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以佩珀的《生態社會主義:從深生態學到社會正義》為基礎,深入探討其新人類中心主義視角下生態公平的歷史邏輯、價值邏輯和實踐邏輯。作為馬克思主義生態學的代表,佩珀揭示了當代生態危機的深層根源,對傳統綠色運動中的價值原則進行了批判性反思,并提出了通過社會變革管理策略應對生態危機的思想框架。從歷史邏輯出發,佩珀剖析了綠色政治和環境運動的局限性,特別是生態中心主義的相關缺陷。在價值邏輯上,佩珀融合了人道主義和生態中心主義,重新定義了新人類中心主義的價值邏輯。在實踐邏輯層面,佩珀提出了生態社會主義的構想及其實現路徑。這些研究不僅有助于深化生態公平理論的基礎,還為推動綠色發展提供了科學的理論借鑒。
關鍵詞:佩珀;人類中心主義;生態公平;生態社會主義;生態倫理;生態價值
中圖分類號:B089.1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2095-6916(2024)21-0157-04
The Triple Logic of Ecological Justice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Pepper’s New Anthropocentrism
Li Xiaofei
(School of Marxism, Chang’an University, Xi’an 710045)
Abstract: Based on Pepper’s Eco-Socialism: From Deep Ecology to Social Justice, the historical, value, and practical logics of ecological justice is explored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his new anthropocentrism. As a representative of Marxist ecology, Pepper reveals the deep roots of the contemporary ecological crisis, critically reflects on the value principles in the traditional green movement, and proposes a framework of thought for responding to the ecological crisis through social transformation management strategies. Starting from a historical logic, Pepper dissects the limitations of green politics and environmental movements, particularly the flaws associated with ecocentrism. In terms of value logic, Pepper integrates humanism and ecocentrism, redefining the value logic of new anthropocentrism. On a practical logic level, Pepper puts forward the concept of eco-socialism and its pathways to realization. The above research not only helps to deepen the foundation of ecological justice theory, but also provides scientific theoretical references for promoting green development.
Keywords: Pepper; anthropocentrism; ecological justice; eco-socialism; ecological ethics; ecological values
戴維·佩珀(David Pepper,以下簡稱佩珀)是英國地理學家和生態政治學家,他的研究涵蓋環境政治、馬克思主義生態學和綠色政治理論等多個領域,因其在環境和可持續發展領域的突出貢獻而著稱。佩珀通過深入探討環境政治和綠色理論,為理解和應對當今全球環境挑戰提供了重要的理論參考。佩珀的理論核心是馬克思主義生態公平觀,倡導“自然主義”和“人道主義”的統一。盡管他對未來生態社會主義的構想帶有烏托邦色彩,但在當前中國生態文明建設的關鍵階段,仍具有重要的啟迪意義。近年來,關于佩珀的研究主要集中在其生態社會主義思想上,相對較少探討“生態正義”和“社會正義”等概念。本文以佩珀的著作《生態社會主義:從深生態學到社會正義》為基礎,探討其生態公平理念的歷史、價值和實踐的三重邏輯。
一、生態公平的歷史邏輯
佩珀的生態社會主義思想起源于二十世紀七八十年代,以其《當代環境主義的根源》為開篇,生態危機隨著資本主義的全球性擴張而迅速發展,他關于人與自然的思考開始逐步向馬克思主義靠攏。從生態公平的歷史邏輯出發,佩珀的新人類中心主義思想的產生和發展經歷了兩個階段,首先是運用馬克思主義公平觀對綠色政治理論進行批判,其次是在對生態問題的現實思考中,揭露生態危機的本質是資本主義制度和生產方式。佩珀對于綠色政治理論的批判以及對馬克思主義自然觀的吸納,奠定了生態社會主義建構的理論基礎。
(一)現代歷史中的綠色政治
佩珀對于生態危機的思考起源于其作為一名地理學家的職業背景。由于對人類生態環境變化持續的關注和研究,在面對由資本主義國家造成的日益嚴峻的生態環境問題時,他開始對于政治運動和生態環境之間關系的深入探析。佩珀開始思考為什么看似熱鬧的西方各界人士的綠色運動未有效果,淺綠和深綠兩種政治流派的觀點究竟誰是誰非。以這兩個觀點為開端,佩珀開始了對以生態中心主義、技術中心主義為主的綠色政治理論的批判。他認為生態中心主義者將生態危機的產生歸結于人類的生存與活動,一味地貶低人類價值,提升自然地位的觀點是片面的,同時也是極其功利的,其實質是披著資本主義外衣,維護資產階級的利益。佩珀認為,生態危機的根本原因在于資本主義的逐利本性。他指出,人類對自然環境的破壞能力實際上是有限的。生態中心主義試圖將自然視為具有道德和內在價值的主體,這種將自然置于與人類平等的位置,替代人類作為生物系統主體的觀點是不可取的。生態學者們認為人類應當服從于自然,從而放棄能動性,可是資產階級將自然界異化成為獲取生態利益的行為并不會因此而改變,生態中心主義沒有指出生態危機產生的根源,并且主張在一定程度上讓全人類為資本主義分擔生態問題產生的責任,由此可見,該理論強調的公平實際上是相對的。這就導致了相對狹隘的綠色政治理論無法真正解決生態危機,反而會誤導人類忽視由政治制度及其生產方式衍生的環境問題的根源。
佩珀對于技術中心主義的生態公平批判是具體的,同時也是帶有政治色彩的。技術中心主義作為十九世紀影響較大的一個政治學流派,其中心思想是希冀以科學技術的使用來解決生態問題。佩珀認為無論是樂觀主義的“豐饒論”,還是漸進主義的“適應論”[1]39,兩者都顯露出技術中心者對于自然技術力量的過分依賴,將社會變革簡單地看作是技術更迭。盡管技術中心主義者確實認識到了許多環境問題,但是對于人與自然之間關系的論斷是具有階級性的。如佩珀所說:“人們在對待自然的態度上所發生的巨大改變,就從科學革命的過程中不斷獲得了動力。”[1]183其主張人與自然需服從科學的管理,從而更好地服務于人類的發展,這是極具政治色彩的。佩珀對這樣的技術中心主義進行了如下批判,首先,他認為技術中心主義是以科學技術為手段,滿足資本主義擴張的工具,實質是維護資產階級的利益,科學技術的進步只會愈發加劇生態環境惡化和生態資源的破壞。其次,科學技術的分配在物質經濟的事實中可能遠遠不是公平的,也許可以在法律上、道德上做到看似公平,但畢竟科學技術的掌握者是少數人,這些專業人士進行的環境保護活動是將普通民眾排除在外的。說到底,技術中心主義是具有階級性的,過分強調科學技術的作用,往往會忽視區域公平、代際公平,忽視自然環境承載力以及人類的可續發展。這種階級化的狹隘理論在很大程度上弱化了人的作用,不僅無法真正地化解生態危機,反而會激化人與人、人與自然以及人與社會之間的矛盾。通過對綠色政治理論及其內核的全面批判,佩珀逐漸意識到生態問題的出現不能單純視為自然權利與生態價值的博弈,資本主義制度及其生產方式才是生態危機產生的根源。
(二)生態不公的歷史根源
佩珀透過生態環境問題的表象深挖生態危機的根源和本質,明確指出技術中心主義者吹捧的科學技術僅是生態危機的表因,人類對待自然的方式反映出社會制度才是根本的原因。他指出:“資本主義的生態矛盾使可持續的或‘綠色的’資本主義成為一個不可能的夢想,因而是一個騙局。”[1]139資本主義制度及其生產方式引發的資本全球擴張,及其所伴隨的消費異化,或者是生態殖民主義和生態帝國主義的出現,這樣的制度形態本身就是反生態的。佩珀對于資本主義可以解決生態危機的論斷已經不抱希望了,他用馬克思主義的分析方法揭露了資本主義制度才是導致生態危機的元兇。從馬克思主義生態公平觀來分析佩珀對于資本主義制度的批判,一是遵循了本體論原則,批判了在資本主義制度下,人類享有的自然環境資源權利和承擔的相應環境義務極其不對等,資源的有限性與消耗性發展之間的矛盾愈演愈烈,具體表現在生態殖民主義和生態帝國主義中[2]。二是遵循經濟關系決定生態公平的原則,批判經濟關系衍生出的資本主義生產方式產生了勞動異化和消費異化,加劇了生態危機[3]。
在實踐中的具體表現,就是隨著資本主義的無限擴張,當地的資源和市場已遭到嚴重侵蝕,于是資本家們將目光轉向了其他國家,以一種非正義的方式掠奪自然資源,入侵市場,強擄勞動力。佩珀將殖民化的原因歸結到資本主義生產方式本身,同時在對美洲農業資本主義進行分析后,指出長期的殖民壓迫導致的無產階級生態困境,最終會反噬到資產階級。資本主義國家面對本國的生態等危機,如經濟衰退、環境退化、資源匱乏等,不但不加以改善,反而以高人一等的姿態,以生態帝國主義的侵略方式將環境問題轉嫁給其他國家。這樣的無限制資源掠奪和生態破壞,無疑加劇了全世界的生態危機。生態帝國主義的弊端更加佐證了資本主義制度及其生產方式所引起的全球性資源與發展不平衡的危機才是生態問題出現的根本癥結。同時,佩珀對于資本主義生產方式下的勞動異化引起的消費異化進行了批判。資本家們將消費視為一種控制社會的工具,通過誘導人們建立畸形的消費觀,不斷刺激消費,以此實現自身貪婪欲望的滿足。正如佩珀所說:“在資本主義社會中科學技術的進步、福利制度的完善和消費貸款等貨幣政策的改善并沒有改變無產階級的雇傭勞動本質勞動的破碎化、被動化和外在化等屬性,仍然存在勞動對于無產階級來說仍然是單調、乏味和無聊的過程,是缺乏自由和創造力的出賣自己的過程。”[4]消費異化無論是生產層面還是消費層面都將生態危機出現的根源直指資本主義制度。佩珀基于對生態危機的現實思考和制度批判,指出解決生態危機的根本方法,首先應當建立符合生態規律的社會制度[5]。
二、生態公平的價值邏輯
佩珀堅持以馬克思主義思想改造生態中心主義,主張建立生態社會主義的人類中心主義[1]271。他描述的新人類中心主義融合人道中心主義和生態中心主義,從“以人為本”的角度來重新審視人與自然的關系。
(一)人類中心主義與人道中心主義的交融
人類中心主義起源于“人是萬物的尺度”,哲學家們將社會的發展、與自然位置的調換、實踐能力的增強和對自然的掌控學術性地稱作“人類中心主義”或“技術中心主義”。與這些觀點恰好相反的被稱作“生態中心主義”,認為人類應該尊重自然,不應用技術改變自然,保持自然原本的狀態才是保護生態的根本做法。他在批判了這兩者相關的生態政治理論后,以新人類中心主義尺度原則提出了更符合生態公平的生態馬克思主義觀點。佩珀提出的新人類中心主義價值觀其實是一種向馬克思“人道主義”的復歸[6],“它的確是人類中心論的,因為它對自然狀態的關心不僅被視為主要是在社會中形成的,還是由傳統的社會主義的人文關切引起的”[1]340。佩珀認為在新人類中心尺度原則下,應當弱化人類與自然的對抗關系,尋求一種與自然和諧相處的方式。在佩珀看來,人類的地位是建立在可以創造價值的能力上,而自然對于這種能力的缺失決定了人類必須要置于生物關系的中心位置。“人類不可能不是人類中心論的,人類只能從人類意識的視角去視察自然”[1]41,也就是說人與自然的關系,在不破壞自然規律、不損害自然的前提下,只有人類可以為中心。佩珀認為只有優先考慮人類的利益,才是實現人與自然和諧相處的良方,換句話說只有當人類的利益,無論是長遠利益還是整體利益成為人類利用自然、改造自然的最終目的,才能有望解決生態危機,真正地實現人與自然和諧共處。總而言之,自然和人類的價值與權利是無法分開的。
(二)人類中心主義和生態中心主義的統一
新人類中心主義下對自然的“支配”是有別于技術中心主義或舊人類中心主義的。對待自然的傳統觀點是簡單地將自然與人的關系歸結為工具和控制者,技術的進步只會進一步增強對自然的占有和支配,如果無法平衡自然和人類的關系終會導致生態危機。在佩珀的新人類中心主義中,人與自然不再是剝削者和控制者,而是自然的管理者和保護者。首先,人類的活動必須受到限制,不得超過自然的承受能力。其次,人類在發揮主觀能動性改造自然的時候,不能違背自然規律。佩珀的自然觀充分繼承了馬克思主義的實踐觀,既強調人類的主體地位,又表現出人類實踐活動中受動性和能動性的統一。佩珀所說的“支配”自然,是在生態公平維度下維持生態系統的平衡穩定和發展。具體來說,就是遵循生態規律發展經濟,以綠色理念和公平原則推動社會變革,以新人類中心主義為核心構建生態社會主義。
三、生態公平的實踐邏輯
佩珀認為想要實現生態公平、解決環境問題,就需要從社會制度著手,在資本主義制度基礎上進行社會性變革,建構生態社會主義。正如他在《生態社會主義:從深生態學到社會主義》這本書中所陳述的,生態危機的實質是社會危機,所有的生態問題反映的都是社會問題。只有建立生態社會主義,才能從經濟和制度的變革上杜絕生態危機,實現生態公平。
(一)基于生態公平的社會經濟變革
在批判了資本主義生產方式產生的消費異化后,佩珀重點從經濟方面敘述了生態社會主義的構想愿景。他認為建構有利于人類生態發展的經濟模式,主要是調和經濟體制和市場經濟之間的關系、處理社會生產和經濟發展過程中產生的矛盾。資本主義制度下的市場盲目擴張、資源濫用必然會導致生態環境的破壞。佩珀在書里一針見血地寫道,只有計劃才是社會主義觀念的核心,才能締造出理性的生產。用來滿足社會需要的計劃生產和市場經濟結合形成的混合型經濟,一方面可以減少資源的浪費,另一方面這樣的生態經濟模式會帶來人類和自然的雙贏,一定程度上抵消市場經濟帶來的不良影響。佩珀在書里提到,在生態社會主義的經濟體制下,市場經濟與計劃經濟相融合的混合型經濟,既遵循綠色生態的原則,在保護環境的同時也與社會高效發展相統一。另外,在生態社會主義構想中,佩珀主張將生產建立在每個勞動者的自發自愿平等之上,不存在剝削的關系,合理計劃工業和生產[7],他指出:“一個社會如果是建立在公有制和民主管理的基礎上,并且生產僅僅是為了使用而不是為了出售和利潤,那它將為人們提供一個為生態環境所接受的滿足需要的框架”[1]95-96。
(二)基于生態公平的社會關系變革
佩珀在生態社會主義構想中,將社會變革看作是根本性的方法。一方面,他主張用馬克思主義唯物辯證法實現資本主義世界體系的革命性社會變革,認為國家應該引導人們建立新人類中心主義價值觀,以生態政治變革促進生態社會變革。另一方面,佩珀主張在政治上通過借助國家的力量來解決環境問題。他認為根本性的社會變革,只能通過集體或團體的傳統政治方式進行。佩珀提出“紅與綠”的概念,認為馬克思主義(紅色)與生態主義(綠色)可以相互借鑒、相互融合,從而共同推動生態社會主義的構建。當下的綠色分子,這些積極倡導環境保護但忽視社會階級矛盾的生態保護主義者導致了環境運動和社會變革之間的脫節,阻礙了社會結構的根本性變革和生態危機的真正解決[8]。佩珀認為,在構建生態社會主義的過程中,應該采用更為激進的社會主義來改變現在社會變革不夠徹底的現象,對此,他強調:“在討論激進的生態社會主義變革中的代理人和行為者時,我堅持認為(世界)無產階級的持續重要性”[1]3。
佩珀的生態社會主義構想在經濟模式與國家模式方面兼顧了人類利益與生態權益。盡管這一構想在某種程度上存在理想化的局限性,但通過深入研究其歷史邏輯、價值邏輯與實踐邏輯,可以更有效地校準生態公平,促進綠色發展,同時有助于深化對人與自然關系的理解[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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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李曉菲(1994—),女,漢族,陜西西安人,博士生,單位為長安大學馬克思主義學院,研究方向為馬克思主義生態思想、環境與社會發展。
(責任編輯:馮小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