燒苞谷

對吃貨們來說，沒有品嘗過燒苞谷，真是人生一大憾事啊。

“大哥站在頂梢，二哥住在山腰，三哥藏在土里，四哥水中逍遙。”這個謎面為“四兄弟”的謎語，謎底就是莊稼人心中的秋收四寶：高粱、苞谷、花生和稻谷。民以食為天，這四寶除了通過烹煮成為人們餐桌上不可缺少的佳肴外，還能通過其他的加工方法成為獨特的美食，比如燒苞谷就是我念念不忘，追捧至今的舌尖記憶。每當我手捧一個從柴灶里扒拉出來的熱騰騰、香噴噴的燒苞谷，大快朵頤之際，總不免感懷：對吃貨們來說，沒有品嘗過燒苞谷，真是人生一大憾事啊。

我想，我之所以對燒苞谷情有獨鐘，大加贊賞，還是與我小時候的經(jīng)歷有關(guān)。

我20世紀70年代出生在蜀南的一個小山村，幼時正逢國家實行改革開放政策，農(nóng)村土地承包到戶，歡天喜地的鄉(xiāng)親們，抱著對新生活的無限熱愛和憧憬，都鉚足了勁在自家的一畝三分地上勤奮耕耘。但因為人多地少，莊稼產(chǎn)量又不高，家家戶戶的日子依舊過得十分艱難，一日三餐，不是紅苕湯，就是苞谷粥，偶爾吃點面條，都如打牙祭一般。所以我們這些總是感覺肚子空空的小孩兒，除了天天掰著指頭盼過年能啃上雞腿外，更是對能進到嘴里的四季農(nóng)作物格外關(guān)注。種了胡豆就想著吃炒胡豆，種了小麥就想著吃烙麥粑和面條，種了苞谷最是浮想聯(lián)翩：煮苞谷、燒苞谷、爆米花……其他如生花生、生紅苕之類，只要能果腹，皆是好東西。我經(jīng)過長期的試吃總結(jié)，所有零食之中燒苞谷香味最濃，當名列榜首。

至今我還清楚地記得，村里分地時每家都分有一塊自留地，專門用于種蔬菜。但每年開春，為滿足兒女口腹之欲的父親，總會在自留地里種上兩行苞谷，目的就是讓我們?nèi)置媚茉琰c吃上燒苞谷。自從苞谷播種后，我就會經(jīng)常在地邊轉(zhuǎn)悠，時刻關(guān)注苞谷苗的變化，看著苞谷稈從一厘米長到兩米高，苞谷葉由翠綠變成深綠，苞谷從一個小小的幼苞，慢慢隆起，在外露的苞谷須由乳白色變成褐黑色之際，便大功告成。

在我的滿懷期待中，父親拿出鐮刀，去自留地里砍下四根苞谷稈，撕開層層包裹的苞谷殼，掰下四個顆粒飽滿的新鮮嫩苞谷帶回來，開始一邊燒火做飯一邊燒苞谷。

父親燒苞谷的技術(shù)堪稱一流。他選用的柴火是當年春天收割后除粒曬干的小麥稈，小麥稈燃燒時帶有麥穗的清香，且火性溫和，最適合燒苞谷。父親在柴灶里先用麥稈燒一層熱灰墊底，再把苞谷放在熱灰上面，采用下面烘烤上面火燒的方式，循序漸進，一邊添加麥稈一邊不斷地用火鉗翻苞谷，還要做到燒火煮粥兩不誤。不過片刻工夫，苞谷就由原始的淡黃色轉(zhuǎn)為深黃色，父親不慌不忙地繼續(xù)翻轉(zhuǎn)，直至苞谷完全烤熟燒熟，苞谷根腳金黃，苞谷粒表面欲煳未煳之際，用火鉗急速夾出來，放在我早已準備好的笸籮里。一股濃香味瞬間撲鼻而來，饞涎欲滴的我伸手就拿，卻被燙得驚叫連連。母親一邊笑我是小饞貓一邊把竹筷子拿來，從苞谷尾部穿入，就似穿冰糖葫蘆一般。在父母的打趣聲中，我高高舉著燒苞谷，雀躍著奔到堂屋里，坐在門檻上，享受著我心愛的美味，吃得不亦樂乎。鮮嫩的苞谷粒本就甜潤盈口，加上燒烤過后獨特的焦香味，怎一個“愛”字了得。我心滿意足地啃著，嚼著，弄得滿嘴滿手都是黑黑的煳焦灰燼，成了名副其實的“饞貓”樣。

兩行苞谷不過四五十株，我們很快就吃完了，意猶未盡，戀戀不舍，尤其是我，總覺得吃不過癮。但我從來沒有要求父親多種一些，年幼的我，在艱難的歲月里，過早的知理懂事，情知父母呵護我們不易，種這兩行苞谷，已盡到了最大的能力，看起來普普通通，卻把全部的舐犢情深都種在了里面！

后來國家政策越來越好，農(nóng)村經(jīng)濟慢慢好轉(zhuǎn)，大家再也不愁吃穿，過上了豐衣足食的幸福日子。但我對燒苞谷的嗜好卻從無更改，父母笑之憐之縱容之，讀書時光自不用說，自留地里的苞谷每年都茂盛豐收，不負我的一往情深。中考落榜后我背井離鄉(xiāng)去了遠方打工，每到苞谷成熟的季節(jié)，對燒苞谷的想念摻雜在深深的鄉(xiāng)愁中，夜不能寐，屢屢飽受思之不得的煎熬。這也導(dǎo)致后來在婚姻大事上，我毫不猶豫地選擇近嫁在本市，唯一的理由是可以經(jīng)常回娘家，可以年年品嘗到父親親手燒的苞谷。

歲月如梭，時光荏苒，一眨眼父母就垂垂老矣，我的孩子也是大學生了。這些年隨著國家全力實施新農(nóng)村建設(shè)，電話、網(wǎng)絡(luò)、自來水、天然氣紛紛進駐到每個家庭，農(nóng)民的生活由此發(fā)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不燒火也能做飯，不挑水也能洗衣服，不見面也能通過手機進行對話，愈來愈便捷的生活方式自然是大家都喜歡的，但燃氣灶如果完全替代了柴火灶，我就再也吃不到美味的燒苞谷了，多遺憾啊！父親寬慰我：柴火灶我不會拆，一直為你留著，你回來我就燒苞谷給你吃。但是小麥稈早就沒有了，味道欠缺些。我知道我們這兒的農(nóng)村早就不種小麥了，但只要苞谷還在種植，這就夠了。父母有生之年，我總是可以為所欲為，年年有燒苞谷一飽口福。

如今又到了秋收時節(jié)，我早早就準備好了空空的胃囊，回娘家之行風雨無阻。

“爸，這個周末我要回來吃燒苞谷！”

“媽，燒苞谷好燙，快拿筷子來！”

碧空萬里，白云悠悠，身處青山綠水之間，承歡父母膝下，啃著我心愛的燒苞谷，齒頰留香，快樂滿懷，幸福本就如此簡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