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如借（組詩）

鋪一塊玻璃在湖面上

鋪一塊玻璃在湖面上，陽光至此

得經過硅質的回廊

才能和我共享這個世界

穿過的過程，你得分別學會折射

迂回，分解和迷幻

坐在逆光里，我伸手拉了拉自己

紋絲不動。只有暗處的深水在低語

我用翡翠看清藍，我用透明看清人間

山谷的步道有些曲折

山谷里的步道有些曲折

藏著一些難測的少年的幽深

陽光走走停停

像是一句話斷斷續續

我們總在人世的未盡之意里下行

很快我明白意外略等于一場雨

那些潑濺的水屑，在荷葉上重新聚攏

這成為珠子的過程

很像是曾經破碎的我被療愈

人若蒼老，定有一孤亭，恰可避雨

宜和人世道別

還有一條野徑獨自走到世界的反面

騎行湖畔

晨光從中午的湖面上升起

我的每塊骨頭都提升了海拔

霧很白凈

剛從高山的夜夢中蘇醒

一切都來得晚了些

我們和格桑花都落在時間的后面

自行車的后輪

追趕著前輪，恰如緩慢的時針

追趕著靈巧的秒針

有人坐在童話里，偶爾回頭

像是一個少年

望了望自己的老年一眼

誤把我下巴的白胡子，看成了霜花

軌道滑車

我有鋼軌，你必有飛馳

轉急彎的時候請你慢一點

我的身體有懸崖，你的內心必有滾石

請你在推落時輕一點

總有一小段緩沖是可以回頭張望的

視野空闊，無人跟來

仿佛我成功避開了陌生的追尾

在落差里已過完一生

編織夜幕的人

你是絲綢，我是麻布

平民和貴族的夜幕都在慢慢編織成形

一湖水參與進來

就可以提起整個高海拔小鎮

一邊蕩漾，一邊過濾星辰

我在小溪邊散步

不知不覺就走進湖水里了

我們抬頭看天，發現

黑幕其實是一種很深的藍色布面

啟明星便是那發光的紐扣

負責把混沌的宇宙解開

美如借

嘉陵江用萬年造一座半島

卻被我隨意取來一用

透過小窗，我就完成了對浩渺時空的借閱

人到遼闊處，便不再對別人的內心進行打劫

我是云朵的欄桿，你是美的圍墻

黃昏的火焰燒紅了半邊天

還有一半是你的側顏

借光的我從未打算將神還給上天

當然我也可以借給你，無論還我骨頭還是詩篇

再臨瞰勝樓

白發少年舉步維艱。膝蓋有些古意

有些軟弱來自詩歌的媚氣

水聲幻化成碎音符。向我們進衰老的祝福

我不再迷信頂點

和高度。轉而迷戀那登臨過程中的無數次轉角

世無高樓，也無通天塔

它讓我徒勞三千

內部藏著我從未描述窮盡的歡樂

死亡的形狀一定是螺旋

我的一生有樓梯般的猶疑

風洞口

我們活在極限里很久了。酷熱讓人間很安靜

風洞口站了寥寥幾人

仿佛是這個午后幸存的幾人

這幾人里要是有兩對情侶

星球的未來就是蔚藍的了

來自地心的風吹著他們

仿佛我的祝福里有一架永動的吹雪機

崖線上

總覺得一直欠了它什么，需要用漢字去償還

仿佛我的生命

都是賒來的

我一直寫，一直寫，把自己卸空

成為懸崖頂端

那條虛線

絕境審美，天下凈是好看的孤獨

夢里總有人在自身開鑿運河

所謂愛，就是在身體上開鑿一條運河

就是捷徑

就是逆天改命

就是嘉陵江，換一種流向匯入長江

就是愛萬物和永恒

也愛拋棄真理奔向雪境的我

鵝嶺樹王

樹老成為王。恨不得進入它閉環狀的心靈

看看我此生可以達到多么圓融

我如過客，繞樹三匝而不落

鵲鳥從贊美詩中醒來

看見一個排兵布陣的詩人調度著飛翔的詞

清晨的穹頂伸手可觸。我一把握著的

是轉瞬到來的未來

大江已經把旭日頂上天地洪荒

天燈巷，或曰山城巷

有個藍眼睛的人，立桿點燈

火苗可令寂寞人的心里沒有夜晚

古巷子更亮了

從長江上來的人，循著燈火回明朝去

回城府，回殿堂

回到山巔的頂級

我們從上往下走，步步懸空，也步步落實

在你此生的曲折處

定有一座書院讓你迷路

那個典籍里的小廝，定會給你遞來燈籠

還給你送上異己者書

讓你讀到一生之敵時面露微笑

天幕從未黑過，現代主義的巷子

讓我幽深地喜歡

古巷空門

我把自己關在門外許久，才發現門是一個空框

誰來走走

都是這樣遁入空門

要是月光推后背一把，會更好

你會走到明日里去，滿身皎潔

和霞光一起

回到現實世界

詩人是制造錯覺的人，而我不再這樣活著

門無門，兩手空空也要快樂

門楣還在，是我預留的前額

責任編輯：青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