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經常去的“屋頂上的櫻園”(下文簡稱“櫻園”)最近迎來了它的10歲生日。這不僅是一個書店、文化空間,也是一個餐廳。在成都,它是文化人的一個“家園”,是“家”和“普通餐廳”之外的第三空間。去祝賀櫻園的生日,見到創始人熊燕,我發現她只是“謹慎快樂”——櫻園的房租明年即將到期,目前她還沒有續租,一切都是未知的。
這讓我想起2006年的小酒館。那時候位于玉林西路的小酒館也即將迎來10歲生日,由于和房東續約的過程很不順利,創始人唐蕾就在幾百米外的芳沁街先是租,然后在朋友的幫助下干脆買下了一處物業。后來,玉林西路的小酒館續約成功,就出現了兩家店距離很近的有趣現象。
從做生意的角度來看,買下物業是很不劃算的,這是“重資產”。很少有人在開酒吧、餐廳賺到錢的時候選擇把物業買下。人們會擴張、不斷裝修新店,并在發現新店由盛轉衰的時候轉租出去,光是轉讓費就能賺一大筆。
這是兩種思維方式:一種是流動的、變化的,是時間式的;一種是盡量穩固的、沉著的,是空間式的。我發現,成都這個城市的一些著名“女性空間主理人”都像唐蕾一樣,選擇的是后一種。她們會努力守住物業,最終讓空間具備時間性。小酒館和白夜都已經營業超過25年,而20世紀90年代末出現的很多賺了更多錢的酒吧,早就煙消云散了。
這種“沉淀式”發展到極點,就是自己建造房子。知名主持人寧遠創立了一家服裝公司。每當公司賺到一些錢,她就積攢下來,投入明月村。現在那里已經是擁有幾棟漂亮房屋的村落——有民宿、書店、咖啡館和染坊。她沒有貸款,沒有融資,也沒有拿未來做賭注,而是立足當下。
伍爾夫有句名言:“一個女人如果打算寫小說的話,那她一定要有錢,還要有一間屬于自己的房間。”這話沒什么神奇的地方,卻也道破了一個真理:精神和空間之間,存在著深刻的聯系。現在城市有很多“文化空間”,但都是用商業思維經營——免租換流量或者創造打卡的地方,其中都有種急迫感。許多“大書店”都靠著免租金政策茍活,免租期一過,各種“最美書店”便會煙消云散。
流動的、輕的,意味著承擔最少的責任,而想要有“屬于自己的房間”,其實是想真正擁有時間,擁有對命運的主動性。這不是“現代商業”,而是人類自古以來的樸素經驗。在成都,真正有影響力的文化空間,背后往往都有一個“女主人”,她們看待問題的方式略有不同。
1997年小酒館開業不久,唐蕾在店里安了一個電話機,打電話要收費,并要到吧臺換幣,這被人譏笑為“老板娘摳門”;但是,當唐蕾看到年輕的樂手沒有場地排練演出,她就讓他們到店里來,即便這會對經營產生不利影響——有客人明確表示太吵。這就是女性的“商業思維”,她們不但投入錢,也投入真正的感情。疫情期間,小酒館經營困難,作為生意,關店是一種選擇,但唐蕾想的卻是:“店里年輕的員工怎么吃飯?”
這種想法很天真,且并不總能得到回報,但是命運有時候也會做出安排。有一個年輕人就是因為這種“對年輕人的憐惜”,對小酒館生出感情,這個人叫趙雷。他后來寫出了《成都》,這首歌讓小酒館成為網紅時代的寵兒,在經濟上得到了補償。這種模式無法推廣,因為它本身就是“愛與創造”的故事,是隱藏在時間與命運中的秘密。
(一羽摘自《新周刊》2024年第21期,〔加拿大〕霍莉·斯泰普頓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