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析林兆華“導演第二主題”在《哈姆雷特》中的運用

在傳統的現實主義戲劇中，文學劇本常常發揮著“一劇之本”的重要作用，即劇本的主題思想在藝術創作中占據著主導地位，演員和導演在藝術創作過程中要與之一致。林兆華則認為在藝術創作中要把自己的思想或者把自己對現實和人的思考加進戲里，透過編劇的文本來呈現自身思想情感，建立一個劇本文學這個第一主題之外的“導演第二主題”。在《哈姆雷特》1990年版中，林兆華將現實困惑與《哈姆雷特》的主題“生存還是毀滅”相結合，重新詮釋了莎劇的思想，充分展現了自己對戲劇的獨特思考和大膽的創新精神。他對劇本的解讀非常獨到，能夠將抽象的概念和情感轉化為具體的舞臺形象和表演細節。他注重劇目的整體呈現效果，善于將導演的第二主題與劇目的表演結構相結合，通過舞臺來傳達劇目的核心觀點和情感。他以細膩的情感表達和獨到的藝術視角，為觀眾帶來獨特而震撼的戲劇體驗。本文將集中討論“導演第二主題”在《哈姆雷特》中的運用，以期為中國戲劇發展提供一些新思路。

一、“導演第二主題”概述

“導演第二主題”是指在導演作品中存在一個次要但重要的主題，與劇情的主線相輔相成，用以傳達導演對某種觀點、思想或情感的思考。

首先，它可以豐富劇作的內涵和深度。通過引入第二主題，導演可以在劇情中融入更多的思考和探討，使觀眾在欣賞戲劇的同時思考更深層次的問題。這樣的主題可以涉及社會等方面內容，使劇作更具思想性和藝術性。其次，導演的第二主題可以為觀眾提供更多互動和參與的機會。通過引入一個次要但重要的主題，可以引發觀眾的思考和討論，引發觀眾對戲劇的興趣和思考。觀眾可以從不同的角度來解讀和理解第二主題，與導演進行對話和交流，從而增強了戲劇的互動性和影響力。最后，導演的第二主題可以成為導演個人風格和創作特點的體現。導演有自己獨特的思考和觀點，通過在作品中融入第二主題，導演可以展示自己對戲劇的獨特理解和個人的藝術風格，使觀眾能夠更加深入地了解和欣賞導演的作品。

二、“導演第二主題”的構建：“人人都是哈姆雷特”

林兆華不喜歡面對劇本進行看圖說話似的排戲，更傾向于在原劇文本的基礎上引入與當下生活相關的新主題。劇本對他而言非常重要，他透過編劇的劇本來創造自己的藝術作品，表達自己的思想情感。劇本對林兆華來說是藝術創作的基礎，也是一個容納他所想要表達的話語的平臺。由此可見，導演的第二主題與文學作品的主題性不同，又與劇本的主題密切相關，是導演在閱讀原劇文本之后的一種感悟，是在原劇文本的基礎上衍生出來的，因此不能孤立地看待第二主題。在《哈姆雷特》1990年版中，林兆華主要從四個方面對《哈姆雷特》進行了改編，即對舞臺布景、演員服裝、演員換位和劇本結構的調整。

（一）舞臺布景的變化

之前的導演在排演《哈姆雷特》時，幾乎所有的裝扮都是別具匠心的，導演會把舞臺布置成富麗堂皇的宮殿，處處透露著奢華，也會在演員臉上貼幾縷小胡子，演員穿著華麗的宮廷服裝，搖身一變就成了歐洲貴族。但是在林兆華導演的《哈姆雷特》中，舞臺的布景一改之前富麗堂皇的常態，僅用幾片灰色幕布掛在舞臺后方，地上也裝飾著同樣質地的破舊的灰色幕布，給人一種壓抑、沉重的氛圍感。舞臺上方的幾個風扇節奏不一地轉動著，臺口的破舊機器不斷地閃爍，舞臺上除了一把破舊的理發椅充當皇帝的御座之外，沒有任何道具。這樣的布景與之前富麗堂皇的舞臺截然相反，給人一種頹廢、破敗的感覺，這一現代感和頹廢感也暗示了哈姆雷特的悲劇命運。同時，這種簡約而富有象征意義的舞臺布景，沒有給定具體的故事場景和時代背景，這種簡約的設計使觀眾能夠將注意力集中在角色的內心世界，而不被外在環境所干擾。

林兆華在舞臺布景中運用了象征性的元素。例如那把用來充當皇帝寶座的老式理發椅，原本是一把已經接近報廢的轉椅，雖然它還沒有完全壞掉，依然可以自由調節高度，但是磨損的皮革、腐朽的零件都顯示著它的落伍。在劇中，國王、克勞狄斯、喬特魯德都坐過這把椅子，并且不斷地變換高度，表達了對任何人都可以得到權力的蔑視、諷刺和不屑。在最后一幕哈姆雷特和雷歐提斯決斗的過程中，懸掛在舞臺上方的電風扇隨著二人的打斗逐漸轉動起來，用風扇葉片的轉動代替刀光劍影，這一特殊的道具運用給觀眾帶來了強烈的震撼感。

（二）演員服裝的安排

演員服裝方面，導演林兆華采用了既非精致也不華麗的服裝，使該劇人物衣著都很隨便，與莎士比亞筆下的《哈姆雷特》大相徑庭，也與觀眾認知中王室衣著奢華的印象截然相反。扮演哈姆雷特和克勞狄斯的演員都穿著樸素，并且劇中人物大都是這樣的穿著，只有王后穿著紅色長開衫和白色內襯。白色的內襯象征著她的純潔，而紅色衣服象征著她的再婚，象征性意味十足。雖然這種和人物身份不匹配的服裝給觀眾帶來荒誕之感，但林兆華導演想讓觀眾將角色形象與當代普通人結合起來，為突出“人人都是哈姆雷特”的主題作鋪墊，使觀眾能夠更好地理解導演的第二主題構思。

（三）劇本結構的調整

林兆華對《哈姆雷特》劇本進行了一系列的調整和改編，以呈現出他獨特的戲劇觀點和創新思維。莎士比亞戲劇臺詞較長且文學性強，其生澀拗口的特點以及直譯的劇本臺詞帶有濃重的歐美腔調。林兆華對劇本的語言和表達方式進行了現代化的改編，他運用更加通俗易懂的語言，使觀眾更容易理解和接受劇中的情節和對話，同時，他也加入了一些當代的元素，使劇本更加貼近當代觀眾的生活和文化背景。例如在《哈姆雷特》中，導演林兆華對臺詞進行了本土化改編，他在直譯的基礎上加入了北京方言中充滿北京市井生活氣息的俚語，同時還加入了大量兒化音，如“留點兒神吧”“自個兒”等，并通過演員在表演細節上的幽默處理，為這一實驗性的舉措增添了新的活力。帶有中國方言的臺詞使中國觀眾覺得外國戲劇更加貼近生活，便于觀眾理解劇情、引發情感共鳴。這樣的調整使國外戲劇在中國更容易獲得觀眾的廣泛認可，同時也促進了話劇的進一步普及。

（四）人物換位的特殊演繹方式

在林兆華導演的作品中，他打破了傳統的角色分配，采用了一種獨特的表演方式，讓演員在舞臺上互相交換身份。這種表演方式給觀眾帶來了震撼，也表達了林兆華本人對該劇的獨到見解——深刻的思想是哈姆雷特痛苦的根源，在生活中任何有思想、善于思考的人或許都能成為下一個哈姆雷特。林兆華在莎士比亞劇作的編排中，嘗試擺脫傳統的表演方式，使演員的形象從角色中解放出來，強調了舞臺的敘事感，這種創新性的嘗試讓表演更具民族化特色，使觀眾更容易接受和理解戲劇本身。在林兆華導演的《哈姆雷特》中，第一次人物關系的轉換發生在哈姆雷特和克勞狄斯之間。就在哈姆雷特還沉浸在父親去世之痛中不能自拔時，新登基的國王和王后想要說服他留下來。當哈姆雷特表示愿意留下來時，新國王非常開心。隨后，突然間他的臉色又變得陰沉。與此同時，哈姆雷特挽起王后的手臂昂然退場。原來扮演克勞狄斯的演員被留在舞臺上，變成了郁郁寡歡的哈姆雷特，發出了“軟弱，你的名字是女人”的吶喊。這種哈姆雷特和新國王人物身份的變換詮釋了林兆華對莎士比亞劇作的又一種理解，即新國王所有的野心隨時隨地都有可能發生在哈姆雷特身上，一個人今天可能是國王，明天可能就是小丑；一個人今天是哈姆雷特，明天也可能是國王。人的處境隨時會發生變化，角色同樣也是可以互換的。而哈姆雷特和新國王的角色互換是在哈姆雷特試探新國王時發生的。波洛涅斯用哈姆雷特的口吻表達了要揭露陰謀的堅定決心，此時正直、誠實、有追求的哈姆雷特又變成了愚蠢、奸詐的新國王。兩次角色的轉換為下一個角色的對比和重疊進行了鋪墊。

三、“導演第二主題”的表達：中國戲曲與西方戲劇相結合

近年來，諸多導演在排演《哈姆雷特》的過程中都會著重體現哈姆雷特個人的復仇負擔與險惡的外部環境，使二者形成鮮明的對比，表現出哈姆雷特在面對新國王篡權奪位、母親婚姻問題以及官員趨炎附勢等不利局面時孤立無援的境地。雖然哈姆雷特下定決心憑借自己的力量報殺父之仇，但克勞狄斯始終在試探他的意圖，外部的惡劣環境也他使難以抗敵。哈姆雷特的形單影只與新國王的勢力強大形成強烈對比，預示著哈姆雷特悲劇結局的必然性。但是在林兆華的戲劇作品中，他將中國戲曲與西方現代戲劇相結合，創造出一種獨特的敘事風格。他在舞臺上保留了傳統戲曲的影子，同時注入了西方現代戲劇的荒誕元素，這種雜糅的表現方式使他的戲劇作品既有現實主義的風格，又帶有幽默戲謔的特點。他在處理藝術和生活兩者之間的關系方面，追求的是神似而非形似，這符合中國傳統美學的特點。傳統戲曲并不是簡單地模仿生活，而是解析生活本質、追求客觀真實。他選擇、提煉、夸張和美化生活原型，將觀眾引入生活深處。林兆華認為中國戲曲具有三方面的價值，即表現的自由、舞臺空間的無限和表演的自由王國，是未來戲劇的發展方向。這種中國式的表達模式為林兆華的戲劇作品提供了新的思路。通過借鑒戲曲的自由表現、無限舞臺空間和自由表演的特點，林兆華創造了獨具個性的《哈姆雷特》，給觀眾留下深刻的印象。

林兆華導演對中國戲曲的推崇和借鑒對他的藝術理念產生了深遠影響。他認為中國戲曲有著強大的生命力，世界上所有的戲劇都可以從中國戲曲中汲取靈感。他喜歡戲曲的原因在于它給予他極大的自由，能夠通過表演來呈現舞臺上的一切。他強調戲曲空無的特點，即通過簡單的道具和服裝將舞臺提純，使觀眾更加關注演員的表演和臺詞。這種表演美學使舞臺呈現出簡單、集中而具有沖擊力的效果。在林兆華導演的《哈姆雷特》中，他借鑒了中國戲曲的表演美學，將舞臺完全交給演員，強調表演的重要性。舞臺被抽象化，只剩下演員、空間和觀眾這些最簡單的元素。通過簡化舞臺，凸顯表演的力量，讓觀眾更加專注于演員的臺詞和表演。他通過演員的獨白和對話，直接表達角色的內心世界。這種敘事方式使觀眾更集中注意力來體驗角色的情感和思想。

總體而言，林兆華導演的《哈姆雷特》在美學表演和敘事方式上借鑒了中國戲曲，強調了演員的重要性。他通過簡化舞臺和調整劇情，凸顯出角色的內心沖突和主題的深意。這種借鑒和創新使他導演的作品獨具特色，并給觀眾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四、結語

林兆華以其前衛的藝術手法和獨特的思考方式在戲劇界嶄露頭角。他善于將經典作品重新解讀，并賦予其新的意義和現代化的表達方式。他在舞臺設計上進行了簡化，將舞臺完全交給演員，并且通過簡約的舞臺布景和燈光效果，凸顯角色的內心沖突和戲劇的主題，這種簡約的舞臺設計使觀眾可以更加專注于演員的表演，加深對劇情和角色的理解。他通過重構戲劇場景和分解角色的戲份以及調整劇情安排，來強調角色之間的共同點，突出了“人人都是哈姆雷特”的第二主題，這種改編使劇本更加現代化，打破了傳統復仇劇的程式化表演模式，展示了他對戲劇的獨特思考。此外，林兆華還通過改編戲劇語言的方式，如加入京味方言等，使外國戲劇更貼近中國觀眾，提升了其接受度和普及性，這種創新的手法不僅使觀眾更容易理解戲劇和產生共鳴，也展示了他對本土文化的熱愛和對戲劇形式的創新?？傊?，林兆華的作品展示了他對戲劇的獨特見解和創新能力，他的戲劇作品深入人心，為觀眾帶來新的戲劇體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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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劉星作，男，碩士研究生在讀，廣西藝術學院，研究方向：戲劇與影視學）

（責任編輯 清水）