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逛菜市去

與菜市相連的動詞，除了“逛”，其他的都有些不合時宜。

試想，在一個平凡的周末早上，睡醒以后，溜達到附近的菜市，先拐進旁邊的小鋪買根油條，一邊吃，一邊掀開萬年不換的塑料門簾——西頭賣豆腐、榨菜、炸丸子等副食品的攤位已經(jīng)開張，穿過狹長的殺魚賣肉的走廊，就是一片蔬菜瓜豆的天地。直奔常光顧的老菜農(nóng)的攤位，拿點兒新摘的辣椒、茄子，再去選幾根晚上吃的玉米。紅富士蘋果、雪花梨、玫瑰香葡萄，或細嗅或端詳或拿在手里掂量掂量……

哪怕你什么都不買，這也是一場“目遇之而成色”的邂逅。鉆進一個菜市里逛一逛，從來不需要什么理由。

只要提起菜市，我的記憶就會被那些熱氣騰騰的場景堆滿。或許每個人心里的私房菜譜，都離不開家門口的那間小鋪。

這是因為，媽媽在。小時候，最痛苦的莫過于被媽媽從被窩里薅出來，早起去菜市買菜。雞鴨魚肉、蔬果花卉，在市場里一次次辨認，學到的不只是生活常識，后知后覺才明白，那是家的路標。

媽媽總說，不是人選菜，而是菜挑人，誰起得早，好菜就是誰的。于她而言，逛菜市不僅是每日的必修課，更是比拼持家能力的擂臺賽。抹零、湊整、拼單，“看似尋常最奇崛”。她總是操著合肥話討價還價：“你這菜可是家行（家里種的）？”小販回答：“這些白菜都是今天現(xiàn)砍的，5毛錢一斤，可要？”另一個大姐站在攤子后面，一邊端著碗，一邊招呼客人：“自己挑自己選！袋子在那邊。”“巧賣了巧賣了（便宜賣了）”，這樣的聲音此起彼伏。雖然菜市嘈雜喧鬧，充斥著魚腥血味，但也充滿了濃濃的煙火氣。

后來，超市興起，明亮整潔成了購物的標準。再后來，有了線上買菜，動動手指就可以送貨上門。生活便利了，菜市卻遠離我了。我工作以后，再也沒有逛過菜市。“出門吃食堂，回家點外賣”，即便家里來了客人，我們也常去商圈里品嘗預制菜。不僅是因為懶，也確實是沒有時間過慢下來的生活。勞累了一天之后，回到家里只想躺在沙發(fā)上，望著干凈的廚房，很難有閑情逸致把它弄臟，再收拾干凈。

“大抵一席佳肴，司廚之功居其六，買辦之功居其四”，這是袁枚在《隨園食單》中談到的。逛菜市畢竟是一個“吃貨”的自我修養(yǎng)。買菜、切菜、做菜，是一個完整的過程，別人不好代勞。中國人講究，“食不厭精，膾不厭細”，但在都市生活日趨繁忙、網(wǎng)絡(luò)空間逐漸膨脹的當下社會，人們對“附近”的這種追求，顯得更為寶貴。

當年輕人再次去逛菜市，“MarketWalk（市場漫步）”成為他們態(tài)度的表達。與火爆一時的“特種兵旅行”相比，慢下來的從容，恰恰點明了“逛”字的真諦。感受質(zhì)樸本色、體驗人文風情，逛菜市，像他們與生活進行的一場對話，對生活的一次回歸。

買菜、找好吃的，不再是逛菜市的唯一要義。汪曾祺說：“看看生雞活鴨、鮮魚水菜，碧綠的瓜菜、通紅的辣椒，熱熱鬧鬧，挨挨擠擠，讓人感到一種生之樂趣。”菜市總是打開一座城市的鑰匙。感受一座城，不止于名勝古跡，尋常巷陌的煙火與喧鬧更能讓人理解它獨特的氣質(zhì)。

當然，玩法也在與時俱進，咖啡、文創(chuàng)、民俗，越來越多的元素被融進這樣一個生活服務(wù)空間中，菜市在這一代年輕人眼里，不再是“土”的代表，而是“潮”的演繹。

眼下，蘇州城里的菜市又會是一片雞頭米的海洋；而1000多公里外的東北，今年的酸菜已經(jīng)“提上日程”。在更廣闊的遠方，《24個菜市場的環(huán)球之旅》帶給我們足夠的想象：從埃塞俄比亞的梅爾卡托市場出發(fā)，一路探訪泰國的安帕瓦水上市場、美國的渡輪大樓市場，風土人情盡收眼底……菜市，或許真的是這個世界上最生動鮮活的地方。它們是果腹的“菜碼”，是回家的方向，是精神棲息的地方。

走！逛菜市去！

（安摘自《新華每日電訊》2024年11月29日，陳岱青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