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繪畫語境下當代具象繪畫中的情感表達

摘 要：隨著藝術的不斷發展，元繪畫語境逐漸成為具象繪畫情感傳遞的重要載體。元繪畫是一種關于繪畫的繪畫，強調自我反思和觀眾的互動，在此語境下，具象繪畫中的情感表達有了新的路徑。通過畫家對于客觀事物的主觀處理，現實事物在畫面中有了新的含義，往往能夠傳達畫家的個體意識或者是畫家對于社會問題的思考和認識。藝術家通過畫面中的自我指涉和情感表達，打破傳統繪畫的界限，創造出具有深刻意義的繪畫作品。站在當代具象繪畫的角度，在當代具象畫家作品的基礎上，以元繪畫的語境分析他們畫面中的情感傳遞路徑，揭示元繪畫如何作用于當代具象繪畫的情感表達，旨在通過元繪畫的指導揭示當代具象繪畫中情感更多維度的表達方式以及對創作的啟示。

關鍵詞：元繪畫；當代具象繪畫；情感表達

一、元繪畫的發展與特點

元繪畫（Meta-painting）指的是一種現當代的繪畫形式。“元”（meta）一詞來自古希臘詞根前綴，意為“超越”“超出”“在……之后”，元繪畫所指的即超越繪畫的繪畫或者是關于繪畫的繪畫。元藝術關注的是藝術作品的本身、創作者的自我意識以及作品與觀眾的互動。用同樣的哲學邏輯，W.J.T.米歇爾將“元圖像”（metapicture）定義為一種關于圖像的圖像、能自我指涉的圖像、一種圖像的集合。從這個意義上說，元藝術是關于藝術的藝術、能夠反觀自我或者說反省自身的藝術、一種藝術概念的集合。它強調自我反省，促使觀眾沉浸式地體驗。

（一）元繪畫的起源和發展

元繪畫的起源可以追溯至20世紀初期的達達主義與超現實主義，這些藝術形式挑戰了以往的藝術風格，注重藝術家的個體意識，主張通過諷刺、夸張、隨機性的藝術表現形式進行藝術創作。這些藝術主張為元藝術提供了一定的理論基礎。在后現代主義思潮的沖擊之下，20世紀90年代，瑞士弗里堡大學藝術史系教授維克托·斯托伊奇塔在其著作《自我意識的圖像：早期現代元繪畫的洞察》中正式提出了“元繪畫”的概念，即關于繪畫的繪畫。

（二）元繪畫的核心特點

1.“畫中畫”

具有自我意識的繪畫可以稱為元繪畫。繪畫中的自我意識早在15世紀就出現于揚·凡·艾克的油畫作品《阿爾諾芬尼夫婦像》（圖1）當中，除去畫面中各有所指的事物之外，在畫面背景正中的墻面上有一面鏡子，在鏡子中出現了作者本人的身影。除去鏡子在畫面中承擔的象征意味以及對于畫面空間的延展作用之外，同時出現的作者本人也承載了早期畫家對于畫面中自我意識表達的朦朧探索。這幅作品對之后的委拉斯貴支也產生了一定的影響，在其作品《宮娥》（圖2）中也出現了作者本人的圖像。《宮娥》表現了委拉斯貴支正在為皇室作畫的場景，畫面中，墻上出現大量的藝術作品，以及作者本人正在繪畫的場景。這幅畫既指涉了畫家自身，同時也在作品中復現了不同的繪畫，以多維度的視角消解了傳統繪畫單一的觀看視角，以此獨特的不確定性邀請觀眾“進入”畫面，表達了畫家、被描繪的模特以及觀眾之間相互聯系又相互影響。整張畫面充斥著不確定性，形成了自我滿足的邏輯，構成了完整的圖像意義。因此，在一定程度上可以稱這些作品為早期的“畫中畫”。

2.自我指涉

如今，作品中的自我反思、指涉，成為元繪畫更為顯著的特征，元繪畫不再簡單地指“畫中畫”，更多的是一種反思意識：藝術家的自我反思、作品的自我反思以及在觀看作品時觀眾面對作品進行的自我反思。而自我指涉是這一反思過程中極為重要的一環。例如莫里茨·科內利斯·埃舍爾的《手畫手》（圖3）是典型的元繪畫自我指涉的繪畫作品，畫面中兩只手互相描繪，這種自我生成、自我滿足的畫面形式表達了圖像的自我指涉特性。一只手在繪畫另一只手的同時也在創造自身，這一過程強調了圖像存在的自我意識和繪畫的循環性。埃舍爾用這幅畫暗含了藝術創作的過程。藝術家（畫面中的手）既是創作者，同時也是被創作的對象，展現了藝術家在創作中不斷反思和自我參照的過程。畫面中兩只手互相創造，營造出一種奇妙的沖突。這種沖突感挑戰了觀眾對邏輯和現實的常規理解，使觀眾重新思考無限和有限的概念，同時也暗示了觀看與被觀看的關系。圖像不單是被創造，同時也在創造新的事物。這種關系強調了元繪畫的特征，并且激發了觀眾的思考。

在元繪畫的語境下，自我指涉的所指更傾向于通過繪畫特性來解釋與展示畫面的圖像。元繪畫中的自我指涉更能引起觀眾對于藝術的思考與自我反思。元繪畫的根本含義即在于此。不論是歐洲早期的“畫中畫”，還是后現代藝術作品中的自我反思及與觀眾的互動，最核心的本質都是藝術家的自我意識，以及他們試圖展現出來的對于藝術的思考。人的自我意識和主體性才是研究元繪畫的意義所在。主體不再只是觀看客體對象，而是以自己的感知去體驗，確認自己對世界的觀察。這樣的觀察本身就是一種自我反省。

二、超越表象：元繪畫語境下當代具象繪畫中的情感維度

與數百年來的傳統西方寫實繪畫不同的是，當代具象繪畫有了更多元的發展道路。每位畫家賦予了自己繪畫創作不同的含義與美學觀念。其最基本的特征即放棄了對于現實事物的簡單模仿。在元繪畫語境下，具象成為畫家們的工具與手段，而非他們作品中最后的目的。他們通過現實事物表達自己對于自我意識的思考、自我情感的流露，以至于對現實社會的認識與反思。元繪畫的自我反思和觀念表達在很大程度上影響了當代具象繪畫中的情感體現。

（一）純粹的自我意識繪畫

意識，作為元繪畫中最重要的構成之一，是這一語境下的繪畫不可或缺的元素。在心理學上，人對于客觀現實世界的感受被稱為意識。不同的經歷、直覺、經驗、靈感、文化背景、時代背景導致每個人都有著完全不同的個體意識。同時，我們的意識會不斷地發展、延伸，產生不同的變化。每個人在不同時期對于身邊的事物感知有所不同，對于同一事物、同一個人可能會有無數的感受。這些因素共同構成了元繪畫語境下當代具象繪畫中豐富多樣的個人情感表達。元繪畫中的情感表達很大程度上來源于畫家對于自我意識的探索，以及對于自我的反思，他們通過對自身情感經歷和精神內核的深入探索，創作出具有強烈個人情感色彩的作品。

在當代具象繪畫中，簡單的具有象征意味的符號不能滿足畫家們的表達需求，符號的意義開始模糊且更加多元，畫面中所有的內容都可以成為表達情感的手段與方式。符號的多元化發展使得人物成為眾多當代具象畫家繪畫中重要的符號之一。如愛爾蘭藝術家弗朗西斯·培根，培根的個人經歷對他的藝術創作有著深刻的影響。培根在童年時期經歷了戰爭、家庭沖突以及個人生活中的許多困境，這些經歷在他的作品中有著明確體現，即畫面中的孤獨和絕望。他的作品中常常描繪孤立的人物形象，處在空曠而壓抑的環境中，顯得無助而絕望，他以人物形象為載體，同時在畫面中營造一種恐懼與不安來投射自己的真實體會。

通過元繪畫的視角看待弗朗西斯·培根的作品，我們可以看到他不僅是在表達個人的情感和思想，更是在通過藝術與自我進行深刻的對話。他的自我意識不僅體現在形式上，還體現在內容上，他不斷探索和挖掘人類內心的黑暗面，挑戰觀眾的心理和情感承受力。培根常以扭曲病態的人體為創作原型，例如他的三聯畫作品《人體研究》（圖4）。這三幅作品通過扭曲和夸張的人體形象以及畫面中的自我指涉，展現了培根對于人類生存狀態和心理狀態的深刻理解。每幅作品的內容都是一個變形的人物形象，同時每幅作品都有著不同的造型，似乎在進行某種活動或處于某種狀態中。中間的畫作突出于中心位置，人物在太陽傘下的動作與另外兩幅有所不同，隱喻了自己以及全人類不同的情感和處境。培根通過三幅畫作的并置和對比，呈現了復雜而矛盾的情感狀態，他以極具力量感的筆觸，通過對客觀對象的歪曲與變形向人們表達著自己內心痛苦的情緒，同時畫面中大量使用隨機的筆觸，通過無意識的狀態更為具象地表達自己的個體意識，并給每一位觀眾帶來不同的感受，在畫面的思維意識上給觀者更多的想象空間。

元繪畫語境下個人情感的本質是藝術家的自我意識，同時也是對于自己內心世界的深刻探索和思考。培根的作品是一種表達不同個人情感體驗的純粹的自我意識繪畫，這種繪畫本身就是一種元繪畫，畫面中通過自己的情感表達闡釋著對于自我意識的思考。

（二）元繪畫中社會的鏡像

元繪畫語境下，除了表達個人情感，當代具象繪畫中的情感表達還包括對社會和文化現象的反思。藝術家們通過作品表達出對社會現象的關注和思考，揭示出隱藏在日常生活背后的深層次問題。描繪對象可能會選擇一些具有強烈象征意義的人物與場景，以一種非常個人化的方式來描繪它們。所以說，在元繪畫語境下，具象繪畫不僅僅是對個體意識的反思，同時也是一種對現實的反思和質疑，通過情感的表達揭示出藝術家眼中的社會和文化意義。

例如比利時的具象畫家呂克·圖伊曼斯，他的作品常常包含對繪畫行為的映射。例如，他的畫作《鮑勃》描繪畫框以及正在繪畫的人物形象，這些作品常常通過對圖像以及描繪事物的模糊處理、不刻意描繪細節或改變現實事物的色彩來減弱圖像的現實感，從而營造一種距離感。這種處理方式是典型的元繪畫的表現手法，因為它讓觀眾意識到他們面對著的是一幅被畫家有意為之的作品，而非直接的現實復制，從而提醒觀眾這是一幅畫，而非所描繪的實物。這種手法促使觀眾思考圖像是如何被構建的，結合自己的感受去了解眼前的作品，了解自己對世界的認知。這樣的觀察方式本身就是畫作帶給觀眾的自我反省，同時也是畫家與觀眾的某種互動。這種反思性是元繪畫的一個重要特征。

圖伊曼斯繪畫的題材往往隱含著深層次的社會和政治含義，主題往往涉及歷史事件、政治沖突和社會問題。這些主題本身就帶有強烈的情感色彩，而圖伊曼斯通過繪畫將這些情感以更加隱晦的方式表達出來。他通過繪畫來探討這些主題，他的作品通常模糊了事物的輪廓、簡化了畫面中的場景，通過自己獨特的色彩方式向世人傳達了一種不安與疏離感，通常展現出一種不確定性與朦朧的美感，畫面以冷灰色調為主，人物及事物的特征被簡化或者省略，從而能夠引起觀眾對于畫面的深層思考以及情感互聯。

圖伊曼斯的繪畫是元繪畫語境下典型的具象繪畫，同時畫面表達的不僅是簡單的情感傳遞，更是一種對當代繪畫本身、圖像如何再現和觀眾以哪些維度感知的深入探討。圖伊曼斯的作品通過對傳統繪畫和寫實繪畫的推倒重建以及反思意識，激發了一種當今時代下關于藝術、現實和情感體驗的復雜思考。

與圖伊曼斯繪畫中猛烈的社會批判不同的是，美國畫家愛德華·霍普的繪畫關注的則是他所處的社會中每個人的處境問題。霍普的繪畫被看作20世紀對于美國社會的一種反思，作品中的內容反映的是城市飛速發展之下人的孤獨與疏離感，畫面中的場景通常設定在電影院、咖啡館、旅店等。將人物形象放置于此位置，傳達著深刻的孤獨感。霍普以此方式探討美國人的生活方式，他的繪畫具有很強烈的情感，探討了人類的共同情感體驗，即人在社會中的孤獨與不確定性。并且他的作品通常表達出一種永恒靜止的感覺，畫面中描繪的場景仿佛被永遠定格在了這一瞬間，這種繪畫也引起了觀眾對于時間流逝與空間存在的深刻思考。元繪畫語境下，霍普的作品具有強烈的自省意識，同時能夠邀請觀眾進入畫面，引發情感共鳴。

元繪畫語境提供了一種多層次的視角。當代具象繪畫不僅僅表達個人情感，還包括對社會和文化現象的深刻反思。藝術家們通過作品揭示隱藏在日常生活背后的深層社會問題，并通過象征性的人物和場景，以個人化的方式進行創作，激發對繪畫本質和社會現實的反思，探討人類共同的情感體驗和社會處境，增強了畫面的深度和復雜性。

三、元繪畫語境下當代具象繪畫中情感表達的

啟示與思考

（一）自我反思與觀念表達

元繪畫強調畫面的自我反思和觀念表達，這說明在創作過程中藝術家更應注重自身情感和思想的表達，追求作品的思想深度和文化內涵，而不是為了單純的視覺效果而一味地選擇再現客觀事物。通過對個人意識的自我反思以及對于世界的認識，畫家們能夠創作出更加深刻和具有現實意義的作品。其中，自我指涉作為元繪畫的核心特點，在畫面中通過直接引用和模仿、作品中的自我意識呈現、對繪畫媒介的反思等方式，強調了藝術本質和創作過程。在當代具象繪畫中，自我指涉得到了普遍的應用，藝術家們通過這種方式，增強了繪畫的互動性，即觀眾對于作品背后的思考，也提升了作品的思想深度和藝術價值。通過分析元繪畫中的自我指涉，我們可以更清晰地展現當代具象繪畫中的情感，更長遠地理解當代具象繪畫的發展趨勢和藝術創作的多樣性。

（二）觀眾互動構成完整畫面

元繪畫強調創作過程的展示和作品與觀眾的互動，表明畫家在創作過程中應注重與觀眾的互動，包括現實的互動和情感上的互動，通過畫家獨有的畫面形式和媒介，觀眾能夠更深入地參與作品，體驗到藝術家的情感和思想，獲得不同的情感體驗。通過畫家、作品與觀眾的相互互動，作品與觀眾之間看與被看產生不確定性，觀眾不再是被動地接受畫面內容，而是產生了自己獨立的思考與情感體驗。“一千個讀者有一千個哈姆雷特”，這使得觀眾也成了作品的一部分，從而促使畫面中的情感表達更加多元，內涵也更加豐富。

同時，在元繪畫互動性的影響下，當代具象繪畫可以通過多樣化的手法和形式，創造出更加豐富和具有思想深度的藝術作品。畫家通過多重層次和獨特復雜的符號使用，迫使觀眾在欣賞作品時將自己帶入作品并且思考。這說明符號在元繪畫語境下的當代具象繪畫中是不可或缺的，畫家在創作時可以根據個人風格以及需求融入更多的符號和象征性的事物。這里的符號不再單指簡單的幾何符號，任何事物都可以通過畫家的主觀處理成為畫家本人特有的符號。這在增強作品的深度的同時也提升觀眾的參與感。例如，通過在畫作中隱藏象征性元素甚至于凝練概括人物形象使其臉譜化，消除其社會屬性，使其成為純粹的符號語言。通過自己獨有的表達方式，觀眾在面對作品時需要通過自我的認知與體會來解讀這些信息，理解作品的深層含義以及產生自己的理解，這樣不僅賦予了作品更強的可讀性和互動性，還使藝術家能夠通過作品與觀眾進行深層次的交流和互動。

元繪畫語境下繪畫與現實實現互動與情感表達，元繪畫不僅關注繪畫本身內部的形式語言，還促使繪畫與現實世界的關系變得更加密切。藝術家通過這種方式來表達對現實的情感態度，無論是批判、諷刺、贊美還是懷舊。在元繪畫語境下，畫家們更應探索繪畫如何與現實互動，如何影響或被現實所影響。這種互動或許是直接表述的，比如將現實中的物體直接融入繪畫作品中，又或者是間接暗含在作品中，比如通過繪畫來評論或反映現實社會以及畫家所關切的各種問題。情感表達在繪畫過程中可能是通過藝術家對現實體驗的外化實現的，并且可以成為人們對抗虛無，更好地理解自我意識，感受每一個事物存在的力量。

四、結語

在當今時代，具象繪畫仍是繪畫藝術的重要表達方式，具象繪畫具有其他門類不可替代的意義與作用，情感表達更是具象繪畫中不可或缺的一環。元繪畫作為一種具有自我反思和觀念表達特征的藝術形式，對當代具象繪畫中的情感表達有著不可忽視的作用。在元繪畫語境下，具象繪畫的情感表達路徑變得更加多元，畫面情感也得以更加豐富，能夠幫助畫家創作出更富有個體意識和精神內核的作品。未來，隨著元繪畫理論和創作實踐的不斷發展進步，元繪畫將在當代具象繪畫中占據更重要的位置，使具象繪畫得到更加長遠的發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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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劉昌潤，天津美術學院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美術（油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