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往另一個

他在叫我們

我們只能回答

他在叫我們

喊我們的名字

我們只能回答我在

他沒有出聲

但在呼喚，沒有語言

沒有詞

但我們聽見

我們知道他是誰

在何時現身

像一只手在轉動我們的脖子

另一只手在撥動著時鐘

我們知道他沿著馴鹿

遷移的路線而來

像牲口那樣，趴伏在溪邊

喝水，他騎著馬

馬背上空無一物

他繞著村莊轉圈

放過莊稼和牛棚

他在谷倉上取下一片瓦

拔掉柵欄上的一根木樁

他留下那些日常的痕跡

好像簡單的意外

他無法觸及，讓石頭唱歌

擁有太多

一連幾個晚上，他涉水

把岸上的水草弄得嘶嘶作響

他給我們一個夢

讓我們在夢中聽見門上的鐵環扣響

危險，恐懼，持久，親切

夢中的鐵環作響

在夜晚

在夜晚

在一片漆黑的樹林中

在卵石堆積的河岸上

那些動物

會跑出來找我們

但它們

心里會充滿了濃濃的恐懼

走過了那么空曠的田野

那么長的夜路

它們不敢敲我們的門

在夜晚

在星光下

在節日中的某一天

那些失眠的動物

有時候會發狂

發瘋

趁著月光翻越高墻

渾身發抖

腳步踉蹌著

走近熟睡中的人

但它們嗅到了

人呼出的濃濃的

食物和悲傷的氣味

在薄霧中

在雪地上

在黎明到來之前

那些動物

無奈地望著我們

坐在堅硬的地上

思考著，等待著

渴望我們

像它們一樣，想起它們

但它們往往坐了一夜

又原路返回

在失望中

在回憶里

在長長的遺忘中

它們走在路上

無數次回頭望著我們

在沿途做下記號

在心里原諒著我們

在它們的家中

在離我們的家很遠的地方

在日出的一瞬

它們輕輕地倒地死去

四條腿同時松開

理解并離開了我們

麻雀之家

不被任何事物阻撓

安下它的家

獻上它的歌聲

晨霧中樹冠上和鳴

為了更好的空氣

或者是更甜的食物

一年四季

灰褐色的襯衣和睡袍

兩只腳在四處走動

在無可存在之處

硬喙啄向地面

妻子是拾撿種子的好手

遠遠地眨動

黑豆粒一樣的眼珠

奴仆一樣

圍繞著屋頂與家院

無人寬恕

也無人將其戰勝

產下自己帶點斑的卵

繼續生產生命

以軟軟的胸腹

將它們一代一代孵熱

延續那長長的麻雀之鏈

即為法老的真理和意義

未經修剪的野生薔薇叢

對抗無聊的肉體、生活和

分割田野的白色界石

無可否定

去往另一個

一只田鼠要穿過江蘇到山東去

田鼠以及她的孩子

它們收拾好它們的家，梳洗了它們的妝容

秋日，涼爽的微風吹在它們的后背上

它們一起走著去往另一個省份

它們沒有坐高鐵，沒有坐大巴

也沒有搭上一輛過路的貨車

它們走著，從一塊田地到另一塊田地

不知道它們是旅行，還是遷移

是尋找食物，還是要去看望它們的親戚

它們從一個省份到另一個省份去

它們從一塊空地，走到另一塊空地

秋日的時間有時快，有時慢

快的時候是路途休息時，慢的時候

是在等著一場細雨過去

但時間對它們來說毫無意義

它們只在乎在空間中的行走和移動

要從這個省份，到那個省份去

它們已在田野里走了好多日子

離出發點越來越遠，離目的地越來越近

低著頭一直走著，好像從不需要象征和隱喻

也不需要鋼琴彈起和橫笛的伴奏

必然性，也像一場意外的偶遇

猶如夜晚越過漆黑的公路時

從遠處突然駛來的刺眼的車燈

它們只是一家人走著去另一個省份

它們也許是快樂的，也許不是

也許是憂傷的，也許不是

它們也許并沒有真的想過離開江蘇

要到山東去

一只田鼠帶著她的孩子們走著

它們的樣子仿佛是要

穿過江蘇的田野到山東去

它們已經仰望著夜晚的星空走了很久

它們也許到不了那里，也許從沒有終點

也許像人，在一個地方活夠了換一個地方

死去

孤獨的一只

它并不怕你

低著頭，簌簌而行

遇到你，并不抬頭

借著障礙物的便利之處

攀援而過

嗅著永恒的大地

在夜晚走來走去

接受月亮的恩惠

在月光上浮動

來自一處家室

但那家門隱秘

被濃濃的黑暗

和絕密的語言封閉

并不拒絕什么

只是不愿讓他物靠近

并不是在思考什么

而是在沉思思考何為

蜷成一團，縮成

一個柔軟的球體

向外舉起諦聽的芒刺

它并不是來找你

而是在小聲地路過它的領地

并不是結伴而行

而是孤獨的一只

它是哺乳動物

來自它的母親

面對人世

用臍帶和肺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