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常與截面（組詩）

夜泊

秋天的風，吹著北方與南方

樹上顫抖的葉子跳著踢踏舞

洪水退去，碼頭恢復如常

洞庭湖畔，路燈搖曳著橘色的光影

歌聲如湖上的碧波蕩漾

秋意越來越濃，日落與晚霞

離去得愈來愈早

一只漁船搖動著一湖月光

水已成為它顛簸的故鄉

某個截面

午后的街道，陽光親吻

地面上的樹影，穿過

落葉般稀疏的人群

迎面走來一對老年夫婦

她的右手拄著拐杖，左手被丈夫拉住

頭頂一撮撮白發，閃耀著雪的光澤

同樣半彎的腰身，讓我想起勞作的奶奶

勤勞是她們大半生共同的屬性

這個下午拉鋸成一條沉默的河流

他們如同兩顆綁定的棋子

以靜水流深的緩慢，從街頭到小巷

我突然間，在羨慕一種晚年

——愛情平淡如秋收的稻田一樣可貴

高山

露珠在松針上打盹

淺霧為田野蓋上一層游離的薄毯

他坐在親手砌成的房子前

身體日漸衰退，傾倒的睡眠如水杯

被生物鐘打翻，白發一茬茬冒出

在頭頂點綴經年歲月

面對生命中的殘缺，他懷有很多愧疚

比如歷經變故后的妻子、叛逆期的兒子

加重了他的沉默，靜坐時如一根

被壓彎了的竹竿，從側面看

這座難言的高山更厚實了點

失語者

五十公里外的洪山路上

疾病的疼痛像一根根藤蔓

再一次纏繞爺爺的身體

吊瓶里的液體在血管里游走

似乎只有這樣，流水

才能沖淡痛感，減輕分量

醫生口述的病情

宛如懸崖掉入深淵的石頭

砸在我內疚的旋渦里

一圈又一圈，爺爺越來越耳背

聽覺關閉微小的聲音

我們成為坐得最近的失語者

秋日河畔

秋風搖落一地相望的欒果

我在蒸水河畔撿拾無人認領的鳥鳴

它們將孤獨唱成了喧囂

將悲傷奏成了令人心碎的音符

垂釣上岸與放生的魚

也許是同一條，守候者坐成了一排

岸上行走的人踏著碎步

落日在地平線上墜下

會有被魚咬了一口的月亮從水里升起

身旁的老人談論起負重的中年

被疾病這棵藤蔓纏繞的老年

而回憶里總是塞滿了甜

白云在高處的樓宇里俯瞰，悲喜如戲劇上演

春風有信

時間在山谷里沉寂

臉頰被飄來的木棉花拂過

當我側著身子走在林蔭小路上

讓出了一片灑滿金子的陽光

陰影里一遍遍搭建自己的城堡

將壘起的懷念推倒重來

嘗試讓遺憾結出圓潤的果實

春風來信，請代我寄去相思

今年的黃豆長出了新的句號

勾勒出我們橢圓的一生

楊梅樹

幼年時的一場大火，燒掉了半邊樹

還有半棵，汲取陽光的暖意

奮力結出新綠，傷痕遺留在歲月里

楊梅的成熟是從變色開始的

一顆顆深紫色的希望，懸在枝葉間

酸到極致是回甘，苦與甜是它的兩面

從疤痕里掏出果子

沒有人知道，它在底下扎了多深的根

而我在風雨中站成一棵樹的姿勢

試圖寫出不那么苦的文字

來回應浩瀚的情意

觀海

用樹葉遮住月亮的眼睛

賦予使命與秩序的神跡

在海螺的耳朵聽到大海的奔跑

我與海對坐，漂浮在午后海面的船

搖晃著，它劃開暮色的口袋

咸味從初春到深秋，地平線下墜時

又緊緊擁抱海水。在失重的過程中

我目睹一次又一次的破鏡與重圓

深藍的火焰在海底燃燒

原諒即將到來的噴濺

就是允許在破碎中重生

責任編輯：青蓖

實習編輯：毛歆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