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他在兒童癌癥病房里待了一年多,可是他從沒見過一個不想活的孩子,所有孩子都認為自己可以活下來。”《816》劇本的靈感來自魏德圣導演從前做電視紀錄片時,訪問一個兒童癌癥患者的經歷。他說,這句話最令其感動。
抗癌,就像一場沒有硝煙的戰爭,容易令人情緒過激,做出一些不正常的事情。像電影《送你一朵小紅花》里,起了爭執,馬小遠會激韋一航當眾脫衣服;或是在電影《我們一起搖太陽》里,深夜情緒不佳時,凌敏會往病友群里發征婚、征腎的視頻……
可魏德圣導演想要塑造的人物形象并非這樣,由于醫院裝修而聚在816病房的共有來自6組不同家庭的患癌兒童,他們雖然是癌癥患者,但也都是普通人。在這里,他們只是抗癌的戰友,互相信任,互相鼓勵。
他們可能僅僅是比其他人更加堅強、積極、樂觀。不會像《抗癌的我》里的亞當那樣,一直反思自己為什么不抽煙、不喝酒,甚至因為怕死都不敢開車卻患上了癌癥;也不會像《我們一起搖太陽》里的呂途那樣想放棄治療的機會。
女主角源源來自單親家庭,入院前還在準備街舞比賽,即使生病讓她的體力漸漸不足以跳完一首完整的配樂,她依舊會看視頻學跳舞,并和病友們在病房里一起練習;是延是一個來自離異家庭、酷愛畫畫的男孩,即使腦中的腫瘤已經讓他漸漸連可樂罐都看不清楚,但他依舊堅持每天畫畫,努力記錄他所看到的一切;羅恒的父親因為工傷而坐在輪椅上,卻還會陪羅恒在醫院里進行輪椅競速;年紀最小的努拉來自異國家庭,每天都要纏著爸爸舉高高,并跟著源源跳舞;父母開醫美診所的大衫是最富貴也是受病痛折磨最久的一個,他雖失去了一條小腿,但他依舊每天和周圍人說說笑笑,有負面情緒時,好像戴上耳機就都能化解……
唯一的例外,似乎是6個人中最大的孩子珈農。她出身于音樂世家,會很多種樂器,把吉他帶到了病房,卻拒絕彈奏。在醫院,總能聽到各種病人離開的消息,她常說的一句話是“能這樣突然死了,真好”。這看似是一個悲情的角色,但導演依然沒有這樣做,他在珈農一家無比緊張地等待醫生的報告時,借主治醫生的溫暖之口開起了玩笑:“怎么辦呢,你還不會死,最后這個療程結束,你就可以先出院了。”聽到這句話,珈農一家喜極而泣,而珈農也終于說出了那句藏在心底的話:“笨蛋,我還想活啊。”導演將青春期孩子的別扭與未退的稚氣,塑造得很準確,同時也再次消解了悲情的色彩。
就連抗癌電影中經常出現的剃發情節,導演也用輕松的方式呈現,在源源被剃發時加入了洗手間排隊的調侃式的表達。剃了光頭之后,擁有各種假發的珈農分了一頂紅色的假發給源源,于是引得其他孩子也來要假發,然后他們又互相表達喜歡之情。導演通過展現孩子們的好勝心和俏皮的語言迅速消解了沉重的情緒。
雖然抗癌的故事難免涉及生死,也會有悲劇,但是導演拍《816》想表達的并不是這一部分。很多抗癌電影中,患者住在家里,家里常常是光線昏暗,陳設老舊。《816》的病房里卻總是陽光普照,而且電影歌曲是兒童版的《牛仔很忙》和《戀愛ing》……導演想展示的是孩子們純真的生命力,用孩子們的天真消解苦痛,并給觀眾傳遞治愈的力量。
整部電影少有因悲傷情緒而讓人落淚的時刻,是延手術的失敗卻是一個例外。電影并沒有用直觀的死亡呈現是延的結局,而是將鏡頭對準深夜的病房,一向溫暖而充滿陽光的病房,忽然變得很靜很暗,氣氛凝重。鏡頭中是不愿面對一同抗癌的“戰友們”的是延父母,他們想趁深夜悄悄收拾東西離開。這時,平日里充滿陽光與歡笑的病房,突然變得昏暗且鴉雀無聲。之后的一個慢鏡頭,是延媽媽不小心,導致懷中的物品滑落,聲音響徹病房,隨后第一盞燈亮起,又一盞,再一盞……慢慢亮起的燈光,和給予是延父母的擁抱,是眾人無聲的安慰,傳遞著彼此關懷的力量。
是延手術后的次日,羅恒也上了“戰場”。失去一個“戰友”,對其他5個家庭都是不小的打擊,在羅恒做手術前,所有人都籠罩在壓抑的氛圍里,大家都盡量控制住想要表達的情緒。之后在手術室外等候時,努拉的父親過來給予羅恒父親鼓勵與安慰。兩個人擁有不同的信仰、不同的思想,但此刻他們為了同一個希望,在同一間病房外各自禱告。就像整部片子一直在表達的那樣,眾人彼此信任、彼此包容,沒有提防和欺騙。
最終,這一段的壓抑情緒,因努拉的父親回到病房宣告手術成功而終結。那一刻,戲外的觀眾和戲內的演員一樣情緒爆發出來,816病房又變成了歡樂的海洋。
另一個例外,是片尾源源完成了骨髓移植手術,卻沒能阻止癌細胞的擴散。這個有70%概率成功的手術,卻讓源源成為那失敗的30%。面對依舊堅強的源源,醫護人員和家長都忍不住偷偷抹眼淚。即使源源媽說出“如果你真的很累,就放心地去當小天使,媽一個人沒有問題”,源源依舊堅定地重復說:“我要活著。”
即使面對死亡,也從不放棄生的希望;即使表現死亡,也依舊在展現生命力。
(嘉和摘自《看電影》2024年第1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