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RNA(microRNA,miRNA)是一類長度約為22個核苷酸的內源性非編碼單鏈RNA分子,在不同的細胞活動及生命進程中都發揮重要的調控作用。1993年,安布羅斯(V.Ambros)和魯夫昆(G.Ruvkun)在《細胞》(Cell)雜志以背靠背形式發表兩篇研究論文[1,2],驚人地發現秀麗隱桿線蟲(C.elegans,以下簡稱線蟲)中22個核苷酸的lin-4竟能與lin-14mRNA的3’UTR部分互補,從而抑制其翻譯成蛋白質。然而,由于lin-4僅存在線蟲中,這一重要發現被當時的科學界所忽視。7年后,魯夫昆團隊在線蟲中發現第二個miRNA——let-7,不僅能靶向lin-413’UTR降低其表達,而且在果蠅和斑馬魚等動物界高度保守[3]。隨后,成千上萬的miRNA在人以及小鼠、擬南芥等動植物中被發現,由此開啟了RNA調控基因的全新領域。目前,miRNA靶向抑制基因理論已經成為經典,但卻讓miRNA研究由“熱”轉“冷”。近些年,核內miRNA靶向增強子激活基因理論正悄然興起,能否借諾貝爾獎之東風掀起miRNA研究的新浪潮,讓我們拭目以待!
1953年,安布羅斯出生于美國新罕布什爾州,家里有8個孩子,其父親是波蘭人,因躲避戰火連中學都沒有念完。他為父親感到惋惜,懂得珍惜學習機會,自小立志成為一名科學家。他在申請麻省理工學院(MIT)讀書時就表明,“我想當個科學家”。隨后,他進入MIT學習天文,但發現自己對物理學興趣一般,在室友的熏陶下,癡迷于揭示分子生物與基因組學的奧秘,徹底愛上了分子生物學。在博士期間,他師從巴爾的摩教授(D.Baltimore,1975年獲諾貝爾生理學或醫學獎),研究脊髓灰質炎病毒的基因組結構和復制。在此期間,霍維茨教授(H.R.Horvitz,2002年獲諾貝爾生理學或醫學獎)來到MIT建立實驗室,進行了線蟲研究的學術報告,讓安布羅斯對線蟲產生濃厚興趣。1979年,他加入霍維茨實驗室進行博士后訓練,研究lin-4和unc-86對線蟲發育的調控作用。
1952年,魯夫昆出生在美國加州伯克利市的猶太家庭,其父母鼓勵他對科學的熱愛。童年時期,他對科學充滿興趣,因愛好無線電,對電子學和物理學很著迷,后來他進入加州大學伯克利分校學習電氣工程。1973年,魯夫昆獲得學士學位,恰逢經濟蕭條,對未來困惑不已。于是,他買了一輛面包車,沿美國西海岸旅行直到玻利維亞,曾嘗試應聘電臺DJ等工作都未成功,最后得到酒吧的種樹工作,與滿懷理想的年輕嬉皮士共同種樹和生活。然而,一次偶然的機會,他被《科學美國人》雜志所吸引,內心科研的火種被再次點燃,命運的齒輪也由此反轉。1976年,他返回美國進入哈佛大學攻讀博士學位,師從植物分子生物學家奧蘇貝爾(F.Ausubel),并共同解開了植物固氮的諸多謎團。1982年,他獲得生物物理學博士學位后,決定改變研究方向,在哈佛大學吉爾伯特(W.Gilbert,1980年獲諾貝爾化學獎)和MIT的霍維茨實驗室進行博士后研究,關注線蟲發育相關的信號通路,并與安布羅斯相遇。
1980年代,安布羅斯和魯夫昆在霍維茨實驗室中共同探究lin-14在線蟲發育中的作用機制,但并未解開未知之謎。隨后,他們分別加入哈佛大學的不同團隊繼續聚焦lin-14研究,盡管兩人保持相對獨立,但又緊密合作。后來,安布羅斯和魯夫昆分別獨立推導lin-4和lin-14的序列信息,在1992年6月11日晚上交換彼此的結果,對比后驚奇地發現,lin-4非編碼RNA在lin-14mRNA的3’UTR存在多個結合位點,像拉鏈一樣吻合。兩個團隊進一步證實lin-4通過結合在lin-14mRNA的3’UTR抑制其翻譯,并于1993年將論文同時發表在《細胞》雜志上[1,2]。一種以miRNA為媒介的新型基因調控方式被發現,但當時并未引起科學界的關注。直到2000年,魯夫昆團隊證實線蟲中let-7在動物界具有高度保守性[3],突顯了miRNA抑制基因的普適性,才正式開啟miRNA研究新領域。
研究表明,miRNA生成是一個被精心編排的生物學過程。首先,在細胞核內,基因組DNA轉錄產生長鏈的初級miRNA(primarymiRNA,pri-miRNA),通常包含一個或多個發夾狀結構,是miRNA成熟的關鍵信號。接著,DGCR8蛋白與Drosha酶等相互作用并結合pri-miRNA,Drosha酶將pri-miRNA剪切成約70個核苷酸長的前體miRNA(precursormiRNA,pre-miRNA)。然后,pre-miRNA在exportin-5蛋白協助下,從細胞核被轉運至細胞質,被Dicer酶進一步剪切形成雙鏈RNA,與AGO蛋白組成miRNA誘導的沉默復合體(miRNA-inducedsilencingcomplex,miRISC)并完成雙鏈解旋,最終導致RNA雙鏈中僅有一條鏈與AGO蛋白穩定結合,該鏈被稱為引導鏈,即成熟miRNA。目前,最全面的miRNA公共數據庫——miRBase已收錄來自271個物種、超過4萬個miRNA的信息,其中,人類miRNA共1917個,可能在疾病和發育進程中起重要的調控作用。

miRNA通過調控基因表達影響細胞增殖、分化和凋亡等生物學功能,在個體發育、行為表現以及疾病發生發展中至關重要。例如,最早發現的兩個miRNA——lin-4和let-7都能調控線蟲的發育時序。其中,lin-4通過抑制lin-14和lin-28表達,分別調控線蟲L1~L2期和L2~L3期的轉變[1];let-7通過調控lin-41、hbl-1等靶基因,調控線蟲從L4期到成蟲的轉變[4]。另外,miR-iab4/iab8突變則顯著影響果蠅幼蟲的自我糾正能力[5],進而影響其行為表現。然而,miRNA表達異常則導致靶基因表達失控,與腫瘤、自身免疫性疾病以及神經退行性疾病等密切相關。以乳腺癌為例,低表達的miR-339通過降低抑癌基因表達促進乳腺癌發生發展[6]。那么,miRNA如何影響個體發育和疾病進程呢?
我們認為,miRNA通過改變時空維度上細胞的身份及狀態影響發育和疾病過程。事實上,miRNA具有很強的組織細胞特異性,如肌肉特異性miR-1和肝臟特異性miR-122等。其中,小鼠miR-122隨著胚胎發育逐漸升高,在出生時急劇升高,這與出生后肝臟代謝功能密切相關。另外,小鼠被敲除miR-122后導致脂肪在肝臟積累,逐漸獲得脂肪細胞儲肪功能,丟失部分肝臟細胞排除脂肪的能力,引起肝炎,最終在11月齡時發展成肝癌。此外,miR-17~92家族參與Th細胞身份的塑造,而miR-7在成熟的胰腺β細胞身份維持中發揮重要作用。因此,miRNA組織特異性表達的特征與細胞特定身份密切相關,其異常表達會造成細胞身份轉變及疾病發生與進展,但具體作用機制尚不完全清楚。
目前,沉默基因表達是miRNA調控基因的經典途徑,主要發生在轉錄后水平。在細胞質中,成熟miRNA與AGO蛋白形成miRISC復合體并通過堿基互補配對原則與mRNA結合,負向調節其翻譯效率和穩定性抑制基因表達。一方面,miRISC復合體通過阻止翻譯起始因子被招募到mRNA的5’端非編碼區或者影響核糖體沿mRNA的移動,抑制核糖體的翻譯[7]。另一方面,miRISC復合體會激活去腺苷化酶,將mRNA3’端的多腺苷酸尾切除,進一步導致mRNA的5’端帽結構丟失,加速mRNA被核酸外切酶降解,降低基因表達。然而,動植物中miRNA與mRNA的結合方式并不完全相同。在植物中,miRNA常以完全匹配的方式結合mRNA并形成穩定的雙鏈結構沉默基因表達,而在動物中,miRNA與mRNA的結合通常是不完全匹配的,極大增加miRNA抑制靶標結合位點預測的復雜性和難度[8]。與此相反,miRNA能與啟動子相互作用以非經典途徑在轉錄水平上激活基因表達。例如,細胞核中的miR-373能夠與E-鈣黏蛋白基因的啟動子區域序列互補并促進mRNA的轉錄,揭示miRNA更為復雜的生物學功能。
近些年,復旦大學于文強團隊發現了一種全新的非經典途徑——細胞核內miRNA靶向增強子激活基因轉錄,并將這類miRNA命名為核內激活miRNA(nuclearactivatingmiRNA,NamiRNA)。2009年,該團隊發現大多數miRNA在基因組位置上與基因激活元件增強子高度重疊,提示miRNA可能具有激活基因的功能。經過8年潛心研究,團隊證實miRNA能夠定位于細胞核內,并揭示了核內miRNA激活基因的功能機制,創造性地提出了NamiRNA-增強子-基因激活的全新理論[9,10]。NamiRNA指的是一類在細胞核內的miRNA,能夠通過與增強子相互作用促進基因轉錄。具體來說[10],miRNA作為楔子,打開基因組DNA雙鏈,AGO2識別增強子與miRNA的雜交鏈,維持DNA單鏈狀態,促進RNA聚合酶Ⅱ對基因的轉錄。事實上,NamiRNA不僅能夠激活與其位置相鄰的靶基因表達,還能夠激活全基因組范圍內的基因表達,從而影響細胞身份及功能改變。NamiRNA的發現開啟了一個新的研究領域,實現了miRNA從沉默基因到激活基因的華麗轉身,為miRNA的基礎研究和臨床應用轉化提供了新的視角和方向。

截至2024年12月,PubMed檢索“miRNA”文章已超過17萬篇,涵蓋病毒、細菌、真菌、植物和動物自然界五大類生物,不僅揭示了miRNA調控微生物繁殖及對宿主的作用,而且探究了miRNA在動植物的發育及不同疾病過程的重要作用,尤其在miRNA的生成加工過程、生物功能以及基因調控模式等方面都取得很大進展。然而,miRNA文章自2021年開始逐年減少,2024年發文總量銳減近50%,似乎意味著miRNA研究正由“盛”轉“衰”,其背后原因值得我們深思。
首先,miRNA的基礎研究似乎早已陷入“科研怪圈”:過表達miRNA能夠誘導基因的差異表達,但大多數研究者僅僅關注下調的基因,對上調基因視而不見。相應地,miRNA上調基因的研究少之又少,且主要是miRNA通過沉默中間基因導致下游基因的上調。那么,miRNA能否激活基因?如前所述,答案是肯定的。如何探究其正向的基因調控作用呢?NamiRNA-增強子-基因激活理論為科研工作者指明了具體方向,細胞核內的miRNA可以作為激活劑,活化基因組增強子并與其相互作用,打開DNA雙鏈,激活基因轉錄。目前,NamiRNA研究尚處于早期階段,還有諸多未知值得深入探究。我們相信,在不遠的未來,NamiRNA研究的新生力量必將涌現,共同實現miRNA基礎研究的繁榮與復興!
其次,miRNA的臨床應用似乎總是“撲朔迷離”,尤其是成藥極其困難。2008年,丹麥制藥公司SantarisPharma宣布SPC3649(Miravirsen)進入臨床試驗,是全球首個靶向miRNA的核酸藥物,能特異性結合miR-122,旨在降低丙肝病毒(hepatitisCvirus,HCV)載量。隨后的臨床Ⅱ期試驗顯示,該藥物用于慢性丙肝病毒感染患者呈現劑量依賴性的丙肝病毒RNA的降低[11],但后報道稱Miravirsen會誘導HCV的UTR區域突變,沒有進一步的進展。2016年,首個miR-34a類似物MRX34的多中心臨床I期試驗因嚴重的免疫副作用致死而終止[12]。目前,尚無臨床可用的靶向miRNA核酸藥物。近些年,核酸藥物的修飾以及遞送系統已取得巨大進步,不僅能降低核酸藥物的免疫原性,而且能促進其向靶組織器官的運輸。那么,決定miRNA成藥的關鍵是什么呢?我們認為,靶點篩選是miRNA成藥的核心,而篩選策略是重中之重。與經典抑制理論不同,NamiRNA-增強子-基因激活理論讓我們更關注miRNA對全基因組的激活作用,有望引領一種全新的miRNA篩選潮流,突破miRNA成藥難的困境。我們期待,藥物研發團隊及生物醫藥企業能夠重拾信心,提升靶向miRNA核酸藥物的研發投入,加快miRNA的臨床應用轉化!
借著諾貝爾獎的東風,miRNA研究2.0時代已經開啟,讓我們共同努力,推動基礎研究向臨床應用的轉化,催生臨床可用的靶向miRNA核酸藥物,為人類與疾病的斗爭貢獻力量!
[1]LeeRC,FeinbaumRL,AmbrosV.TheC.elegansheterochronicgenelin-4encodessmallRNAswithantisensecomplementaritytolin-14.Cell,1993,75(5):843-854.
[2]WightmanB,HaI,RuvkunG.Posttranscriptionalregulationoftheheterochronicgenelin-14bylin-4mediatestemporalpatternformationinC.elegans.Cell,1993,75(5):855-862.
[3]PasquinelliAE,ReinhartBJ,SlackF,etal.Conservationofthesequenceandtemporalexpressionoflet-7heterochronicregulatoryRNA.Nature,2000,408(6808):86-8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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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鍵詞:諾貝爾獎miRNA沉默基因NamiRNA基因激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