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會力量參與文物建筑合理利用的探索

摘 要：文物建筑繼承了中華民族文化的精髓，承載著燦爛的中華文明和豐富的歷史文化，其開放利用工作要堅持政府主導、多元投入，更要充分調動社會力量參與其中，用更生動活潑的方式進行展示。深圳市大田世居活化利用項目在政府主導、社會參與模式下，古老文物被喚醒新生，融入現代，融入生活，成為文物活化利用的優秀范例，其探索過程中遇到的難題也集中反映了社會力量參與文物建筑合理利用的一些問題。推進社會力量更廣更深地參與文物建筑合理利用工作，不僅需要高位引領、政策護航，也需要地方政府各職能部門落實落細鼓勵和扶持措施；不僅需要政府形成專業人才培養的長效機制，也需要正面引導本地居民轉變主體觀，主動參與活化過程。

關鍵詞：社會力量；文物建筑；合理利用；大田世居

DOI：10.20005/j.cnki.issn.1674-8697.2024.11.004

國務院辦公廳印發的《“十四五”文物保護和科技創新規劃》指出，“十四五”時期要“走出一條符合國情的文物保護利用之路，推動實現從文物資源大國向文物保護利用強國跨越，為實現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中國夢作出更大貢獻”。我國76萬余處不可移動文物中文物建筑有40萬余處，其中縣級文物保護單位及尚未核定公布為文物保護單位的低級別文物建筑占95%以上①。數量如此龐大的文物建筑帶來的保護利用問題，僅依靠各級政府的財政投入是無法解決的，動員最廣泛的社會力量參與文物建筑保護利用，對加大文物保護力度、推進讓文物活起來、實現文物事業高質量發展具有重要意義。

自2015年起，深圳市龍崗區就對社會力量參與低級別文物建筑保護利用工作進行探索，本文以大田世居為例，對社會力量參與文物建筑保護利用工作中存在的困境和對策進行探討，權當拋磚引玉之用。

1 大田世居保護利用概況

1.1 歷史沿革

大田世居位于深圳市龍崗區寶龍街道龍東社區陳源盛村，清代建筑，總占地面積10686平方米，坐南朝北，由三堂、四橫、一圍龍、四角樓組成，前有深圳市最大的月池，后有風水林（圖1），是融入徽派建筑元素和嶺南建筑元素的客家圍龍屋建筑②。大田世居由江西義門陳家遷徙而建，產權為陳氏族人所有。2012年，大田世居被認定為尚未核定公布為文物保護單位的不可移動文物。

1.2 保護利用工作概況

大田世居自2015年正式啟動活化利用工作后，在政府主導、社會參與的模式下，取得一些成效，先后獲評“2021年度廣東省‘兩中心融合’最佳實踐案例”“全國文化遺產旅游百強案例”“2022年度廣東省文物古跡活化利用典型案例”。

1.2.1 政策護航，保障項目推進

2015年，龍崗區出臺《龍崗區未定級不可移動文物管理辦法（試行）》（以下簡稱“《管理辦法》”），提出“分級保護、分類利用”原則，通過文物建筑在合理利用過程中體現公益效益的方式為政府出資修繕私有產權文物提供政策依據，大田世居依此由政府立項、投資啟動修繕工程。同年，龍崗區委托具有文物保護工程勘察設計資質的機構編制完成《深圳市龍崗區大田世居控制導則》，列出修繕和合理利用負面清單，明確管控意見。

2018—2019年，大田世居修繕工程進入施工階段，其間龍崗區對《管理辦法》進行修訂，將文物產權、使用權和管理權進行分離，細化政府、業主和社會運營機構三方職責，完善運營機構的進入、監督和退出機制，大田世居社會化運營的實施路徑得以明確。大田世居成為深圳市政府主導模式下私有產權文物建筑探索社會化合理利用的先例。

1.2.2 新舊結合，追求極致匠心

在文物部門、建設單位、勘察設計單位和施工單位的多方配合下，大田世居修繕工程本著尊重文物、尊重歷史的精神，以匠人之心追求文物修繕的精細化和藝術化。大田世居的灰塑裝飾大多作在室外，保存較差，尤以倒座牌坊、天井和角樓等處損壞最為嚴重。施工單位專門聘請了廣東省灰塑技藝的非物質文化遺產傳承人采用傳統工藝、傳統材料對灰塑進行修復，歷經殘跡清理、內容研判、尋跡構圖、釘龍骨、草筋灰塑粗坯、紙筋灰精修造型、上彩色等步驟，終使大田世居的灰塑重現當年的精巧和古樸。

在傳承傳統建造技藝的同時，大田世居修繕工程還突破傳統的罩護式保護模式，對歷史上未建成的后圍龍建筑遺址采用“打雨傘”式的保護方式。該模式通過采用鋼架結構承重，對只夯筑半截墻基的后圍龍按照建成后本該呈現的外觀風貌續建上部屋頂，同時借助鋼構架對各部位墻體進行結構加固，在保護殘存夯土墻體的同時還提供了1200平方米可供活化利用的空間，學者王穎稱之為“呈現式續建，遮蔽式保護”模式③。

1.2.3 社會運營，實現自我造血

2019年11月，大田世居完成文物本體修繕，經社會公開招選確定運營單位。運營單位在對大田世居建筑空間格局及義門陳氏家族文化充分研究后，采取“以文博為支撐，文創、文旅、文商多業態并行發展”的運營思路，在文物內部形成以木作博物館、沉浸式劇本殺等固定場景為主，夜市、會展場址等臨時活動空間為輔的空間利用模式。

大田世居中三堂設置博物館，通過文字、圖片、實物、動畫等方式全方位展出中國傳統木作工藝技術，并有榫卯體驗、多媒體沉浸式體驗、木作工坊體驗等供觀眾互動。該館向公眾免費開放，僅2023年上半年參觀人數即超3萬人次，既體現政府投資項目的公益要求，又實現推廣引流。

義門陳氏推崇忠孝為本、耕讀傳家，家規集中體現忠孝仁義的儒家理念，訓導家族成員孝順重親、團結和睦、明德修身、禁絕非為，許多內容至今仍然有借鑒意義④。運營單位對義門陳氏有史可考的故事加以改編創作形成劇本，在大田世居左、右橫屋打造沉浸式劇本殺“大田秘境”，吸引眾多年輕人體驗打卡，為項目形成穩定收入。

大田世居禾坪、下天街等處不定期開展國潮集市、機車后尾攤檔、露天影院等活動，吸引大批市民夜游，實現“白天看景、晚上看戲”的國潮夜市場景，成為項目新的造血點。2021—2023年，大田世居連續承辦了深圳市文博會分會場，為文化產業展覽展示交易活動提供新去處。

1.2.4 街區視角，整合區域資源

以大田世居為中心，運營單位整合周邊城中村、工業廠房、農田耕地等碎片空間，采取“以點帶面，以面組團”的方式，打造大田匠作文化村，以數字文化產業為主導，配套商業、旅游為一體作為發展戰略，形成“一核、二街、三軸”布局，總規劃用地面積約23萬平方米。“一核”為大田世居；“兩街”分別為歷史風貌街區和時尚商業街區，前者由大田世居周邊低矮房屋改造形成，后者為一處位于大田世居西北方、正開展綜合治理和風貌改造的城中村；“三軸”則為以數字創意產業（沉浸式體驗）為主導的文產軸，以“農耕文化、現代農業、自然課堂和生態樂園”為歷史脈絡的文旅軸，以及以時尚文化商業為主導的文商軸。

基于本地數字文化產業集群和文化旅游、時尚網紅業態配套等基礎條件，大田匠作文化村現已入駐文化機構和特色餐飲50余家。

2 社會力量參與文物建筑合理利用存在的問題

在堅定文化自信的背景下，國家和社會對加快文物建筑活化利用的呼聲越來越高，社會力量也越來越多地參與到文物建筑本體保護修繕、歷史風貌維護、旅游文創開發、文化傳承發展等保護利用全過程。大田世居保護利用探索過程中遇到的一些問題，實際上也是社會力量參與文物建筑合理利用工作當中的一些共性問題。

2.1 政策供給有待完善

近年來，山西、福建、安徽等地陸續出臺政策鼓勵引導社會力量參與文物建筑保護利用，通過“認養”模式破解文物建筑地方政府投入不足、基層保護力量薄弱的問題，取得了一定的成效。但有調查發現，文物建筑“認易養難”，究其原因是政策支持力度不夠“硬”，尚未建立激勵、保障等配套機制⑤。

一些法律法規的缺位也使文物建筑社會化運營舉步維艱。國家文物局出臺的《關于鼓勵和支持社會力量參與文物建筑保護利用的意見》⑥鼓勵將文物建筑作為博物館開展社會運營，但在一些省份如廣東，在辦理博物館設立備案時需提供消防部門出具的辦館場所消防合格意見書或備案文件。實際上，按“法不溯及既往”的基本法治原則，文物建筑不適用消防法，而我國又暫未頒布針對文物建筑活化利用消防許可的相關政策法律條文和標準，亦無可對照的文物建筑標準，這就導致在需要辦理消防備案時無法可依。大田世居內設的大田木作博物館（籌）雖已配備消防安全設施并通過第三方消防安全評估，但因缺乏消防備案仍未完成博物館設立備案。

2.2 專業人才參與不足

社會力量參與文物建筑利用時需要兼顧社會效益和經濟效益，這樣才能保障項目的可持續性，但當前專業人才數量較為有限，參與明顯不足，主要表現為以下三點：一是缺乏成熟的運營團隊，對文物保護利用政策理解不深，很難匹配收益可觀的商業業態，在前期投資大、回報周期長的情況下，合理利用項目往往難以為繼，甚至“難產”；二是缺乏專業的文物保護人才，尤其是轉入社會運營階段后缺乏專業工程技術人才，可能導致文物建筑日常保養維護效果不佳，甚至導致作為項目吸引物的文物價值受損；三是缺乏本土化的創意人才，一方面表現為文物建筑對外展示內容未深入挖掘內涵，同質化較為嚴重，多為簡單展示歷史民俗，不夠深刻，另一方面表現為文創產品的開發基于“形”而非基于“質”，在大部分情況下只是簡單提供產品和迎合受眾，內容空洞直白，社會價值和教育價值仍有待進一步開發。

2.3 文物自身情況復雜

對文物建筑開展利用，首先要解決使用權問題。實踐中發現，文物使用權的獲取往往最費時間精力，這一方面與文物建筑自身產權情況復雜、涉及的相關權利人多有關，另一方面與文物現實用途有關。以大田世居為例，作為一處繁衍十代子孫的家族祖屋，除祠堂、禾坪、天街等公共區域為家族共有外，各居住單元均屬各房子孫私人所有，產權人多達數百人，當中不乏海外華僑，導致在統一產權人修繕使用意愿環節工作難度增大；祠堂仍保有祭拜功能，部分房屋由村民自住或出租，在騰退清空時需要耗費大量時間做產權人工作。

類似大田世居的情況在國內并不罕見，文物建筑產權復雜，或私有，或公有，或兩者皆有；修繕、合理利用階段涉及的權益人多，有政府、產權人、運營方，甚至租戶；功能復雜，或用于居住，或用于商業；文物保存狀況不同，或原狀保存較好，或有私搭亂建，或有安全隱患。這些復雜的狀況使社會力量在介入文物建筑合理利用的前期工作時就已需要耗費大量時間精力用于溝通協調。

3 社會力量參與文物建筑合理利用的策略研究

2022年7月，全國文物工作會議提出“保護第一、加強管理、挖掘價值、有效利用、讓文物活起來”的新時代文物工作方針。讓文物建筑“活起來”，使其承載的文化內涵、精神價值浸潤人心，社會力量必定是當中最具有潛力也最具有活力的一股力量。拓寬社會力量參與文物建筑合理利用的廣度和深度，不僅要有過硬的政策作為支撐，也要有人才等軟實力維系。

3.1 著力完善政策供給

加強頂層設計，著力完善社會力量參與文物建筑合理利用的法律安排、政策供給和工作機制，落實落細相關領域的改革舉措。在國家指導性文件出臺的背景下，各地也要因地制宜，對社會力量參與文物建筑合理利用進行差別化探索和實踐，既要有正面指引，也要有負面清單，保證項目的落地性和可操作性。

此外，配套的經濟鼓勵手段也必不可少。劉愛河、于冰在《社會力量參與文物保護利用的實踐與思考》一文中建議使用文保基金支持、以獎代補、貸款貼息、稅費優惠等經濟手段進行扶持激勵⑦。國家文物局的指導意見則為，通過投資補助、運營補貼、資本金注入等方式給予引導資金和項目支持，對社會力量參與成效顯著、具有示范推廣價值的項目，可通過文物保護基金等給予必要的獎勵。不管是何種經濟激勵方式，對于起步資金有限的社會力量來說均是利好的，可以釋放社會力量參與文物保護利用的新潛力、新動能。

3.2 加大專業人才的培養力度

文化的主體是人，傳承的載體也是人。要推進文物建筑的活化利用，關鍵在于打造一支有情懷、懂專業、會創新的人才隊伍。做展覽展示，需要有能深刻理解展示內容的策展人；搞文物保護，需要有懂技術的專業工程人員；推文創產品，需要出點子的策劃者、懂推廣的營銷者。這就要求我們必須加強社會面和基層文物保護人才隊伍的培養，重點發展一批本土人才，培養他們對本地文化產生更加深刻的理解，由他們去表達文物內涵更易激起共識、凝聚人心。

3.3 加強精細管理和分類指導

文物建筑自身情況的復雜性決定了在統籌合理利用項目前期工作時僅依靠社會力量自身是存在相當難度的。各地政府在制定政策的基礎上還要加強組織領導，為孵化文物建筑合理利用項目構建良好的基礎及營商環境，涉及非本地社會力量參與時分類施策，多提供精細化的指導，幫助“外來的和尚念好經”。進入運營階段，政府要做好守門人，依據文物建筑保護級別和歷史文化底蘊實行差別化管控，堅持文物建筑保護底線，切實處理好保護和運營之間的關系，促進提質增效。

處理文物權益人不支持文物建筑開發利用的問題時，可通過轉變主體觀，在政府主導、社會力量參與文物建筑利用的基礎上，調動諸如社區、產權人等更多的主體共同參與，促成價值共創的局面，從而扭轉權益人不配合的局面。

4 結語

中央全面深化改革委員會第二十二次會議審議通過的《關于讓文物活起來、擴大中華文化國際影響力的實施意見》指出，要準確提煉并展示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的精神標識，更好體現文物的歷史價值、文化價值、審美價值、科技價值、時代價值。文物建筑既是保存文物價值的物質載體，也詮釋其價值內涵，鼓勵社會力量參與保護利用成為業界共識。在不懈探索下，社會力量參與文物合理利用已顯現出良好的發展勢頭，不管是活化新生的大田世居，還是如火如荼的古建民宿，都反映出沉睡遺產被激活，歷史文化遺產保護與經濟發展逐漸形成良性互動。但社會力量參與文物建筑合理利用不能僅僅依靠情懷、激情，國家和地方要高位引領，用好的政策護航，落實落細各種扶持手段，形成培養專業人才的長效機制，引導社區、文物權益人參與保護利用，讓文物建筑利用發展的成果真正實現人民共享。

注釋

①高游.國家文物局有關負責人就《關于鼓勵和支持社會力量參與文物建筑保護利用的意見》接受記者專訪[EB/OL].（2022-07-22）[2023-12-11].http：//www.ncha.gov.cn/art/2022/7/22/art_722_175911.html.

②深圳市龍崗區文化廣電旅游體育局，深圳市龍崗區公共文化服務和產業促進中心.深圳市龍崗區不可移動文物名錄[M].北京：文物出版社，2022.

③王穎.古建遺址“呈現式續建，遮蔽式保護”保護模式的探索與實踐：以深圳市龍崗區“大田世居”后圍龍保護修繕工程為例[M]//深圳市龍崗區文化廣電旅游體育局，深圳市龍崗區公共文化服務和產業促進中心，等.鶴湖文史輯刊（第一輯）.北京：文物出版社，2022.

④陳杰敏.江西義門陳：忠孝為本 耕讀傳家[EB/OL].（2015-08-04）[2023-12-11].https：//www.ccdi.gov.cn/yaowen/201507/t20150731_137317.html.

⑤柴海亮，呂夢琦.有的重獲新生，有的“認而不養”：山西“文物認養”為何喜憂參半[J].決策探索，2021（1）：68-70.

⑥國家文物局.關于鼓勵和支持社會力量參與文物建筑保護利用的意見[Z].2022-07-22.

⑦劉愛河，于冰.社會力量參與文物保護利用的實踐與思考[J].中國名城，2018（4）：77-82，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