哈特利指出,使用身體隱喻可能源于政論作者的恐懼心理,他們認為現狀比過去糟糕,國家軀體正遭受嚴重病疾,這樣看法在圣巴托羅繆屠殺之后增長了50%以上。那么,這種情況為何至16世紀才出現?
首先,中世紀社會被政治和宗教框架框定,這種系統性的框架一方面保護或限制了它們的成員,另一方面也避免了不同群體之間更大范圍的沖突??梢哉f,中世紀的社會框架與形態在很大程度上彌合了不同群體之間的矛盾。從中世紀盛行“普世的基督教世界”理想和觀念,可以窺視社會框架的作用。
而到了16世紀,法國社會維系數個世紀之久的秩序大廈卻在逐漸瓦解。這時候的政治制度、機構及其所掌控的權力都與中世紀不同。羅素·梅杰指出,15世紀晚期到16世紀早期法國的君主制度,既不是中世紀的也不是近代的,而是文藝復興及其特有的社會、經濟、和政治力量的獨特混合體。在他看來,文藝復興時期的君主政體是受歡迎的和具有協商性質的,不像中世紀的君主政體,也不像17世紀的絕對君主制;文藝復興時期的國王缺乏龐大的官僚機構和王室軍隊來執行他的政策。舊秩序解體的過程導致法國的中央集權進程在16世紀遠未臻于完善。眾多的行省、市鎮、大學和地方高等法院仍不在中央政府掌控之中,國王的政令往往無法送達偏遠地區,這意味著鞏固共同體的法令從巴黎發出,卻無法在全國范圍內得到有效實施。由于封建體系的殘余仍舊存在,許多地方還保持著司法自治的狀態,司法管轄權相當混亂。
其次,在印刷術出現之前,歐洲社會缺乏能夠貫通社會上下層的信息傳播手段和渠道。作為精英語言的拉丁文和作為“精英媒介”的書籍,事實上起到阻斷不同階級和社會群體之間交流的隔離作用。信息傳播在中世紀可以說是斷裂的:上層社會不屑于接收來自下層社會的信息,也就是那些以歌謠、流言等形式得到包裝的信息;下層社會群體的成員則受到不識字且買不起成本高昂的手抄本的限制,也無法接收來自上層社會群體的信息。上層社會和下層社會之間既沒有有效的溝通渠道,兩者也未曾被更為超然、更為高效的信息傳播方式所整合。這就造成不同群體之間信息交流的障礙:在缺乏信息交流的情況下,社會群體之間的矛盾和沖突也就無從談起。
到16世紀,特別是在印刷文本大量涌現的背景下,情況就發生了很大變化。近代早期的社會轉型強烈沖擊著中世紀延續已久的社會框架和秩序,對不同社會群體的限制和邊界逐漸消失,或者說遭到很大程度的削弱。一個不可避免的結果就是這些群體之間發生頻繁的接觸和碰撞,新團體的出現讓社會矛盾愈演愈烈。比如兄弟會這種形式的組織就是在中世紀晚期和近代早期興盛起來,在1500年前后達到鼎盛,然后一直持續到17世紀和18世紀。在法國,他們在宗教戰爭的后半階段變得愈發重要,因為他們為平信徒參與宗教事務提供了渠道,并且往往與天主教神圣同盟聯系在一起。再比如羅馬龐大的教會官僚機構,在中世紀曾是歐洲的統一體,但到了近代早期,卻在許多地區趨于分崩離析,而這正是由日益增長的地區認同感和行政能力推動的,它突出地反映了近代早期社會中有別于過去統一體的獨立社群和獨立身份認同的形成和壯大。
不僅如此,印刷術和印刷文本還提高了不同群體成員接收來自群體之外信息的能力,特別是帶有強烈導向性和宣傳目的的意識形態觀念。如果將此種意識形態信息比作病毒的話,那么它在進入到一個不同的社會群體(相對于病毒而言就是“身體”)之中時,所導致的結果往往只有兩種。其中一種便是傳染,它的典型社會化表征便是信仰上的改宗。
16世紀在某種意義上可以說是近代意識形態的播種期,它制造出超過200種的異端思想以及隨之而來的種種世俗生活方式。對16世紀的法國社會構成最大威脅的傳染源就是加爾文教派和加爾文主義的宗教意識形態。從16世紀30年代起,有大量的法國天主教徒改宗皈依了新教信仰。從這一時期開始,法國各地的新教組織便獲得進一步的發展:在法國北部的莫城、亞眠和努瓦永等地區都分別出現了新的新教組織;諾曼底和阿冉松公國地區自20年代開始的宗教改革活動也依然幸存;中部地區的奧爾良和布爾日依托當地大學而成為本地區新教傳播的堡壘;朗格多克和圖盧茲的新教組織也獲得快速發展;普羅旺斯在1530年之后出現了新教徒的活動蹤跡;而人文主義者活躍的中心城市里昂在這一時期也遭到新教的大規模滲透。至1535年,全法國共計有近50座市鎮出現了新教傳播活動。而新教在巴黎的傳播范圍最廣,已經形成了一個近乎小型教會的新教徒團體。在1534年的一次宗教迫害活動中,人們發現,被逮捕和定罪的異端分子包括各類手工業和商業行業的人,有鞋匠、泥瓦匠、裁縫、針織品商、書商和印刷業者,不一而足。
隨著50年代加爾文宗教思想在法國迅速傳播,法國的新教進入到一個新的發展階段。1555年,讓·德·馬松創立了巴黎地區的第一個新教教會;到1560年底,法國新教教會的數量已經增至約1 000個;到1562年,這一數字猛增到2 150多個。據估計,截止1562年,共有大約兩百萬的法國人改宗信奉加爾文教派,約占當時法國總人口的1/10。在16世紀40年代和50年代,里昂的新教教會從擴張走向繁盛,最終全城1/3的居民改宗信仰了新教。
意識形態信息的傳播刺激產生的另一種結果便是排異。至16世紀末,天主教和新教雙方都開始使用印刷文字來宣傳他們各自對真理的理解,但更重要的目的是引發對手的恐懼。近代印刷文本宣傳的核心是大量制造并廣泛散播有關對手的刻板印象,這意味著創造一種對立宗教群體的虛構形象。這種被感知到的差異充斥著人們的情感和心理,對敵人具有強烈的分裂作用,對方被視為穩定社會秩序的重大威脅。一些論戰作家顯然已經認識到這一點,其中代表性人物路易·多萊昂在一份小冊子中指出:在超過50年的時間里,異端已經毒害了數代的法國人,以至于“疾病已經控制了整個身體,看看這種毒藥的瘋狂,它嚴重破壞了所有器官的功能,以至于將順從的仆人變成了暴君,將忠誠的臣民變成了叛亂者,將法國的天主教徒變成了異端的支持者”。
排異的社會化表征是,對立群體之間相互排斥,乃至于從肉體上消滅對方,即謀殺或大規模的屠殺。如此,導致的后果之一是部分信徒的回流,在圣巴托羅繆屠殺之后的一個月里,在巴黎估計超過5 000人改宗回歸天主教;魯昂有3 000名胡格諾派教徒宣誓放棄新教信仰。有人估計,自圣巴托羅繆屠殺起有不少于2/3的法國新教徒改宗信仰天主教。
值得注意的是,一些具有極強敵意的社群在這一過程中相繼成立,它們在傳染和排異的整個流程中起到非常關鍵的作用。如在16世紀60年代第戎清洗新教徒的過程中,第戎市長的終極武器便是“圣靈兄弟會”。該兄弟會的條款表明,它的建立是為保護第戎這個共同體和天主教信仰:“我們彼此之間已經結成聯盟、兄弟和社團,以獲得上帝的恩典、勸告、幫助和安慰,以及神圣教會保衛和發展天主教會和信仰的勝利,以及保全第戎這座城市?!绷_伯特·哈定指出,這種類型的兄弟會在1567年之后的勃艮第地區十分常見。除開第戎的這個兄弟會外,其他受此種做法鼓舞而建立起來的兄弟會也出現在博訥、索恩河畔沙龍、圖爾尼和馬孔。他們都強調信仰共同體團結一致對抗新教異端的特性。但不同于其他通過職業、行業或特定的圣徒崇拜而進行區分的兄弟會組織,圣靈兄弟會在一定程度上促進了整個共同體社會機體的團結。此前眾多信眾重新皈依天主教避免了第戎地區再現曾經發生在巴黎和法國其他地區的可怕景象。馬克·霍爾特指出,這可能是因為圣靈兄弟會的清洗行動已成功地凈化了共同體。
結" "語
16世紀“大眾傳播”的信息洪流,放大并激化了法國社會群體之間的矛盾。同時預示著法國社會舊有秩序和框架的崩潰,以及新秩序的逐步建立。這顯然是一種結構性的轉變。16世紀的法國社會和中世紀時期已經有了很大差別,中世紀傳統結構和框架逐漸坍塌。只有在宗教性社群結構和框架完成坍塌的過程之后,世俗性的嶄新社群結構及其身份認同,也就是以民族國家身份認同為代表的新一代的社群意識形態才能建立起來。
格林菲爾德指出,在中世紀,法國人從本質上是以宗教信仰構想了他們的共同體。法國是“教會的長女”,在羅馬天主教中起著特殊作用?!胺ㄌm西特性”(Frenchness)首先意味著一種崇高的虔誠信仰。然而,到了16世紀和17世紀,新的民族身份認同卻得以確立,這是圍繞新的絕對君主制國家展開的。國王受到神圣權利理論和黎塞留對中間機構的殘酷鎮壓的支持,成為法國愛國主義的唯一焦點。
當然,宗教性社群結構的瓦解和政治性社群結構的建構并非是兩個全然獨立而無關的過程。如大衛·貝爾所言,在近代歐洲,國家的民族和公民表征有著很深的宗教根源。其他一些學者也傾向于強調自治的政治和文化力量在近代民族國家的建構過程中的重要性,而這一過程同樣伴隨著宗教性社群結構的衰落和瓦解,如宗教世界觀的分裂、對半神圣的社會等級制的質疑都是近代民族國家誕生的重要步驟。到法國大革命時期,作為身份認同構建過程中極為重要的“節日”要素已經充滿了政治性和近代民族國家的色彩,而不復過去宗教性元素占據絕對主導地位的景象。
由此可見,宗教性社群結構的衰落和瓦解反映了近代法國社會乃至歐洲社會轉型過程中的一個重要現實,即宗教作為一種社會秩序結構的維持要素已無力承載這個社會中出現的越來越多的新力量,而這些新力量的表征便是涌現而出的種種新社群。這些新社群的出現最終突破了原本的宗教性框架,編織出一整套的政治性的、民族國家的社群結構網絡。在這個新舊社會秩序結構交替的過程中,印刷文本及其所推動的信息的“大眾傳播”模式起到關鍵性作用。它創造的信息洪流破壞了舊的宗教性社會秩序結構,成為新社會秩序的溝通和交流的重要渠道。在某種程度上可以說,印刷術時代的“大眾傳播”模式成為法國近代社會轉型的重要基礎。
本文作者江晟,浙江師范大學人文學院副教授。浙江金華" 321004
(責任編輯" "任世江)
*" "本文是國家社會科學基金青年項目“近代早期法國世俗化背景下民族身份認同的建構研究”(21CSS012)的階段性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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弗拉基米爾·盧布林斯基認為這一時期的總印刷量應該有1 200—2 000萬冊。詳見Lucien Febvre and Henri-Jean Martin, The Coming of the Book: The Impact of Printing 1450-1800, London: N. L. B, 1976, pp. 248-249. 對此,弗雷德里克·巴比耶的估計則更為保守一些,他認為歐洲地區在1500年之前所出版的著作大約有27 000種,其中45%出自意大利,30%出自德意志,13%出自法國,9%為尼德蘭以及英格蘭印制,還有3%出自伊比利亞半島。假設每一版印刷500本的話,那么16世紀之前出版物數量總計可達1 200—1 500萬冊。參見弗雷德里克·巴比耶:《書籍的歷史》,劉陽等譯,桂林: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05年,第116—117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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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宗教戰爭的末期,與外省市鎮的情況類似,大貴族對巴黎地區的掌控力度正在大幅下滑:1588年街壘之日之前,巴黎十六區委員會中上層階級所占比例達到了34%;而到了1591年11月,他們所占比例已經降至17%。1591年的十六區委員會中包含了2名行政官、1名商人、2名中級官僚、17名律師、7名低級神職人員、7名政府小職員、2名零售商和8名地位不清者。在此時的神圣同盟中,中間階層人員已經占據了絕大多數,其中尤以律師群體的增長趨勢最為顯著。事實上,早在1584—1588年神圣同盟快速發展的時期,其成員的社會成分就已經發生了重大變化:行政官、商人和中低級政府官僚的影響力也在消減,而最為激進的律師群體則主導了這一時期天主教神圣同盟(特別是十六區委員會)的激進活動。在街壘之日之前,他們在十六區委員會中的比例已經達到了21%,而到了1591年更是升至37%。見John Hearsey Salmon, “The Paris Sixteen, 1584-1594: The Social Analysis of a Revolutionary Movement”, The Journal of Modern History, Vol. 44, No. 4 (1972), p. 566.
“馬厄”(maheustres)是當時十六區委員會對天主教中支持國王之派別的蔑稱,見John Hearsey Salmon, “The Paris Sixteen, 1584-1594: The Social Analysis of a Revolutionary Movement”, The Journal of Modern History, Vol. 44, No. 4 (1972), pp. 567, 56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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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之類似的便是娜塔莉·戴維斯所強調的“污染”概念。詳見Natalie Zemon Davis, “The Rites of Violence: Religious Riot in Saixteenth-Century France”, Past amp; Present, Vol. 59, No. 1 (1973), pp. 51-9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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