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型易地扶貧搬遷社區共同體建構的理論思考

摘 要：易地扶貧搬遷的社區生活共同體建設為如期實現中國式現代化打下堅實基礎。已有研究多從治理視角談易地扶貧搬遷社區的共同體建構，隨著該社區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現代化水平不斷提高，關注從生活視角探討搬遷農戶的共同體締造更具價值意義。從生活視角出發，是讓搬遷農戶在社區內穩下來，實現全面發展的關鍵。具體表現在搬遷農戶的社會關系網絡修復、社會組織培育、公共共享空間營造等方面。這為研究大型易地扶貧搬遷社區提供另一個維度的發展視角。

關鍵詞：大型易地扶貧搬遷社區；共同體；治理；生活

中圖分類號：C912. 5" " "文獻標志碼：A

一、問題的提出

在脫貧攻堅戰期間，全國易地扶貧搬遷960多萬貧困人口，同步新建約3. 5萬個安置社區，其中有70個萬人以上的大型易地扶貧搬遷社區。截至2020年年底，易地扶貧搬遷建設任務已全面完成，區域性整體貧困問題得以解決。2023年國家發展改革委等18個部門印發《關于推動大型易地扶貧搬遷安置區融入新型城鎮化實現高質量發展的指導意見》指出，創新社區治理模式，建立開放融合現代社區。2024年中央一號文件指出，支持易地扶貧搬遷安置區可持續發展。由此可見，黨和國家非常重視推進易地扶貧搬遷社區建設。

當前，部分易地扶貧搬遷社區呈現流動社區的樣態，存在傳統村落日常公共共享空間區隔化、集體行動淡漠化、社會網絡碎片化問題。雖然易地扶貧搬遷社區從形式上具有城市社區的結構要素，但實質上保留著農村社區的基本元素。這使得部分易地扶貧搬遷社區產、城、鄉融合發展慢，社區公共服務空間現代化程度低，搬遷群眾交往交融有難度，總體表現為共同體意識弱、結構不完整。本研究從大型易地扶貧搬遷社區公共共享空間建構、社區社會組織培養以及居民的社會關系網絡3個層面著手，嘗試解析大型易地扶貧搬遷社區的視角轉換問題，探討從治理向生活視角轉換過程中搬遷社區共同體建構的邏輯，為實現大型易地扶貧搬遷社區可持續發展目標打下基礎。

共同體是社會理論中重要的研究議題之一。關于共同體的研究，西方的代表人物主要是HERDER（赫爾德）［1］、滕尼斯［2］和E·帕克［3］為代表的芝加哥學派；中國的代表人物主要有以吳文藻［4］、費孝通［5］等為代表的燕京學派，以李榮山［6］、賀雪峰［7］為代表的鄉土學派。HERDER（赫爾德）將共同體建構為民族的、政治的、文化的，其中文化是共同體生活的紐帶［8］；在滕尼斯的視野里，共同體的建構依靠的是持久的真正的共同生活［9］，強調了群體間的情感、道德、關系紐帶。隨著現代社會的到來，共同體建構路徑得到拓展，芝加哥學派將共同體研究轉向都市社會，并將地域性特征融入共同體的建構模式中。在此基礎上，我國燕京學派將滕尼斯的“共同體”概念翻譯為“社區”并沿用下來，共同體建構的影響機制在中國情境中進一步擴大。由于共同體是最契合人之本性的生活形態［10］，是以考察社區成為認識中國社會最理想的方式［11］。總體來看，影響共同體建構的機制包括了政治的、民族的、道德與文化的以及關系層面的多元維度。

社區研究是社會學一個基本且重要的方向。在中國，共同體與社區的研究內容有交叉融合之處。因此，在社區研究中，社區生活共同體是無法繞開的核心議題。社區作為人類整合共生的力量和組織方式，是一定區域內的共同體［12］，有一套共享的社會關系網絡［13］，涵蓋了地域空間、情感紐帶、組織聚合、身份認同等要素。在中國，家庭、村莊、宗族構成了社會［14］，鄉土社區的單位是農村［15］，具有共同體［16］意識，且社區內部的成員呈現“擬親屬化”特點［17］，彼此間相互依賴，具有共同意識。可以看出，將共同體的建構放在農村社區之中具有可行性。然而，隨著社會變遷，相對于“單位”和“政府”而言的社區［18］卻經歷了從傳統“熟人社區”到“單元社區”再到“個體化小區”3種形態［19］。這就使得不同形態社區的共同體建構路徑相異，導致社區共同體建構的機制也相對不同。

易地扶貧搬遷社區既不是滕尼斯式的村莊共同體［20］，也不是具有流動性、個體化特征的城市社區［21-22］，而是介于二者之間。一方面，以“熟人社會關系”為核心的村莊共同體消失。搬遷群眾以血緣和地緣為基礎的鄉村共同體逐漸瓦解［23］，社會互助網絡被拆散［24-25］，社會網絡面臨重塑，尤其是農戶原先依托地緣建構的強關系網絡遭到不同程度的破壞［26］，隨時間增長可能轉為弱關系［27］。“差序格局”［28］、“熟人社會”［29］、關系社會［30］的整合機制失靈。另一方面，空間結構的變化弱化了社區共同體的區域性特征。易地扶貧搬遷社區的地理空間和社會空間于一體的重構過程［31］，不僅是地理空間的位移，更是社會空間的再造［32-33］，搬遷農戶“身體離場”和“身份缺場”問題［34］導致社區呈現多維的、系統的結構性特征。社區生活共同體和社區治理共同體［35］意識不夠，在共同體締造上存在難度。由此可見，易地扶貧搬遷社區群眾的制度性身份替代主體性身份［36］，使得社區秩序重建面臨無主體性困境［37］。雖然易地扶貧搬遷社區在國家治理層面體現了再造“中心”［38］的特點，但以美好生活為目標的社區生活共同體形態尚未建構起來。

近年來，易地扶貧搬遷社區研究已經從能力視角、經濟視角向治理視角轉換。一方面，已有研究圍繞社區內兒童、老人、婦女等弱勢群體，展開治理視角下的身份認同研究和生計獲得研究，更加關注從治理維度探討搬遷群體的就業、就學、就醫。另一方面，已有研究將社區認同、社會交往、社區歸屬感作為共同體的治理基礎，關注社區的產業特色化治理、居民就業多元化治理等，更強調從治理層面推進產業發展或通過產業發展實現有效治理。從學理邏輯上講，以親緣關系、地緣關系相互結合而成的共同生活形態是共同體的本質意義。然而，在大型易地扶貧搬遷社區這個新形成的、結構復雜的社區形態中，部分生活共同體卻處于碎片化的狀態。

二、理論基礎與研究框架

大型易地扶貧搬遷社區生活共同體建構的理論架構主要基于社會整合理論、精英驅動理論以及社會互動理論，在此基礎上描述社區生活共同體的現狀以及形成機制、“公-共-私”三維結構的生活共同體建構路徑，從而為實現大型易地扶貧搬遷社區的可持續發展目標提供可行性方案。

（一）大型易地扶貧搬遷社區生活共同體建構的理論架構

生活共同體是社會團結生成和延續的基本動力。從社會整合角度看，生活共同體體現在社會對個體的整合。一方面，借助道德基礎尋求社會整合的紐帶，通過社會分工促成現代社會的形成，將社會規范的力量作用于社會秩序，形成良性的社會運行機制。另一方面，以社會重大事件為中心，當發生大型公共活動、集體性事件時，生活共同體的社會整合功能即激發出來，在一定程度上調整社區的運行邏輯。從精英驅動的角度看，中國基層社會治理最大的資源即鄉村精英，傳統社會中鄉村精英的變遷歷程，為現代社會“誰來治村”“怎樣治村”提供借鑒。鄉村治理數字化時期，整合鄉村精英、重塑精英權威，強調精英治理的規范性和公共性，對社區集體精神的凝聚具有積極意義，精英合作推動了社區公共空間生產。從社會互動的角度看，宏觀社會現象是由一層層微觀情境構成。微觀情境的相互關聯形成了宏觀模式。即宏觀過程來自互動網絡關系的發展。社區內部要素的互動，關系著社區公共意識的產生。社區居民間的情感互動、日常生活與生產互動等形成的社會網絡，為社區生活共同體的形成打下基礎。

基于以上理論觀點，本文建構了“公-共-私”三維分析框架。當代中國以一致的生活共同體為基礎創造出良好的生活共同體，從而維持社會團結狀態。但是大型易地扶貧搬遷社區呈現的“非鄉村”“非城市”特征，其生活共同體在一定程度上是碎片化、模糊化的。這就在一定程度上影響了大型易地扶貧搬遷社區的社會團結和可持續發展。因此，從公域維度研究公共空間資源的分配與使用，避免大型易地扶貧搬遷社區與當地的城鎮化脫節，重視城鄉融合背景下社區共享空間的營造，為包容性社區發展提供方案。從共域維度探討社區層面的集體行動，討論大型易地扶貧搬遷社區集體行動的約束因素和動力機制。從私域維度闡釋個體（家庭）層面私人資源的鏈接與使用，探討日常生活生產互動、公共事務參與等個體活動對生活共同體建構的影響。

（二）大型易地扶貧搬遷社區共同體樣態

在極具流動性特征的大型易地扶貧搬遷社區，從治理共同體的視角來看，不能忽略社會共同體、道德共同體、經濟共同體、政治共同體四個維度。已有的研究發現，通過發揮這四個維度下的易地扶貧搬遷社區共同體的作用，呈現出顯著的治理效果。

一是社會共同體方面，搬遷居民、地方政府、社會組織等多個主體共同構成了生活上相互關聯的大集體，在文化交流、生活和生產活動等方面存在差異；社會網絡被打亂，新的社會聯系與互動模式尚未建立，從而產生一些社會沖突或摩擦，影響社區的凝聚力。一方面，從文化交流層面看，大型易地扶貧搬遷社區居民的文化水平相對低，對搬遷后的文化生活沒有共同的期待。這就導致搬遷居民之間的文化交流少，沒有常態化的交流機制。另一方面，從共同的生產和生活層面看，大型易地扶貧搬遷社區的居民是從不同的農村社區組合在同一個社區中，彼此之間沒有生產和生活交集，這在一定程度上會影響他們之間的互動。

二是道德共同體方面，主要體現在社區成員道德觀、行為模式等方面。在大型易地扶貧搬遷社區，差異化的社會身份、碎片化的社會關系難以形成統一的道德共同體。尤其是在資源分配、就業等重大事項中，道德共同體難以發揮作用。一方面，道德共同體解構表現為道德社會化不夠，大型易地扶貧搬遷社區既不是標準的城市社區，也不是典型的農村社區，對道德標準的認知呈現多樣化特點。另一方面，部分大型易地扶貧搬遷社區治理結構不完善，造成居民之間的陌生感，表現為對社區的疏離，無法共享社區發展，無法形成共治、共商、共建的格局。

三是經濟共同體方面，主要表現為大型易地扶貧搬遷社區內沒有市場化的經營主體、集體經濟收入低、居民收入渠道單一，不能滿足搬遷居民經濟需求，影響社區的可持續發展和居民生活水平。一方面，大型易地扶貧搬遷社區集體經濟收入多為公共房產的租賃費，沒有經營性收入，經濟結構不合理，經濟發展動力不足，無法實現資源共享、互利共贏。另一方面，搬遷居民的經濟能力、技能水平和就業需求有差異，社區內部難以形成統一的經濟利益共同體，加之社區內部資源分配不均、市場競爭不規范，居民之間缺乏經濟合作的基礎和動力。

四是政治共同體方面，主要呈現為政治認同弱化、政治參與不足、政治合作缺失等。一方面，大型易地扶貧搬遷社區居民地域、文化背景不同，政治觀念和價值取向存在差異，難以形成統一的政治認同，在政治問題上難以達成共識。另一方面，搬遷居民多是基本滿足溫飽、能夠維持生計的狀態，在政治活動參與的熱情和動力方面沒有辦法同一個成熟的社區相比，加之社區居民的參與渠道不暢通、參與信息不透明，更難激發其參與意愿。

三、視角轉換：生活共同體的形成路徑

（一）公共共享空間的建構

易地扶貧搬遷社區完成“搬身體”“搬物體”后，在“搬文化”“搬人心”以及社區秩序重建等方面面臨挑戰。具體表現為搬遷農戶在社區內歸屬感不強及搬遷社區缺少日常生活秩序。公共共享空間在社區日常生活秩序重構方面發揮著社會空間的情感凝聚、關系維系等功能。因此，大型易地扶貧搬遷社區公共共享空間的營造非常必要。

從搬遷過程來看，搬遷農戶具有較強的主觀能動性，其對原有的空間身份及空間秩序有較強的認同感。通過政策推動，讓搬遷農戶與熟悉的、已經形成有序日常秩序的空間剝離，進而形成了搬遷后公共空間的區隔化。區隔化的空間使用反過來增加了搬遷農戶的生計壓力，降低其空間歸屬可能。營造有溫度的公共共享空間，可以從空間歸屬層面加快社區融合，加強鄰里互動。

（二）社區組織的培育

大型易地扶貧搬遷社區呈現“組織翻牌”與居委會“缺位”，“大雜居、小聚居”問題突出。從治理視角看，社區人員結構復雜，行動網絡“內聚”的半融入特征，要求社區治理主體具備處理問題的能力。同時，治理主體還面臨碎片化的社區結構，這一碎片化特征在一定程度上降低了社區的公共性，使得治理主體工作重心聚焦于公共精神的建設。社區社會組織在培養公共精神、推進社區融合方面發揮著中介作用。

大型易地扶貧搬遷社區秩序重建面臨“無主體性”困境，這就意味著社區組織作用的發揮尚需加強。從社區“兩委”組織到社區社會組織，建構起來的組織體系為解決集體行為淡漠化問題發揮組織功能。社區“兩委”組織在社區事務中發揮著管理和服務功能，社區社會組織充分彰顯著居民自治的力量。多元化的組織架構，在搬遷社區鏈接居民與社區空間的關系，可有效推動搬遷農戶與社區公共共享空間的互動，從而降低搬遷農戶的“鐘擺式”遷移可能，加快搬遷社區的生活共同體建構。

（三）社會關系網絡的黏合

搬遷行動產生的社會關系碎片化主要體現在社區日常生活與生產中的“無主體性”“半融入性”，由此呈現社會共同體消融、道德共同體解構問題，在實踐中容易誘發返遷、返貧等影響社區穩定的風險，社會網絡弱化、收縮。

對于搬遷農戶而言，搬遷意味著從原來熟悉的情景中脫離，離開熟悉的空間、熟悉的組織和熟悉的關系網絡。在大型易地扶貧搬遷社區，這樣的離開帶來的情緒體驗更深刻。在搬遷社區重構搬遷農戶的社會關系既需要空間認同、組織鏈接，還需要從微觀層面做好關系黏合。良性的關系網絡是維系日常生活秩序的基礎，從治理層面滿足了搬遷農戶的生計需求，那么日常生活世界成為搬遷農戶體驗喜怒哀樂的微觀視域。在生活維度上建構起搬遷農戶的社會關系網絡，為“穩得住”搬遷農戶提供根本拉力。

四、結論與反思

中國社會轉型的總體性特征意味著，僅僅進行社會結構分析或社會動力學要素分析是不夠的，必須將研究視野拓展到中國制度的“公共性目標”，深入闡釋人民、黨、國家與公共性建構的邏輯和結構關系。新時期，大型易地扶貧搬遷社區生活共同體所展現出來的“公共性”目標亟待實現。大型易地扶貧搬遷社區公共精神的涵養需要從公共共享空間（公）、社區組織（共）、社會關系網絡（私）3個方面展開。

一是加強公共共享空間的情感建構。公共空間區隔化是大型易地扶貧搬遷社區包容性發展的阻礙，不僅會降低社區內部對公共空間的依賴，還會影響社區外部公共資源的助力。加強公共空間的情感建設，一方面，順應了城鄉融合發展，將大型易地扶貧搬遷社區與融入地綁定在一起，促進二者包容性發展；另一方面，優化政府資源的再分配，強化了社區內部共享空間資源的重要性。二是加大集體行為組織化。營造生活共同體，明確社區的互惠原則，促進搬遷居民的社會性參與，形成集體行動意識，并在大型公共活動、重大議題協商事項中發揮集體功能，重建搬遷居民與社區的組織聯結關系。這種組織聯結關系體現在以社會共同體、道德共同體、經濟共同體和政治共同體為依托的積極的集體行動中。三是重視社會關系網絡拓展。城鎮化集中安置下，以血緣和地緣為基礎的鄉村共同體逐漸瓦解，搬遷農戶原先依托地緣建構的強關系網絡遭到不同程度的破壞，在一個新的社區環境中建構新的社會網絡成為易地扶貧搬遷社區居民“留得住”“能致富”的基礎條件。一方面，從人的全面發展建構社會網絡，產業培育、就業幫扶、社會治理和權益保障協同發力，解決搬遷居民的“半融入”問題，使他們不僅有日常的生產生活互動，還有常態化的文化交流、積極的社會參與。另一方面，從社區的全面發展建構社會網絡，可以強化治理資源空間聯動，實現工作機制和政策制度銜接，組織結構轉型及治理體系重建。

總而言之，易地扶貧搬遷社區呈現地理空間和社會空間重構樣態，傳統社會網絡被破壞，社區生活共同體缺位，對生活共同體影響機制的研究較少；社區作為生活共同體，公共共享空間是鄰里關系黏合的紐帶，社區組織是群體交往交融的載體，社會關系網絡是互惠關系建構的前提。因此，有必要結合中國大型易地扶貧搬遷社區不同類型，將研究焦點轉向對美好生活實現的視角，從公共共享空間、社區組織、社會關系網絡3個維度探索其共同體的生活視角的解釋力，從而為社區可持續發展制定最優策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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