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過博南山（組詩）

海" 浪

麋鹿用角托舉起月亮

這個姿勢類似于我把自由舉過頭頂

光澤流經(jīng)高原的恥骨抵達(dá)洱海邊岸

海浪從喘息聲中涌來

浪花很薄，輕如海魚吐出的氣泡

就要沖破海浪撲向我的臉

親吻我人中的一顆痣

如同蝴蝶吻住麋鹿長出的新睫毛

海魚的鱗片是鏡子，持續(xù)反光

好幾個夢里趕路的夜晚

我從高原的河水里拔腳而過

海浪，放大潮汐收聽秘密的耳朵

秋夜和我眠于晚風(fēng)

我追隨流云起舞，直到海平面陷落

走過博南山

手握干癟捕風(fēng)瓶，漏斗型，契合我內(nèi)心榫卯

站在埡口，山脊草擬朝露波動的弧線

一條狹長凹槽容納我躺下，蕨類粗壯

林木遮蔽天色，歷史呼嘯，旋起古道腐葉

趕馬人來了，布匹、藥材、絲線

卸于我空蕩軀殼，馬兒疲倦

喝到一口捧來的溪水，那手剝過核桃

紫黑色印瘢，再次勒緊馱架

馬蹄窩里壓疊斷裂的野花沉入更深的土層

和新生的菌菇一道

成為博南山體的穩(wěn)固部分

走過博南古道永平段，停駐杉陽

馬兒最終從我身上踏過

遠(yuǎn)去十公里外的羅岷山

而霽虹橋早已編織好漁網(wǎng)，在山岸等待著

我將重復(fù)漁民熟悉的動作，收攏詩歌的邊界

和詩人在一起

沿著樹皮撕裂開的橢圓形豁口

彈跳進(jìn)樹腔睜大眼睛窺探

詩人的群像掩映沙渚

紫葉李的花潮在洱海翻蕩著

如瀑般流瀉跌落成若干碎片

詩人拾掇起這些折射春汛的碎片

隨手裝進(jìn)自己的褲包

寂照庵磚石墻上青苔與落葉持續(xù)糾纏

隨著松濤拂來的不是熟悉的鳥類鳴啾

只看清橘黃色的尾巴像一把鑰匙

斜插進(jìn)春天的森林迷宮

詩人 你善于捕捉紅嘴鷗北飛留下的韻腳

詩人 你又變成潛往河川的游魚披著一身

春鱗

別忘了這次會面

我們不是舊情人

我們詩意卻相通

或許我們宛如高速橋洞下偶然擦過的幾個

身影

拍一拍那個已經(jīng)睡著的賣柑橘的男人

告訴他 春天來了 詩人已經(jīng)來到他的身旁

一株開醉了的海棠花映照著這個男人

顯得生活不再空乏疲累

不妨等太陽完全落下去

揉出幾滴星星的汁液

我們一并吞咽

風(fēng)的魔術(shù)

風(fēng)把神明吹到了比云朵更高的地方

無論怎么看，只得到一幅人間俯視圖

我把白日發(fā)夢偶得的詩稿重新解構(gòu)

寫在特意托朋友從黔東南購得的侗族古紙上

構(gòu)樹皮脈絡(luò)錯亂，筆墨間陰冷與狠劣暗涌

色素層析，我對生活的控訴被不斷稀釋

又被不斷疊加滲透

酒釅春濃，禾麥嘀咕，杏花白

才發(fā)現(xiàn)風(fēng)已把敘述吹得變形

這古紙長出闊蕊蘭一般細(xì)密的觸角

爬上我病態(tài)失控的臉，風(fēng)捏出兩個酒窩

我隨手拿起插在陶瓷器物里的連翹花

柔軟的枝條別于腰間，赤腳

跳一支遺落滇國的舞蹈，為風(fēng)的魔術(shù)造興

生日祝詞

下關(guān)總是風(fēng)大

一不小心把你吹進(jìn)我的眼睛

就再也出不來

從此目光灼灼心情明亮

秋日夢疏

少了許多無趣的噩夢

多半是寬闊的海清澈的藍(lán)

一種平靜的愉悅

幸得君焉

你是一行被寫在山海間的詩句

而我，是那個笨拙的寫詩人

將雪山的純凈作為詩的第一個字吧

寫你緊緊摟著恐高的我

索道在云霧濕氣中擺渡

我偷偷睜眼看你睫毛氤氳

詩句總歸需要一個字來作結(jié)

愛本就俗氣

愛，自然、歡喜、簡潔

桃花悲傷

有時，我愿意想象

朝著城市走去的瘸腿鄉(xiāng)人是一朵

被風(fēng)吹散一瓣的桃花

塵土倒退，洱河水安定

正陽時代廣場與龍尾關(guān)隔河對望

茭白、枸杞菜裝滿簍籃

恰好有一樹，枝杈怪異散著頭發(fā)的桃花

從圍欄這頭逃向那頭

桃花循的是古老生長路徑

陌生老人支起藤椅，桃花樹下打牌

煙斗氣絲微弱，廢棄浴缸如一座石碑

篆刻些勞苦逃離又勞苦回歸的命運(yùn)

在桃花輕薄又春冰般脆弱的懷中

悲傷，就像緩慢墜入洱河的

破散消失的桃花，穿過橋洞

在灰飛煙滅之前，流連一朵桃花的美

隨著桃花漂進(jìn)一條遲鈍擺籽的母魚嘴里

洱河柳堤，瘸腿鄉(xiāng)人移動

成為一個沒有意義的黑點(diǎn)

真好，我也成了一朵桃花

我也成為一個黑點(diǎn)

在落日迫近時，各自悲傷

一條河從我身上帶走了什么

天空最好不要失火

以免河水與峽谷的交易

置換過慢，無法決堤

我不想暴露下腹部疤痕

如寄居森林古道的一只蛞蝓

滑出晶亮涎線卻丑陋

也似一截足夠絆倒蜜蜂

脆弱卻驕傲的朽枝

且忘了野櫻桃之苦澀

河水流盡

生命的速度無法歸零

一個女孩撕開我的疤痕

潮濕的表述中有淚水混跡

夏末的一棵樹

油菜花遺忘黑褐色菜籽

早已散布為田野里的星星

蜜蜂遺忘跌落水泥地面的翻身秘法

被判定死亡于夏末

我以為已將深圳寶安公園的某樹遺忘

直到隨意途經(jīng)洱河南路

相似的樹？間隔兩千公里回到了大理

還能重逢？

我好像重新客串九年前

大學(xué)畢業(yè)失戀的夜晚

路燈光線同悲傷情緒搖曳

伏在一棵樹上等地鐵

抬頭嫩葉微小繁復(fù)漫漶樹枝

好似一張鋪滿螢火蟲的網(wǎng)

是這樣一棵樹挽救了我

及時網(wǎng)住淚水與愛而不得

山" 迷

松果墜落風(fēng)林，內(nèi)里

不顧蒼山之路細(xì)長扭結(jié)

松鼠抖落的毛發(fā)，穿梭于

春泥回潮杜鵑花鑲邊

就要到達(dá)白眉雀的廟宇

松針厚重?zé)o人拾掇，打滑

干脆俯身挖出山泉

好清洗落灰的眼睛

接住幽藍(lán)袖珍鳥蛋

不要再讓它們被動死亡

老式白墳敲擊背胛、頸椎

孤獨(dú)連累殘破蛛網(wǎng)

還是爬到了

雀躍于山脊陰面

永恒且模糊的白點(diǎn)

無數(shù)次引誘隱匿于山腳

蓬勃且新鮮的同類

隨紅嘴鷗流浪

你的純白流瀉在海岬上

許是冰雪消融將你浸染

紅爪勾住巖壁石墻

尖嘴銜起春日沙壤

睫毛不把洱海的霧氣沾染

我遙想你遷徙的模樣

冬至向春分延展

寒風(fēng)微醺著冰畔

寫在你心頭的盼望

撲騰翅膀 即將起航

弓著漫不經(jīng)心的弧度翱翔

在瞥見洱海那刻卻不動彈

騰空冬日里的癡想

鉆進(jìn)暖流里劈波斬浪

別人口中的辭家離殤

卻被你編織成不慌不忙

而當(dāng)我捧起洱海的霓裳

才唏噓你居無定所飄飄蕩蕩

你遠(yuǎn)行千里萬里可會孤單

還是

送我一雙翅膀

我就隨你流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