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流水

好些年前，收到朋友的畫。畫上，白瓷瓶里插了兩根竹枝，黑釉藥杯盛滿清澈微漾的液體，鋪箬葉的粗陶盤里放著兩個青青的點心，中間散落一朵桃花。

我問，那青綠的點心叫什么？

朋友賣了個關子，說欲知何物，請打開包裹。

隨畫一起的包裹里，飄下一張素色描白梅暗影的朵云箋，寫著“云箋一帖，青團幾滴”。我覺得這個“滴”字韻味足，那團子宛若一滴翡翠綠的海水。

那是我第一次吃青團，明白了為什么青團會成為精于飲食烹調和生活藝術的江南人的傳統小吃。

自此，青團成為春天的期待。每逢乍暖還寒，就有一種“忽然指動先春思”的心動。

幾年后的清明前夕，我去揚州旅行。幽深而古老的街巷里，屋宇瓦舍齊齊涌到眼前，灰磚黛瓦在青石路上投下陰影。老人搖著鈴鐺，悠悠地踩著人力車漸漸遠去，留下一串叮叮當當，像一段老風琴的余韻。

古街上人潮如織，逢集一般，眼里全是密密麻麻的人頭。我隨著人潮涌動，途經一個木格子窗前時，一抹青綠在灰色建筑中跳將出來，像在一闕不咸不淡的古詩詞里，驀然讀到精妙絕倫的句子。我不由停下腳步。我覺得前面的路程都是鋪墊，后面的路程可省略。

幾把清新的艾葉隨意放在木質窗臺上。窗內，水汽彌漫，人影晃動。窗邊，幾個中年女人圍矮桌而坐，用手扭下一塊柔軟的青綠面團，在掌心搓圓，捏扁，舀一勺餡兒放在面皮中央，將面皮合攏，揉搓成團，放入墊著鮮楮樹葉的蒸籠中。動作嫻熟，一氣呵成，那青青的面團在她們手里變得輕巧靈動。包夠一籠蛋黃餡兒，又包紅豆沙、鮮肉、筍子、芽菜或肉松。

里邊爐上的青團一出鍋，就有新的蒸籠接著上鍋。負責打包的服務員站在剛出爐的蒸籠邊，揭開蓋子等待散熱。水汽攜著艾草的清香在屋子里彌漫，擠擠搡搡圍著蒸籠等新鮮青團的顧客喜笑顏開。

店堂不大，他們各自忙碌。我想起了那首詩：“碧玉團圓滿屜香，素舂柔艾搗砧忙。忽然指動先春思，一去江南未乞嘗。”哦，這就是我每年春天按時起念的青團子！

我提著打包好的青團，找到一個能曬到太陽的階沿，坐下來一飽口福。

青團子還是熱的，手感綿柔。我小心翼翼撕開保鮮膜，咬一口，軟糯，清新，咸香甜香，滋味充盈在唇齒間。

我想起年幼時母親在清明前夕做的清明菜粑粑。因青團，在他鄉的土地上，我被輕而易舉地喚起對故鄉的記憶，那些屬于童年記憶的風物剎那變得繾綣。他鄉景色，故土情懷。

茶盡一壺，酒過三巡。果然，吃過青團之后，我對接下來的街景意興索然。賣桃花酒的店里，適時飄出一支動聽的曲子，是我熟悉的《四處皆然》：“你消失于你的路途上，我卻于我的路上迷失，我們待在這里，并不能使我們在一起……”

湛藍：原名鄒小紅，中國散文學會會員，四川省作家協會會員。作品見于多家報刊等。出版有散文集《櫻花樹下睡蓮滿缸》《我的月光》，主編文叢近50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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