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黨的二十屆三中全會強調,要聚焦提高人民生活品質、推動人的全面發展、使全體人民共同富裕取得更為明顯的實質性進展。全面建成小康社會之后,我國進入了扎實推進共同富裕的新階段。在這種背景下,如何認識黨中央關于共同富裕的決策部署?我國民生事業的發展狀況如何?怎樣理解保障改善民生與推進共同富裕的辯證關系?如何看待兜底性民生及其在共同富裕中的作用?未來健全完善社會救助制度的總體思路是什么?如何通過推進慈善事業與社會救助制度的有效銜接把民生底線兜牢兜好?針對這些問題,本刊特約記者專訪了民政部政策研究中心原主任、中國社會治理研究會會長王杰秀。
《領導文萃》:全面建成小康社會之后,我國進入了扎實推進共同富裕的新階段。如何看待黨中央關于共同富裕的決策部署?
王杰秀:共同富裕是社會主義制度的本質特征。改革開放初期鄧小平同志就指出,社會主義的本質和最大優越性,是最終達到共同富裕。全面建成小康社會之后,以習近平同志為核心的黨中央,為推動共同富裕作出了重要的戰略部署。習近平總書記強調要“切實推動人的全面發展、全體人民共同富裕取得更為明顯的實質性進展”。這就要求我們:
一是充分認識共同富裕的重要意義。共同富裕不僅是一個經濟層面的問題,而且是關系到黨的執政基礎是否穩固、國家能否長治久安的一個重大政治問題。從政治的視角看,共同富裕是黨長期執政之基。黨的執政基礎是否穩固,取決于能否實現人民根本利益,從而贏得人民群眾的信任和擁護。共同富裕是全體人民根本利益的最集中體現,更是鞏固黨的執政基礎的根本舉措。從經濟的視角看,共同富裕是高質量發展之源。共同富裕是富裕和共同的結合,發展仍是我國第一要務,沒有經濟發展就沒有富裕,當然也就實現不了共同富裕。從共同和富裕關系的視角看,實踐證明效率和公平是相輔相成的,當經濟發展到一定階段的時候,收入分配公平有利于促進經濟發展,貧富懸殊則會拖累經濟效率和經濟增長。
二是深刻理解共同富裕的核心內涵。第一,共同富裕是全體人民的共同富裕,不是部分人部分地區的富裕,更不是少數人的富裕。共同富裕的人民屬性,充分體現了我們黨以人民為中心的發展理念。這就要求發展確保“共同富裕路上,一個也不掉隊”。第二,共同富裕是物質生活和精神生活的共同富裕。我們要處理好“富口袋”和“富腦袋”的關系,更好地促進人的全面發展和社會的全面進步。第三,共同富裕是承認合理差距的全民富裕。共同富裕不是“均貧富”,更不是“劫富濟貧”。抹平一切差異是違背社會運行規律的,也是無法做到的。
三是共同富裕是一個長遠目標。共同富裕不可能一蹴而就,對其長期性、艱巨性、復雜性要有充分估計,辦好這件事,等不得,也急不得。在全面建成小康社會之后,我國推動共同富裕進入新階段。在這一階段,全體人民共同富裕也將進一步擺在更加重要的位置。
《領導文萃》:民生事業是共同富裕的重中之重。我們該怎樣理解保障改善民生的意涵,及其與推進共同富裕的辯證關系呢?
王杰秀:“民生”是中國特有的詞匯,這里的“民生”是指黎民百姓的生計。習近平總書記強調民生是最大的政治,在整個發展過程中都要注重民生、保障民生、改善民生,同時以列舉的方式系統闡述了民生工作的外延,脫貧攻堅、收入、就業、教育、醫療衛生、食品藥品安全、住房、民政、社保、養老、交通、生活環境、生態環境、社會治安等都是民生工作。由此可見,民生的范圍很廣、內容很多,凡是關乎人民群眾獲得感、幸福感、安全感的事情,都屬于“民生”范疇。
保障改善民生和共同富裕密不可分。一方面,保障改善民生是實現共同富裕的基礎和前提。通過保障改善民生,提高教育、醫療、就業、社保、養老等公共服務水平,可以不斷提升人民群眾生活水平和質量,從而為共同富裕創造條件。國際經驗也表明,社會救助政策實施得好,可以幫助困難群眾建立對未來更加穩定的預期,有利于保持良好身心健康狀態,促進社會和諧,同時也會有更強的消費意愿,促進經濟增長,從而推進共同富裕。另一方面,共同富裕是民生保障的目標,指出了民生保障的方向,為保障改善民生注入強大動力。
共同富裕是包括困難群體在內的全體人民的富裕,兜住底、兜牢底、兜好底,是提高保障和改善民生水平、實現共同富裕的前提和基礎。社會救助是實現困難人群共同富裕的首要措施。
《領導文萃》:正如您前面談到的,民生的范圍很廣、內容很多,其中兜底性民生在共同富裕中的作用十分重要,對此,您可否做一些介紹?哪些群體是兜底性民生保障的對象?在改革開放后是怎樣一個探索過程?當前兜底保障面臨著哪些任務?
王杰秀:黨的二十大和二十屆三中全會都強調“做好兜底性民生建設”。2024年9月召開的中共中央政治局會議要求“守住兜牢民生底線”。萬丈高樓平地起,兜底性民生是關鍵。
共同富裕是包括困難群體在內的全體人民的富裕,兜住底、兜牢底、兜好底,是提高保障和改善民生水平、實現共同富裕的前提和基礎。社會救助是實現困難人群共同富裕的首要措施。通過轉移支付實現對困難群體的救助,這一點已經被國內外實踐所證明。實現共同富裕的驅動因素很多,社會救助可以說是其中發揮基礎穩定效用的“底座”,沒有社會救助,共同富裕就成色不足,甚至無從談起。
改革開放后,原有集體或單位的保障和救助功能不斷弱化,社會救助進入到制度化轉型過渡階段。1999年國務院頒布《城市居民最低生活保障條例》,2007年國務院出臺《關于在全國建立農村最低生活保障制度的通知》,低保制度在全國實現了基本普及和“應保盡保”,步入了法治化發展軌道。同時,醫療、住房、教育等專項救助制度也不斷建立和發展完善起來。2014年出臺的《社會救助暫行辦法》,將最低生活保障、特困人員供養、受災人員救助、醫療救助、教育救助、住房救助、就業救助、臨時救助等8個傳統的分散救助項目和社會力量參與一起,作為基本內容整合起來,確立了完整清晰的“8+1”社會救助制度體系框架,標志著我國社會救助體系框架和制度框架的正式確立。近年來,全國各地社會救助工作圍繞基層能力提升、兜底能力增強、對象精準認定、服務類救助推進、社會有效參與等方面,不斷改革創新,建設打造了多層次的社會救助體系。2020年8月,中共中央辦公廳、國務院辦公廳印發《關于改革完善社會救助制度的意見》,圍繞守住基本民生底線、實現社會救助高質量發展,對改革完善社會救助制度進一步作出了頂層設計和系統部署,并且明確了到2035年的建設目標要求,從建立健全分層分類的社會救助體系、夯實基本生活救助、健全專項社會救助、完善急難社會救助、促進社會力量參與、深化“放管服”改革等重點任務方面作出了具體部署。同年9月,民政部、財政部發布關于《中華人民共和國社會救助法(草案征求意見稿)》公開征求意見的通知,也昭示著我國社會救助法律體系正在積極穩步推進,將進一步走向健全成熟。
當前我國兜底保障任務依然艱巨。截至2024年5月,全國低收入人口動態監測平臺監測對象達到8015萬人。據2024年2季度民政統計數據,全國城市低保對象648.4萬人,農村低保對象3388.5萬人,城鄉特困人員474.7萬,享受困難殘疾人生活補貼1187.3萬人,重度殘疾人護理補貼人數1607萬人。此外,還有規模龐大的低保邊緣家庭、支出型困難人口、易返貧致貧人員、重度精神障礙患者、孤兒等。面對數量如此龐大的困難群眾,對照共同富裕的要求,必須健全完善社會救助體系,提高社會救助水平,切實兜牢兜好民生底線。
就此而論,兜底性民生是關鍵,基礎性民生是重點,普惠性民生是發展方向,三者層層遞進、相互交融、統籌協同,共同構筑起我國多層次民生保障網,也是實現共同富裕的重要基石。
《領導文萃》:慈善事業也是共同富裕背景下改善民生的重要內容,黨的二十屆三中全會把“支持發展公益慈善事業”作為健全保障和改善民生制度體系的一項重要內容。能否請您介紹一下改革開放后慈善事業大體經歷了怎樣的歷程?
王杰秀:1981年7月,我國第一個全國性基金會“中國兒童少年基金會”成立,彰示著我國步入了以專業組織運作為特征的現代慈善事業發展時期。1982年,改革開放后第一部《憲法》頒布實施,明確規定“中華人民共和國公民在年老、疾病或者喪失勞動能力的情況下,有從國家和社會獲得物質幫助的權利”,為我國慈善事業發展提供了根本性的憲法依據。此后,愛德基金會(1985年成立)、中國婦女發展基金會(1988年成立)、中國青少年發展基金會(1989年成立)等官方主導的慈善組織陸續出現。1993年1月,我國首家以“慈善”為名稱的社會組織“吉林省慈善總會”成立。1994年2月《人民日報》刊發《為慈善正名》一文,標志著慈善事業發展進入了春天。同年,中華慈善總會正式成立,表明慈善事業得到了黨和政府、社會的正式認可。
2004年國務院頒布了《基金會管理條例》,將基金會從社會團體中分列出來,對基金會實行分類管理。這為我國慈善組織的設立、運作和法治化發展提供了基本遵循和依據。同年9月,黨的十六屆四中全會通過的《中共中央關于加強黨的執政能力建設的決定》,明確提出“健全社會保險、社會救助、社會福利和慈善事業相銜接的社會保障體系”。這是慈善事業第一次寫入黨中央的重要文件。2008年是我國慈善事業發展具有歷史意義的一年。汶川地震激發了全社會的慈善熱情,據統計,當年全國慈善捐贈首次突破1000億元。與此同時,民政部也采取了一系列舉措促進慈善事業發展,并于2008年設立社會福利和慈善事業促進司,地方民政部門也相應設立了管理慈善事務的內設機構。
進入新時代,慈善事業在全社會工作中的地位不斷提高,慈善法治建設取得了重大標志性成果,在第三次分配、促進共同富裕、推動治理現代化等方面發揮著越來越重要的作用。2014年11月國務院出臺《關于促進慈善事業健康發展的指導意見》——這是首個以中央政府名義出臺的慈善綜合性文件,明確提出了鼓勵和支持以扶貧濟困為重點的慈善活動,培育和規范慈善組織,加強對慈善組織和慈善活動的監督管理,加強對慈善工作的組織領導。
2016年3月第十二屆全國人民代表大會第四次會議通過了《中華人民共和國慈善法》,自2016年9月1日起施行。這是我國慈善制度的第一部基礎性、綜合性法律,標志著我國慈善事業邁入了法治化、規范化發展的新階段。
2023年12月第十四屆全國人民代表大會常務委員會第七次會議通過了《中華人民共和國慈善法》的修訂,并于2024年9月5日起施行。這次修訂強化了黨對慈善事業的領導,進一步明確了慈善事業的定位作用和發展方向,完善了慈善組織的認定和監管機制,以及慈善活動的規范要求,加大了對違法行為的處罰力度。2024年7月,黨的二十屆三中全會《決定》中進一步明確“支持發展公益慈善事業”。
在民生保障和促進共同富裕方面,推進政府救助與慈善幫扶有效銜接,可以進一步把民生底線兜牢兜好,為共同富裕奠定堅實的民生基礎。這也是未來我國健全社會救助體系的重要方向。可以說,隨著時代的發展,我國慈善組織規模持續擴大,在扶弱濟困、慰老救孤、恤病助殘、優撫安置等諸多領域,發揮著消除貧困、改善收入分配格局、維護社會和諧穩定等重要作用,我國慈善事業已步入了法治化、規模化的蓬勃發展階段。
《領導文萃》:正如您所介紹,社會救助和慈善事業事關共同富裕,現已經在不斷發展和完善之中。那么,未來健全完善社會救助制度的總體思路是什么?
王杰秀:立足于為共同富裕奠定堅實民生基礎的發展需要,要貫徹落實黨的二十屆三中全會精神和黨中央國務院決策部署,應從以下幾個方面健全完善社會救助制度及其與慈善事業的銜接:
一是建立更為健全的社會救助體系。盡快出臺已于2020年9月面向社會各界公開征求意見的《社會救助法》,全面提升社會救助體系的法律保障。在基本生活救助方面,不斷提高救助標準并根據經濟發展水平進行動態調整。在專項救助方面,對一些剛性支出較大導致基本生活出現嚴重困難的低收入人口,精準評估其實際需要,給予相應的醫療、住房、教育、就業等專項救助。在救急難方面,建立“救急難”資金儲備制度,突破戶籍限制,對非當地戶籍居民,由急難發生地及時給予臨時救助。二是不斷豐富社會救助方式。推動低收入群體邁向共同富裕,還應特別關注低收入群體在照護、心理、信息、社會參與等方面的實際困難,提供相應的社會救助服務,切實滿足困難群眾的生存發展需要。通過政府購買服務對社會救助家庭中生活不能自理的老年人、未成年人、殘疾人等提供必要的巡訪探視、照料護理、康復訓練、心理疏導等服務。三是切實提高社會救助效率。將包括特困人員、低保對象、易返貧致貧人群等困難群體在內的低收入人口及時全部納入監測范圍,進行動態監測,給予常態化救助幫扶。
社會救助是國家層面對弱勢群體提供的公共性支持,其實施需要經過法定程序和行政體系。慈善事業基于第三次分配,被喻為促進社會公平正義的“溫柔之手”,主要依靠社會組織、企業和個人的捐贈,具有較大的靈活性和社會參與度。兩者雖然在目標群體、資金來源、實施方式等方面存有差異,但其所承載的服務社會困難群體,促進社會和諧的使命和功能是相通的。
《領導文萃》:前面提到了救助和慈善事業的銜接,為什么會存在一個銜接的問題?如何銜接?如何通過推進慈善事業與社會救助制度的有效銜接把民生底線進一步兜牢兜好,為共同富裕奠定堅實的民生基礎?
王杰秀:之所以要推進社會救助與慈善事業的有效銜接,主要是因為一部分群體在依法享受社會保險、社會救助待遇后仍然面臨生存困難,也就是存在“兜不住底”情況,其中大病支出兜底難最為突出。這時候就需要慈善救助作為補充,針對社會救助的“縫隙”發揮“補漏性”的作用。特別是我國人口基數大,困難群眾的總體規模決定了除政府的社會救助外,還需要慈善力量的有效參與,而且慈善力量具有獨特的優勢。社會救助是國家層面對弱勢群體提供的公共性支持,其實施需要經過法定程序和行政體系。慈善事業基于第三次分配,被喻為促進社會公平正義的“溫柔之手”,主要依靠社會組織、企業和個人的捐贈,具有較大的靈活性和社會參與度。兩者雖然在目標群體、資金來源、實施方式等方面存有差異,但其所承載的服務社會困難群體,促進社會和諧的使命和功能是相通的。加強二者的銜接發展,是增進民生福祉的重要手段,也是現代化國家建設中完善社會保障體系的重要一環。目前,社會救助與慈善幫扶銜接的最大難點是在信息方面,主要是需求端和供給端的信息對接和匹配的問題。換句話說,“管救助的”要知道慈善資源在哪兒,“做慈善的”要找到幫扶的對象。二者的有效銜接,需要社會救助和慈善幫扶兩方面的主體能力都要加強。這樣慈善幫扶的補充性功能才會發揮得更好。如果二者不銜接,就兜不住民生保障的底線。由于信息共享、溝通聯動機制不暢,導致的救助資源閑置、救助覆蓋“縫隙”等現象仍然普遍存在。如果救助需求與慈善資源無法精準對接,必然影響社會救助的效果。
對此,一方面要進一步暢通公益慈善力量參與社會救助的渠道,更好地回應困難群眾多層次、多樣化、差異性救助需求。另一方面要大力發展公益慈善事業。在大病醫療籌資等方面,慈善事業發展的社會需求很大,在一定程度上可以彌補法定醫療保障的乏力。雖然全國已登記認定慈善組織超過1.5萬個,社會捐贈總額年均保持在1500億元左右,但總體來看,我國慈善組織自身能力都需要進一步提升。一些慈善組織在法人治理、社會動員、人才培養等方面與現代化要求還有明顯差距,限制了其參與社會救助的效率和效能,同時監管不足與監管過度現象并存,也影響了慈善事業發展和慈善在兜底保障中的作用發揮。因此,應加強對《中華人民共和國慈善法》及其配套措施的貫徹落實,推進慈善事業高質量發展,更好地發揮慈善“溫柔之手”的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