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19世紀上半葉是英國早期社會主義思想最重要的發展和實踐時期。盡管羅伯特·歐文與歐文派存在思想分歧,但是在歐文主義的指引下合作社運動開展起來。歐文及其追隨者希望通過互相聯合,共籌資本,創建社區共同體,以消滅資本主義的競爭體系,革除工業社會的弊端,為工人階級提供改變命運的方案。然而,合作社區、合作貿易和合作生產等合作實驗接連失敗,歐文的理想逐步被拋棄,英國社會主義的發展就此中斷。
關鍵詞:合作社 羅伯特·歐文 歐文派 合作社區 合作貿易與生產
19世紀上半葉,英國工業革命如火如荼,社會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工人階級是工業革命最重要的參與者,卻沒有享受到應有的成果,反倒陷入水深火熱之中。他們意識到只有團結起來才能爭取政治權利,改變自己的經濟狀況和階級命運。這一時期工人激進主義的政治運動占據主導地位,同時,歐文主義(Owenism)引導下的合作社思想與實踐也為工人階級提供了選項,而且在當時的社會語境中,合作社是社會主義的原始形式,“合作”“社會主義”“歐文主義”幾乎是可互換的同義詞。學界一般將1844年羅奇代爾先鋒社(Rochdale Pioneers)成立前的合作社活動稱為早期合作社運動,它主要以羅伯特·歐文(Robert Owen)的社會主義思想為指導。當時的合作者(Co-operator)希望通過相互聯合,籌集資金,建立社區共同體(Community),以消除競爭制度,實現共同利益,邁向“千禧年”(Millennium)。“我為人人,人人為我”是他們的座右銘。
國外學者對英國早期合作社的研究一般涉及英國空想社會主義和合作社史兩條線索。前者重在探討歐文及其追隨者關于合作社區的構想與實驗,圍繞歐文思想的內涵、傳播、實踐和影響展開。后者論及早期合作社的實踐情況,將其視作英國合作社運動的第一階段,為后來合作社的發展奠定了思想基礎,并留下了經驗教訓。國內學界的相關研究可謂鳳毛麟角,大都簡略概述早期合作社或闡析歐文的合作理念。歐文的學說雖為合作社運動貢獻了理論武器,但歐文本人并不贊同所有的合作形式,對能否成功也未抱幻想;歐文與信徒之間存在分歧,支持者從未完全接納歐文的觀點;傳播廣泛的合作社思想實際上是他們相互融合的產物。另外,合作社區、合作貿易和合作生產對工人階級具有不同意義,也不等同于歐文構思的藍圖。因此,有必要重新考察這一時段的合作社思想與實踐。
一、“新社會觀”:羅伯特·歐文的合作社思想
英國人往往將合作社思想的源頭追溯到哈靈頓(James Harrington)的《大洋國》,或是莫爾(Thomas More)的《烏托邦》,甚至是盎格魯ˉ薩克遜時代的英格蘭鄉村共同體。直到羅伯特·歐文的出現,合作社思想才得到系統的闡釋,并衍生出一系列概念。歐文也因而被稱作“合作社運動之父”。
歐文早年從布藝學徒做起,慢慢踏進棉紡織業,在曼徹斯特成為棉紡制造商,隨后收購了蘇格蘭的新拉納克工廠,并將其打造成舉世聞名的模范工業村。他親眼目睹了工業城市的混亂,也感受過鄉村小鎮的安然。生活經歷促成他發展出一套性格形成學說,即“人的性格不是由他自己形成的,而是由外力促使形成的”,換言之就是環境決定性格。這是他所有理論的出發點。在他看來,人類的性格主要由先輩們創造,如觀念和習慣,人類所獲知識主要來自先輩們的范例和教導。那么,消除誘發人性之惡的環境,犯罪就不會產生。只要環境氛圍旨在培養遵紀、節制、勤奮等習慣,人們就會養成相應的美好品質。但他也意識到改變外部條件“在很大程度上掌握在那些對人類事務有影響力的人手中”。因此,歐文認為,社會的貧困、罪惡與無知絕不是底層百姓的錯,而是源于工業資本主義錯誤的經濟與社會制度。這種制度建立在競爭基礎之上。人和人之間的競爭、資本和勞動之間的競爭、政黨和教派之間的競爭,不僅嚴重破壞了社會關系,滋生對抗情緒,而且使普羅大眾飽受剝削,乃至墮入深淵。
為了徹底糾正社會弊病,拔除競爭體制的邪惡,永保人類福祉,歐文主張引入“新社會觀”(New View of Society),實施“新社會制度”(New System of Society),創造“新道德世界”(New Moral World),其中的關鍵是創建基于合作原則的社區共同體。1820年,他在《致拉納克郡的報告》中首次全面闡述了重整社會秩序的計劃,并在日后的實踐試驗與思想解釋中,把社區作為最重要的主題之一。他愈發堅信“迄今為止構建社會所依據的所有假定的基本準則都是錯誤的”,而理想的社會應當按照“聯合勞動、聯合消費、聯合財產和特權均等”的原則建成合作村或合作社區。在此共同體中,各項安排將體現他設想的科學方法:一是將資本與勞動按適當的比例相結合,以保證在生產、保管和分配財富上的公正合理。工人階級不僅擁有永久性的就業機會,還能獲取應得的財富份額;二是讓不同行業的生產者聚集一起,共享生產資料,共同勤勉工作,相互協作以滿足集體的需求;三是以最有益的方式培養每個人的性格,“使他們在身體、智力和道德等方面都達到完美的至高點”;四是提供最簡單、最經濟且最高效的管理模式,社區內包括衣食住行、勞動與休閑、教育與監管等一切活動,“從根本上改善他們的性格,提高他們的生活水平”,最終實現共同利益。他反復重申人們只有在這樣的環境里才可能會彼此相愛,團結互助,獲得普遍的幸福。歐文的社區觀涵蓋了經濟的、社會的和道德的承諾,社區本身既是走向新世界的過程,也是目的。
歐文對迅速崛起的工業社會深感矛盾。他雖然無法阻止新事物的擴張,但試圖“植根于更古老、更穩定秩序中的價值觀和態度”,他構想的社區共同體充斥著傳統英格蘭鄉村的影子,如慈善仁愛的家長制、聯合互惠的兄弟情誼、福音派的千年主義等。他樂觀地認為,一旦完成這個目標,“假定的千禧年將開始,普遍的愛將盛行”。歐文直言,“工人階級從未指揮過任何持久成功的行動”,而“中產階級是現在社會上唯一有效率的領導階級”。所以,歐文不支持階級斗爭,也不認同在建立新社會前必須先摧毀現存的制度。他始終相信,在“各個階級中最聰明、最有影響力之人的幫助下”,政府能夠在“沒有暴力的情況下引導一場有益的革命”。恩格斯評價說,歐文的社會主義充滿了階級偏見,歐文對工人階級的能力缺乏信心,始終寄希望于政府和上層階級的幫助。
然而,歐文的合作社理念絕非是“向后看”的,它蘊含著諸多進步的現代性因素。歐文是勞動價值論的倡導者之一。他提出“自然的價值標準是人類的勞動,或者說是人類體力和腦力的結合”,并且像馬力般可以被計算成定值。而“經正確指導的體力勞動是所有財富和國家繁榮的源泉”,是故,勞動者有權“在其創造的所有財富中占有公平和固定的比例”。他不排斥新技術和機器,但主張控制使用和功效,使其服務于生產者,而非取代之。這為工人階級反對雇主壓榨,組織合作社,消滅中間商,以及開展勞動交易所奠定了理論基礎。此外,歐文十分重視教育,特別是兒童教育,因為他深信人能通過訓練養成性格。他期待社區的成員從嬰兒期開始就接受平等的教育,同時被包圍在與之相匹配的良好環境中,逐漸成長為負責任的理性人。在歐文眼中,傳播理性至關重要。理性指的是宇宙萬物的自然法則,將這些規律延展至人性和社會關系領域,便是他所謂的社會科學。對理性與科學的執著是他反對宗教的本質原因。他指責神職人員“通過神秘、虛假和荒謬的長期統治所造成的錯誤假設”,即“人的本性是壞的”,使人類“變得如此虛偽和非理性”。
但耐人尋味的是,到了后期,歐文將改造社會的方案升華為一套具有哲學意味的“理性制度”(Rational System),并且冠以“理性宗教”(Rational Religion)之名。他給出的定義是:“從對宇宙偉大創造力之物的準確和廣泛觀察中,以及從對所有人情感、信念和行為的慈善實踐中所產生的認識,構成了理性宗教。”他被忠誠的門徒尊為“社會之父”,他則稱呼他們為“親愛的孩子”。歐文似乎又找回了宗教話語,越來越采取“一種更接近自然神論而非無神論的態度”,希望在理性宗教的新安排下“教育和雇用民眾,以保障所有人的智慧、善良和幸福”。為此,他提出“家園拓殖”計劃(Home Colonisation),認為絕大多數人所理解的社會主義只是理性制度的雛形,而“家園拓殖”恰恰能實現從“非理性到理性制度的轉變”。
正如許多學者所言,歐文的合作社思想實際上雜糅了社會改革、理性主義、懷疑論、懷鄉之情、福音千禧年等多種元素。英國早期的社會主義帶有鮮明的英國特性。
二、“歐文派”:歐文的追隨者
歐文學說兼容并蓄的特點吸引了眾多信徒,大家從中找到熟悉的生活對照和言語共鳴。英國著名馬克思主義史學家E. P. 湯普森(E. P. Thompson)曾指出,那些“期許繞開市場經濟的工匠、致力于總工會的熟練工人、渴望建立‘理性且有規劃的社會’的慈善鄉紳、夢想土地或天國的窮人、希冀自主經營的織工們”,都聚集在歐文主義的旗幟下,他們“想見到一個平等的、兄弟般的、用互助替代侵犯和競爭的社區共同體”。19世紀初期,工業革命沖擊下的種種經驗與觀念在每個階層蔓延,歐文巧妙地把它們融合到自己的理論中,并進一步體系化和概念化,再附上理想主義的外殼。歐文主義事實上成為“一個社會觀念的集群”。歐文式的社區被塑造成萬應靈藥,歐文本人也被推上了“神壇”。他從美洲回來后,驚訝地發現英國的合作社運動正在蓬勃開展。在地方舉行的合作慶典中,民眾大喊“人民是財富的源泉”“合作原則”“歐文先生,合作之友”的口號。歐文的追隨者被統稱為“歐文派”(Owenite)。他們不僅積極宣傳和發展歐文的思想,而且投身到各種合作實踐中。正是他們的努力,使合作社演變成一場全國性運動,涌現出一大批代表人物,如威廉·湯普森(William Thompson)、喬治·穆迪(George Mudie)、威廉·金(William King)、威廉·佩爾(William Pare)等等。甚至有學者提出,合作社運動是由歐文派創造的,畢竟是他們將歐文的空想轉化為更實用、更平衡、更具體的內容,以適應各自的需要,也是他們將“合作社”一詞發揚光大。
歐文派對合作社思想的貢獻主要體現在以下幾個方面:
一、完善“合作的政治經濟學”。他們的核心假說延續了歐文的觀點:第一,競爭是社會不公平和不和諧的根源,它導致社會失去對生產能力和財富分配的控制;第二,既然勞動是財富的唯一來源和衡量標準,那么“勞動者有權得到勞動的全部產品”。如何才能消除競爭、實現勞動者對創造價值的所有權呢?威廉·湯普森指出,最關鍵的是規范交換行為,以及規范其所在的社會制度;最有效的規范應來自“勞動者在生產前自發達成的協議”,而非“武力方式或法律規定”。因此,合作社制度就成了妙計良策。湯普森說,憑借自愿結社和互助合作,勞動者能夠支配資本、知識和權力,進而走向自我經營、自我管理和平等交易,最終成為自己的主人。在歐文派的認知里,合作社的使命之一就是將工人階級從雇主的統治下解放出來,確保他們充分享受勞動成果,“所有人都會勞動,所有人都有收獲”。
二、強調知識的重要性。在歐文人性論的影響下,歐文派意識到,大多數工人階級對社會罪惡的原因、資本主義制度的壓迫和改善生活條件的方法都一無所知,但是如果接受適當的教育,如學校、報刊、小冊子、講座等,他們有能力獲得知識和美德。因而“知識就是力量”“沒有知識的聯合是無用的”“以知識為指引的力量就是幸福”之類的語句成了合作者的口號。歐文派在宣傳和教育上的付出可謂不遺余力。他們不僅教人閱讀、寫作和生活常識,還傳播合作理念。一些人敦促各合作社聯合出資,成立合作學校,甚至構建全民教育體系,例如羅奇代爾的代表就對教育特別感興趣,希望宣傳機構多介紹“最權威的建設和管理學校的方法”,這樣也能激勵其他地區效仿。與此同時,他們決定派遣社會傳道者,到全國各地向大眾解釋合作社的內涵和意義,并指導合作社的實踐。另外,據統計,那時候近1/3的合作社都建有圖書室,雖然藏書量僅有50本左右,但足見知識在他們心中的地位。
三、確立階級立場和階級路線。盡管歐文對工人階級的態度曖昧不清,但是歐文派從最初便立足于工人階級。在他們看來,“合作完全是工人階級的主題,富人與此無關”。合作社的好處是,它不需要依賴富人的支持,“工人本身是主要的推動者”,“其所需的手段也在城鎮勞動者力所能及的范圍之內”。他們一直嘗試吸引更多的工人參與合作社的活動。歐文派常常引用當時著名政治家羅伯特·皮爾(Robert Peal)的話,“我希望人民能把自己的事情掌控在自己手中”,因為他們堅信群眾結社和自助的能量。歐文派雖然認識到資本家與工人的對立,但他們的目的卻不在于“打倒上層階級”,而是想借助合作社使工人階級也“達到獨立和舒適的狀態”。有人直接表明:“合作對上層階級是有利的:它不是出于敵對或強奪精神而設計,它不是狂熱或無政府狀態的產物,它不是侵占上層階級財產的精巧謀劃;它是一種制度,將保全那些接受之人的獨立性,將為他人的繁榮提供保障,并消滅現在被上層階級大聲抱怨的罪惡。”他們繞了一圈,又回到歐文非暴力、反革命的策略。早期大部分歐文派天真地以為,一旦他們的思想被普遍接受,所有問題都將自動得到解決。
四、摸索社區發展之路。歐文派把歐文的社區藍圖奉為圭臬。對比同時期的其他路徑,他們覺得罷工消耗了過多工會基金,激進主義的政治改革也沒有成效,只有建立社區才能完成徹底的社會革命。正如喬治·穆迪稱,社區是“為全人類提供富足、智慧和道德卓越的唯一途徑”。當時許多人都試圖在歐文構想的基礎上討論社區的具體含義和實行原則,其中影響最大的是威廉·湯普森。他將“社區”定義為“數量足夠多的一群人所組成的聯合,他們生活在一片面積足夠大的土地上,依靠自己的努力滿足彼此的所有需求”。他總結的社區原則是“相互合作、財產共有、平等勞動和享受資料”,被合作社倡導者普遍采納。至于如何開展,歐文始終認為最低限度是籌集240 000英鎊。而湯普森的計算則只需6 000英鎊,給予200名不同職業的勞動者每人30英鎊,讓他們在600英畝的土地上開始合作社區的工作。但即使從240 000英鎊縮減到6 000英鎊,如此龐大的金額對于任何工人群體來說在短時間仍是難以企及的。
因此,籌措資金成為社區計劃中最緊迫的一環。歐文總是期望大貴族或大資本家能夠理解他的想法并資助他,但結果往往不盡人意。面對這一難題,威廉·金醫生恰逢其時地提出了一套適用于工人階級的方案,將這場運動引向了實操性階段。他因此被譽作“現代合作社運動之父”,他創辦的雜志《合作者》(1828年創刊,1830年停刊)也被歐文派稱贊為“教科書般”的出版物,在英格蘭北部流傳甚廣,并催生了一批新興的合作社。金的邏輯支點是“我們需要資本”,擁有資本才能為自己工作,從而避免競爭。那么該怎樣集資呢?他給出了兩種方式:一種是工人們加入合作社,每周定期繳納少量的會費(3便士到6便士),作為共有資本;另一種是合作社經營零售商店,出售社員們所需的各種貨物,積累共同利潤。經過長期的結社和儲蓄,合作社就能累積起大量資金。他自信地估算:“假設200人聯合,每周每人存1先令,且在商店消費,便可獲得20英鎊的利潤,這樣一周將積累30英鎊,一年就有1 560英鎊。”當資本積蓄到一定程度時,成員們不僅能組織合作生產,雇用同伴,還能購買土地,建造屋舍、農場和學校,逐步邁向社區共同體。在金的設想中,合作社的終極目標依然是社區,合作貿易和生產只是用來促進更廣泛變革的工具。金的規劃讓工人階級意識到自身能夠在沒有富賈的幫助下獨立行事,而且為“下一步切實可行的步驟指明了方向”。
從羅伯特·歐文到威廉·金,歐文派已然將合作哲學拓展為理想與實踐相結合的學說,形成了完整的經濟和社會重建方略。這一時期出現的合作社,綱領幾乎都用相似的表述和邏輯。總之,歐文式合作社的宗旨是:社員通過互助免受貧困與罪惡,享有更多舒適的生活,并依靠共同資本求得獨立和幸福。實現的手段為:每周交納基金;把會費投資于貿易,積累利潤;在條件允許時聘請社員,發展制造業;購置土地,根據合作原則共同生活。這個模板使歐文和歐文派都對合作社運動充滿信心。盡管挫折不斷,但他們判斷只是執行方法上有誤,仍舊憧憬著合作社區有朝一日在英國遍地開花。就連憲章派(Chartist)領袖“冷靜的威廉·洛維特(William Lovett)”在那時也相信,通過這種工人階級合資聯合的形式,“他們最終可能掌握國家的貿易、制造業和商業”。但是,看似行之有效的方案還是遠遠低估了實際情況的難度。
三、“合作社代表大會”:歐文與歐文派的爭論
事實上,歐文派對羅伯特·歐文的情感非常復雜。一方面他們深受歐文的啟發,認同他的合作普世價值,如“同胞間的博愛、眾階級皆勤勞、人人被賦予平等的特權、全人類的和平與善意、財富和作為其源泉的勞動的公平分配、普遍的知識和幸福”等等。他們也對歐文在這項事業上的熱情和慷慨“致以最高的敬意”。但另一方面,由于歐文的想法龐雜繁多,大多缺乏實證,因此沒有人盲目地追隨他。歐文的性格優柔寡斷,更是大大削弱了他的領導力。《合作社雜志》曾直言不諱地稱,他們從未將歐文視為絕對正確的合作社的先知,更“不認為他的每一個看法都是最明智的”,甚至斷言“一些觀點對合作社制度的發展極為不利”。此外,歐文派本身也并非鐵板一塊,他們對合作的理解不盡相同,歐文與歐文派之間的話語爭鋒在19世紀30年代召開的合作社代表大會上展現得淋漓盡致。
從1831年至1835年,英國先后舉辦了八屆合作社代表大會,歐文擔任了六屆主席。召開會議的目的很明確,就是團結所有合作社力量,采取適當措施“使全體人民從當前的政治和道德困境中得到有效且永久的救濟”,并“為迅速且順利地建立合作共同體制定一系列計劃”,從而“在科學原則的基礎上創造新環境”。前三屆大會的影響最廣泛,在會議上,歐文派極力敦促在英國建成一個合作社區,“以彰顯合作藍圖的可行性”。他們想向世界證明,合作者“不是空想家”,而是“堅定、務實、誠實之人”。組委會為此還要求每一位參會者“以個人或所屬合作社的名義”繳納至少1英鎊,作為對未來社區的支持。代表中大部分人不同意歐文依賴上層階級的做法,例如威廉·佩爾批評他“過高估計了自己打開富人錢包的偶然性,嚴重低估了工人階級的能力和力量”。他們提出,若無法在短時間內建成一流社區,那就按照威廉·湯普森的提議,“從小規模開始”,逐步發展,于是引入了“初級社區”(Incipient Community)的說法。但歐文始終堅持己見,認定理想的社區需要巨額資金的投入,否定任何小型社區成功的可能性。他在會上回擊說:“如果不接受倡導者所設想的整個合作體系,他們的原則就絕不可能有效”,并遺憾地表示在場所有人對社區的看法“都與他的觀點大相徑庭”,因而他們的嘗試都不會成功。他甚至不承認目前的社區實踐與他有關,宣稱“他不會以自己的名字認可他覺得會失敗的事”。
另一個頗受關注的話題是合作生產與貿易。首屆代表大會的決議中就提到要成立由合作社聯合組成的批發貿易公司,以便以低價購買和出售日用品,并且鼓勵合作社參與生產和交換。在一些代表眼中,合作生產與貿易“是和睦團結勞動階級的方式,也是促進合作知識傳播的重要工具”,已經產生了立竿見影的收益。雖然沒有人否認這兩種途徑的作用,但多數人強調,它們僅僅是發展“共同合作社區的墊腳石”。調查委員會提醒道,社區事業進展緩慢的原因之一,正是許多合作社把過多資金消耗在這些旁支上。歐文本人同樣不看好合作社從事批發貿易,擔心他們沒有能力與資本家競爭。他很快又帶領一些信徒轉向提倡勞動交易,即以“勞動票據”(Labour Notes)為價值衡量媒介,公平交換成員的勞動成果。他們將它視作“商店與烏托邦之間的中轉站”,以及聯結工會與合作社運動的橋梁。值得注意的是,勞動交易的核心目標仍然是為建立社區創造條件。
歐文的種種構想到最后大都付諸東流,他總以歐文派沒有遵循他的信條為借口推脫責任。在第三屆代表大會上,歐文派集中宣泄了對他的不滿。由于觀念上的保守性,歐文有著明顯的父權主義作風。盡管他自稱“沒有人比他更反對獨裁統治”,但他從不贊同民主原則,認為社區內必須有一個“指揮的頭腦”引領方向。可是歐文派不喜歡這種專制,不接受他在合作思想上的一言堂。他們所期盼的合作社是民主自治,所有事情都通過投票,在兼顧少數人權利的情況下,服從多數人的意見,以防止濫用職權。還有很多人拒絕歐文激進的宗教觀。正如金醫生將合作理念根植于基督教“愛鄰如己”的“真正精神”,一些代表深信“合作原則比任何教派都更貼近福音”,基督教與合作社并不相違背。最終,歐文不得不作出讓步,應允“作為合作者,無論是共同的還是各自的,都不承諾忠于任何政治的、宗教的或無宗教的原則;也不會忠于歐文先生或任何其他個人的主張”。從此歐文的學說不再是合作社運動唯一的權威。
合作社代表大會并沒有產生多大實際成效,真正需要解決的難題往往停留在七嘴八舌的層面,參會者的情緒大于他們的行動。到后期,出席大會的代表越來越少。據稱,1835年在哈利法克斯舉辦的最后一次會議上,只有11個合作社派出了代表,且均來自約克郡。這些會議留下的最具實踐意義的遺產是第三屆大會上“全體一致同意采納”的合作社規范,共七條:“一是所有合作社,包括生產的、貿易的和農業的,其終極目標皆是在土地上建立社區共同體;二是憑借每周繳納會費的方式積累資本,直到合作社的資金足以實現最終目標;三是作為前者的輔助,為進一步累積資本,合作社將以批發價采購普通消費品,并以真實公正的市場價格出售;四是允諾把合作社所得的直接利益用于社員的共同就業,以及為兒童教育建設學校,為成年人設立圖書館和閱讀室;五是為保證成功完成目標,任何積蓄利潤且日后進行分紅的合作社,都不會被合作社大家庭所承認;六是在合作社交易中賒賬是不可行且不被允許的。為使這項重要舉措順利實施,代表大會建議,如果成員遭受失業、疾病等苦難,合作社應采取辦法給予幫助;七是禁止一人同時加入兩個合作社。”這七條原則大體上凝結了當時英國合作社構想的重要方面,也體現了英國早期社會主義的基本內涵。
1834年歐文領導的全國大團結工會聯合會(Grand National Consolidated Trades Union)垮臺,英國第一階段的合作社運動漸漸偃旗息鼓。合作社思想在當時并沒有成為工人階級運動的主旋律。更多的工人領袖投身于追求政治權利,很快被卷入聲勢浩大的憲章運動中。在他們看來,沒有憲政改革,合作社區計劃只是“一種耽于幻想的猜測”。后來,歐文退縮到小范圍的宗派立場,宣揚他的理性制度,繼續鼓吹社區理想。而其他的歐文派更專注于有限的經濟合作,歐文的愿景對他們來說實在過于宏大和遙遠。雙方共享著一套熟悉的話語體系,但又沿著各自的方向堅定前行。
四、“奧比斯頓”“勒拉欣”“昆伍德”:合作社區實驗
19世紀20年代,在歐文主義的號召下,合作社運動轟轟烈烈地展開,既有清晰的經濟和社會目標,又有成體系的原則和方法。在具體行動中,它主要沿著三條路線前進,即社區試驗、商店經營和合作作坊。最核心的任務是建設合作社區,羅伯特·歐文和歐文派都為此殫精竭慮。他們提出了形形色色的方案,出版了許多小冊子,暢想社區內部的各項安排,或是計算社區規模、收支平衡和集資比例,抑或討論合適的選址。歐文還組建了一系列新機構,作為宣傳社區項目和籌措資金的大本營,如全國社區友誼社(National Community Friendly Society)、理性宗教者普世社區協會(Universal Community Society of Rational Religionists)、家園拓殖協會(Home Colonisation Society)等。這些組織的名字足以凸顯歐文及其追隨者對社區的執著。這一時期創建社區的嘗試在英美兩地層出迭見。據著名英國社會史學者J. F. C. 哈里森(J. F. C. Harrison)統計,當時成立的有案可稽的歐文式社區,在美國至少有16個,在英國有10個。英國本土最有代表性的實踐是奧比斯頓社區(Orbiston)、勒拉欣社區(Ralahine)和昆伍德社區(Queenwood)。
奧比斯頓社區被稱作是“第一次在英國土地上實行的旨在依靠經濟體制改革解放工人階級的公共實驗”。創始人A. J. 漢密爾頓(A. J. Hamilton)和艾布拉姆·庫姆(Abram Combe)受歐文新拉納克計劃的觸動,決心在蘇格蘭的奧比斯頓莊園內建成類似的合作社區,將農業、制造業和貿易聯合起來。1825年,他們創辦了一家股份公司,負責購置土地,然后租賃給奧比斯頓社區,建造可以容納200個家庭的巨型中央建筑。他們期望各個階層的成員不僅是貿易伙伴,而且成為同居者和日常伙伴,“在同一屋檐下居住,在同一張桌子上吃飯,穿著同樣的服裝,享有同樣的工作、消遣和娛樂,并在完全平等的基礎上共同生活”。這個工程很快招來一批又一批的移民,最多時達到300余人,包括不同的宗派和階級。1826年4月奧比斯頓社區正式運行,但自伊始就存在諸多難題。由于社區的開放性,移居者的素質良莠不齊。多數工人缺乏對合作精神的了解,厭惡“掌管自身事務”,導致各種事宜開展緩慢。隨著越來越多有識之士的參與,成員與股東間的分歧愈發明顯。社區中大部分人推崇歐文的理念,支持平等分配和財產共有的主張。而后,業主們在漢密爾頓的壓力下,同意將社區的土地和房舍交付給成員,但要求獲得其投入資本5%的利息。于是,奧比斯頓社區始終入不敷出,財務危機已積重難返。1827年夏天庫姆去世后不久,這個社區被勒令解散。幾位親歷者在寫給歐文的信件中抱怨,社區倒閉的主要原因在于資金短缺和股東背棄。但歐文卻直言,他反對奧比斯頓的試驗,因為它“否定了他的觀點”,并沒有按照社區原則進行,所以“它才以失敗告終”。
幾年后出現的勒拉欣社區被視為是“早期合作土地計劃中最成功的一個”。歐文在都柏林的高談闊論給克萊爾郡年輕的鄉紳約翰·斯科特·范德勒(John Scott Vandeleur)留下了深刻印象。為了解決愛爾蘭的土地矛盾糾紛,他擁抱了歐文主義,并邀請身居曼徹斯特的歐文派E. T. 克雷格(E. T. Craig)接管他的莊園,一同奔赴社區理想。1831年,范德勒的地產被移交給新成立的勒拉欣農業與制造業合作協會(Ralahine Agricultural and Manufacturing Co-operative Association)。他們答應社區以固定租金“向范德勒先生租用勒拉欣的土地、建筑、工場和機械”,直至其轉化為成員的共同財產。所有人都應勤勤懇懇,服務于彼此的利益,而且采用“勞動券”支付機制,在商店中兌換必需品。他們還將選舉出一個九人委員會,承擔管理社區事務的職責,作為主席的范德勒保有否決權。勒拉欣社區的進展頗為順利,吸引了許多人前來參觀。據時人描述,在合作制度下,社區內“沒有發生過一起酗酒或吵架案件,也沒有觀察到任何不道德的行為”,“他們中間沒有游手好閑之人,大家都興高采烈地工作著”。克雷格還開辦了幼兒學校,定期舉行講座,傳播各類知識。到了晚上,居民們載歌載舞,其樂融融。在他們眼中,合作不僅增添了成員的個人幸福感,而且“往往會鞏固土地所有者的財產”,達到雙贏的效果。歐文在視察后也給予了高度評價,認為勒拉欣“在生產和分配財富、教育和塑造性格,以及管理人民等方面,都安排得極其出色,并且遵循真正的合作精神”,“做得比其他規劃要好得多”。但是突如其來的厄運使得勒拉欣社區戛然而止。1833年底,范德勒因嗜賭敗光了自己的家產,出逃美國,勒拉欣社區的財產被拋售抵債。由于法律拒絕承認社區成員的集體租約,他們只能在絕望中離開。
昆伍德社區是歐文與歐文派親自發起的最后一次規模龐大的合作村冒險。1839年,歐文派在漢普郡的東泰瑟利收購了開闊的昆伍德莊園。歐文的富人朋友提供了初始資金,全國各地歐文派團體也紛紛認繳和捐助。他們在昆伍德修建了名為“和諧大廈”(Harmony Hall)的宏偉建筑,為居民提供高質量的場所。社區成員大多是來自北方工業城鎮的工匠,也有小部分是支付費用但不勞動的中產階級定居者。他們還雇用了當地有經驗的農場工人來從事農活。據《新道德世界》報道,人們幾乎每天都在勞作,如“挖鑿、堊化、種植、犁地、施肥、制磚、修整”,此外,還會參加舞蹈、繪畫、音樂、演講、語法、數學、農學、地理等豐富的課程。豐茂的農作物和各司其職的配合都讓訪客耳目一新。然而,昆伍德社區所暴露的弊病卻直接葬送了歐文式社區的前程。在昆伍德,管理者決意要貫徹歐文的父權制觀念,將“指導、管理和控制行動的全部權力”都集中在主管一人手中,而且主管由中心委員會直接任命,并非通過選舉產生。他們不信任工人們的能力,對他們的生活嚴加管控。有記載稱:“通常,五點一刻,下班的鈴聲響起。每個人在清理完鐵鍬、鎬或叉后,按照命令,扛起它們前往存放器具的工具室。所有人在主管的帶領下,從那里以嚴格的軍隊順序行徑至大廈。在這個場合,主管樹立了一個最值得稱贊的榜樣。”更令人費解的是,他們揮霍無度,為追求所謂的模范社會,耗費了大量金錢在富麗堂皇的建筑和高標準的日常用度上。這樣的安排必然會引起工人群體的強烈不滿。到了1843年,歐文派內部因策略分歧發生了一次大分裂。大多數人想要建設一個自治、平等、共享的社區。他們趕走了原先的管理者,請來了新主管,進行大刀闊斧的改革,如開源節流、解除雇傭勞工、驅逐閑散人員等。但由于債務太過沉重,且資本家不愿再資助,任何補救都無濟于事。1846年,昆伍德社區終在徹底的混亂中落下帷幕,這同時宣告了英國第一階段合作社運動的結束。
這三個歐文式社區試驗無一不以慘淡收場,其最大的問題是社區領導者與工人階級成員之間的依附關系與思想錯位。這些社區實驗過分倚賴富賈鄉紳的資助和同情,而工人階級僅憑自身力量無法實現自給自足。因此,一旦遇到出資者變故或撤資,或是施加限制條件,現金流很容易斷裂,致使社區運作難以為繼。這些少數人在多數情況下還掌握社區的管轄權,他們通常帶有偏見,傾向于獨斷專行。這與社員對民主管理的愿望相違背,固化了工人階級的依附地位。歐文直到1844年啟程去美國前,仍告誡說:“和諧大廈需要克服的困難正是對民主的強烈渴望。”另外,歐文派的社區計劃過于不切實際。他們沉醉于歐文編織的烏托邦美夢中,但卻發現他沒有提供解決實踐難題的辦法。而群眾對歐文主義的理解往往停留在安居樂業的層面,“缺乏更淵博的知識和更高的動機”。正如漢密爾頓的反省:歐文派的熱情遠遠超出了他們的判斷,并誘導他們“在沒有對性格進行充分調查的前提下”,接納那些“僅僅是積極的崇拜者”的加入。
五、“自力更生”:合作貿易與合作生產
盡管很多人宣稱有組建社區的真切意愿,但他們清楚地意識到這項事業絕不可能一蹴而就。因此,大部分人更愿意踐行歐文派構想的那套方案,即成立地方合作社,循序漸進地邁向社區共同體。他們的目的同樣很清晰,就是籌措足夠的資金以建立合作社區。不同的合作社可以采取不同的合作形式,如最普遍的合作貿易和合作生產,但無論何種方式,其本質都是將資本主義世界的利潤轉變為共同基金。在19世紀30年代前期,合作社在英國如雨后春筍般涌現。據統計,英國合作社的數量從1829年的130個增長到1832年的500個,覆蓋人群將近20萬。合作社代表大會的登記名單顯示,單個合作社的成員人數一般不超過100人,平均資本為180英鎊,不少合作社還雇用社員從事生產。其中規模最大的擁有3 000名成員,資本多達4 000英鎊,聘用了150人。他們的代表熱情洋溢地表示,“自己不僅是在為周圍的兄弟們工作,也是在為自己工作,所有貧窮與悲慘的想法都從腦海中消失殆盡”。對于參與合作社的普通人而言,它的魅力就在于“通過合作這般簡單的手段,窮人能夠自力更生,而且不會對任何人造成實質的傷害,最終必將使所有人受益”。
合作貿易是工人階級最容易開展的合作方式,特別是威廉·金醫生的倡導與建議,激發了人們對合作商店的興趣。倫敦和布萊頓兩地的合作者很早便著手經營商店。他們以批發價格采購日用消費品,以零售價格出售給合作社成員,然后將“差額或利潤添加到共有資本中”。在他們看來,“利用貿易利潤籌集資金是可設想的最輕松的計劃之一”,因為這樣能避免“有關各方付出任何代價”。此后,許多合作社開始銷售物美價廉的商品,盡管僅限于食品雜貨,如谷物、面包、培根、芝士、茶葉、咖啡等,以及少量社員自制的衣服和鞋襪,但很快就從中獲取了可觀的收益。雖然歐文派認識到合作貿易的價值,但隨著合作商店數量的迅速增加,一些人愈發擔心這種發展模式會偏離初衷。有批評的聲音稱,當前的合作商店,“每十家中就有九家僅是‘股份貿易公司’,對真正合作原則的全面了解仍然極為有限”。還有人更是指責合作貿易已經“把社員變成了追求金錢、貪婪金錢、討價還價的店主”,滋生出“無盡的仇恨和嫉妒”。但不可否認的是,底層民眾最迫切的訴求正是看得見且摸得著的利益,這使合作商店長期保有頑強的生命力。
越來越多的學者證明,即便在合作社運動的低潮期,合作貿易也從未消失,它還引起憲章運動的關注。憲章主義(Chartism)與歐文主義常常是競爭關系,兩者的差異主要體現在改革步驟的優先順序上。在必要情況下,憲章派愿意借用一切可行的策略作為政治斗爭的武器,提出“獨家交易”(Exclusive Dealing)手段,試圖將日常貿易轉化為政治問題。他們敦促工人階級消費者只與那些擁護政治改革的店主進行交易,進而向商人施加經濟壓力,抵制“商店政治”(Shopocracy)。那么合作商店自然就成了重要的選擇。持此觀點的憲章派人士認為,經營商店可以“彌合對經濟和政治變革的需求”,不僅能解決勞動者基本的生活問題,還能將利潤用來援助政治活動,如舉辦集會、印發海報、保釋憲章派囚犯等。尤其在憲章運動受挫后,政治競選和武力威脅都沒有奏效,合作貿易就愈發受到改革者的重視。正如著名合作社運動史學者彼得·格尼(Peter Gurney)所言:“它代表了一種戰略嘗試的發端,工人階級試圖控制消費領域。”
作為生產者,工人們也渴望擺脫雇主的剝削,成為自己的主人。所以當合作社積累到一定資金,他們就想要組織合作作坊。合作生產的意義是為工人階級提供集體自營的機會,保障他們獲得勞動的全部價值。歐文派一直期待建立“一種基于生產為用,而非為利潤的新社會秩序”。那時候各種合作社會議和合作社報刊都會報告各地合作生產的情況,它們制造的產品種類繁多,如帽子、鞋子、長襪、衣服、手帕、錫罐、餐具、茶壺、銼刀、印刷品等等。有人還鼓動相關行業的聯合生產,如羅奇代爾的合作者呼吁:“恰如哈德斯菲爾德的布料、哈利法克斯與布拉德福德的呢絨、萊斯特與拉夫堡的長襪、羅奇代爾的法蘭絨等,在生產過程的幾個方面都需要相似的機器和制造工序。因而可以讓此類合作社在合作原則上進一步合作,獲得單獨個體所無法達到的互助優勢。”
合作生產也是合作社與工會的交匯點。起初,大多數工會組織都表示贊同合作理念。工會領袖約翰·多爾蒂(John Doherty)還宣稱自己是歐文主義忠實的追隨者。但他們實際上對“合作”有著自己的看法。工會主義者時常強調他們在“運用合作原則的最佳方法”上與合作者有所不同,強調除非工會努力維持薪酬與就業,否則工人沒有足夠的資金投入合作事業。他們傾向于將合作社理解為“階級或行業間的合作”,形成一個“普遍的聯盟”。而歐文派對工會運動長期持懷疑態度,覺得罷工既未能保證工資,又浪費了大量金錢。后來,罷工行動接連失利,使工會將更多的精力轉移到組建生產合作社,以雇用失業或罷工的成員進行聯合生產。威廉·佩爾在利物浦的合作社大會上高興地介紹說:“曼徹斯特的印染工和伯卡克的印刷匠成功地成為自己的主人,把資金用來購置或租賃作坊和機器,以雇傭彼此。這似乎在很多方面都產生了益處,而且已然引起了其他工會的注意。他們即將效仿之。”事實上,相比合作貿易,合作生產的推進更為困難,因為后者的成功與否取決于市場因素。所以歐文派又設法開辦集市,專門銷售合作作坊的產品。歐文在1832年創建的國家公平勞動交易所(National Equitable Labour Exchange)是其中最重要的嘗試。在他的設想中,每個工會都應轉變成生產合作社,然后把制造的商品送到特定的交易所,所有人“按照勞動價值而非貨幣來交換各自同等勞動價值的勞動產品”,這樣工人階級就能“掌控整個國家的生產能力”。但這種交換體系存在天然的結構性缺陷,它無法把所有行業都囊括在內,構成閉合的交易圈,進而無法避免資本主義市場制度的侵蝕,勢必走向破產。
不管是合作商店還是合作作坊,它們的命運幾乎都是曇花一現,能維持下去的寥寥無幾,并沒有比合作社區實驗取得更大的成功。究其衰敗的原因,歐文派早已給出了答案。一是多數人只顧眼前利益,而非真正理解和接納合作社思想。有評論稱,一些人只是出于自私的動機才加入合作社,“他們要么會成為寄生蟲般的成員,要么會隨時撤出對我們的支持”。有人還斷言,許多合作社“顯然是不合作的”。到后期,許多組織確實為了盈利而淪為私人公司。二是很多社員缺乏團結精神和忠誠度。一方面他們忽視自身在合作社的參與權,沒有主人翁意識。另一方面他們不常在社內的店鋪消費,特別是“社員的妻子對此類商店充滿偏見”。三是管理者的經營能力不足,如投資失衡、賬目審查不仔細、物資監管不到位等。最被人詬病的是賒賬現象,它對合作社造成了嚴重傷害。合作者抱怨稱,那些賒欠之人往往“不夠誠實,無力償還所欠債務”。最致命的是合作社缺少法律保障。19世紀上半葉,合作社的法律地位還未得到承認,一旦遇到成員詐騙或攜款潛逃,它們的財產權得不到任何的保護。地方法官“以其未被合法化為由拒絕干涉”。這些問題長期困擾著合作社運動的發展。
結" "語
羅伯特·歐文從新拉納克方案出發,逐步拓展為重構社會和拯救世界的思想體系。他始終期待有朝一日,男女老少能從舊世界退出,沿著他構想的新社會制度之路,共建“我為人人,人人為我”的社區共同體,迎接“新道德世界”的到來。然而,充滿信念的歐文,卻在早期合作社事業中屢屢退縮。歐文描述的美好愿景吸引了眾多有志于改革工業社會弊病的追隨者。他們從歐文的合作思想中汲取力量,同時又進行了揚棄和延伸,形成更豐富、更貼近實際、更為大眾所理解和接受的觀點,并付諸實踐。正如E. P. 湯普森所說,歐文派把歐文的意識形態傳播到廣大的勞動人民中,并將它加工成不同的思想產物。它們共同構成了合作社思想,化作一代人成長的共同語境。盡管歐文與歐文派的分歧并不小,他們也常被后人貼上“空想的”標簽,但他們的力量在于“強烈的社會質疑”。他們的基本理念,如勞動價值、共同所有、公正平等、廢除利潤、團結友愛、互助合作、知識教育、廢除利潤等,在接下來的幾十年里依舊影響深遠。
從合作社區到合作貿易與合作生產,這一時期多種多樣的合作社實踐為工人階級改善悲慘境況提供了更多的選擇。這些嘗試雖始于歐文與歐文派,但卻未止于此,成千上萬的普羅大眾都被吸引進來。每個人對合作理想的追求不盡相同,但目的并非互不相容。一些學者表明,“合作社的成員被理想主義和物質利益以不同的占比所左右”。事實上,許多人更感興趣的是作為確保生產與消費公正的合作,而不是“作為實現共同或更廣泛社會進步的臨時手段”。正是這種靈活性使得合作社能夠與不同的工人運動相適應。歷史學家已經意識到“合作社的活動比人們所認為的更加多元化和活躍”。但是,合作社的試驗接連失敗,工人們便逐漸轉向更實用和互利的道路,隨之拋棄歐文的社區理想,從而導致英國早期社會主義思想戛然而止。
本文作者李威,上海外國語大學上海全球治理與區域國別研究院博士后。上海" 201600
(責任編輯" "張曉晗)
歐文主義指的是19世紀羅伯特·歐文及其追隨者和繼承者的烏托邦式社會主義哲學。
Peter Gurney, “Introduction: Socialism and Co-operation in Britain, 1850-1918”, in Peter Gurney and Kevin Morgan, eds., Contemporary Thought on Nineteenth Century Socialism (Volume II), London: Routledge, 2021, p. 1; Sidney Pollard, Labour History and the Labour Movement in Britain, Aldershot: Ashgate, 1999, Introduction xiv.
G. D. H. Cole, A Century of Co-operation, London: George Allen and Unwin Ltd, 1944, p. 13. 羅奇代爾先鋒社被視為現代合作社運動的開端。
The Lancashire and Yorkshire Co-operator, October 1832, p. 6.
相關的代表論著有:J. F. C. Harrison, Robert Owen and the Owenites in Britain and America, London: Routledge, 1969; R. G. Garnett, Co-operation and the Owenite Socialist Communities in Britain, 1825-1845, Manchester: Manchester University Press, 1972; Alfred T. Davies ed., Robert Owen: Pioneer Social Reformer and Philanthropist, Manchester: Co-operative Wholesale Society, 1948; G. D. H. Cole, The Life of Robert Owen, London: Macmillan and Co., Limited, 1930; Sidney Pollard and John Salt, eds., Robert Owen: Prophet of the Poor, London: Macmillan Press, 1971; R. G. Garnett, William Pare (1805-1873): Co-operator and Social Reformer, Loughborough: The Education Department, Co-operative Union Ltd., 1973; Andrew Bennett, The Hidden Oak: The Life and Works of George Mudie, London: Albion Press, 2016; Richard K. P. Pankhurst, William Thompson: Britain’s Pioneer Socialist, Feminist, and Co-operator, London: Watt amp; Co, 1954; R. G. Garnett, “E. T. Craig: Communitarian, Educator, Phrenologist”, The Vocational Aspect of Secondary and Further Education, Vol. 15, No. 31 (1963), pp. 135-150; R. G. Garnett, “The Records of Early Cooperation with Particular Reference to Pre-Rochdale Consumer Co-operation”, Local Historian, Vol. 9, No. 4 (1970), pp. 163-171.
相關的代表論著有:G. D. H. Cole, A Century of Co-operation; Arnold Bonner, British Co-operation, Manchester: Co-operative Union Ltd., 1961; Catherine Webb, Industrial Co-operation: The Story of a Peaceful Revolution, Manchester: Co-operative Union Ltd., 1910; Johnston Birchall, Co-op: The People’s Business, Manchester: Manchester University Press, 1994; Daniel Joseph Doyle, Rochdale and the Origin of the Rochdale Society of Equitable Pioneers, PhD diss., St. John’s University, 1972; R. C. N. Thornes, The Early Development of the Co-operative Movement in West Yorkshire, 1827-1863, PhD diss., University of Sussex, 1984; Martin Purvis, Nineteenth Century Co-operative Retailing in England and Wales: A Geographical Approach, PhD diss., University of Oxford, 1987; John Butler," The Origins and Development of the Retail Co-operative Movement in Yorkshire During the Nineteenth Century, PhD diss., University of York, 1986; A. E. Musson, “The Ideology of Early Co-operation in Lancashire and Cheshire”, Transactions of the Lancashire and Cheshire Antiquarian Society, Vol. LXVIII, 1958, pp. 117-138; M. Purvis, “Co-operative Retailing in England, 1835-1850: Developments Beyond Rochdale”, Northern History, Vol. 22, No.1, 1986, pp. 198-215.
例如:王樹桐主編:《世界合作社運動史》,山東:山東大學出版社,1996年;任強:《合作社的政治社會學》,北京:北京社會科學出版社,2014年;陳挺:《馬克思和19世紀英國社會主義思潮關系研究》,博士學位論文,南京大學,2016年;陳志龍:《關于合作社問題的史的考察》,《武漢大學學報(人文科學版)》1983年第2期;徐雅民:《合作運動的過去與現在》,《理論月刊》1986年05期;徐旭初:《合作社文化:概念、圖景與思考》,《農業經濟問題》2009年第11期;曹萍:《從托馬斯·莫爾到羅伯特·歐文——兼論近代英國烏托邦思想的演變》,《湖北社會科學》2012年10月。
R. C. N. Thornes, The Early Development of the Co-operative Movement in West Yorkshire, 1827-1863, PhD. diss., p. 4.
Catherine Webb, Industrial Co-operation: The Story of a Peaceful Revolution, p. 1.
Alfred T. Davies ed., Robert Owen: Pioneer Social Reformer and Philanthropist, p. 8.
英國社會史學家J. F. C. 哈里森將羅伯特·歐文(1771-1858)的一生分為六個主要的時期,每個時期都圍繞著一個主題。參見J. F. C. Harrison, Robert Owen and the Owenites in Britain and America, pp. 5-7.
Robert Owen, “Essays on the Formation of Character”, in Robert Owen, A New View of Society and Other Writings, London: J. M. Dent amp; Sons Ltd., 1927, pp. 16, 34, 45, 55.
Robert Owen, “Observations on the Effect of the Manufacturing System”, in Robert Owen, A New View of Society and Other Writings, pp. 121-122.
在歐文和歐文派的論著中,合作社區(Community)、合作村(Village of Co-operation)和合作社(Co-operative)具有相似的內涵,都是指以合作原則為基礎的社會共同體。
英國勞工史學家G. D. H. 柯爾認為,《致拉納克郡的報告》標志著歐文職業生涯的轉折點,他從工廠改革家和教育先驅一躍成為社會主義和合作社的奠基人。參見G. D. H. Cole, The Life of Robert Owen, pp. 177, 222.
Robert Owen, Address on Opening the Institution for the Formation of Character, London: Home Colonization Society, 1841, p. 22; Robert Owen, “Report to the County of Lanark”, in Robert Owen, A New View of Society and Other Writings, p. 245.
Robert Owen, “Report to the County of Lanark”, in Robert Owen, A New View of Society and Other Writings, pp. 262, 266, 289, 295; Robert Owen, The Book of the New Moral World (Part Sixth), London: J. Watson, 1844, p. 39; Proceedings of the Second Co-operative Congress, held in Birmingham, Birmingham: Midland Representative Office, 1831, p. 14; Proceedings of the Third Co-operative Congress, held in London, London: William Strange, 1832, pp. 3, 89.
Robert Owen, The Book of the New Moral World (Part Third), London: Home Colonization Society, 1842, p. 58.
R. G. Garnett, “Robert Owen and the Community Experiments”, in Sidney Pollard and John Salt, eds., Robert Owen: Prophet of the Poor, p. 39; Eileen Yeo, “Robert Owen and Radical Culture”, in Sidney Pollard and John Salt, eds., Robert Owen: Prophet of the Poor, p. 85.
J. F. C. Harrison, “The Owenite Socialist Movement in Britain and the United States, A Comparative Study”, Labor History, Vol. 9, No. 3 (1968), pp. 330, 335, 337.
Robert Owen, “An Address to the Inhabitants of New Lanark”, in Robert Owen, A New View of Society and Other Writings, p. 104.
New Moral World, 11 July 1839, p. 595.
Proceedings of the Third Co-operative Congress, p. 104; New Moral World, 18 July 1840, p. 45.
參見Chushichi Tsuzuki, “Robert Owen and Revolutionary Politics”, in Sidney Pollard and John Salt, eds., Robert Owen: Prophet of the Poor, p. 34. 歐文對工人階級的偏見引起了同時代許多工人運動活動家的批判,其中不乏他的推崇者,如霍利約克,可見The Movement, No. 18, p. 137.
Robert Owen, “Report to the County of Lanark”, in Robert Owen, A New View of Society and Other Writings, pp. 246, 250-251, 262.
Robert Owen, “Report to the Committee of the Association for the Relief of the Manufacturing Poor”, in A Supplementary Appendix to the First Volume of the Life of Robert Owen (Volume I), London: Effingham Wilson, 1858, p. 55.
Robert Owen, “Essays on the Formation of Character”, in Robert Owen, A New View of Society and Other Writings, pp. 70-73; Robert Owen, The Book of the New Moral World (Part Sixth), p. 47.
Proceedings of the Third Co-operative Congress, p. 101; Manifesto of Robert Owen (Eighth Edition), Home Colonization Society, 1841, p. 10.
Robert Owen, The Book of the New Moral World (Part Third), p. 55.
The Constitution and Laws of the Universal Community Society of Rational Religionists, London: Published by the Society, 1839, p. 18.
John Butt, “Robert Owen and Trade Unionism”, in Robert Owen: Industrialist Reformer Visionary 1771-1858, London: Robert Owen Bicentenary Association, May 1971, p.19.
Proceedings of the Fourth Congress of the Association of All Classes of All Nations, London: Cleave, 1839, p. 59; G. D. H. Cole and A. W. Filson, eds., British Working Class Movements, Select Documents 1789-1875, London: Palgrave Macmillan, 1965, p. 423; G. D. H. Cole, A Century of Co-operation, pp. 57, 59.
Robert Owen, An Address to the Socialists on the Present Position of the Rational System of Society, London: Home Colonization Society, 1841, pp. 6, 11, 14.
Kenneth D. Brown, The English Labour Movement 1700-1951, Dublin: Gill and Macmillan, 1982, p. 88; Tom Scriven, Popular Virtue: Continuity and Change in Radical Moral Politics, 1820-1870, Manchester: Manchester University Press, 2017, p. 19.
E. P. Thompson, The Making of the English Working Class, New York: Vintage Books, 1964, p. 803.
J. F. C. Harrison, Robert Owen and the Owenites in Britain and America, p. 4.
1824年至1829年間,歐文遠赴美國,投入到“新和諧社區”(New Harmony)的實驗中,但最后以失敗告終。
The Northern Star, 6 January 1838, p. 5.
R. G. Garnett, Co-operation and the Owenite Socialist Communities in Britain, 1825-1845, p. 41; J. F. C. Harrison, Robert Owen and the Owenites in Britain and America, p. 45.
一些學者指出:歐文派從大衛·李嘉圖的理論中得出了“社會主義”的結論,以此批判正統的自由主義政治經濟學,他們的經濟思想也被稱為“李嘉圖派社會主義”或“合作的政治經濟學體系”。參見J. F. C. Harrison, Robert Owen and the Owenites in Britain and America, p. 67; John Butler," The Origins and Development of the Retail Co-operative Movement in Yorkshire During the Nineteenth Century, PhD diss., p. 19.
當時人們認為競爭集中在三個不同的領域:一是資本與勞動的競爭,二是機械或無生命勞動力與人類勞動力的競爭,最后是勞動者自身的競爭。參見The Birmingham Co-operative Herald, 1 June 1829, p. 10; The Economist, 3 February 1821, p. 25.
William Thompson, Labor Rewarded, The Claims of Labor and Capital Conciliated, London: Hunt and Clarke, 1827, p. 12; The Co-operator, 1 July 1828, No. 3, pp. 1-4.
William Thompson, Labor Rewarded, The Claims of Labor and Capital Conciliated, pp. 12-14, 77, 87, 91, 108. 威廉·湯普森(1775-1833)是愛爾蘭的地主鄉紳,他早年深受杰里米·邊沁功利主義的影響,后來被歐文的合作思想所吸引,積極投身于合作社運動中,并作出了巨大的理論貢獻。
The Co-operative Miscellany, January 1830, p. 9; The Lancashire and Yorkshire Co-operator, 17 September 1831, p. 2.
A. E. Musson, “The Ideology of Early Co-operation in Lancashire and Cheshire”, Transactions of the Lancashire and Cheshire Antiquarian Society, Vol. LXVIII, 1958, p. 131; Sidney Pollard, “Dr William King of Ipswich: A Co-operative Pioneer”, in Sidney Pollard, Labour History and the Labour Movement in Britain, p. 129.
Address: The Co-operative Delegates in Congress Assembled, Birmingham: Midland Representative Office, 1831, p. 1; The Co-operator, 1 May 1828, No. 1, p. 1; The Lancashire Co-operator, 11 June 1831, p. 1.
The Lancashire and Yorkshire Co-operator, April 1832, p. 11; Proceedings of the Third Co-operative Congress, p. 15; The Lancashire and Yorkshire Co-operator, 29 October 1831, p. 4.
Proceedings of the Second Co-operative Congress, p. 23; Proceedings of the Third Co-operative Congress, p. 58. 社會傳道者的英文為“social missionary”,指的是歐文社會主義的傳播者。鑒于歐文的反宗教立場,故此處譯為社會傳道者。
Daniel Joseph Doyle, Rochdale and the Origin of the Rochdale Society of Equitable Pioneers, PhD diss., p. 209.
The Co-operator, 1 June 1828, No. 2, p. 4.
Robin Thornes, “Change and Continuity in the Development of Co-operation, 1827-1844”, in Stephen Yeo ed., New Views of Co-operation, Routledge, 1988, p. 31.
On Co-operation, London: C. Fox, 1832, p. 3.
Andrew Bennett, The Hidden Oak: The Life and Works of George Mudie, p. 106; John Finch, Delegates from Fifty Co-operative Societies: To the Editor of the Liverpool Chronicle, 1831, p. 1.
The Co-operator, 1 March 1830, No. 23, p. 2.
Trygve R. Tholfsen, Working Class Radicalism in Mid-Victorian England, New York: Columbia University Press, 1977, p. 110.
William Pare, An Address to the Working Classes of Liverpool, Liverpool: F. B. Wright, 1829, pp.1-2; Proceedings of the Third Co-operative Congress, p.100.
The Economist, 23 June 1821, pp. 338-339. 喬治·穆迪(1788—?)是一名蘇格蘭印刷商和報社編輯,畢生都在傳播歐文的思想,并轉換成工人階級能接受的話語。他1821年創立的《經濟學人》是當時第一份真正宣傳歐文主義的雜志。
William Thompson, Practical Directions for the Speedy and Economical Establishment of Communities on the Principles of Mutual Co-operation, United Possessions and Equality of Exertions and the Means of Enjoyments, London: Strange and E. Wilson, 1830, pp. 2-3. 這是威廉·湯普森對建立社區的實踐方案的總結。
Richard K. P. Pankhurst, William Thompson: Britain’s Pioneer Socialist, Feminist, and Co-operator, p. 153; R. G. Garnett, Co-operation and the Owenite Socialist Communities in Britain, 1825-1845, p. 48; The Poor Man’s Advocate, 4 February 1832, p. 22.
R. G. Garnett, William Pare (1805-1873): Co-operator and Social Reformer, p. 13; John Finch, Delegates from Fifty Co-operative Societies: To the Editor of the Liverpool Chronicle, p. 1.
T. W. Mercer, Co-operation’s Prophet, Manchester: The Co-operative Union Limited, 1947, pp. 1, 16; “Report of the 4th Co-operative Congress”, held in Liverpool, 1 October 1832, in Papers of Mercer, TWM/6/1, National Co-operative Archive, pp. 1-2. 威廉·金(1786-1865)是一名內科醫生和慈善家。他長期生活在布萊頓,對社會改良有著強烈的愿望,被歐文的學說所吸引,很快就成為合作運動的核心人物。但自19世紀30年代末以后,他便逐漸遠離了這場運動的主流。
William King, The Nature and Reasons of Co-operation, Brighton: Leppard, 1828, pp. 2-3.
William King, The Nature and Reasons of Co-operation, pp. 3; The Co-operator, 1 August 1828, No. 4, p. 3; The Co-operator, 1 October 1828, No. 6, pp. 1-4.
Martin Purvis, Nineteenth Century Co-operative Retailing in England and Wales: A Geographical Approach, PhD diss., p. 32; T. W. Mercer, Co-operation’s Prophet, pp. 14-15.
相關綱領和計劃可參見The First London Co-operative Association: Its Objects and Laws, London: B. I. Powell, 1829, p. 3; Principles, Object and Laws of the First Salford Co-operative Society, Manchester: Hignett and Jackson, 1831, p. 4; The Lancashire and Yorkshire Co-operator, 10 December 1831, pp. 1-2.
Lloyd Jones, The Life, Times, and Labours of Robert Owen (Vol. II), London: Swan Sonnenschein and Co., 1890, p. 41.
William Lovett, Life and Struggles of William Lovett, London: Trubner amp; Co., 1876, p. 41.
The Co-operative Miscellany, February 1830, p. 21.
William Lovett, Life and Struggles of William Lovett, p. 43.
R. G. Garnett, Co-operation and the Owenite Socialist Communities in Britain, 1825-1845, pp. 14, 235; The Co-operative Magazine, December 1827, pp. 533-534.
每一屆召開的時間、地點和主席名單可參見Arnold Bonner, British Co-operation, p. 28.
Address: The Co-operative Delegates in Congress Assembled, p. 1; Proceedings of the Third Co-operative Congress, p. 2.
Resolutions, amp;c. Passed at the First Meeting of the Co-operative Congress, held in Manchester, 1831, p. 1.
A. E. Musson, “The Ideology of Early Co-operation in Lancashire and Cheshire”, Transactions of the Lancashire and Cheshire Antiquarian Society, Vol. LXVIII, 1958, p. 123.
The Crisis, 5 May 1832, p. 23.
Proceedings of the Third Co-operative Congress, p. 90. 威廉·佩爾(1805-1873)出生于伯明翰,活躍于當地的工人運動中。他在閱讀了威廉·湯普森的著作后皈依了歐文主義,參與了各種合作社實踐。1836年,他還當選為第一屆伯明翰市議會的議員。
Proceedings of the Second Co-operative Congress, pp. 11, 13; Proceedings of the Third Co-operative Congress, pp. 86, 88, 93, 120. 威廉·湯普森認為初級社區只需要6 000英鎊就能建成。
Proceedings of the Third Co-operative Congress, pp. 61, 88-89, 93. 即使到了合作社運動的低潮期,歐文仍在1838年5月的會議上聲稱必須籌集到100萬英鎊,才能實現他的計劃。參見R. C. N. Thornes, The Early Development of the Co-operative Movement in West Yorkshire, 1827-1863, PhD. diss., p. 199.
Proceedings of the Third Co-operative Congress, p. 89.
會議決定在利物浦成立“英格蘭西北聯合合作公司”(North West of England United Co-operative Company),參見Resolutions, amp;c. Passed at the First Meeting of the Co-operative Congress, p. 1.
Proceedings of the Third Co-operative Congress, pp. 35, 97.
Address: The Co-operative Delegates in Congress Assembled, p. 1.
Proceedings of the Third Co-operative Congress, p. 86.
Proceedings of the Second Co-operative Congress, p. 4; Proceedings of the Third Co-operative Congress, pp. 98-99; The Crisis, 30 March 1833, p. 96; R. G. Garnett, Co-operation and the Owenite Socialist Communities in Britain, 1825-1845, pp. 140-141; W. H. Oliver, “The Labour Exchange Phase of the Co-operative Movement”, Oxford Economic Papers, Vol. 10, No. 3, 1958, p. 355.
R. G. Garnett, William Pare (1805-1873): Co-operator and Social Reformer, p. 23.
Robert Owen, An Address to the Socialists on the Present Position of the Rational System of Society, p. 11; Proceedings of the Third Co-operative Congress, pp. 93-94.
Proceedings of the Third Co-operative Congress, pp. 93, 109.
“King Answers Mr. Pope”, in Papers of Mercer, TWM/2/3, National Co-operative Archive; Proceedings of the Third Co-operative Congress, pp. 16, 38, 118-119. 那時候有雜志稱:“每一個將信奉圣經戒律作為道德行為標準的基督教團體,都可以被視為一個合作社。”參見The Co-operative Miscellany, April 1830, p. 65.
Proceedings of the Third Co-operative Congress, p. 100.
Robin Thornes, “Change and Continuity in the Development of Co-operation, 1827-1844”, in Stephen Yeo ed., New Views of Co-operation, p. 39.
Proceedings of the Third Co-operative Congress, pp. 102-103.
Martin Purvis, Nineteenth Century Co-operative Retailing in England and Wales: A Geographical Approach, PhD diss., pp. 51-52.
William P. Watkins, “Robert Owen and the Co-operative Movement”, in Robert Owen: Industrialist Reformer Visionary 1771-1858, pp. 20-22.
相關的材料可參見Articles of Agreement for the Formation of a Community on Principles of Mutual Co-operation, London: Whiting amp; Branston, 1825; Principles, Object and Laws of the First Salford Co-operative Society, p. 10; Social Tracts, No. 1-7, Published by the “Universal Community Society of Rational Religionists”, 1838; The Economist, 30 June 1821, p. 359.
J. F. C. Harrison, Robert Owen and the Owenites in Britain and America, p. 162.
R. G. Garnett, “Robert Owen and the Community Experiments”, in Sidney Pollard and John Salt, eds., Robert Owen: Prophet of the Poor, p. 43.
Abram Combe, The Sphere for Joint-Stock Companies, Edinburgh: Bell amp; Bradfute, 1825, pp. 58, 66; Andrew Bennett, The Hidden Oak: The Life and Works of George Mudie, pp. 97-99; John Butler, The Origins and Development of the Retail Co-operative Movement in Yorkshire During the Nineteenth Century, PhD diss., p. 14.
James Hamilton, Owenism Rendered Consistent with Our Civil and Religious Institutions, London: G. Schulze, 1825, p. 11; The Orbiston Community, 1825-1828, Published by Burgh of Motherwell and Wishaw Public Libraries, 1972, pp. 4-5.
Orbiston Register, 9 September 1826, p. 136; Ian Donnachie, “Obriston: A Scottish Owenite Community 1825-1828”, in John Butt ed., Robert Owen: Prince of Cotton Spinners, Newton: David amp; Charles, 1971, pp. 149-150.
The Co-operative Magazine, October 1826, p. 325; Orbiston Register, 7 October 1826, pp. 155-161; Orbiston Register, 1 November 1826, p. 163; Orbiston Register, 31 January 1827, p. 10.
The Orbiston Community, 1825-1828, p. 6.
“Letter from Alexander Campbell to Robert Owen, 3 October 1828”, Robert Owen Correspondence Collections, No. 85, ROC/3/5/1; “Letter from G. J. Hamilton to Robert Owen, 4 September 1828”, Robert Owen Correspondence Collections, No. 119, ROC/8/9/2, National Co-operative Archive; Proceedings of the Second Co-operative Congress, p. 14; Proceedings of the Third Co-operative Congress, p. 88.
R. G. Garnett, Co-operation and the Owenite Socialist Communities in Britain, 1825-1845, p. 100.
William Pare, Co-operative Agriculture: A Solution of the Land Question, London: Longmans, 1870, pp. 10-14, 17-20.
E. T. Craig, History of Ralahine and Co-operative Farming, London: Trübner amp; Co., 1882, p. 46.
James Connolly, “An Irish Utopia”, in Peter Gurney and Kevin Morgan, eds., Contemporary Thought on Nineteenth Century Socialism (Volume II), pp. 350-353.
Proceedings of the Third Co-operative Congress, pp. 79, 93.
E. T. Craig, A Remedy for the Pacification of Ireland, London: F. Pitman, 1868, pp. 6, 8-9.
Proceedings of the Third Co-operative Congress, p. 79.
William Pare, Co-operative Agriculture: A Solution of the Land Question, p. 123; The Crisis, 15 June 1833, p. 178.
E. T. Craig, History of Ralahine and Co-operative Farming, pp. 176-177; James Connolly, “An Irish Utopia”, in Peter Gurney and Kevin Morgan, eds., Contemporary Thought on Nineteenth Century Socialism (Volume II), p. 356.
G. D. H. Cole and A. W. Filson, eds., British Working Class Movements, Select Documents 1789-1875, p. 426; J. F. C. Harrison, Robert Owen and the Owenites in Britain and America, pp. 172-173, 184.
New Moral World, 22 February 1840, p. 1122; New Moral World, 2 October 1841, p. 110.
Alexander Somerville, Notes from the Farming Districts, London: J. Wortham, 1842, pp. 7-8.
R. G. Garnett, William Pare (1805-1873): Co-operator and Social Reformer, p. 26; J. F. C. Harrison, Robert Owen and the Owenites in Britain and America, p. 182. 值得一提的是,主管的職位更迭頻繁。當時擔任過主管一職的,除了歐文本人外,大都是歐文忠實的信徒,如約翰·芬奇、詹姆斯·里格比、威廉·佩爾等。
New Moral World, 4 March 1843, pp. 286-287.
對于昆伍德社區揮霍無度的描述,可參見Alexander Somerville, Notes from the Farming Districts, p. 5; George Jacob Holyoake, A Visit to Harmony Hall!, London: H. Hetherington, 1844, p. 8.
G. D. H. Cole, A Century of Co-operation, p. 57-59.
R. G. Garnett, Co-operation and the Owenite Socialist Communities in Britain, 1825-1845, p. 201; Sidney Pollard, “Nineteenth-Century Co-operation: From Community Building to Shopkeeping”, in Sidney Pollard, Labour History and the Labour Movement in Britain, p. 148.
Barbara J. Blaszak, George Jacob Holyoake (1817–1906) and the Development of the British Cooperative Movement, Lewiston: Edwin Mellen Press, 1988, p. 44.
A Full Account of the Farewell Festival Given to Robert Owen, London: J. J. Merriman, 1844, p. 9.
Lloyd Jones, The Life, Times, and Labours of Robert Owen (Vol. II), p. 40.
轉引自R. G. Garnett, Co-operation and the Owenite Socialist Communities in Britain, 1825-45, p. 92.
Proceedings of the Third Co-operative Congress, pp. 92, 96; A Member of the Metropolitan Co-operative Trading Association, Co-operation: Dialogue Between a Shoe-maker and a Tailor, Printed and Published by B. D. Cousins, 1830, p. 2.
Arnold Bonner, British Co-operation, p. 27; Johnston Birchall, Co-op: The People’s Business, p. 14; Alexander Campbell, An Address on the Progress of the Co-operative System, Printer: Miller, 1832, p. 4.
數據源自前三次合作社代表大會的統計名單,參見Co-operative Congress: The Following is a List of Delegates, 1831; Co-operative Congress: A List of the Co-operative Societies Represented by Delegates or Letters, 1831; Co-operative Congress: Statistical Table of Co-operative Societies Represented in Congress, 1832.
On Co-operation, p. 5; Proceedings of the Third Co-operative Congress, p. 33.
Poole Co-operative Society, Poole: Moore and Sydenham, Printers, 1829, p. 1.
The Birmingham Co-operative Herald, 1 April 1829, p. 3; The Co-operative Magazine, May 1827, pp. 221-223.
William Pare, An Address to the Working Classes of Liverpool, p. 5; A. E. Musson, “The Ideology of Early Co-operation in Lancashire and Cheshire”, Transactions of the Lancashire and Cheshire Antiquarian Society, Vol. LXVIII, 1958, p. 128.
The Poor Man’s Advocate, 4 February 1832, p. 21.
New Moral World, 4 July 1840, p. 1; M. Purvis, “Co-operative Retailing in England, 1835–1850: Developments Beyond Rochdale”, Northern History, Vol. 22, No.1, 1986, p. 208.
憲章派強調先有政治獨立才能實現經濟獨立,而歐文派認為只有獲得經濟獨立,才能進一步實現政治獨立。
Martin Purvis, Nineteenth Century Co-operative Retailing in England and Wales: A Geographical Approach, PhD diss., p. 62; Mary Hilson, “Rochdale and Beyond: Consumer Cooperation in Britain before 1945”, in M. Hilson, S. Neunsinger and Greg Patmore, eds., A Global History of Consumer Cooperation Since 1850: Movements and Businesses, Leiden: Brill, 2017, p. 61.
Peter Gurney, “‘Rejoicing in Potatoes’: The Politics of Consumption in England During the ‘Hungry Forties’”, Past amp; Present, Vol. 203, Issue 1, 2009, p. 112; Peter Gurney, “Exclusive Dealing in the Chartist Movement”, Labour History Review, Vol. 74 Issue 1, 2009, p. 91; Peter Gurney, The Making of Consumer Culture in Modern Britain, London: Bloomsbury, 2017, p. 52.
Peter Gurney, “‘Rejoicing in Potatoes’: The Politics of Consumption in England During the ‘Hungry Forties’”, Past amp; Present, Vol. 203, Issue 1, 2009, p. 113.
G. D. H. Cole, The Life of Robert Owen, p. 258.
Proceedings of the Third Co-operative Congress, p. 38; The Lancashire and Yorkshire Co-operator, August 1832, p. 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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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 G. Kirby and A. E. Musson, The Voice of the People: John Doherty, 1798-1854, Trade Unionist, Radical and Factory Reformer, Manchester: Manchester University Press, 1975, pp. 161, 177-178; The Voice of the People, 28 May 1831.
The Voice of the People, 21 May 1831.
The Lancashire and Yorkshire Co-operator, No.10, 1832, p. 17.
G. D. H. Cole, The Life of Robert Owen, p. 261; The Lancashire and Yorkshire Co-operator, No. 10, 1832, p. 1.
H. B. Williams, “Robert Owen and His Labour Exchanges”, The Workers’ Union Record, No. 48, 1917, p. 1; The Crisis, 28 July 1832, p. 84; Proceedings of the Third Co-operative Congress, p. 99.
Alfred T. Davies ed., Robert Owen: Pioneer Social Reformer and Philanthropist, p. 37; The Crisis, 8 September 1832, p. 105; The Crisis, 10 August 1833, p. 248; W. H. Oliver, “The Labour Exchange Phase of the Co-operative Movement”, Oxford Economic Papers, Vol. 10, No. 3 (1958), p. 36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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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roceedings of the Second Co-operative Congress, p. 5; Proceedings of the Third Co-operative Congress, p. 14.
William Lovett, Life and Struggles of William Lovett, pp. 42-43.
Proceedings of the Third Co-operative Congress, pp. 15, 51-52; The British Co-operator, No. 3, June 1830, p. 50.
Johnston Birchall, Co-op: The People’s Business, p. 31; William Lovett, Life and Struggles of William Lovett, p. 43.
E. P. Thompson, The Making of the English Working Class, p. 789.
R. G. Garnett, “Robert Owen and the Community Experiments”, in Sidney Pollard and John Salt, eds., Robert Owen: Prophet of the Poor, p. 39.
Sidney Pollard, “Nineteenth-Century Co-operation: From Community Building to Shopkeeping”, in Sidney Pollard, Labour History and the Labour Movement in Britain, p. 150.
R. G. Garnett, “The Records of Early Cooperation with Particular Reference to Pre-Rochdale Consumer Co-operation”, Local Historian, Vol. 9, No. 4 (1970), p. 171.
Robin Thornes, “Change and Continuity in the Development of Co-operation, 1827-1844”, in Stephen Yeo ed., New Views of Co-operation, p. 39; M. Purvis, “Co-operative Retailing in England, 1835-1850: Developments Beyond Rochdale”, Northern History, Vol. 22, No. 1 (1986), pp. 199, 201, 2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