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科層次職業教育研究的知識圖景及發展趨勢

關鍵詞：本科層次職業教育；文獻計量；知識基礎；發展趨勢

中圖分類號：G719.2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673-4289（2025）02-0005-07

黨的二十大報告將“加快建設高質量教育體系”置于新時代我國教育改革與發展的核心地位。在此背景下，推進本科層次職業教育的蓬勃發展，不僅是深化我國高質量教育體系構建的必然需求，也是實現教育強國目標的戰略性舉措。2021年，教育部印發了《本科層次職業學校設置標準（試行）》，明確要求建設一批本科層次職業學校。截至2024年6月，我國已通過升格、轉型等途徑成功設立了51所職教本科院校，初步建成了具有一定規模與影響力的本科層次職業教育體系。但本科層次職業教育尚處于起步階段，如何推動實現其高質量發展，提升它在人才培養體系中的支撐作用，仍是一個亟待深入的議題。鑒于此，本研究致力于從國際權威數據庫中萃取本科層次職業教育領域的相關文獻，綜合運用文獻分析與統計量化分析，旨在全面勾勒該領域的國際學術研究態勢，以期為國內學術研究提供參考案例與理論借鑒。

一、研究設計

（一）研究方法

文獻計量法為研究者梳理某領域內部知識結構提供了方法策略。研究采用融合定性與定量的技術路徑，一方面借助文獻計量分析方法，運用CiteSpace軟件（5.8.R3c版）統計文獻的發表數量、國家分布、作者構成等基礎數據，把握整體特征，以共現詞分析挖掘熱點議題，以共被引分析梳理理論基礎，以關鍵詞突顯節點，預測研究趨勢；另一方面，采用質性方法解讀關鍵文獻的核心內容，以期獲得全面而深入的學術洞察。

（二）數據來源

1.數據庫

基于對國際可比性、數據可得性和軟件適配性的綜合考慮，本研究以Web of Science數據庫的科學引文索引擴展SCI-E、社會科學引文索引SSCI、藝術人文引文索引Aamp; HCI和新興資源引文索引ESCI四個數據庫作為文獻檢索來源，它們均為人文社科領域收錄文獻量較大且質量較高的數據庫，能在保證質量的前提下極大地拓展檢索范圍。

2.關鍵詞

由于“本科層次職業教育”的表述在國際上存在差異，故先行確定檢索邏輯詞組，以保證后期文獻檢索的有效性。首先，對“職業教育”進行核心詞界定。二戰后，職業教育逐步興起，但各國對職業教育的稱謂尚未統一，多用“Technical Education （TE）”與“Technical and Vocational Education （TVE）”兩種稱謂表述。1999年，在“第二屆國際技術與職業教育大會”上，聯合國教科文組織首次在正式文件中運用了“Technical and Vocational Education and Training（TVET）”這一稱謂，自此，該術語成為職業教育的官方表述，并在世界范圍內達成共識。為確保對檢索結果的全面覆蓋，我們將“Technical Education”與“Vo-cational Education”檢索結果合并使用，作為“職業教育”的搜索關鍵詞。本科層次職業教育作為職業教育體系的組成部分，更突出其高等教育性質，故在“職業教育”核心詞匯的基礎上增加“college*”“uni-versiyt*”為限定詞，并用“undergraduate”“bachelor”對本科教育層次進行限定，通過“主題檢索”的方式對上述詞組進行檢索。

在預選數據庫中以關鍵詞為篩選依據展開檢索，同時設置時間區間為數據庫所能支持的最大時間跨度1900-2023年，文獻類型為論文，語種為英語。合并多次檢索結果，經文獻清洗共獲得了6872條有效記錄（2024年5月檢索）。

二、基于時空分布的現狀概覽

（一）文獻數量

從年均發文量的角度審視，國際本科層次職業教育的研究產出量展現由初期低水平波動到后期穩定增長的總體態勢（見圖1）。引用普賴斯（Price.D）提出的科學增長曲線（logistic curve），對該領域所處的知識積累發展階段展開分析發現，1977—1993年文獻積累量較低且年增幅波動（見圖2），表現出科學文獻增長第一階段的特征，此時國際本科層次職業教育研究處于“萌芽期”。1994—2014年累積曲線呈現出顯著的指數增長趨勢（見圖3），指數模型回歸擬合指數R2=0.978.呈現文獻增長第二階段的特征，該研究領域正逐漸吸引更多關注，處于“成長期”。2015-2023年，曲線轉變為線性增長模式（見圖4），線性模型回歸擬合指數R²=0.987，表現出文獻增長第三階段的特征，處于“成熟期”。由此可見，當前本科層次職業教育研究在國際范圍內正呈現出蓬勃的發展態勢，具備旺盛的學術生命力。

（二）發文國家／地區

從總體分布情況看，文獻來自226個國家和地區，前10的國家發文數量累計達到4364篇（見表1）。其中，發文數量最高的是美國，占比高達21.4%。在《莫里爾法案》頒布之后，美國的密歇根農業學院和賓夕法尼亞州立大學獲得了贈地大學的法律地位，成為近現代意義的高等職業教育的雛形，自此，本科層次職業教育逐步發展起來。其次是英國和澳大利亞，占比分別為8.8%和6.8%。中國發文數量位居第四位，占比5.5%，其中最早的文獻出現于1998年，由香港大學學者發表，此后中國學者愈加積極地投入本科層次職業教育研究領域之中。

從國際合作情況看，每篇文獻平均由來自1.15個不同國家或地區的學者協作完成，這一數據清晰地表明，該研究領域內國際合作的現象相當普遍。在文獻發表的國家／地區合作網絡中，中國學者與全球共計44個國家或地區建立了合作關系，網絡中介中心性指數達到0.02，映射出中國在本科層次職業教育研究的國際協作網絡中已占據了一席之地，具備一定的網絡影響力與參與度。

三、基于特征詞的熱點探析

在把握整體趨勢的基礎上，借助CiteSpace中的特征詞（term）分析把握國際本科層次職業教育研究的熱點。特征詞提取自文獻的題目、摘要、作者給定關鍵詞和數據庫附加關鍵詞。設置合理參數后，在軟件提取的結果中合并單復數詞語等同義詞，得到共現頻次不低于60次的40組高頻特征詞（見表2）。結合施引文獻發現，這40組高頻特征詞并非零散無序，而是具有清晰的邏輯結構，系統地從類型層次、教育質量、研究范式和研究對象四個方面反映了該領域的研究熱點。此外，為了深入探究中國學者在該研究領域內的貢獻情況，對中國學者發表的380篇文獻進行了特征詞分析。結果顯示，上述文獻的特征詞分布與國際本科層次職業教育研究文獻的熱點類型相吻合，一并整理在表2中。

（一）類型層次

從縱向和橫向兩個維度考察本科職業教育所屬教育層次，發現在縱向上，本科層次職業教育位于職業教育體系的較高層級，與高等職業教育緊密銜接，有的國家在本科層次之上還設立了研究生和副博士、博士學位，這種縱向承接的職教體系保證了職業教育的一致性與連貫性，能有效促進學習者的職業成長與個體發展。在橫向上，職教本科與普通本科平行互通，如德國的教育轉換項目，將職業教育與普通高等教育中某些職業應用類專業進行對接，通過學分互認、學位認證等途徑實現職普融通，為學生提供了更多發展路徑。此外，職教本科還與市場培訓相銜接。如澳大利亞通過推動職業資格認證系統與學歷水平認證系統的互聯，允許職工根據自身需要，在校外培訓機構中完成學歷教育。在我國，縱向連貫的職業教育體系框架已初步構建完成。當前本科層次職業教育的研究重心應聚焦于橫向維度，即探索在職普融通框架下，如何構建本科層次的職業教育課程體系，并同步推進相應的學分認證體系的建設。

（二）教育質量

對本科層次職業教育質量的績效評價主要從兩個方面展開，首要維度是對學生發展情況的全面評估，涵蓋對學生專業能力、技術素養及可持續發展能力的動態過程性評價，以及針對其學習成果所實施的靜態結果性評價。另一維度則著重考察本科層次職業教育的社會效益，具體涉及對教育機構所產生的實際效益進行科學衡量。此外，研究者亦致力于探究影響本科層次職業教育質量的多重因素，其中，尤為重視技術手段在教學過程的應用及其影響機制，包括在線實驗工具、虛擬仿真工具等教學資源及VR、AR等新興數字技術等。

（三）研究范式

在本科層次職業教育研究領域中，學者們所采用的研究范式大體上可歸納為定量研究與質性研究兩類。定量研究方法主要包括問卷調查法和教育實驗法，對影響本科層次職業教育的教學質量的關鍵因素及作用機制進行探索。同時，國際和中國學者也開展了多項質性研究，通過半結構化面試、焦點小組、在線訪談等手段探究本科層次職業教育中各因素間的作用機制?？傮w看來，在本科層次職業教育研究領域中，量化研究數量多于質性研究。

（四）研究對象

表2中包含多組與研究對象相關的特征詞，結合施引文獻將其歸納為受教育者、教育者及教育管理者、教學內容三類。第一，針對受教育者的研究從受教育者切身感受與實際需求出發，評估本科層次職業教育院校發展現狀，發現本科層次職業教育現存問題，提出未來發展方向及具體改進措施。第二，聚焦專業教師隊伍建設，在師資培養、績效評估與課程參與等多方面提出建議。第三，在某些職業教育專業領域，就本專業職業教育的課程體系建設、特色課程開發、教學模式開發及評價路徑開發等方面展開研究，可為我國專業課程改革提供思路。

四、基于共被引文獻的知識溯源

文獻計量學認為，共被引文獻反映了某領域研究的知識基礎。對共被引文獻進行聚類分析，可以追溯學術研究的知識起源，揭示演進趨勢。本研究收集的文獻共統計得到127309篇被引文獻。使用CiteSpace運行共被引聚類，并按規模大小賦予編號。保留節點數量最多的前五項聚類，設置從文獻關鍵詞中提取標識詞，并將其作為各聚類的主要標識詞（見表3），以期對本科職業教育領域研究的知識基礎進行梳理。

本科層次職業教育的教育使命理論澄明：排名首位的0號聚類包含249篇文獻，平均發表于2003年，主要標識詞是“教育學”。通過對文獻的質性解讀發現，該領域內研究者從教育理念、功能定位、層次屬性、育人導向等多個維度對本科層次職業教育的本質屬性進行了探討。在教育理念層面，堅守知識與實踐并重的育人理念，強調發揮知識學習與實踐操作的育人功能，培養學生能力；在功能定位方面，明確了技術人才培養與服務社會發展并重的雙重任務，致力于為社會提供既具備專業技能又富有社會責任感的高素質人才；在層次結構維度，強調了高等教育與職業教育的雙重屬性，力求在保持高等教育學術性與研究性的基礎上，融入職業教育的實踐性與應用性；在育人導向方面，堅持職業導向與全面發展相統一，既注重培養學生的職業技能與職業素養，又關注學生的綜合素質提升與可持續發展。教育學領域的研究為本科層次職業教育之合理性根基奠定了堅實的理論基礎與學術支撐。

本科層次職業教育經濟建設功能的論證與檢驗：排名第二位的1號聚類包含243篇文獻，平均發表于1998年，主要標識詞是“教育經濟學”；排名第三位的2號聚類包含238篇文獻，平均發表于1998年，主要標識詞是“效率”。以上兩聚類中的文獻均側重于對本科層次職業教育與社會經濟之間的相互促進關系展開論述。研究表明，高層次職業教育與社會經濟發展之間構建了一種積極的正反饋循環機制。經濟發展的蓬勃態勢激發了社會對高層次職業教育前所未有的迫切需求，與此同時，勞動者整體技能水平的顯著提升則成為一股強大的驅動力，不斷推動著社會經濟的持續進步與發展。此外，部分學者利用自編或現有的效率評價模型，對特定區域內本科職業教育機構的投入產出比率進行分析，研究表明，高質量的本科層次職業教育對當地經濟具有顯著的正面效應應。

本科層次職業教育對個體發展功能的學術探討：排名第四位的3號聚類包含196篇文獻，平均發表于1999年，主要標識詞是“中學后教育”；排名第五位的4號聚類包含180篇文獻，平均發表于1995年，主要標識詞是“職業選擇”。上述兩聚類中的文獻深入闡釋了本科層次職業教育所內蘊的繼續教育屬性，揭示了其在推動個體全生命周期職業發展中的獨特作用與功能。本科層次職業教育不僅為從業者提供了系統而深入的專業知識與技能培訓，使其能夠緊跟行業發展趨勢，保持職業競爭力，而且通過多樣化的課程設置與實踐機會，促進了從業者職業興趣與潛能的挖掘，有助于他們在職業生涯中做出更為明智的選擇。此外，本科層次職業教育還強調了對個體綜合素質的培養，進一步增強了從業者在職場上的適應性與競爭力，為其職業生涯的長遠發展奠定了堅實的基礎。

五、基于突顯節點文獻的研究趨勢分析

在文獻計量學中，研究趨勢被界定為在特定學科領域、某一歷史時段內由突顯節點文獻所聚焦的核心議題。這些突顯節點文獻的識別可借助CiteSpace軟件中的Burst Terms分析來實現。具體而言，當某一關鍵詞在特定時間段內的引用頻次或提及率發生顯著變化，即形成突現節點，這一現象往往預示著該領域研究焦點或趨勢的潛在轉變。選取2000-2023年間突顯指數排名前14的關鍵詞，結合關鍵詞突顯圖譜（見圖5），考察該領域國際研究的發展趨勢和中國研究的應對態勢。

（一）理念引入：經驗學習理論得到廣泛認可

經驗學習理論作為一種重要的認知學習理論，主張學習是基于實踐經驗展開的，并強調個體在實踐中的認知、反思和再實踐過程。職業教育強調技能培養和實踐操作，這與經驗學習理論的核心觀點高度契合。自2014年科爾布（Kolb）所著《體驗式學習（Experiential Learning）》再版以來，該專著迅速成為該領域高被引文獻之一，隨后“經驗學習”成為2015-2021年的焦點詞匯。

經驗學習理論在本科層次職業教育領域課程體系建設、課程開發以及教學實踐活動的規劃與執行中，均展現出較強的指導效力。在課程體系建設層面，該理論倡導課程設置與生產實際相結合，增加實踐課比例，確保學生能力培養的針對性和實效性；在課程開發方面，倡導課程內容貼合工作過程，按照工作邏輯編排課程順序，并通過案例、項目等形式模擬工作場景，增強學生實踐感知；在教學實踐方面，要求教育者精心設計學習活動，通過“做中學”不斷積累經驗、深化理解。在經驗學習理論的指引下，本科職業教育實現了對傳統學科教學框架的超越與突破，有力地促進了學生主體性的發揮。

（二）價值轉向：由職業培訓轉向終身學習

傳統職業教育往往聚焦于職業培訓，以階段式學習的形式開展教學，將課程結束視作教育教學的終結，這在一定程度上忽視了對學生后續發展和未來成長的關注與評估。面對當前技術革新及勞動力市場技能需求的急劇變化，本科層次職業教育更需要承擔起培養新時代公民的重任，確保勞動者具備應對未來挑戰、緊跟技術革新步伐的能力。在這種形勢下，本科職業教育領域的研究熱點由“職業培訓”轉向“終身學習”。終身學習理念引領下的本科層次職業教育，強調學生復雜問題解決能力的養成和認知技能的發展。這一導向同樣影響著我國本科職業教育的整體布局，具體而言，它要求教育者在課程設計與教學實踐中，不僅要傳授專業知識與技能，更要注重培養學生的批判性思維、邏輯推理、創新創造以及跨學科整合等高階認知能力。

（三）長期聚焦：“三教”改革是關注重點

職業性和技術性是職業教育的本質屬性，也是職業教育區別于普通教育的重要特征。本科職業教育作為最高層次的職業教育，其教師如何培育、課程如何編制、教法如何選用，均直接關聯并深刻影響著其未來的發展潛力與前景。盡管“三教”改革這一概念在國際教育領域中未被直接提出，但在有關本科層次職業教育的研究中，“教師”“課程改革”以及“教學方法”無一不成為關注熱點。師資建設是三教改革的根本，有高質量的教師才會有高質量的本科職業教育。在全球視野下，本科層次職業教育師資隊伍建設仍面臨供需結構失衡、數字技能與素養缺陷、培養培訓體系尚不健全等挑戰。鑒于此，經濟合作與發展組織（OECD）已積極介入，勾勒出了全球職業教育師資隊伍建設的全面藍圖，并深入總結了其成功經驗與實踐案例，為我國職教師資隊伍建設提供了寶貴的國際參考與啟示。

（四）前沿熱點：應對數字化時代的工作變革

數字化被譽為人類歷史上的第四次科技革命，它不僅引領著技術的飛速更新與迭代，還帶來了生產活動內容的更新和勞動工作形式的變化。工作系統的數字化、信息化與智能化轉型，不僅深刻地塑造著本科職業教育的專業規格、職業導向及培養計劃等核心育人目標，還推動著教學方式與方法的革新。在數字化浪潮的推動下，國際本科職業教育研究展現出以下顯著動向：首先，對學生數字素養的培養提出了更高要求，呼吁開展更多針對性的培訓；其次，數字化學習方式，諸如個性化學習、云學習平臺及虛擬學習環境等，已成為職業教育教學改革中不可或缺的重要議題；再者，加強師資隊伍的數字化能力建設，成為提升教育質量與適應數字化時代需求的關鍵一環。

六、結語

誠然，我國本科層次職業教育研究尚處于起步階段，仍須借鑒歐美國家的教育經驗，但可以看出，該領域內中國學者隊伍正日益壯大，逐步成為一股具有國際競爭力的研究力量。同時我們應意識到，現階段我國本科層次職業教育研究仍以觀點敘述式的思辨研究為主，切實落地的實證研究較少；介紹分析國外已有經驗理論較多，生發于中國本土的改革建議較少。國際經驗已經證明，本科層次職業教育在教育體系中占據著獨特地位，它在服務社會經濟發展的同時，亦能有效促進個人職業生涯的發展，展現出無可替代的重大價值。當前，中國學術界應積極響應時代變遷的潮流，以經驗學習理論與終身發展理論為基石，扎實開展本科職業教育工作。在此過程中，須聚焦“教師、教材、教法”（簡稱“三教”）改革以及數字化轉型兩大核心議題，積極探索本科職業教育的前沿領域。同時立足本土社會背景和學校教育環境，向世界輸出中國視野和中國方案，為國際本科層次職業教育研究領域注入嶄新活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