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莊的落日

在我還未去鎮上讀書之前，我一直都是跟在奶奶身后的尾巴。只要奶奶走出家門，我總能第一時間看見，并飛快地跟在身后。我不用問奶奶要去哪兒，只需根據她隨身帶著的東西就能輕而易舉知道她的目的地。如果她扛著一把鋤頭，就是要去對面的大田里挖地；如果她端著一盆衣服，就是要去上游的橋洞下浣衣；如果四月份的時候她在腰間系一個竹簍，就是要去河對岸的田埂上摘茶葉；如果她拖著一根長長的竹竿，就是要去老屋那邊打板栗；如果她提著一個裝滿菜稈子的籃子，就是要去后院喂雞；如果她什么都不拿，就是要去小土路旁邊的菜地里拔草……所以每當我在家里胡攪蠻纏時，奶奶就會威脅我說，她以后都早早地出去，不讓我看見。當然，這一招也百試百靈。

雖然我是一個坐不住的搗蛋鬼，但偏偏我奶奶是個整天忙得不著家的人，所以我能擁有很多寶貴的機會跟在她身后，在村莊里四處轉悠。但我最喜歡的還是去對面的大田里睡覺。那是塊幾家人共同耕種的田地，其中，我奶奶勤勞地在那里種了大白菜、蘿卜、西瓜、茄子、辣椒和玉米。為了不落下風（村里的老人總喜歡攀比誰的種菜能力強，誰家地里的蔬菜瓜果長勢更好），奶奶幾乎是隔天就要去大田一趟，給西瓜苗施施肥，給白菜除除蟲，給茄子牽牽架……忙得滿面春風。這可把我樂壞了，我最喜歡卷個尼龍袋，脖子上勒頂草帽，跟著奶奶，往大田里跑。

到了那里，找個沒有雜草的田溝，鋪好尼龍袋，心滿意足地躺下，用草帽蓋住腦袋，被慷慨的陽光裹挾著，悠悠進入夢鄉。風輕輕吹過田壟，青草的芳香與泥土的苦澀被風融合在一起，飄進我不愿醒來的夢中，那是像金子一樣的日子。

奶奶每次去大田里，都要等到太陽落山才肯回家，不是因為地里有太多的活兒，而是因為和其他兩家的老奶奶有太多的話講不完，每每要聊到黃昏才依依不舍地各自回家做飯。我家所在的村莊周圍有著重重高山，太陽在下午五六點鐘的時候就落到了山尖，河對岸已是陰涼一片。我和奶奶收拾好東西慢慢地走過小橋，橋下流水淙淙，兩岸水田里的鴨子在享受當日最后的狂歡。太陽的輪廓越來越模糊，越來越遙遠，像一位疲憊的舞者，在山尖上輕輕旋轉著最后的舞步。她的裙擺，是那金色的光輝，漸漸在山間彌漫開來，又像是金色的沙漏，一點點地流淌。我忍不住興奮地大喊“太陽要落下去啦—”我想鄭重地告訴這塊土地上的生靈—今天的太陽要落了，我們明天再見！

村莊的一天就這樣結束了，跟在奶奶身后的一天又一天也結束了，我要去鎮上讀小學了。第一天去讀書的時候，我在家哭著不肯出門。奶奶又威脅我說，如果我不去上學，她以后出去干活就不帶上我，我只能邊哭邊由著媽媽送我去學校。從那以后，奶奶的身后再也沒有尾巴了，我也長大了。

作者簡介：周燕，女，漢族，安徽安慶人，安徽大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