繪畫中的情感表達

摘 要：情感是中西藝術理論相通的話題。在藝術創作的過程中，情感作為一個重要因素，驅動著藝術創作的進行。繪畫藝術中的情感表達，指的是藝術家根據自身的理解，結合主觀情感對客觀事物加以改造，從而呈現出來的一種內在情緒。在創作過程中，藝術家把自己的感情傾注到作品中，而作品同樣映射著藝術家所想表達的情感，作品與藝術家的情感相互貫通、交融。分析繪畫內容中所蘊含的情感特征，以及中西方不同文化視角下的不同情感表達，結合中西方大師的作品進行繪畫作品中情感的討論，以對繪畫藝術中的情感表達進行探尋。

關鍵詞：情感表達；繪畫藝術；徐黃異體；愛德華·蒙克

情感作為人類主觀因素，始終貫穿于藝術創作中，同時也代表著藝術家的思想。繪畫藝術是畫家對客觀事物進行主觀再加工，通過繪畫的形式把自己的主觀精神和審美情趣呈現給觀眾，其作品隱藏著畫家的個性及其自身情感。創作者對于客觀事物的感受不是僅僅浮于表象或外部，而是透過表象探究、觸摸事物的內核和價值。

一、繪畫內容中所蘊含的情感特征

藝術之所以來源于生活卻又高于生活，是因為創作者從客觀事物中取材，內容源自現實世界，卻又不同于日常的體驗，而是對客觀事物的主觀再現和升華。英國美學家克萊夫·貝爾認為，“一切審美方式的起點必須是對某種特殊感情的親身感受”，而把能喚起這種特殊感情的物品稱為藝術品。這意味著繪畫作品是創作者主觀感情結合客觀事物的二次創作，通過極具個人色彩的語言形式來表現出來，并且能引起觀者一定的共鳴。深層次的情感表達要求創作者對于事物有著超乎常人的觀察力、感知力，并且能有切身體會和真實感受，透過現象發掘事物的本質，這是繪畫時必須具備的特征，也是在繪畫內容上表達情感的方式。與此同時，對外部形象的細致刻畫則不是所有創作者所追求的內容，一些創作者逐漸開始放棄描繪具象的物體，而是從客觀事物中進行提煉，結合自身情感加以改造，以尋求靈魂的釋放。

不同的創作者有著不同的風格和個性，而這就是其區別于其他人的獨特之處，這是創作藝術品必不可少的條件。而風格的形成，與個人經歷、成長環境、社會實踐等都有著密不可分的關系。創作者把自己的經歷結合內容表達出來，觀賞者關注的不僅僅是繪畫本身，更多的是在面對作品時，創作者想傳遞給人們的情感，以及觀賞者自己的主觀感受。在這個過程中，彼此之間的情感被探究、被感知、被傳遞。

二、中西方不同文化背景下繪畫的主觀特征

由于政治、經濟、文化、歷史、地理位置等多方面存在不同，中西方文化的差異巨大，對于繪畫作品的表現方式也有所不同。雖然中西方繪畫都曾系統地研究過光影與空間的表現方式，但在表現上，中國繪畫多以水墨的形式表現，“計白當黑”“隨類賦彩”等理論主張被應用于中國傳統繪畫中，含蓄內斂的“中庸之道”被創作者銘記于心并且常常踐行，畫面多用明度較低的色彩來表現內斂含蓄的情緒，讓人感到一些距離的同時，潤物細無聲地將感情與人慢慢訴說，不張揚，等著觀者自己去琢磨、去發現。除了含蓄內斂的水墨表現之外，中國文人同樣不乏揮毫潑墨的氣勢，以水墨為主的潑墨大寫意風格重神韻、重筆墨，大刀闊斧、不拘一格的作畫方式，把水墨大寫意推向了抒發內心情感的世界。

無論是顧愷之的《洛神賦圖》中含蓄內斂地表達的男女之情，吳道子的“墨蹤為之”以不著色的方式進行繪制，都在若有似無地向人傳遞著他們的感情；五代時期的花鳥畫領域，“徐黃異體”表達了他們不同的志向；北宋時期三大家董源、李成、范寬把山水畫推向了高潮，“平遠、高遠、深遠”的三遠法，使中國山水畫的意境表達更加充分；元代的畫家王冕酷愛畫梅，以沒骨體作畫，花枝繁密，別具一格，自詡“作野梅不作官梅”，表達了自己淡泊名利、孤傲純真的本性；明代徐渭作畫豪放不羈，以狂放的筆墨構成磅礴的氣勢，寥寥幾筆便傳達出物象的神韻，把葡萄的晶瑩剔透表現得淋漓盡致，抒發了自己內心憤懣不平之情；清代的“揚州八怪”同樣精通于寫意畫，鄭板橋的《墨竹圖》表達了他與竹子一般堅貞、高潔的美德，除此之外，鄭板橋還在旁邊題詩，賦予了該題材新的思想內容和意境，使畫面集寫景、抒情、言志于一身。面對畫面的內容，觀者可以在自己腦海中進行加工想象，與所欣賞的畫面進行對話，或許也能從中對于作者的情緒感知一二。

反觀西方，早期古希臘藝術主要表現為天神合一的雕塑與神廟建筑；中世紀天主教會的束縛使得人們克制欲望與感性，整體藝術風格也莊嚴肅穆、秩序森嚴；后來文藝復興時期倡導情感的抒發，藝術家們熱情奔放，畫面充滿了浪漫主義色彩，夸張的線條與鮮明的色彩交織，吸引著人的眼球，刺激著人的神經，仿佛在演奏一曲交響樂，透過畫面就能感受他們呼之欲出的感情，注重自身情感的表達，是這一時期西方藝術家創作的基調；巴洛克時期的繪畫造型姿態極其夸張，具有戲劇性；古典主義時期的繪畫偏重理性，注重形式完美；浪漫主義時期的繪畫則偏重感情，色彩筆法奔放濃郁；19世紀中后期印象派與后印象派等多風格興起，并啟迪了兩大現代主義潮流——抽象主義與表現主義。

文藝復興時期，達·芬奇的作品多數表達了當時對科學的探索，因為自身對于科學、機械或者人體的內容感興趣，所以他的作品很多都是關于機械結構或是人體組織；而拉斐爾從小受到宗教的影響，所表達的內容也都是傳統禮教與圣母的題材，把感性美與精神美通過畫面傳遞給世人；同樣，文藝復興時期畫家丟勒的作品《祈禱之手》，用寫實的筆法，刻畫了哥哥的手，向世人表達自己的感情。巴洛克畫派的偉大畫家魯本斯的作品《劫奪留西帕斯的女兒》運用寫實的手法，把靜態的繪畫表現出動態的節奏，畫面對于女性軀體的刻畫和不穩定的構圖表達了對自由的贊頌和對愛情的向往。表現主義大師愛德華·蒙克用抽象的線條和奔放的色彩，表現自身對于死亡的恐懼和對生命的思考。野獸派畫家馬蒂斯用鮮艷、濃烈的筆法，把客觀事物進行主觀加工，來表達自己內心的強烈情感。

三、中國傳統花鳥畫的情感表達

中國傳統花鳥畫歷史悠久，其中出現了一批又一批技藝精湛的畫家，他們通過對客觀事物的描繪，加以自己主觀選擇和取舍，從而直接或間接表達自己的情感和精神。他們把博大精深的中華文化融合在花鳥畫中，不僅是對客觀事物的描寫，更是對自己志趣的言詠。

花鳥畫在早期只是作為對人物畫的補充出現，宋朝至五代時期逐漸成熟。中國畫中最重要的莫過于意境，而花鳥畫對意境的營造達到了登峰造極的地步。只有把客觀事物與主觀思想完美融合并且繪于紙上，才是有意境的作品，否則繪畫就只能浮于表面。有意境的作品，不僅能讓人看到自然事物，同時還能讓人感受到創作者想托物所言的志向、所蘊含的人生哲理。“意”是畫家的情感，“境”是生活物象的客觀反映，只有二者很好地融合在一起才能做到情景交融，才能使中國畫具有抒情的功能。一幅有意境的作品會讓畫面更具有生命力，是作者經過一番取舍與推敲，升華客觀物體而留下的精華內容。從審美的角度來看，它不僅僅是表現客觀美的事物，更是上升到了心靈的范疇，好的意境可以撫慰人心，給予人力量。然而意境并不只能靠創作者單方面傳遞，觀者在欣賞作品時，需要具備一定的素養，才能夠切身體會創作者想表達給外界的思想情感，一筆一畫，一草一木，皆有情感。創作者把身心交給大自然，把自己的思緒、心情都置于自然之中；而大自然同樣回饋于創作者，如風如水一般擁抱著創作者的情緒。

黃筌與徐熙同為五代時期著名花鳥畫家，而兩人的風格卻大相徑庭，黃筌多寫禁中珍禽瑞鳥、奇花怪石的富麗畫風與徐熙多寫江湖汀花野竹、水鳥淵魚的淡雅風格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同樣，畫面內容和風格也體現了兩人不同的志向。黃筌很早就在宮廷畫院生活學習，繪畫技巧和風格受宮廷審美趣味影響頗深，宮廷常見的花草鳥獸也都是奇珍異獸，芙蓉、牡丹等象征權力與富貴的花卉經常出現在他的畫中，因此無論是線條、色彩還是選材內容，都與奢華高貴的主題密不可分，從而滿足統治階層的需要。而與一般畫院宮廷畫師只追求華麗內容不同的是，黃筌還追求色彩上的“艷而不俗”，在他的《寫生珍禽圖》中，除了鮮亮的色彩外，墨色也占了相當大的部分，在細微之處用色彩點綴，大面積的墨色與小面積的彩色形成了鮮明對比，顯得鮮亮卻不浮躁，不僅滿足了統治者和當時上流社會的審美，同時把中國傳統思想融合在其中。

相比于黃筌來說，徐熙的藝術創作就顯得灑脫了許多，他的作品多為抒發自身所見所聞、審美志向，因此在他的畫面中出現的內容，多為平民百姓或日常生活中所常見到的花花草草，質樸的內容取代了繁雜的裝飾，畫面以淡雅清透為主。“落墨為格”是他畫面的主要基調，大面積的墨色，削弱色彩所帶來的視覺沖擊，利用墨色的明度與純度來營造畫面的空間感和意境，使得整個畫面和諧統一，追求的是樸實無華的精神世界。他的作品《春燕戲花圖》描繪了兩朵盛開的牡丹及數株帶雨的梨花，上面有燕子在嬉戲。小面積的梨花與大面積的牡丹形成對比，燕子點綴畫面，表現了一種悠閑、恬淡的自然風景，使整個畫面透露出淡雅的美感，同時表達了徐熙本人淡泊名利的內在主張。徐熙的畫面，注重的是精神傳達，不傳真，而傳情。

四、西方表現主義繪畫的情感表達

表現主義大師愛德華·蒙克的作品充滿強烈的個人主義色彩和情感。他的作品色彩濃烈，筆觸大膽奔放，造型夸張奇特，給人以強烈的視覺沖擊。他筆下的世界，貫穿著生命、死亡與愛情。蒙克的一生都活在孤獨中，母親、姐姐的離去，父親、妹妹的精神疾病，都對他產生了不可磨滅的影響，因此他總是給人彷徨、孤獨、絕望的感覺，終其一生，他都在尋找一個自己感情的落腳之處。而這些，也一覽無遺地體現在他的畫面中。作品的內容同時是對他內心世界的映射，面對自己不幸的遭遇，蒙克除了在畫作中表現之外別無他法。他把人與人之間的孤獨冷漠與色彩、筆觸交織在一起，作品表達的內容圍繞著疾病、死亡、愛情等，與自身情感完美結合。

“我要描寫的是那種觸動我眼睛和心靈的線條與色彩。我不是畫我所見到的東西，而是所經歷的。”蒙克如是說。他的繪畫永遠遵循內心、忠于自我，在一次次的嘗試中，試圖勾勒出自己的內心世界，把自身飽滿的感情傾注于繪畫作品中，包括對死亡的恐懼、對愛情的渴望、對生活的無助……把自己的內心表現得淋漓盡致。

蒙克對于過于寫實的內容并不感興趣，印象派力求表達對自然真實的刻畫并不是他所追求的，生命與死亡是他畫面中亙古不變的主題，而這主要是因為他從小就疾病纏身，并且親眼見到了親人的不斷離世，這給了他很大的打擊。童年的不幸導致他的性格憂郁而孤寂，面對困擾和問題時，他需要吶喊，需要發泄，需要一個出口，而繪畫就是他發泄的途徑，同樣也是他與外界對話的途徑。

在繪畫中如何表達自己的內心世界并且通過畫面傳遞給外界，是蒙克一直思考的問題。在他的畫作中，人物往往以怪異或不尋常的姿態來表現，畫面的構圖與配色也與尋常的繪畫大相徑庭。在他的畫面中，仿佛瞬間即永恒，在那一剎那，時間靜止，所有情緒被推到了頂峰。比如在其作品《逝去的母親》中，后方孱弱的母親躺在潔白的床單上，整個人顯得蒼白無力，青灰色的色調預示著母親似乎已經失去了生命；前方孩子眼睛里閃著淚花，仿佛不愿面對事實一般用雙手捂住耳朵，瞪著眼前的一切，不知道該如何接受和面對，仿佛捂住耳朵就能阻止這一切發生。孩童的動作暴露了內心的恐懼，他面對即將到來的事實顯得手足無措，同時對未來的生活感到害怕。母親的去世給蒙克的幼年生活帶來了巨大的打擊，同時影響了他日后一生的創作。經歷了多次生與死的分別之后，他的油畫《吶喊》誕生，畫中一個形似嬰兒的人類，雙手捂著耳朵，嘴巴大張著，仿佛在進行無聲的吶喊。遠處是蜿蜒的河流、橋梁和天空，它們交織在一起，奔放的線條與血紅色相互纏繞。這幅畫中吶喊的人，和《逝去的母親》中捂著耳朵的小男孩也許就是同一個人，即創作者自己。這幅作品，反映的是蒙克對死亡的恐懼、對未知的恐懼。

五、結語

情感對于藝術創作的影響是巨大的，情感內容也自始至終貫穿著人們的創作，以其獨特的魅力使藝術作品更具有特色。在藝術作品中，只有具象的描繪注定是不完整的，對于客觀事物進行提煉，加以主觀加工完成的藝術表達，更加靈動且深刻。對于事物內核的發掘和觸摸，是藝術創作中一直追尋的內容，也是繪畫與情感交融的必由之路。情感的加入，使得越來越多觀者走進創作者的內心世界，同樣有助于觀者自身的情感表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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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祝婕，南京藝術學院設計學院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金屬藝術與工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