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宗夫的詩

公共汽車上的睡眠

這睡眠的力量，已使世界發生傾斜

這些松弛下來的光線和塵埃

撫慰著一顆顛簸不已的心靈

沿著順滑的座椅，讓我做一次

軟體動物，在汽油和煙霧的熏陶下

我的倦意無限伸展下去

而睡眠的力量又是何等脆弱

早已失去自慰和反抗的能力，如同

另一些乘客的愿望反撲而來

伴隨著汽車前進或倒退

四個輪子因突然加速而產生的咳嗽

變成沿途無人理睬的干花朵

反向逃跑的樹木，一味拒絕

拒絕了柏油文化的侵蝕，我的睡眠

在加速，直至抵達夢里的終點

黃家巷的露天魚市

這兒一定有一片看不見的汪洋

白天隱于地下，夜間悄然浮出

婆娑的柳樹低垂，代替了前世的珊瑚

這兒一定有一條虛擬的河流在世俗的

夾縫中流淌，帶走了一天的喧鬧和光陰

賣魚人陰沉著臉，目光藏著無數銳利的魚鉤

他當然不會承認自己就是那個曾經的捕魚者

身上越來越重的魚腥味已經不打自招

他不得不過著魚一樣低調的生活，與水結緣

與冰塊、錘子、天平、舊報紙為伍

生活的意義就在于，不斷刷新不斷重復

忙碌、煩瑣，苦中尋樂。黃家巷的露天魚市

我每天的必經之地，必將在夜晚歸于沉寂

那些死去的魚兒，早已不知去向

那些活著的魚兒，明天還會回來

夜車正穿過這座城市

列車如一只兔子，在窸窣的草叢中爬行

它與這座城市共用一塊星空，燈光昏暗

子夜水一樣恭立在道軌兩側

作為一個站點的停頓，沉默

已經成為夜晚的必修之課，像預知

靈魂終有一次小小的擱淺

時間如此短暫，卻已深交至心

透過朦朧的窗口，來自異地渾濁的鼾聲

恰與這座城市溫馨的睡眠合拍

當一種黑色進入另一種黑色

漸涼的水杯和幾份慵倦的報紙，已無力扇起

風中熄滅的叫賣聲

一座陌生如我的城市，幾盞寥落的站臺燈光

多年以后，留給我的記憶僅是一片黑色

多年以后，給這座城市帶來的一點傷感

將在一首詩中被我一筆帶過

廣場上空的蜻蜓

天空中蜻蜓們沿著一條看不見的航線飛行

它們團結一致驟然升高了城市的血壓

使一群夢中趕路的人不能自持

度過一個菲薄的夏天，也度過了

自己的薄命，驟然升高的紅色云團

在我的心里發生了一場不大不小的雪崩

并非一群玄想主義者，卻使一位

路過廣場的盲人產生玄想

驟然產生的氣浪，鼓起一群美少女的裙角

在八月蓄滿雨水的天空下

蜻蜓們的表演分外癲狂，在廣場上空

組成了一個自由快活的紅島

【作者簡介】韓宗夫，山東諸城人，中國作家協會會員。作品散見于《詩刊》《星星》《北京文學》等刊物。著有詩集《稻草人的村莊》《走丟的鏡子》等多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