揚琴起源探析

［摘 要］ 揚琴是一件具有世界性的中國民族樂器，在歐洲、亞洲等地也有著悠久的歷史。在中國，它與民間藝術融合，形成了獨特的揚琴文化。關于其起源，學界存在著多種觀點和爭議。在本文中，我們將把這些觀點視為假設，并分析這些假設是如何得出的。同時，我們也將探討這些假設不成立的原因。

［關鍵詞］ 揚琴；洋琴；來源

［中圖分類號］ J632.51" " ［文獻標識碼］ A ［文章編號］ 1007-2233（２０２4）11-0180-03

揚琴是一種擊弦樂器，古稱“洋琴”，因其形似蝴蝶，也稱“蝴蝶琴”。揚琴音量大，音色清亮，剛柔并濟。揚琴表現力強，可獨奏、合奏，也可在民族樂團中作為伴奏，在廣東、徐州、四川等地的戲曲、曲藝中被廣泛應用。

然而，對揚琴的起源問題學界一直有著不同的觀點。由于揚琴的歷史發展與民間音樂密切相關，相關歷史資料的記載和保存并不完善，加上不同民族文化之間存在差異，因此筆者將學界中存在的觀點總結為本土起源說和國外起源說。本文通過列舉歷史文獻的方式，對揚琴的起源進行分析以得出最有依據的結論。

一、本土起源說

揚琴的本土起源說認為其源自中國并在當地發展。這種觀點基于中國古代音樂文化中的相似樂器及其較早的歷史。本土起源說中的假設包括起源于本土樂器“筑”和起源于揚州。下面將對這些假設進行逐一探討。

（一）起源于本土樂器“筑”

筑是中國古代的木質樂器，形似古琴，有十三弦和弦柱，配有竹尺。筑起源于南方楚地，在春秋戰國時期流行，漢唐開始衰落，于宋代消失。直到1993年長沙西漢皇后漁陽墓出土了“筑”，專家評價此琴造型典雅，國內罕見，是研究中國音樂歷史的重要實物資料，因此它也被譽為“天下第一筑”。

在《說文句讀》中，王綺對筑進行了描述，指出筑的外形和演奏方式“筑者，項細肩園，鼓法，以左手扼頸，在手以竹尺擊之。應邵注：橫筑于膝，持竹尺擊奏……”《史記》也記載到：“高漸離擊筑，荊軻和而歌于市中”。這些史料都指出筑與揚琴在演奏特點上非常相似，都是使用手持竹制小槌演奏。基于演奏方式的相似之處，一些學者如胡運籍、斯古爾楞、王婕等認為揚琴是中國古樂器“筑”的再創造。

在胡運籍和斯古爾楞撰寫的文章《揚琴·洋琴》中，作者根據史料中對筑的材料、演奏方式和演奏工具的記述，推斷“筑”是揚琴的前身。對此，他們的描述是“筑哪里去了？是消亡了嗎？如果說它出國了，又沒見到哪個國家有這東西。”因此他們認為筑是在中國變化成揚琴的。

除此之外，有部分學者認為中國“筑”是在外國發生變化形成揚琴的。代表學者有王婕，她認為中國揚琴的前身“筑”可能是在公元七世紀中國人西遷中亞時，帶到阿拉伯并在當地發展形成的“桑圖爾”樂器，這兩者在構造、演奏方式和音色上有相似之處，這表明它們之間存在淵源關系。

筆者認為，僅從揚琴的外形、材料和演奏方法等共性來推測其源自“筑”缺乏直接證據，這種推論不夠可信。在王自強的《揚琴與筑》［1］、楊佳的《揚琴中國化研究》［2］、馮潔軒的《中國最早的拉弦樂器“筑”考》［3］等文章中也對揚琴起源于“筑”的說法表示不認同，特別是馮潔軒的《中國最早的拉弦樂器“筑”考》，該文就“筑”的前期文獻資料、考古發掘及演奏方式等進行了詳細的考述。由此可以斷定，“筑”和揚琴并非一種樂器。

筆者認為中國早期的“筑”樂器更接近中國箏的前身。從演奏方式、演奏技法和樂器外形三方面進行分析。首先從演奏方式來看，根據貴州黔西縣漢墓群和五代王處直墓中的記載可得出，早在五代時期，中國箏的演奏方式就為跪著將琴放在腿上演奏的臥式奏姿，這與史料中對“筑”的記載“橫筑于膝，持竹尺擊奏……”非常吻合；其次從演奏技法來看，在宋代陳殤的《樂書》中有記載，“品聲按柱，左手振之……”，這種“按弦”的演奏技法更接近于箏的演奏方式［4］，而揚琴中的揉弦技法是在1924年由鄭寶恒教授創新出的，與史料中記載的并不吻合；最后，從樂器外形上看，“筑”的形態更接近箏而不是揚琴。從一個長方體木質音箱到梯形木質音箱的結構變化是巨大的，這種變化不可能是一蹴而就的。然而，在目前的史料記載中，并未出現過梯形的“筑”。因此，筆者認為“筑”并非揚琴前身而是中國箏的前身。此外也有部分學者持同類觀點，認為中國箏是戰國時期由瑟與筑相結合而形成的。

（二）起源于揚州

揚州因以其便捷的交通和繁榮的商業自古就是文化交流的重要中心。有學者提出了一個假設，即揚琴起源于中國的揚州地區。他們的主要依據是丘鶴儔在《琴學新編》（1921年版）中的描述，“其形如扇面一般，初出于揚州，故名曰揚琴。后吾粵人乃有效而作之，改其形如蝴蝶樣，若其形如扇面，則名曰扇面揚琴，其形如蝴蝶，則名曰蝴蝶揚琴”［5］。這些學者將“初出于揚州，故名曰揚琴”直譯為“起源于揚州所以叫揚琴”，并且因為文本中首次將洋琴的“洋”改為“揚”，就認為揚琴是此時才出現的。但是筆者認為，在《琴學新編》中，丘鶴儔主要描述的是揚琴的制作工藝，并未詳細探討揚琴的起源。他提到揚琴的外形類似于扇面，又因揚琴的制作起源于揚州，因此得名為揚琴。后來，廣東人對揚琴的外觀進行了改變，如果外形像扇面，則稱為扇面揚琴；如果外形像蝴蝶，則稱為蝴蝶揚琴。

丘鶴儔先生將洋琴的“洋”改為“揚”，是因為中國近代積貧積弱的時代背景，以及“新思想、新文化”傳入后國人對中華文化的不自信和崇洋媚外。丘鶴儔認為，通過改名揚琴，可以消除與“洋”的聯系，將其轉變為中國本土樂器，突出其中國特色。他選擇使用“揚”是因為“洋琴”名稱已被廣泛接受，避免了大眾對新名稱的抵觸。此外，考慮到洋琴演奏時需揚起手臂，產生悠揚音色，“揚琴”更貼合樂器的演奏方式和音色特點，既傳承傳統，又凸顯樂器獨特之處，為其在音樂界的推廣和發展奠定了基礎。

早在清代詩人林蘇門的《續揚州竹枝詞》中就提到了揚琴的存在：“成群三五少年狂，抱得洋琴只一床。但借閑游尋夜樂，聲聲網調唱吾鄉。”這首詩描述了一群三五成群的年輕人，在床上抱著洋琴，借著閑暇時光在夜晚演奏音樂，用聲聲的網調唱著家鄉之歌。詩中提及的網調是揚州清曲的曲牌，證明了清代洋琴在揚州的流行并與民間音樂相結合，體現了揚州人對洋琴的認同，也推翻了這一假設。

綜上所述，對于揚琴的本土起源說存在一些依據，但也有更多的不成立的說法。因此無法斷定揚琴是否源自中國，需進一步探究。

二、海外起源說

絲綢之路是古代東西方文化交流的重要通道，促進了文化和藝術形式的傳播。有學者認為揚琴可能是在這樣的文化交流背景下逐漸發展起來的。關于揚琴的起源，存在兩派觀點：一是起源于中亞并通過陸上絲綢之路傳入中國；另一個是起源于歐洲并通過海上絲綢之路傳入中國。這些觀點基于歷史文獻和相似樂器的記載。筆者將基于此類觀點來分析其成立及不成立的原因。

（一）中亞起源——陸上絲綢之路

支持陸上絲綢之路這一說法的代表學者有周菁葆。周菁葆在《木卡姆探微》中寫道：“桑圖爾（揚琴），大多數的研究學者認為是明朝從海路傳入我國的。但其實桑圖爾是經陸上絲綢之路直接傳入西域的，而且是阿拉伯人的樂器，在時間上早于海路傳入的明朝。10世紀之前古突厥有一種樂器叫“鏘”，譯為 ‘彈撥樂器揚琴’，在新疆的維吾爾人將這兩種叫法認為是一種樂器。”他還在《絲綢之路上的揚琴源流考》一文寫道：“帖木兒王朝的興起，促使了‘桑圖爾’的向東傳播。”他認為，揚琴經陸上絲綢之路傳播至南亞、印度、中國新疆等地。

但在西域地區對揚琴的記載是十分不明確的。清代官方文獻《回疆志》記錄：“洋琴長三尺，寬二尺，用十二雙鋼弦，兩邊各一單鋼弦，名曰‘喀淪’”。清人鐵保纂輯《白山詩介》中李楷所著詩文《洋琴歌》：“……別琢香檀曲撥多，經緯縱橫弦下伏。彈弦無事須銀甲，但將檀撥輕挑壓……吾聞中國：圣人之樂和且平，抑揚清濁皆正聲。洋琴爾慎勿多鳴，使人不識初古情...”在《十二木卡姆》一書中也稱“卡龍是17世紀突厥人傳入名‘昌’。在維吾爾族生根發芽成為一種古老樂器，據傳說是洋琴的前身，現在民間較少見。”由于史料中在相同地區對揚琴的稱呼不同，這也體現了古人對“揚琴”稱謂認識上的混亂，使它們無法精確地指代，所以哪一件樂器或哪一處記載為揚琴的起源仍需進一步考證。

筆者認為盡管陸上絲綢之路為揚琴的來源提供了一些依據，表明揚琴可能來自國外，但不只源于陸上絲綢之路。在筆者看來，一種可能是揚琴隨著箜篌、羌笛和琵琶等外國樂器沿絲綢之路進入中國內陸地區。因地域和重量等因素，揚琴在中原難以流行，而在新疆形成了獨特的風格。另一種可能是揚琴傳入中原后因與當地人審美觀不合未能流行。不論起源何處，這些思路為揚琴的起源提供了思考空間，需進一步研究以揭示其起源和傳播歷程。

（二）歐洲起源——海上絲綢之路

16至17世紀，西歐經歷文藝復興和資本主義興起后，迫切擺脫中世紀神權統治，尋求海外擴張。這時，一群杰出的航海者打破了原始文明的保護，將世界文化與信仰進行了融合。

大多數學者支持揚琴源自海上絲綢之路的觀點。在歐洲，揚琴通常被稱為Dulcimer（德西瑪）。揚琴最早的圖像可以追溯到公元1139年左右 ，是一部拜占庭時期用象牙雕刻而成的書籍封面。這表明揚琴在歐洲存在，并且早于在中國出現的時期。歐洲15世紀的《天主圣母圖》中也有揚琴的存在，從圖片上可知當時揚琴的形態較為簡單，琴體小巧精致，木制的音響盒呈梯形。在琴面上，是兩列的琴碼與琴弦。演奏時，演奏者將琴放在雙膝上，再通過小錘敲擊進行發音。隨著古典音樂時代終結和工業文明發展，歐洲揚琴迎來新發展，在李斯特的《第六號匈牙利狂想曲》就有為揚琴創造的聲部。

中國歷史資料顯示，揚琴與海上絲綢之路有著密切聯系。明代馮時可的《蓬窗續錄》記載了利瑪竇帶來的番琴，這種琴用銅鐵絲為弦，聲音清越，不需手指彈奏，僅用小板案演奏。這表明至少在明代，揚琴就已經從廣東沿海地區傳入。日本喜名盛昭的著作《沖繩與中國技能》中最早提到了中國揚琴的文字和圖像，記錄了1663年中國派使節張學札訪問琉球時使用洋琴（瑤琴）等伴奏樂器。這說明17世紀揚琴就已傳入東南沿海，并融入民間音樂。清代《澳門記略》中記錄了澳門揚琴的生產、制作工藝及在澳門的傳播歷史。清代文人注意到揚琴與中國傳統樂器在材質上的差異，將其稱為“銅弦琴”，并認為其與中國主體的傳統琴瑟樂器有較大差異。也正是由于澳門等地曾與中國海上絲綢之路進行貿易往來，因此，關于揚琴進入中國之事亦有記錄，這也是揚琴經由海上傳播到中國南方海岸的一個重要證據。

此外，在徐柯的《清稗類鈔》中，也有清代金赤泉對揚琴的描述，稱“此琴來自大海洋”。在近代，王光祈所編的《中國音樂史》（1934年版）中提到：“洋琴，歐洲樂器，公元17、18世紀之交，傳入中國。”中國音樂研究所編寫的《中國音樂史參考圖片》（1954年版）中也提到：“洋琴，亦名揚琴，是一種打擊樂器。它在14世紀（我國明朝時期）已在歐洲流行（德西瑪琴Dulcimer）。”這些史料的記載明確表明了揚琴與歐洲和海上絲綢之路之間的密切聯系，它們為我們理解揚琴的傳播和發展提供了重要的歷史依據。

早期通過海上進入中國海岸的揚琴屬于歐洲揚琴系統。英國不列顛博物館收藏的18世紀法國畫家創作的“Dulcimer”作品顯示，這種樂器是歐洲流行的打擊樂器，具有直邊梯形和兩排固定琴碼的特點。十八世紀歐洲的揚琴音高固定，兩端的琴碼像“梯子”一樣連接在琴身上或琴弦上，中空部分用于連接其他樂器。與廣州濠畔街琴行生產的“扇面式”揚琴相比，它們的調位設備相似。這些18世紀歐洲揚琴不僅展現了中國外來揚琴的原貌，還能為研究其傳播方式的歷史演變提供重要資料。

總" "結

本文從揚琴產生的歷史淵源出發，對揚琴的源流進行了探討。其中，關于揚琴的起源，我國學術界存在兩種不同的理論，一是起源于“筑”，因為兩者相隔年代較長，參考資料相對較少，尚不能得出結論。二是起源于“揚州”，該說法更多的是出于一種愛國的人道主義情結，缺乏科學性。

綜上所述，作者認為，揚琴起源于兩個方面。一是中國西北地區新疆的揚琴起源于波斯，極有可能由西亞經由陸路進入中國。二是中國沿海地區的揚琴于17世紀由歐洲經由海上進入中國的。沿海地區源于歐洲的揚琴，逐步成為中國樂器，流傳至全中國，成為當今揚琴的祖先；而西亞地區的揚琴，則基本局限在新疆一帶，并未發生太大變化。因此，揚琴有海陸兩條傳播路徑，兩地揚琴各具特色，這種交流為揚琴藝術的研究提供了新視角。

揚琴是中國民間音樂的重要組成部分，其發展體現了民族精神和創造力。深入分析揚琴的淵源有助于我們更好地理解其發展，并在全球化背景下建立文化自信。揚琴在中國、在世界，是一種以中國元素構筑起來的價值體系，它推動我們影響和引領全球文化。東西方文明共同塑造了人類文明，促進了人類文明的和諧發展。

參考文獻：

［1］ 王自強.揚琴與筑［J］.樂器，1981（01）：24.

［2］ 楊佳.揚琴中國化研究［D］.中國音樂學院，2016：18-43.

［3］ 馮潔軒.中國最早的拉弦樂器“筑”考（上）［J］.音樂研究，2000（01）：15-21.

［4］ 項祖華.從揚琴特點看它的演奏技巧的發展［J］.中國音樂，1984（04）：38-42.

［5］ 李向穎.中國揚琴源流及當代發展［D］.中國藝術研究院，2002：6-9.

（責任編輯：莊" 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