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慢節奏的國度努力快跑

2024年11月初，我漫步在落滿黃葉的街頭，午后溫暖的陽光灑在臉上，空氣中滿是秋天的氣息。我深深陶醉其中，下意識地想到去勃蘭登堡門拍攝秋景。周圍忽然傳來的普通話交談聲卻將我拉回現實。是的，時空變換，我已結束在德國的駐外任期，回到了北京。

對我來說，31個月的駐德攝影記者生涯始終是幸運與壓力并存的。幸運的是我有足夠久的時間用相機記錄這個遙遠的西方國家，通過一張張照片向國內和全世界的人們講述它的故事。壓力來源于我怕自己做得不夠好，所以我始終懷著誠惶誠恐之心，在這個慢節奏的國度努力快跑。

德國生活節奏慢到讓很多初來乍到的中國人難以適應。街頭的行人總是不慌不忙甚至走走停停，商場店鋪周日一律閉店休息，幾乎辦任何公務都需預約，新到任的記者普遍要等三四個月才能辦齊銀行卡、記者證、居留證。我被迫慢下來，帶著好奇心去探索和感知我所居住的柏林，花更多的時間去思考如何拍出精品佳作。

我從柏林的地標建筑開始，勃蘭登堡門、勝利紀念柱、電視塔、大教堂，這些柏林的“門面”我已經數不清去拍了多少次。神奇的是，每次我拍攝都對它們及周邊環境有新的理解，能發掘出新的表達視角。我如此執著的原因其實很簡單，我不想讓自己失去創造力。冬季，我喜歡到施普雷河畔，陪越冬的紅嘴鷗坐一坐。它們不怕人，卻不許我的相機接近。這些白色天使時而在河面盤旋飛翔，時而在欄桿上停留休憩。飛飛停停是紅嘴鷗們的生活姿態，我開始思考，是否應該像它們那樣經常停歇，愜意地享受生活。

我終究還是無法停下腳步。駐德期間，我拍攝報道的內容涵蓋時政、經濟、文化、社會、體育等各個方面，足跡遍布十六個聯邦州中的十五個，去過近百個大大小小的城市鄉村，還出差到過德國之外的十個國家。為了拍攝為土耳其地震災區捐贈物資，我夜晚只身前往柏林治安案件最高發的街區；為了拍攝“北溪”天然氣管道事件，我閃展騰挪與警察斗智斗勇；在巴黎奧運會開幕式現場，長達4小時的大雨把我從里到外淋透；在塞爾維亞斯梅代雷沃鋼廠，我身著厚實的長衣長褲在煉鋼車間內拍攝，汗水流進眼睛讓我一度無法取景。我逐漸認識到，作為攝影記者，所行絕非坦途，但所見皆為美景，一切全憑自己的心。

走過上萬里路，我對德國和世界的了解越來越深；按下了數十萬次快門，我對攝影也有了更多感悟。在我看來，好照片是拍攝者的“心靈之聲”，是其內心世界的呈現。攝影的生產方式是按下快門捕捉瞬間，這看似簡單，卻是拍攝者思想、觀念和情緒的表達。構圖的選擇、光線的使用、色彩的把握都是展現拍攝者內心世界的手段。

我認識到，攝影記者首先要向內求，深刻洞見自己，明確想要傳遞一種怎樣的情感，這決定取什么景、何時按下快門。同時要向外看，與拍攝對象和受眾建立良好的連接。一方面充分熟悉拍攝對象的特點，以求獲得最佳的“決定性瞬間”；另一方面要思考怎樣的作品能使受眾產生情感共鳴，力求通過照片唱響時代主旋律，回應社會主流思想。

紀實攝影師戴安·阿勃斯（Diane Arbus）曾說“我真的相信有些東西如果我不拍下來就沒人會看見。”我深以為然。很多地方如果我們不去，很多場景如果不用相機去記錄，讀者很可能就對這里少了一分了解。當快門被按下，瞬間被定格，我們不僅僅是在攝影，更是在記錄歷史，記錄時代。

若干年后，我們的照片或許會成為人們了解那個時代的一個渠道，這也許是攝影最大的意義。我還是不能停歇，我將繼續努力快跑，去發現更美的世界，去遇見更好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