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撇的詩（十首）

所有的星星，都被我用來懺悔

我要對所有的星星懺悔。接受了它們的光芒

卻沒有充分發揮，僅照亮自己的幾首小詩

雖也照亮了眾多孩子的前程。但遠遠不夠

我該去照亮一些欲言又止

照亮沮喪的種子和腐爛的果實

照亮七月的收割工，一月的獵人

照亮我的講臺上，每一顆將被撣去的粉筆灰

昨日經過一只落單的烏鴉，我除了眼里片刻的

嫌惡的閃電，晴明我是一點也沒給

今天傍晚，一位逃荒人像一朵灰云

他眼里淅淅瀝瀝，內心持續打雷

假如我和他握手，就會注入一道光

假如問候他，語言之光就會綻放

可我什么也沒做，只是目送他走進長夜

在黎明前，他一顆星星也沒發到

所有的星星，都被我用來懺悔

南山廣大

我回到南山種地，東山的事便不再管

太陽怎么升，雞如何啼，便不再管

花朵是否有了思想

清泉是否順著自己的心意走路

都不再管。南山廣大

鋤頭是佛，簸箕是佛

礫石是先于我的沙彌，棱角分明卻無比沉默

掃落葉和掃雨水無異，都為天上物，不可分高下

白云滾滾，應是眼中沸騰

心上無風，便無雷，無霜雪

蟲子是經書的某句，不可毀壞

鳥鳴為晨鐘，石落為暮鼓，夜為寺門

露滴敲木魚，空空如也

我種出的果實像山，像水，像佛前燈

山有冷暖，水有寬窄，佛前燈不滅

東山的星辰我不再管，下山的猛虎我也不再管

循環

樹葉落地之后

要繼續向下飄，就會飄得很慢

要很隱忍，才可以飄進土壤深處

要適應絕望，就能飄進根部

然后反向，飄進樹干

接著在各個枝頭，重新飄出

大家又見面了，長相判若兩人

為何一見如故

秋漸漸深

談起深秋不必羞愧

稻谷金黃，顆粒無收有什么關系

日月運行，上無片瓦又有什么關系

而深秋本身，才該羞愧

大雁遁離此地，蟲子停止吶喊

瀑布作別瀑布

遠上寒山之人，起于遠上白云之水

去見荒山，見野嶺，見鬼火蹁躚或徘徊

物質和意識，可見與不可見，皆無須愧疚

之后，我見到白雪才要羞愧

我做不到輕、重復、回轉、空無

做不到茫然、刺骨、圣潔

我們只羞愧該羞愧的

除了雪，還有落雪的落字

落淚，落魄，落花有意

又悲傷又美，這是很難做到的

天下燈火

想到這天下燈火中，有我的一盞

我的心就變得十分明亮

想到這天下燈火中，也有你的一盞

我的心就變得愈加明亮

這條夜路上，因為自己和你

我變得閃閃發光

荊棘叢中，我并非螢火蟲

是兩塊石頭之一

堅忍，多棱角，紋理神秘

和另一塊石頭撞在一起

發出火光，如同淚流滿面

從南山的狐貍洞，向北進發

你只管種植大豆、建造橋梁或打制鐵器

天不熱了，就捉蝴蝶，指揮大雁通過橋梁

警告鐵器管好自己的鋒芒

在這里，云會突然流淚

天空大聲地剪掉舊衣服

猛虎從懸著的心上下山，落日有一副好皮囊

野兔偶爾也會出現，在野燕麥旁努嘴

你埋頭幫一只蝗蟲剔牙，江水倒映出

所有事物的影子，皆有起伏

從南山的狐貍洞向北進發

取下卡在鹿角間的蘋果，作一天的干糧

尋訪你的途中，太陽不斷當當作響

神和我一樣，心疼人間

今天，神要求我

在一架葡萄和一畦西紅柿之間

做出選擇

我正在苜蓿地南邊，分辨甘遂、大戟、澤漆

不遠處，匍匐著五角星花

我最喜歡的小花，替我閃爍其詞

如果討好上帝，他就會變得慷慨

會再賜我一畝麥地

沒有誰會在麥浪中，周而復始地

把自己劃來劃去

把每一株麥穗，都當作岸

村莊作為宇宙的一個軸承

拖拉機在原野，烏鴉在樹頂，翡翠越來越大

糧食日夜誦讀，直到嗓音里飄蕩黃金

落日快被吹滅，仍不肯交出寶石

人們像一些銹鐵，星星也生銹

真希望飛蟲前來捉我，我的眼神是一對翅膀

是的，緊緊抓住翅膀，控制眺望

大地上的事情運轉不息，不存在死亡

死亡借助生前喜歡的事物，產生新的敘事

有個孩子，叫賣鳳仙花的種子

我承認偶爾活得有點灰心

跟麻雀是灰的，土是灰的，落日在

心底喊了一下也是灰的

都沒有關系，如果遷怒就不對了

直到月亮，肯出來照我

直到一個孩子，把上述幾種灰色事物

用賣鳳仙花種子的錢，購得彩色鉛筆

然后一筆一筆，涂成斑斕

月亮也照著他，我懷疑

他是天使，兩只小手的烏云灰

一點點變淡，像昨日的心褪去陰影

也像今天的心，慢慢吐露皎潔

籬笆外

傍晚還沒到來，青蛙已開始叫喚

擊中西行的太陽，又擊中

落得比先前快，血也滲出來

必須盡快獲得一張夜幕，蛙聲是

喊出來的星星，夜幕是倒轉過來的荷葉

星星蹲在上面，吃云里的瑕疵

星星也鳴叫，破損的聲音，裝進月亮

完好的，裝進看星星的人心

有一個院子，不算太荒蕪，我朝籬笆里望

青蛙也望向我，暫時收起彈弓

落日的余暉，我身上的，比你多

作者單位：泉州市文藝評論家協會

作者簡介：吳撇（1975—），原名吳素明，又名橫折折撇、樹上有一，男，漢族，福建泉州人，本科，副教授，研究方向：漢語言文學。

《撇》詩刊主編、《給孩子們的詩》主編、《華文童詩》編委，魯迅文學院第45屆高研班學員。中國作家協會會員、中國文藝評論家協會會員、泉州市文藝評論家協會副主席。曾獲首屆“杜甫詩歌獎”、首屆“詩生活·兒童詩歌獎”、第四屆“珠江兒童詩歌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