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州古建筑墻體營造技藝

摘 要：福州地區古建筑系閩東派系，其表現形式可歸納為“有多少種地方方言，就有多少種古建筑表現形式”。作者通過長期的工作實踐，收集古建筑本身的各類信息遺存，以福州中心地區古建筑為實例，著重介紹墻體從基礎、墻身及墻帽的做法及類型，夯實本區域內古建從業者對古建筑墻體的了解，從而推動本地區古建筑墻體營造技藝研究的繼續深入開展。

關鍵詞：福州地區；古建筑墻體；營造技藝

DOI：10.20005/j.cnki.issn.1674-8697.2024.19.030

福州古建筑是閩東地區古建筑的代表性作品，在福建省各地市中歷史淵源最悠久、文化積淀最深湛。在表現形式上，福州市下轄的縣（市）區古建筑各有特色，相互之間又有著巧妙的過渡性和連貫性，可歸納為“有多少種地方方言，就有多少種古建筑表現形式”。以單體建筑而論，本著就地取材的原則，臺基以石頭砌筑，屋身以杉木制大木構架作為支撐體系，屋面以小青瓦覆頂配以雀屋脊；以建筑群而論，平面布局宏大、建筑空間高廣，有著良好的通風、采光、采陽等特點，其橫向的風火山墻及縱向的院墻，具有良好的防風、防火、防盜功能。在觀感上，最先映入眼簾的是建筑外立面高大的馬鞍墻和寬廣的青瓦屋面，世人認知本地古建筑的第一印象由此產生。

1 福州地區古建筑基本形制

《福州古厝》序曰：“福州派江吻海，山水相依，城中有山，山中有城，是一座天然環境優越、十分美麗的國家歷史文化名城。……”素有八山一水一分田之稱的福州，廣袤的大地上留下了大量的位于山區、沖積洲平原及海邊等不同地域類型古建筑。不論是大到街巷密布的鎮甸歷史街區、村落建筑群，小到獨幢的建筑，整體上以“落”為單位。“落”在平面布局表現形式雖具多樣性，但“落”講究傳統形制上的中軸左右對稱，每“落”建筑中又以“進”為基本單位，即一條中軸線上可以由單“進”或多“進”建筑組成，是一個多進深建筑體系的統稱。標準的“進”，設一個主座，前、后連接階條石鋪就的天井，天井其他三面配回廊、披榭（或梓院）等附屬建筑，整體建筑四至外也可用夯土墻或磚墻（俗稱“火焰包”）圍合形成院落。

古建筑群落中的宅院多為各歷史年代共存。以城區中的歷史文化街區為例，從古至今人口眾多、土地資源稀缺，古時城里建房者購新地難度較大，一般多購買現成的二手房加以重建或改建，由此造成眾多建筑留下了明代初建時的主體大木構架、山墻、院墻，清代、民國時期在修繕時采用當時的工藝做法，更換、補配的構件亦為同年代產物。隨著時間的推移，大部分建筑外墻的殼灰或烏煙灰在墻皮掉落后，可以看到墻面裸露的磚砌渾水墻及夯土墻部分；墻磚的砌筑方式存在諸多樣式，有三順一丁、有五順一丁，上半部分常用空斗墻砌法。

2 山墻基本形制及做法

通常，一個民居建筑群，可以由并排的單落或多落建筑組成，院落內有主落、次落、花廳等，民間有幾落透后的說法。本地區大型的古建筑群中，各落建筑之間或共墻或設以巷道，墻上開有各種門洞予以通連，院落的墻體與屋身木構架在結構上是互相獨立的，是墻倒屋不倒的典型代表。

福州現存的硬山頂建筑年代主要集中在明、清及民國時期，其山墻的上部因形狀多似馬鞍而得名，通稱“馬鞍墻”。硬山頂山墻的寬度、高度及上部馬鞍墻造型等，是由建筑內部平面布局而衍生出的木構梁架予以定型，同時頂部高度控制在略高于屋面正脊兩端雀尾翹角的高度。不論是山墻還是院墻，結構上主要由三個部分組成，由下至上分別為墻基、墻身及墻帽（以清代山墻為例，詳見圖1）。

①馬蹄形石基礎。墻基用白石（本地產花崗巖）干砌，上下有收分，剖面狀似馬蹄。通常的山墻基采用亂毛石干砌（全部用條石砌筑的占少數），前后轉角處用條石砌筑，埋深在地下部分根據地質而定，基底一般立于持力層上，上下寬度在50～80厘米。墻基內外兩層毛石壁，用傳統的錯縫砌法予以干砌，砌時不宜通縫，一般隔兩三塊即錯縫，每層約隔1米放置半丁或全丁的條石拉接內外兩層石壁，石壁的內部中空常放置碎石塊作為骨料予以充填，以易通風、排潮濕及排水為準則。

②墻身多為夯土結合青磚的做法。墻身下部通常為65厘米，上部寬度不一，收分尺寸約為10厘米。墻身的青磚墻體為主要受力部分，轉角、中部較高的馬鞍墻及門框周邊，為節省用料，磚墻內部中空，兩側用單皮渾水青磚壘砌，空余處用垃圾土混合瓦礫、瓷礫予以層層夯筑，形成砌磚與夯土相混合的做法。內墻面層粉殼灰，屋面以上粉烏煙灰，外墻面粉烏煙灰；寺廟、宮廟等建筑外墻以粉刷紅灰為主流。

③鱟頁形墻帽。在墻身頂部用青磚疊澀出二層磚拱（底部裸面，側部抹烏煙灰，起滴水線作用），承托上部的墻帽。墻帽的樣式造型來源于鱟，稱作“鱟頁形”（本地舊時常用海生動物鱟的殼經沸水燙煮卷曲，后側安裝竹柄制成舀水的容器），即在墻頭上用磚筑坯、黃土堆筑夯實成形后，表層覆5～7片瓦，帽脊壓青筒瓦，各瓦片間用烏煙灰勾縫后形成墻帽。

④“幾”字形馬鞍墻。在硬山頂建筑中，主座兩側山墻高過屋面部分的墻垣即為風火墻，少量小室建筑因進深較淺采用火形人字形樣式，大部分采用馬鞍狀外形。馬鞍墻外觀有多種表現形式，如觀音兜、國公帽、如意式、僧帽式等（圖2、圖3）。福州城區的明代建筑多采用觀音兜，清代不斷增高加大，豐富了國公帽樣式，清末民國時期如意式開始流行，屬徽派疊落式的變異體；閩江口區域僧帽式做法較為廣泛；福清、平潭等沿海地區的紅磚厝多采用如意式。

馬鞍墻形制是根據屋身穿斗式木構架人字形屋面的舉折坡度而定的，其屋面坡度基本以前短后長、前高后低為準則。墻體正常狀態下兩端配墀頭，前端墀頭稱為“山水頭”，后部墀頭狀似蟬而稱為“知了頭”（圖4）。前端的山水頭是在框堵之上配歇山狀墻帽，年代越早越平緩，年代越近其起翹度越高；后端的知了頭側面常配以如意、草龍等灰塑。

⑤本區域內其他城市建筑的墻體。會館類建筑多以建筑群的形式出現，是集試館、驛所、商會、廟宇等功能于一體的公眾性建筑，是古時省內、外其他州縣在本地區的辦事機構。外地人在此建會館，帶來了各地自有的建筑風格，同時也融合了本地營造形式，形成了種類繁多、外觀各異的會館建筑。如上下杭南郡會館、興安會館，為莆田人于古代在臺江地區設立的會館，其山墻屬于清水墻體，采用釉面紅磚，主墻運用空斗墻的砌法，門洞、墻角、馬鞍中部等受力位置采用實心墻的砌法，營造出有別于本地做法的紅磚厝系列墻體。

3 特色營造技藝

在我國，不論何處的古建筑，均本著就地取材的原則，在福州市亦不例外。涉及墻體的主要用材有白石、青石、青磚、青板瓦等，按照本地的工藝、做法將這些材料組合壘砌于墻體之中，配上墀頭的灰塑、彩繪，整體流線舒展，形成了大方端莊，又不失生動靈秀的福州地區山墻。

3.1 防潮、防水的墻基

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以前的福州，境內的江、河兩岸未筑有堤壩，每年的雨季及臺風等引發的內澇均會使大量古建筑浸泡于洪水中；受海洋季風性氣候的影響，空氣較潮濕。因此，墻基必須采用石制，不易被水浸蝕坍塌，且要高于正常的洪澇災害水線，同時須具備良好的排水、排濕氣性能。在砌筑石墻基時，干砌是最佳方案。由于古建筑多集中于沖積洲平原，石料匱乏，白石（花崗巖類）大都采自福州近海的閩安鎮，青石采自福州市長樂區，以水運為交通方法。

3.2 彈性墻身，歪閃而不倒

①福州地區古建筑的墻體與梁架在結構上是互相獨立的，形成墻倒屋不倒的格局。在夯砌古建筑群落墻體時，總的平面布局上，各進是前小后大，即山墻的前部內距短于后部內距，這是源自風水方面的考慮，講究聚財聚丁。從實際效果上還是較趨于科學的，現存諸多的歷史街區小巷道兩側山墻墻體均是蜿蜒曲折的，形成一條幾十米長的巷道，通常一眼望不到頭。在對多進深的建筑群進行測繪時，發現各院落中每進建筑的中軸線都存在一定偏差，大部分不會平行相交；墻體多存在歪閃，保存幾百年而不倒。

②墻體是青磚與夯土墻相結合的結構，質地較松軟，具有一定的伸縮性，同時結合度較佳。究其原因：一是夯土墻主要用垃圾土、瓷礫、瓦礫通過版筑的形式層層向上夯筑而成，在受到外力的情況下可能產生局部斷裂、松散，由于體量較大，受墻體上部的壓力及前后方向的擠壓，又會形成一個較為嚴密的整體；二是夯土墻的制作周期較長，通常8個月才能完工，由于墻體兩側受陽光照射程度不一，在夯筑過程中要保證干透后才能逐步向上制作，同步調整墻體的歪閃度；三是山墻制作順序是先夯筑夯土墻，再于預留位砌青磚墻，青磚墻中空，兩頭可以很好地咬合夯土墻。使用的青磚四個側面平直，上下兩面向內凹，亦稱槽磚，砌磚的土質墊漿清后期摻入少量殼灰。青磚與夯土相結合的工藝在后期不會受到地震、水浸等外界影響，在局部受損后有自我修復、調節的功能。

3.3 外墻面覆烏煙灰，是區分于其他派系古建筑的標識

福州本地古建筑大量采用烏煙灰外墻（圖5），是與外地古建筑的重大區分點，這是由當地氣候等因素形成的。福州市位于南方，氣候炎熱、陽光照射充足，夏季時間偏長。在千百年的使用過程中，發現陽光照在白墻上反光度大，較為刺眼，且熱感強。黑色的墻面剛好彌補了白墻的不足，后逐漸形成了以烏煙灰抹外墻面的形制。

烏煙灰是烏煙與麻筋灰相結合的總稱。烏煙的主要成分是鍋底灰和煙囪壁附著灰，烏煙在米醋、燒酒中浸泡后摻入調和好的麻筋灰，用水攪拌、捶筑后，經一段時間養護方可抹于外墻之上。烏煙灰的制作過程，是本地古建筑的一大特色。達到黑墻的效果，有大體量地采用烏煙灰做法，也有少量采用墨汁摻入深海魚膠涂抹于殼灰墻面的做法。后者常用于邊門券頂及門洞內側線條等，具有一定裝飾作用。

3.4 山墻邊門作為重要的防火通道

硬山頂建筑中，各進主座臺基的前、后廊檐兩側均于山墻上開卷頂門洞，外配石門框，內配一對雙開實榻板門。正常情況下，一進開4個門，這些門作為各院落之間的互通道路，同時又起到防火的作用。實榻板門上常蒙釘紅色斗底磚，與山區建筑中的“穿瓦衫”做法相似，這種外掛斗底磚門的做法大量存在，在高溫焚燒下不易碎裂，防火效果極佳。

3.5 灰漿制備是墻體砌筑質量的保證

古建筑墻體的營造屬磚瓦作中的一個重要大項，涉及各類墻體、屋面的主要匠作體系，通過泥水工匠歷代口口相傳的師傳徒技藝，運用古建材料，以辛勤加智慧來完成。

3.5.1 殼灰是古建墻體制備灰漿的主材

殼灰是將貝殼類材料放在窯爐中焚燒而成。福州境內的江河、溪流、湖泊眾多且近海，蜆子、河蚌、牡蠣、蟶、蛤、螺等貝殼類動物種類繁多，為海邊民眾主要的食材之一。舊時，各戶人家門前多放置有陶制大缸，用以收貯各類貝殼，常有商販收購后出售于灰窯，形成了古時福州燒制殼灰的產業鏈。

3.5.2 山墻、院墻用灰做法

殼灰是粉刷墻體層、砌磚墊漿、制作泥塑（灰塑彩繪的統稱）的重要材料，其黏性優于石灰。在砌墻時于基礎上預留20毫米，用以粉刷15毫米厚草泥層及5毫米厚殼灰層。①砌灰池養灰。在磚砌灰池內放入麻筋后加水攪拌，再倒入殼灰，殼灰∶麻巾=100∶5（重量比），錘筑產生化學變化，后用水保養越久越好，稱為養灰。池中的殼灰膏應采取防止干燥和污染的措施，嚴禁使用脫水硬化的殼灰膏。②砌磚用漿。作為磚石砌體墊漿，用殼灰漿加田土攪拌均勻而成，殼灰∶田土＝3∶7或4∶6（體積比）。草泥層打底時，每百斤田土（耕植土下的二層土）摻寸長稻草4～5千克。③墻體粉刷。為了加強殼灰黏合效果，最后一道拌灰時應讓殼灰漿細滑無雜質，抹墻時可適當加入5%的細砂。先把底地澆濕，用木抹粉平后再用鋼抹沾水磨光。

施工過程中泥漿、灰漿的制備尤為重要，必須滿足材料合格、工藝到位、浸泡時間到位等要求，是磚砌體及粉刷質量的重要保證。

3.6 墀頭、壸邊作為重要的裝飾手段。

①山墻外側黝黑凝重的墻面上部為流線體馬鞍墻，兩端的墀頭是彰顯其富麗華貴之處，墀頭上灰塑、彩繪為外觀裝飾增添了濃墨重彩的重要一筆。墀頭制作步驟是：一是先用青磚按照設計式樣砌出底坯，上覆歇山狀瓦壟，頂部制作流線型的雀屋脊；二是用鐵釘將木龍骨線條蒙釘于磚墻之上；三是用調制好的麻筋灰粉刷磚坯墻面，制作地仗層，并粉刷荷西線與覆竹面；四是按原定設想圖案在地仗層上釘鐵釘，制作各種灰塑粗坯，定型后再經精修；五是上色。將一部分顏料摻和在麻筋灰里成為灰塑的主體顏色。另一部分顏料則單獨使用，待灰塑干到七成時動筆，讓礦物質顏料借助石灰硬化的過程，牢牢地附著在灰塑的表面。

②在天井墻帽下方還安有壸邊。壸邊的做法有兩種：一是灰塑與彩繪結合（圖6）；二是在框堵內只有彩繪。灰塑彩繪的內容多是傳統的戲曲圖案、禮祭器圖案等。灰塑、彩繪中所用的礦物質顏料，其色調常用的有四種，分別是群青、鐵紅、土黃及黑色，廟宇建筑中增以綠色。在上色時配色要得當，不能太鮮艷，灰塑中的人物不能做得太透視、太逼真，略呈扁平化。其效果是爬到墻頭正視比較粗糙，無美感；站在地面往上看，才是泥塑美的最佳體現。方形的框堵四周的荷西線底部要做鷹嘴（即滴水線），防止雨水向朝內側壁流淌而污染墻面。

福州古有鄉鎮三十六都，留存了大量古建筑，是科技文化知識與藝術的結合體，是福州市歷代先民的智慧結晶。其墻體營造技藝，歷千百年檢驗后形成的，經數百年而不倒，其莊重而略帶華麗的外觀，代表著福州古建筑的地標性特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