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翟書（組詩）

給小翟：初戀記

愛屋及烏，我愛過你的一切

湖北省愛上了河北省，洪湖縣愛上了魏縣

波光蕩漾的蓮花村，愛上了

一馬平川的翟家大灣

我愛過你玲瓏的小個子

愛過你酒窩和馬尾辮

愛過你湖水一樣明亮的眼睛

那兒，又晶亮，又清靈

那兒，沒有歷盡滄桑的流年

愁苦、暗淡的烏云

我愛過不施粉黛的河北少女

愛過你的北方口音和暖意融融的火焰

在華北平原冷氣襲人的秋天

你的嗓音，像一叢油菜花兒

烘烤過我的臉龐和耳輪

在我心窩里，釀造過人間的花蜜

我愛過丁零零的自行車

和沒有“絆腳石”的秋天

一邊馱著你，在翟家大灣飛奔

一邊高喊著，放飛滿腦子的幻想——

“我要在河北安居，策馬揚鞭

騎著華北平原高高的云天”

那時，在宜昌城

那時，在宜昌城的江面上

江鷗們，像一群英姿颯爽的水兵

暢游在長江的綿長綢緞上

它們鳴叫著，叫亮了水粼粼的春天

有時它們，高蹈云天，變身航空兵

擦亮云朵的臉色，天空的面孔

那時我們，心靈的詞典里，還沒有收藏

哮喘病、偏頭痛、憂郁病、焦躁癥

囚徒、哀鴻、困獸、鐐銬、枷鎖、苦人

——諸如此類，灰蒙蒙、病懨懨的詞語

而老眼昏花，一步三喘，吭哧吭哧

仿佛是十萬八千里外爪哇國的事情

那時我們，不是兩只笨重的企鵝

那時我們，是兩朵粲然的野花

在宜昌的江岸邊，又唱又跳，又蠻又野

喇叭花，嘀嘀嘟嘟，催促輪船駛向遠方

山茶花，痛飲著日光和月光的美酒

一天到晚，飄飄欲仙，好像喝醉了一樣

云集路

許多年了，我還記得那馳向宜昌城的

哐當哐當的老式綠皮火車

一本《詩刊》，是一個紅娘

打開了湖北和河北兩個文學青年

滔滔不絕的話匣，孕育無邊無涯的夢想

我記得那是文學的黃金歲月

我們是初生的牛犢，嗒嗒的馬駒

去湖北西南，去宜昌城，尋找云集路

哦，雨水不是愁怨，而是歡快的鼓點

我們的嗓音，吐露詩意的呼呼火焰

我記得云集路21號，《三峽文學》編輯部

稿件堆成一座小山，編輯老師

正念念有詞，翻閱祖國各地——

湖南湖北，廣東廣西，云南四川……

詩歌大國，詩人們多得像天上的繁星

給小翟：憂心帖

3路公共汽車，慢吞吞地

像一只蝸牛，猴年馬月

才能從六堰，走到頭堰

走到犟河邊、我們的家門口

3路公共汽車，像悶熱的蒸籠

你的汗水，闖進了眼角和嘴唇

汗水啊，哪里會是安逸的哪里會是甘甜的？

汗水啊，又苦，又酸，又澀

3路公共汽車，像擁擠的牢獄

你的楊柳細腰，可能被擠扁

桃花臉蛋，可能聚集烏云

眉梢可能，皺成一個“川”字

杏眼可能，昏昏欲睡

關閉了清澈的泉水

圓月亮一樣的窗門

3路公共汽車，終于到站了

從車上走下來了受苦的小翟

你在講臺上，又講了一籮筐的字詞和作文

你在人間，又干了一天的苦活

你個頭那樣小，小得仿佛耷拉羽毛的燕雀

你肩上那樣重，重得像承受一座無形的大山

愧疚帖

在我和你之間

你仿佛是一頭素樸的牛犢

我只給你割過幾把青草

只給你端過一點點白開水

你從沒奢望過——

廣袤肥美的草原和

噴涌不息的趵突泉水

在我和你之間

你仿佛是一只溫良的羔羊

我只給你播灑過空悠悠的月光

只給你鋪展過虛無縹緲的彩云

你從沒索求過——

咣當咣當的真金

嘩啦嘩啦的白銀

老頑童

我們的女兒，十八歲了

在北京，中國傳媒大學讀書

今天，她在長途電話里，聽我回憶

她小精豆一樣的童年

我剛剛開口，她就剝奪了

我嘮嘮叨叨的話語權

“老爸，長不大的老頑童

你已經第一千零一次講述

我蹣跚學步、牙牙學語的老故事”

女兒，在你小的時候，我總是喜歡

模仿兒童的口吻，和你說話

一輛車車，一片葉葉，一顆果果

我的舌尖上，彈跳著疊音字

傳媒大學看女兒

在中國傳媒大學，我用手機拍下

逸夫樓、博學樓、中傳演播廳

動畫藝術學院和播音主持藝術學院

我錄下校園里，噴泉們清亮的嗓音

垂柳們長長的、青翠欲滴的劉海

一群青鳥，字正腔圓，在青草地上朗讀

我的女兒，馬尾辮晃動著晨光

從傳媒大學西門，從學生公寓那邊

像一朵含笑花兒，向我快步走來

【作者簡介】王征珂，湖北十堰人。曾于《人民文學》《詩刊》《十月》《長江文藝》《詩選刊》等百余家刊物發表大量詩歌。曾獲《人民文學》優秀詩歌獎、湖北省楚天文藝獎等獎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