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扁平人物視角看東野圭吾筆下“惡女”形象的獨特魅力

東野圭吾作為日本當代著名的推理小說家，從20世紀80年代起一直活躍在日本文壇。憑借其曲折反轉的故事情節、撲朔迷離的殺人動機、入木三分的人性刻畫吸引了全球大批讀者。女性形象在東野圭吾的作品中大放異彩，這些女性脫離了傳統道德的約束，被作者描繪為“惡女”。東野圭吾筆下的“惡女”往往有著共同的特點，她們外表美麗、心如蛇蝎、不甘于命運、為達目的不擇手段。此類人物形象性情堅定不變，以扁平取勝，散發出異樣的魅力，讓人過目不忘。其中《白夜行》和《幻夜》分別塑造了唐澤雪穗與新海美冬兩個“惡女”，充分展現了人性之惡，被公認為推理小說中的經典“惡女”。

扁平人物

20世紀英國作家、文學評論家愛德華·摩根·福斯特在他的《小說面面觀》中談到過“扁平人物”和“圓形人物”的問題。福斯特認為扁平人物有兩大長處：一是容易辨認，二是容易記憶。這樣的人物一出場，很快就會被讀者看出是個什么樣的人物。福斯特提出：“我們大家都在追求永恒的東西，即使閱歷很深的人也如此。”在一般人看來，這也是藝術創作的主要原因，我們都希望看到經久不衰、人物始終如一的作品，以作為逃避現實的寄托，這就是扁平人物受到青睞的原因。較之圓形人物，扁平人物更加簡單、典型，且個體性格穩定。作為小說中的重要人物，他們更容易被讀者記住，成為典型意義的類型人物。

東野圭吾筆下“惡女”形象的特質

東野圭吾非常擅長刻畫“惡女”形象，他筆下的“惡女”集美貌和智慧于一身。東野圭吾本人也曾多次表示，他的最大愿望是締造一個“窮極魔性之女”。在這一想法的推動下，摻雜著人性之惡的兩部消極文學姊妹篇《白夜行》和《幻夜》橫空出世。這兩部小說最引人注目的是兩位冷酷美艷的女主人公唐澤雪穗與新海美冬，她們有著太多相似的特質，以至于關于唐澤雪穗和新海美冬是否是同一個人的討論從未停息過。筆者認為兩位女主人公之所以如此相似，正是因為她們都是東野圭吾從生活中提煉出來的典型人物，即扁平人物。此類“惡女”形象在這兩部作品中得到了淋漓盡致的刻畫和塑造。《白夜行》和《幻夜》問世相隔五年，兩位女主人公也實現了從初級“惡女”到極品“惡女”的飛躍。那么她們有哪些相似的特質呢？

貌美如花，令人憧憬。《白夜行》和《幻夜》的兩位女主人公都有著出眾的容貌和優雅的氣質，小說中的男性人物紛紛被她們吸引、征服，在不知不自覺中被她們所操縱。《白夜行》的女主人公唐澤雪穗可以說是從小美到大，她第一次出場時還是一個六年級的學生，本名西本雪穗，自幼喪父，和母親相依為命。雖然家徒四壁，衣衫破舊，但是依然難掩靚麗姿色：“在十厘米左右的門縫里露出一張有著大眼睛女孩的臉，雪白臉頰上的肌膚如瓷器般細致。女孩露出一張怯生生的臉蛋，一雙大眼睛令人聯想到名貴的貓咪，給人深刻的印象。仔細觀察她的穿著，絕非富裕家庭的孩子。運動鞋鞋底已磨損，毛衣也掛滿毛球，好幾個地方都開線了，格子裙也一樣，布料顯得相當舊。即使如此，這女孩的身上仍散發出一種高貴的氣質。”再次出現時，喪母的西本雪穗被富貴人家收養，改名唐澤雪穗。她就讀私立清華女子學園初中部，一掃之前的陰霾，散發出耀眼的光芒，成為全校男生關注的焦點。她的家教老師中道正晴也為之傾倒：“她的頭發略帶棕色，發長及肩，發絲仿佛有一層薄膜包裹，綻放出耀眼的光澤。以自然的動作撩動頭發的手指非常纖細，身體也同樣纖細，但胸部和腰部的曲線卻女人味十足。”后來升入清華女子大學的唐澤雪穗成為各大社團爭搶的風云人物，但她只對學長筱冢一成情有獨鐘。筱冢一成從她美麗的眼睛中看出“一種微妙得難以言喻的刺，可以說是隱含了卑劣下流的光”，從而成為書中最早看穿唐澤雪穗本質的人物。在筱冢一成身上沒有得到情感回應的唐澤雪穗，依然不乏追求者，先后嫁了兩次，并且一次比一次嫁得好，實現了社會階層的躍遷。

《幻夜》的女主人公新海美冬則是逐步實現了自己的美麗蛻變。在書中首次出現時，作為阪神地震幸存者的新海美冬貌不驚人：“她看上去二十四五歲，身穿奶油色運動衣，或許是當睡衣穿的，沒有化妝，長發束在腦后，瓜子臉，尖下巴。”當她決定離開災區，和男主人公水原雅也一起奔赴東京，開始新生活時的新海美冬已經煥然一新：“她今天化了淡妝，顯得更加美麗動人。如果再弄弄發型，穿著再時尚些，走在街上估計會吸引所有人的眼球。”在東京工作、生活的新海美冬如魚得水，日益散發出成熟女性的魅力。珠寶樓層負責人濱中洋一、美容師青江真一郎、華屋珠寶社長秋村隆治先后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身穿白色套裝的新海美冬正往這邊走來，走路姿勢像模特一樣優美大方，還散發著堅定的氣質。她長長的睫毛和杏仁眼簡直是絕配，就像時尚雜志里的模特。”憑借自身獨特魅力嫁入豪門、成為華屋社長夫人的新海美冬，利用身處美容行業的優勢，不斷進行容貌改造，以求達到完美：“鼻梁的傾斜度更加完美，下巴變得很尖，看不到一條皺紋的皮膚失去了真實感，充滿了人工色彩。”

多才多藝，精明能干。唐澤雪穗從小喜歡讀書，尤其喜歡小說《飄》，向往書里女主人公郝思嘉的生活。她不因為自己的貧窮出身而自卑，有著清晰的人生規劃。唐澤雪穗為自己選中的養母唐澤禮子是位出身高貴、舉止優雅的貴婦人。在養母的教養下，唐澤雪穗精通茶藝、插花，出落得耀眼奪目、氣質非凡。嫁給第一任丈夫高宮誠后，唐澤雪穗并沒有成為普通的家庭婦女，而是利用男主人公桐原亮司的種種違法手段進行資金的原始積累。憑借獨特眼光，在股票市場上賺了很多錢，成功將黑錢洗白，并在東京、大阪開設了自己的精品服裝店。唐澤雪穗與高宮誠離婚后，結識并嫁給了筱冢一成的堂兄筱冢康晴，從此進入筱冢家族管理核心。

新海美冬對自己的生活和職業有著很明確的規劃，且善于利用自己的女性魅力，征服了一個又一個男性作為自己人生階梯的墊腳石。書中對她的過往經歷沒有過多贅述，在阪神地震后，她頂替了原本的新海美冬，用她的身份在東京開始了新生活。她利用男主人公水原雅也對自己的愛，擺平自己成功道路上的一切障礙；她利用自己出色的外貌條件收服了華屋的樓層管理人浜中洋一，將自己調到重要的工作崗位；她敏銳地洞悉到美容行業的燦爛前景，于是選中造型師青江真一郎，跟自己一起開辦了美容院，并利用自己杰出的商業頭腦，一步步做大做強，創立了自己的美容整形品牌；她將浜中洋一的寶石設計據為己有，創立了自己的珠寶品牌，從一個珠寶店的普通員工蛻變為成功的女企業家，并嫁給了珠寶企業的大老板秋村隆治，成為人生大贏家。

由受害者轉變為加害者。唐澤雪穗既引人同情又可恨。她自幼失去了父親，被母親逼迫賣淫，賣淫對象是桐原亮司的父親。桐原亮司親眼目睹了父親對年幼的唐澤雪穗犯下的罪行，憤怒的他殺死了自己的父親，并從此成為了唐澤雪穗的守護者。童年的陰影，始終籠罩在唐澤雪穗心中，她的人格開始扭曲，曾經是受害者的她變成了冷酷無情的加害者。唐澤雪穗堅信讓人失去清白能夠輕易奪走人的靈魂，并學會了弄臟別人來顯得自己干凈。與她同校的滕村都子只因在背后議論了她的出身，就被桐原亮司在一個偏僻的小巷襲擊，并拍下裸照；筱冢一成對美麗的唐澤雪穗視而不見，卻一眼相中了她身邊的小跟班江利子，妒火中燒的唐澤雪穗故技重施，指使桐原亮司迷暈江利子并拍下她的裸照，導致江利子身心崩壞，與筱冢一成分手。成功嫁給了筱冢康晴的唐澤雪穗，只因康晴的女兒美佳想念自己的母親、處處與她作對，她再次派出桐原亮司強暴了美佳，然后她又出面，假意安慰可憐的美佳，從而得到美佳的認同。

新海美冬也有過類似的經歷。地震后，新海美冬在上廁所的時候，險些被歹徒強暴，水原雅也及時出現，救下了她，兩人的關系迅速親密起來。險些受到傷害的新海美冬，沒有從此成為一個溫柔善良的人，她利用無情的手段操控他人，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為了讓要離開自己而單干的美發師青江真一郎絕對臣服于自己，新海美冬誘使水原雅也策劃并實施了一起嫁禍青江真一郎性侵女店員的案件。在青江真一郎內心崩潰時，新海美冬出面幫他洗脫了嫌疑，使青江真一郎從此對她死心塌地。秋村隆治的姐姐秋村賴江對新海美冬產生懷疑，想要揭穿她的真面目，新海美冬指使水原雅也跟蹤她、出賣色相勾引她，從而抓住她的弱點來反擊她。

自私自利，冷血無情，品質始終如一。唐澤雪穗與新海美冬都是精致的利己主義者，以美貌作為武器，為了達到自己的目的，不惜一切代價。唐澤雪穗利用家庭教師中道正晴對自己的迷戀，復制了中道正晴團隊正在研發的游戲卡帶，交給桐原亮司，進行非法復制和販賣，從中牟利。唐澤雪穗的第一任丈夫高宮誠只是她進入上層社會的跳板，高宮誠在婚前遇到了愛慕對象三澤千都留，想向其表白并與唐澤雪穗解除婚約。唐澤雪穗派出桐原亮司，假扮成警察，使兩人失之交臂。婚后榨干了高宮誠所有的利用價值后，她又設計三澤千都留與高宮誠再次相遇，并推動他們的關系迅速發展。隨后唐澤雪穗又制造出高宮誠家暴自己的假象，讓所有人都以為高宮誠出軌并家暴，于是她成功離婚并分得高額賠償金。在她嫁給第二任丈夫筱冢康晴前，偵探今枝直巳受筱冢一成之托調查唐澤雪穗。唐澤雪穗發現后，指使桐原亮司毒殺了他。唐澤雪穗對于悉心培養她的養母唐澤禮子也沒有半點感恩之心。當養母年邁住院、需要她照顧時，正要開分店、無暇分身的唐澤雪穗為了擺脫這個累贅，再次派出桐原亮司殘忍地殺害了她。面對警察的天羅地網，桐原亮司四處逃竄，最終選擇當場自殺來保全唐澤雪穗。而看到這一幕的唐澤雪穗頭也不回地走了，從此以后再也沒有人可以指認她的罪行，她永遠是安全的了。

新海美冬在阪神地震中目睹了水原雅也殺害舅舅的場面，從此她利用這個秘密和自己的美貌騙取水原雅也，給他描繪一個美好的未來，不斷對他進行洗腦。從殺死舅舅的那一刻起，水原雅也成為失去了靈魂、任由新海美冬擺布、幫助她掃清一切障礙的“工具人”。當華屋的樓層管理人浜中洋一對新海美冬已經沒有利用價值時，她派出水原雅也制造跟蹤案和毒氣案，并成功嫁禍給浜中洋一，使之離婚又失業。水原雅也不斷完成著新海美冬提出的各種要求，當他對兩個人的關系產生懷疑時，又會被新海美冬展開新一輪的洗腦，徹底迷失在新海美冬的控制之下。最后，終于看清新海美冬真面目，但水原雅也依然選擇了自我犧牲來成全她，和一直追查新海美冬秘密的警官加藤亙同歸于盡。從此，再無任何威脅的新海美冬心安理得地過上優雅的生活。

唐澤雪穗與新海美冬確實有著太多相同之處，兩個人都有著絕世的美貌，聰明能干、不甘居于男人之下的野心，卻干出了許多傷天害理的事情。此類角色的塑造雖然扁平，卻使人印象深刻，因而頗具魅力，東野圭吾塑造的“惡女”形象是對日本男權至上社會的漂亮反擊，書中對人性丑惡面的刻畫淋漓盡致，發人深省。

（作者單位：吉林外國語大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