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閩南一個小區當保安的趙明祿最近有了鬧心的事兒:碰見他的老“冤家”姜春娟了。
趙明祿在小區看門也有十幾年了,沒見到姜春娟這個老“冤家”之前,窮是窮了點,但看上去他很開心,常和同事開玩笑說笑話;可自從前不久見到姜春娟后,他就不淡定了,心里便有種小偷見到警察一樣的感覺,再沒有他的歡聲笑語了。
當時,他第一眼撞見牽著外孫女的姜春娟走向小區出口時,趕緊低下頭裝作沒看見,可是眼明心亮的姜春娟已看見他了,還客氣地和他打招呼:“明祿,是你呀,你怎么會在這里……”興許她覺得“做保安”三個字讓對方刺耳不爽,到嘴邊趕緊把它們咽了回去。雖然姜春娟的口氣和表情沒有一絲兒鄙夷怨恨,趙明祿卻覺得她綿里藏針笑里藏刀,壓根兒充滿鄙視和仇恨。四十年前他干的那檔子事她肯定忘不了,一定懷恨在心,一輩子都不會原諒他。趙明祿覺得“不是冤家不聚頭”這句俗語講的便是他。倘若他不在閩南這個小區當保安,或者姜春娟的女兒沒嫁到閩南,沒住這個小區,恐怕他這輩子就不會跟這個“冤家”聚頭了。
趙明祿的思緒像脫韁的野馬拉也拉不住,一下子飛到四十年前,他和姜春娟的戀愛季節里。
趙明祿和姜春娟既是同村又是同學,而且都早熟,高中時兩人就偷偷好上了。愛情給他倆的卻不是動力而是阻力,兩人的成績成了退潮的水,高中畢業高考無望,只好都去報考高中中專。趙明祿考得一塌糊涂,分數離上線一大截。姜春娟還算幸運,剛好上了線,填報志愿時填了末等的某地供銷學校。那年代不管考上啥學校,只要是大中專都能跳出“農門”。考沒考上可是天壤之別,沒考上只能返鄉當農民,考上了就能吃商品糧成公家的人。可后來發生了一件怪事,姜春娟左等右等,始終沒等到錄取通知書。那時沒被錄取的也有,但極個別,主要是分數低或填錯志愿造成的,她剛“上線”沒被錄取,志愿沒填錯,只怪自己成績不好命不濟。竹籃子打水一場空不說,還因不好好讀書談戀愛而受父母責罵村人嗤笑,羞憤難當,她大哭一場,發誓再也不考大中專了。趙明祿早就破罐子破摔,自個兒沒考上不傷心,卻替女友考上沒錄取而鳴不平,安慰她說跳不出農門不要緊,今后他照樣會給她幸福的生活。
可后來,姜春娟冷靜下來細細一想,發現趙明祿的眼神總是飄忽不定,不敢正視她,覺得他的心里有點發虛,似乎藏著啥不可告人的秘密,立馬猜測起來——她的錄取通知書會不會……便找到鄉投遞員家里詢問,投遞員這才知道因自己一時疏忽釀成了大錯,先向她道歉了一番,然后告訴她,那段時間曾有個自稱她男友的小伙子天天在路上等他,詢問她的錄取通知書到了沒有,她的錄取通知書到的那天,半路上就被他攔下,他說是你叫他來拿的,覺得他那么關心你,便叮囑了幾句給了他,沒想到他是那種人……
姜春娟只覺天旋地轉,扶住門框才站穩。她恨恨地瞪了郵遞員一眼,悻悻而去。
真相大白,戀人變成了仇人,姜春娟和趙明祿一刀兩斷。
趙明祿的父母羞憤不已,又打又罵地把他教訓了一頓。姜春娟的哥哥更是怒不可遏,放出狠話,要宰了趙明祿。趙明祿嚇得連夜出逃,后來躲到千里之外的閩南一個做篾匠的遠房親戚家,干脆跟著這個親戚學手藝。后來就在那兒娶妻生子安了家。因害怕姜春娟的哥哥,趙明祿再也沒敢回過家,幾乎與家人斷絕聯系。隨著竹器逐漸被塑料物品所替代,篾匠的生存空間越來越窄,最后不得不四處打零工,勉強養家糊口。到頭來年已花甲連零工也打不到,只好求人給小區當保安,工資雖低,好歹有個安穩工作,這才開心起來。
可趙明祿哪想到,躲了四十年都平安無事,今天會在千里之外的閩南這個小區與姜春娟撞見,莫非天意?趙明祿的心里五味雜陳,覺得對不起她,愧疚不已,無臉面見她。偏偏這時尷尬的事找上門來——姜春娟忘了鑰匙進不了家門,求助電話打到了物業管理處,管理處安排趙明祿去開鎖。修鎖開鎖本是趙明祿的絕活,小區住戶每有此類求助非他莫屬。帶上工具找到要他開鎖的人家,見站門口的就是姜春娟,趙明祿心里“咯噔”一下,但已無退路,只得硬著頭皮從工具包里拿出帶鉤的小鋼絲,將它插進鎖眼專心地搗鼓起來。姜春娟卻用欣賞的眼光瞧著他搗鼓,幾下就開了鎖,她客氣地邀他進屋坐坐,趙明祿哪敢,逃也似的下了樓。不一會兒,姜春娟拎著一塑料袋的禮物到小區門口的崗亭,感謝他來了。趙明祿推著袋子不收,她丟下袋子轉身就走。袋子里居然是兩瓶茅臺,兩條中華煙,還有一封信。
信只有寥寥數語,頗富哲理:禍福相倚,人生無常,愛恨如云煙早已消散,但愿各自安好。如今能在此地相見,令我詫異感慨。送上小禮,以表謝意。姜春娟。
舉手之勞,為何以重禮作謝?趙明祿百思不解。后來才從姜春娟口中得知,原來她在沒被錄取的第三年考中團干進了鄉政府,后又成了公務員……幸虧沒被供銷學校錄取,不然她畢業后和別的同學一樣進了供銷社,說不定最后落了個下崗失業的境地……她還要感謝他呢。
在趙明祿心上壓了四十年的石頭終于落了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